林子口 发表于 2013-7-29 17:09 全显示 1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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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分道扬镳(上) 安鸿微微一怔,继而摇头苦笑道:「师妹,你可知自你失踪后,我找了你多 久么?如今近在咫尺,怎还让一个后辈替你传话?」 安鸿话一出口,场间空气登时凝滞。半响,另一柔美女声幽幽叹道:「果然 还是骗不过师兄!」 安鸿闻言,亦叹道:「玲儿,你已然骗的我好苦!我怎也没有想到,杀箭营 兄弟的红纱妖女竟然是你!大哥当年亦曾助我经年寻你,你怎能如此狠心,对他 的人痛下杀手?」 玲儿身着红纱,自屋梁上缓缓飘落,轻趋莲步来在安鸿面前,面上浮起桃花 也似的迷人笑容,蹲下身问道:「师兄是什么时候猜到的呢?」 安鸿嗅着玲儿身上阵阵奇异香气,只觉得体内欲火升腾。勉力守住灵台一丝 清明,虚弱道:「二里驿山上洞中,那裸身女子与我交手,使的全是本门功夫。 但她功力浅薄,一招一式尽皆类我,绝不可能是师父他老人家亲手调教。师父只 收了你我两个徒儿,你的功夫又是我代师传艺,如此还不清楚么?」 玲儿掩口,咯咯娇笑,将手一招,唤道:「小七,来见过你大师伯。」 梁上又有一女随话音飘落,对着安鸿盈盈一拜,口称师伯。拜毕,便一面宽 衣,一面袅袅婷婷奔史天非那边而去。安鸿定睛看去,正是二里驿山洞中遇上那 裸身女子。此刻见他动作,知其所为,急对玲儿道:「他是吴玠侍卫,与我去兴 州求援抗金的,万不可伤他性命!」 玲儿一楞,紧接着便如同听到世间最好笑的言语一般,掩腹笑了良久,起身 拂袖道:「正是因此,才要将他化作小七练功炉皿。师兄休要顾着别个了,今日, 你亦是我的炉皿!」 安鸿体内药力上涌、气力全无,迷糊中只觉玲儿妖娆无比,眼见就要把持不 住。玲儿见安鸿直勾勾看着自己,一副蠢蠢欲动模样,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弯下身子,勾起安鸿下颌,目露不舍,认真道:「师兄爱护,玲儿一直记在心中。 今日便请师兄最后疼玲儿一回,待我孟门复国成功,我定终身不嫁,为师兄守寡 !」 红纱褪,玉体陈,窗外雨,若轻吟。庙中双姝活色,眼见满室生香,忽有一 苍老庄严之声道:「快去快去,免得长了针眼!」玲儿闻声浑身一震,在安鸿身 上跃起,只见正在史天非身上快活的小七脖颈处闪过一道剑光,栽倒在地。一青 衣少年随剑亮出身形,正静静的看着自己。 玲儿见小七横死,心中虽愤怒,却是双股战战,不敢言语。那苍老庄严声音 怒道:「王三!莫非你又害疯了么?为何杀我徒孙!」 王三一愣,莫名其妙道:「师父,不是你让我快去么?」 墙壁暗影处闪出一位道人,青衣皂鞋、鹤发童颜、道骨仙风。也不见他动作, 眨眼便已至王三身边,食指猛戳其额道:「还敢埋怨?我是让你快去割了地上人 下面那条物事,谁让你杀我徒孙了?信不信我把你绑了,丢去林家丫头房里!」 王三满面委屈、垂首不言,毕恭毕敬的低着头默默承受道人的食指戳击。道 人戳了十数下,又怒道:「你个目无尊长的东西,为何要长这么硬的额头?」说 完,将食指含在嘴中,斜眼瞪着王三,满面不愉。 王三不知如何是好,打躬作揖欲求谅解,却反惹道人更加恼怒,又在他腿上 踢了几脚。玲儿趁道人教训王三,起身披上红纱,来在道人身前,小意行礼道: 「玲儿拜见师父!您老人家近来可好?」 道人出口大气将两边胡须吹的翘起,斜睨玲儿道:「好端端的却不穿衣服, 天气可是很热么?你这丫头心机太重!怪不得当年撒娇耍赖,非要随我上青城。 「顿了顿又道:「如今功力大增,今非昔比,可是因这盗来的青城双修之术么 ?」 玲儿闻言骇然,扑地跪倒、频频磕头,身上红纱随动作飘飞,屋内异香大起。 王三深吸了几口气,开口问道:「师父,这香气……」话未说完,眼神已然迷乱。 道人立在那处,亦是目光游离。玲儿抬头,见目的已达,冷笑数声,回安鸿身边 取了他的剑,一步步向道人逼来,口中道:「师父收录徒儿入门,玲儿铭感五内。 但无论是谁阻我孟门大业,我必杀之!今日念师父昔日恩德,我便不取你做炉皿, 只一剑结果了你。待你死后,我收了师兄和这小师弟王三,自可天下无敌,孟门 亦必可在我手中实现百年宏愿。师父为我孟门大业而死,也算死得其所。」言罢, 提剑直指道人咽喉。刚要刺下,身后安鸿忽道:「师父,别玩了,师妹是认真的 。」 玲儿一惊,回身望去,只见安鸿盘膝坐在地上,正直视自己,目光炯炯、如 有实质,明显精神内力已有所恢复。再回头看道人,已是一副羞恼模样,指安鸿 骂道:「亏我还传音告知你休得声张,早知你这般无趣,就该顽耍过了再救你!, 我怎地收了你这样无聊的徒儿!三个之中,只玲儿不那么毕恭毕敬,煞是有趣。 」说到此深深一叹,又道:「可惜却是个疯的!师父你杀,代师传艺的师兄你也 杀。这孟门究竟是个什么物事,使你比这害疯的王三还要疯癫?」说着话拍了拍 王三肩膀,将他自混沌中救醒。 玲儿退后几步,同道人安鸿站成三角,提聚全身功力对峙,郑重道:「二百 年前,孟氏先祖保有蜀中,立国称帝。凡三十余年,养士爱民,息兵偃武,重现 蜀中天府之貌。中原柴家赵家先后相继、穷兵黩武,累次犯我疆界,皆被我蜀人 击退。后匡胤赵贼遣全斌王贼兴兵再犯,先祖不忍蜀中屡遭兵火、生灵涂炭,故 弃守而降。赵贼假意封先祖为秦国公,以安蜀人之心。待将孟氏宗族全数掠至汴 梁后,却鸩杀先祖,逼死先祖之母,收先祖挚爱花蕊夫人入后宫。又令王贼横征 暴敛、屠戮蜀人。赵贼做如此禽兽之行,竟侥天之大幸,得坐金銮。上天无眼, 蜀人有志。忠贞蜀臣将先祖幼子偷出汴梁,避开关卡追捕,还归蜀中。节义蜀民 于青城起义,奉先祖幼子为主,试图复国。只可惜王帅李帅勇猛有余、智谋不足, 最终兵败身死。忠臣义军被宋贼追捕,只得藏匿于蜀中深山之内,自称孟门,以 图恢复。 至今,已有百余年。孟氏后人代代相传,人丁单薄,如今更是只余我姐妹三 人。本以为宋贼势大,孟氏复国无望,不料北地金人进犯,劫赵家子孙,掠中原 大邑,真真是报应不爽!我孟门如今联金攻宋,眼见大事将成,却被折翎和那个 背祖贱人坏了大事。」举剑指安鸿,续道:「你亦不分青白,助纣为虐,虽是我 师兄,但私恩旧情怎比家仇国怨?我虽是感恩于你,却不能不取你性命!」 安鸿听玲儿字字泣血、句句激昂,忍不住起身温言道:「玲儿……」 玲儿不看安鸿,冷冷打断道:「别叫我玲儿!我姓孟,名为舞蝶,乃是孟门 二公主!今日你等既听了我门中秘辛,便只能死在此处了!」 安鸿抬手欲再喊她名字,却又想起在自己身边娇憨了十余年的师妹竟将另外 一个身份埋藏的如此之深,不禁一时语塞,举着手不知如何是好。道人没好气的 一叹,撇嘴道:「刚还说你有趣,此时却又执拗如这两个傻汉一般!什么事值得 这样死死生生的浑闹?放下吧!随师父去海外倭奴国走一遭。上次我去时,见那 里的人大多四尺左右高矮,可称小人之国……」 孟舞蝶闻言愈怒,大声叫道:「够了!」舞手中剑使了个势子,续道:「你 这老儿疯疯癫癫,收我为徒却又不肯教我,只把我扔了给师兄。每年年初见你时, 我皆是曲意逢迎。你却只拿些粗浅招式来糊弄,从不肯传我上乘武功。如今我双 修功法已成,虽未得师兄真元之助,此间却已无人敌得过我。受死吧!」 道人见孟舞蝶持剑刺来,身不动意不摇,只摇头微微一叹。王三在旁,恐道 人有失,急仗剑相迎,与孟舞蝶你来我往,战做一团。屋中光影霍霍,剑气相交, 竟将屋外雷雨之声都压了下去。二十余合中难分胜败,而后却是王三逐渐占了上 风。安鸿先是不愿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弟有损,后又恐师妹被师弟所伤,几次欲出 手止住二人争斗,可乘之隙却总是稍纵即逝,只觉得二人功力竟皆在自己之上, 插手拦阻的机会竟半点也无,不由心中惶急。正踟蹰焦虑之际,一直在旁无声无 息观战的道人忽对安鸿道:「你入门时已然十二,因此我教你以剑入道,修后天 内力,基础虽牢,进境却最是有限。王三襁褓时我便已见他心喜,暗中有所传授, 故而修的是道家先天功法,日进千里。玲儿女流,体稍孱弱,若是老老实实随你 习练十年剑术,待我为她洗髓,亦可成一代宗师。只可惜她上青城偷了双修功法, 走了岔路。如今虽看似功力大增,却是走火入魔、危在旦夕……」 战团中,孟舞蝶听道人评说,精神一分,险些被王三一剑刺中。安鸿在旁急 道:「师弟,切莫伤了她!她……她毕竟是你师姐!」 王三听安鸿如此说,遂收了大部分剑势,处处容让。孟舞蝶趁机几剑将王三 逼退,跳出战团,惶急喊道:「你这老儿胡言乱语,以为我会相信么?青城派百 年来一直奉我孟门为尊,当世四杰皆是我孟门子弟。若不是此代掌门食古不化, 早该将双修功法拱手送上,我又怎会央求随在你身侧去偷?修炼之前,我曾向四 杰求教,更得四杰亲口传我青城心法方才修炼,怎会走岔路?」 第五章分道扬镳(中) 道人翻了翻眼皮,不屑道:「那四个小毛孩子怕是亦不曾见过本门的双修功 法,否则定会阻你修炼。青城双修功,乃是道家先天功法支脉,虽采南派阴阳双 修之法,但仅限于上乘修法。男不宽衣,女不解带,千里神交,万里心通。功法 秘籍中所书采补之道,非房中采阴补阳之事,而系因天地之生生不已以成我内气 之生生不已,则天地之命常新,我之气亦常新矣。如此上乘功法,却被你练成采 阳补阴的下贱样子,还不是走上岔路?」 孟舞蝶心中犹疑大起,却仍强项喊道:「不可能!青城派的不传之秘,你怎 会见过?又怎会研习的如此透彻?」 道人狡黠一笑,搓手道:「上青城问道,问什么道?那些劳什子修士与小牛 鼻子皆不如我,有什么好问?自然是趁他们都睡了,去看一些好看的物事!」 孟舞蝶大惊道:「那我偷此秘籍时,你便知晓了?」 道人一挺胸脯,自豪道:「那是自然!我徒儿有本事,破去青城派各种机关, 盗了他们最引以为豪的功法。我这师父与有荣焉,难道会傻呵呵地跑去告知他们 么?」 孟舞蝶信心俱灭,摇头喊叫道:「我采补元气,已窥大成之门,若是今晚以 师兄做皿,定可修至八脉俱通的最高境界!」 道人摊手道:「先天功法,重在性命双修。修德养性乃是要位,修法双方皆 是以性命相托,最高境为彼此成就。你心已成魔、私欲障目、一味采补,不但难 成大道,反倒孤阳过盛,恐有性命之虞!你最近练功,内力由丹田入尾闾过夹脊 之时,可是隐隐有疼痛?」 孟舞蝶面现惊恐,结舌不言。一旁安鸿忽问道:「师父,青城派双修之术若 是只女子修炼,是否可为未曾修炼的男子疗伤?」 道人挠头略思,奇怪道:「青城双修之法,最适女子修炼,为无功法的男子 疗伤亦与修法暗合。但如此一来,便要丢掉自己性命。哪里会有这么痴傻之人?」 安鸿闻言,心中悲恸,垂首不语。孟舞蝶在旁悲声道:「那个贱人……姐姐 死了?」见安鸿点头,转作恨恨又道:「先得月中传她功法时我便对她讲过,折 翎那个武夫心中只有赵宋,与其相恋恐无好结局。可她就是不听,真是咎由自取! 」顿了顿又道:「我这就去诸葛砦,将折翎碎尸万段!」 安鸿见孟舞蝶腾身而起向外冲突,欲轻身相截,但火光照映中又望见她满面 泪水,心中不忍。正举棋不定间,耳听道人宏声吟道:「动静知宗祖,无事更寻 谁。」 孟舞蝶身在空中,耳闻道人所吟,只觉身子被股大力扯着往地上落去。双脚 着地,见道人满面肃穆立在眼前不远,一副神仙样子,遂银牙一咬,运起全身功 力,一剑刺出。安鸿与王三感知孟舞蝶气息危殆,又看得她剑尖无花,其势至简, 俱觉凛然,不约而同喊了声「师父小心」,齐往道人处飞去。 孟舞蝶心中既乱且悲,早没了初始的阴险沉稳,此刻将全身之力集于剑尖, 只求一击制胜。看看刺到道人面门,剑身上却凭空生出两只手指来。接着一股纯 净平和内力循剑而入、灌入己身,瞬间侵入奇经八脉,封了几大要穴。再欲提气 相抗,却发现自己内力虽在,但根本不听使唤,只是安安静静伏在丹田气海,一 动不动。想要张口喊叫,亦是不能。 道人手腕微抖,将尚做龙吟之声的指中剑递在安鸿手上。对着呆立不动的孟 舞蝶气鼓鼓地说道:「你越不想和我去倭奴国,我便偏要你陪我去!我这一生也 不知走了什么霉运,看中三个徒儿,两个执着太重,一个心有疯魔。执着的就随 他们去,你这疯魔的,我看还有的救治。」 道人一边嘀嘀咕咕的说话,一边上前牵了孟舞蝶的手便要往庙外走。王三急 拦在道人身前道:「师父,雨大难行,待雨停再走吧!」 道人横了王三一眼道:「我会怕雨么?」 王三道:「师父自然不怕,可徒儿怕啊!」 道人没好气道:「有玲儿陪在身边,谁还耐烦和你一道走了?离了佟继宗后 你便天天在我耳边叫嚷抗金报国,如今你这忙于抗金的师兄就在此处,快与他多 聚聚去,休来烦我!」说罢,扭身便走。安鸿在后急止道:「师父,徒儿同伴尚 且昏迷,可有办法救他一救?」 道人也不回头,大袖向后一拂,一股劲力如风而至。地上的史天非轻轻嗯了 一声,缓缓睁开了双眼。安鸿见史天非醒转,心下稍安,转念又记起一事,赶忙 再喊道:「师父留步!」 道人闻声,抱头怪叫了几声,大怒道:「你这小子究竟还有什么事?我好不 容易做出的高手样子,全被你毁尽!有屁一起放完,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安鸿知他性情,只得忍笑正容道:「师父教诲徒儿多年,徒儿尚不知师父名 讳。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故此想……」 道人不耐烦道:「记好记好,为师名为江左。」 旁边王三闻声一怔,脱口而出道:「师父,你收我为徒时,不是自称姓甘名 河的么?」 道人大叫道:「我在甘河收你,自然是叫甘河。我在江左遇见他,自然该叫 江左!有何不妥?」 安鸿王三面面相觑,结舌摇头。道人看了看二人,道:「有事快说,我反身 走时哪个再敢叫我,我便一掌将他拍成扁平!」安鸿王三再不多言,齐齐恭敬行 礼道:「师父路上小心,徒儿恭送。」 道人胡乱摆了摆手,牵上孟舞蝶,拂袖而去。待出得庙门,也不知从道袍中 何处摸出一柄伞来撑在自己头上,侧头对孟舞蝶嘀咕道:「只得一把伞,你会尊 师重道对吧!庙里那两个小子一天到晚正正经经,没半点趣味。待我得闲,定去 给你寻个极有趣的师弟回来顽耍……」师徒二人一说一听走进雨幕,话音人影渐 渐隐没,消失不见。 王三摇头苦笑,见安鸿亦带着苦笑看来,忙行礼道:「师兄有礼!我姓王, 名中孚,因在家中行三,故师父一般都喊我王三。久闻师兄大名却不曾谋面,如 今一见,果然英武不凡。」安鸿回了礼,正在谦让,刚刚完全醒过神来的史天非 坐起问道:「出什么事了?」安鸿闻声赶忙扶他起身,探查内息,王三亦在旁相 助。一番扰攘之后,安鸿方对史天非说明适才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将巧云舞蝶二 人背负之事尽数隐去。三人围坐火边,自叙年齿,惋惜舞蝶,慨叹兵争,指点山 河,谈的甚是投机。安鸿与王三同门,性子又差相仿佛,故颇为相得。说话间见 王三虽是年纪轻轻,却志存高远,一心抗金救民,人品亦是无可挑剔,遂心中一 动,探手入怀,取出贴肉藏着的布包,交在他手上道:「师弟,布包内是我义兄 折翎与嫂嫂巧云共创之八门箭阵密谱。我下山时,义兄嘱我将这密谱传授给可堪 托付之人。师弟你聪颖多慧、品性纯良,又是一心御金保宋,实乃习此密谱的不 二人选。我想代义兄将这阵谱传了与你,望你妥善保管、勤加研练,日后抗金之 时,定可助你功战倍之!」 王三不敢接,连连推辞,见安鸿情挚意切,方接过布包,郑重道:「王三定 不负折翎大哥与师兄重托!」安鸿点头道:「义兄托此密谱与我时曾经言道,此 阵可不拘泥而用,当使其视人数之众寡所变化,结军营之阵列以抗敌。另有数种 变化之法不及录在谱中,只与我口耳相授。来,我亦口传给你!」 史天非听到此处,伸了个懒腰道:「折腾了一宿,我也累了,先去打个盹, 安兄天明时再喊醒我吧!」说罢自去一边捂耳躺倒。安鸿对他感激一笑,招了王 三附耳,将下山前折翎所传变化之法全数背给王三。王三听一遍,闭目默诵半刻, 再重复给安鸿听时,竟只错了几字。安鸿再教一回,王三便已错漏全无,如幼子 得了玩具般迫不及待地启布包去看原谱。安鸿见他专注,遂悄声走到史天非处瞑 目小憩。再睁眼时大雨已停,天边红日初升,光亮自破碎窗格中照进庙内,现出 瑞彩千条。身旁史天非犹在呼呼大睡,王三站在庙中一手持谱,一手不停在空中 比划,虽是眼廓发黑,却是精神奕奕。 王三见安鸿起身,跳着几步跑来他身边,兴奋道:「师兄!折翎大哥与巧云 嫂嫂真乃大才!此密谱所载连同师兄口授变化之法融会贯通之后,其威力实不可 限量!」说到此处,一把抓住安鸿手臂问道:「师兄,我方才想到,此阵或可不 用弓箭而转用其他兵刃,杀敌之效应是亦无所异。临阵对敌,分合之间,数人可 合一,一人即如数……不过,这战力相若兵士,或是功力相若的武林中人却是难 寻……」 安鸿听他说法,先是微怔,明白后又是压不住的欣喜。夸赞几句,又叮嘱几 句,王三却只是如痴如醉,捧着密谱喃喃自语。安鸿见一旁史天非已被吵醒,遂 拍了拍王三肩头道:「师弟,先将密谱收好,来日方长。天已大亮,我与史兄重 任在肩,亦该赶路去兴州了。师弟,你接下来要去何处?」 王三小心翼翼将密谱包起,如安鸿般贴肉藏好,正色道:「师父带我出来时, 说让我见见战场残酷,教我懂得保命之道。可自中原陕西一路走来,我却只见到 金人残暴,黎民受苦,更坚了抗金之心。昨夜听师兄说吴经略正率兵在和尚原浴 血奋战,我想去助他一臂之力!」 安鸿颔首,史天非却在旁道:「吴经略处虽是正当金军锋锐,但此刻众军归 心、初战告捷,和尚原不远,又有大散关互为犄角,想来应是守御无碍。杨政杨 将军正在和尚原北的箭筈关上,若是金军大举进攻,那处应最是紧要。王兄弟若 是有心相助,不如持我的腰牌直奔箭筈关助杨将军。杨将军最初乃是以箭手身份 从军,精谙弓箭之术。王兄弟身怀箭阵之法,在军前向杨将军请益,岂不是一举 两得?」 第五章分道扬镳(下) 王三闻言喜道:「史大哥所言甚是!请史大哥借腰牌与我,我这便上路去箭 筈关寻杨将军!」待接过史天非腰牌后,又郑重一礼道:「多谢史大哥!师兄, 你我就此别过。待击退金人,我去诸葛砦中寻师兄问安。到时还要请师兄为我引 见折翎大哥和巧云嫂嫂,我要当面谢过他二人传谱之德!」言罢,再行一礼,飘 身远去。 安鸿闻听王三提起巧云,心中一阵难过,又想起被师父带走的孟舞蝶,又是 愁上心来。举手看了看手中剑,细细嗅去,似乎还残余淡淡清香,一时神游天外。 史天非以为安鸿担忧王三,拍拍他肩膀道:「金人虽是势大,但我军兵扼险据守, 短期内定是无碍,不必挂怀。求援事大,你我这便启程吧!」安鸿颔首,整束衣 装,与史天非急急行去。 不几日,二人已来在兴州城外不远,心喜未过,便看见迎面来了一群群携包 牵女的百姓,个个形色惶惶。史天非拉住一汉子问道:「你们是从兴州城中来么? 这是要去哪里?」 那汉子背着个大包,满面急色,见挣扎了几下却甩不脱史天非,只得停步答 道:「都这个当口,还恁多话来问!那姓张的狗官十几日前闻听金人南下,吓得 屁滚尿流,带了全数军马逃奔阆州去了。城中富户,大多随军去了,只留下我等 穷家在城内待死。适才城内传言金人到了,不去山里暂避,还真的在那里等死么? 快松开些个,那金兵个个青面獠牙,是要吃人心肝的,可不能顽笑!」 史天非一愣松手,那汉子扭头就跑。安鸿在旁将那汉子说话听了个分明,登 时心冷如冰。史天非拉着安鸿退在路边,看着路上逃难的百姓,喃喃道:「这可 如何是好?」 安鸿长出口气,问道:「自此处至阆中,约需几日?」 史天非凝重道:「比和尚原至此处还要多上三五日。」 安鸿道:「战场之上多你我二人,于事无补。为今之计,只得再赴阆州一行! 百姓既传言金兵已至,你我便在城周仔细搜索一番。」说到此处,见史天非面色 疑惑,遂微微一笑道:「退金兵不能,抢马却是不难!」 史天非恍然道:「好!咱们走!」 …………………………………………………… 「好,咱们走!」 佟仲霍地起身,望着满身泥土,正大口喝水的十二,郑重一礼道:「重围已 有六日,虽有山果野兽补充,军粮却也将尽了。十二兄弟,不想你真能在山中探 出路来!有劳!」 十二尚未说话,陆小安在旁冷冷道:「此路通往何处?可是奈何桥么?」 佟仲皱眉,拦住欲怒的十二,问陆小安道:「陆队正,此话怎讲?十二独自 一人,不辞劳苦,五日不眠不休探得往通阴平山砦小路路途,你可是信他不过么 ?」 陆小安将十二上下打量了一番,转对佟仲道:「金军众多,却只是围而不攻, 我本已心疑。前日你在此处休息,我轮值在前守御。山下金营中有几名宋人来在 军前,声言若是举军降金,门人十二又安然无恙,便可保我等万全。我记得十二 走时,曾说过」我门中暗记」一语。我乡人又认出,那些宋人是谷道中劫营时, 围在折合身边之人。敢问十二,这门是何门,那些宋人与你又有何阴谋?我军在 谷道中一路急赶、从未耽搁,金军何以来的如此之多、如此之快?未被围困之时, 你声称按暗记行走,便可至小路路口,可斥候所至之处却是断崖绝壁。此时又说 有路可行,我怎知究竟通去哪里?又该如何信你?」 陆小安说话间声音渐冷,手也缓缓摸上刀柄。他身后十余人,皆是同村从军 的汉子,见陆小安摸刀,也各自戒备。其余轮休军士虽是面面相觑,心内多半也 都信了陆小安言语,把眼光聚在十二身上。 佟仲听过陆小安言语,心中也起了好大疑团。十二自忖此时说破孟门之事亦 是无人相信,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却见佟仲面现犹疑,心急之下拉住他肘袖道:" 佟大哥,我受折将军差遣,与安公子破金营、历万难方到和尚原,怎么连你也不 信我么?」说到此处,又转头扬声对众军道:「安公子单剑守营门、挡住叛军之 事,你们当中应有人亲眼所见,此刻都忘了么?那时我亦曾与刺杀吴经略那人缠 斗,险被他杀死,你们也都不记得么?我若怀有对宋人不利之心的话,早就趁那 时一剑杀了吴经略,众军溃散、入蜀门户大开,岂不好过如今只陷在此处几百兵 马?」见众军中历那夜者与身边未历者交头接耳、疑惑不定,自己目的已达,遂 转在佟仲耳边悄声道:「孟门确有其事,但折将军安公子全都知晓的。长……云 夫人就是我孟门之人,诸葛砦亦是我孟门的。如今孟门举砦同心、听折将军令抗 金之事千真万确。孟门中人之间多有误会,却不是几句话可以说清。佟大哥,带 援军救砦为要,其他事我慢慢说给你听,待你见了折将军一问便知真伪……」 佟仲举手止住十二,拉过一名亲厚军士,指十二问道:「他可是与安公子同 来和尚原的?」 那军士点头答道:「是!救援军马临行时,安公子还特意将他喊到身旁嘱咐 了一番的。平叛之事,亦是实情。」 佟仲颔首道:「好!陆队正,我信我家将军与安公子,故此亦信了十二兄弟! 佟仲以项上人头为他及新探之路作保,山砦危急,请陆队正速沿新路救援!」 陆小安松握刀之手,踟蹰道:「不是我信不过佟兄,只是我麾下数百兄弟性 命皆在我一念之间,故此不可大意。昨日,我已遣得力斥候沿着十二留下暗记去 寻他。按道理,十二回程时,应该相遇同归。此时,却是杳无音讯,委实可疑… …」 十二打断,急道:「你胡说,我根本就没有碰上你所说的斥候……」 此时,一卒自山前奔来,大吼道:「陆队正,昨日那几人适才又来在军前, 欲寻……寻十二说话。我等依队正吩咐,称十二已死。那几人听后大哭而去,走 时哭喊着什么王堂主之女、小师妹一类的言语。此后不久,金营中忽生骚动,前 营拔营而去,后营接替围山,小路上似有援军开到,纷乱中却没有军兵顾着山上, 我等可要趁此机会突围么?」 陆小安眼珠一转,正要说话,山后却又传来扰攘。定睛看去,乃是前日所遣 斥候分众而来。斥候近前行礼道:「陆队正,属下随暗记寻去,多半日便出了山 中,来在一条小路上。在路上行了一阵,认得是粮队往和尚原去时走过的。路上 并无金军行进痕迹,特来回报。」 陆小安闻报,霍地转身,拔刀指十二怒道:「你往探通山砦去路,却直通到 去和尚原山路。不过半日之途,却六日方归。山前金军前寨拔营,定是你与之串 通,欲往此路前后夹击。你还有何话说?王堂主女,小师妹,你到底是谁?居然 敢来我军中做金人细作?」 十二惶急辩道:「你的斥候寻错路途了!我探路时,先前错了方向,误撞出 山。后又返回再探,这才找到回砦之路。我是女儿身不错,我父亦确是砦中堂主, 可这与援军行路丝毫无关……」 陆小安冷笑一声,打断道:「如此说,你便是承认了与金营中那几个宋人勾 结,断我军退路!」言罢,一刀向着十二砍来。 十二无奈,只得拔刀相迎。佟仲在中间左拦右挡,意图将战团分开,但陆小 安沙场历练出的刀法比十二厉害太多,局面遂渐渐变为二人联手敌陆。其余军士 在旁,与佟陆二人亲厚的分别聚在一处,泾渭分明、剑拔弩张。 陆小安以一敌二,渐失上风,虚晃一刀跳开道:「佟仲,事到如今,你仍信 这细作么?」 佟仲将十二挡在身后,答道:「我信的是我家将军与云夫人!」 陆小安道:「此处八百同袍性命,眼见便被此细作断送,你可要分得轻重!」 佟仲道:「我家将军正在诸葛砦守御绝不会错!将军所守乃是入蜀阴平小路 之要冲,守着的乃是所有蜀中百姓性命!」 陆小安长出口气道:「我断然不会为此谎言满口之人的一面之词而率军至未 知之地,行不知真假之事!」 佟仲怒道:「十二你信不过,神箭营你信不过么?我家将军你亦信不过么? 「见陆小安默而不语,长叹扬声道:「好!那你我便分道扬镳!信我箭营,愿与 我共赴山砦,御金狗于入蜀要道者,过此处来!」 此言一出,兵丁半数皆凑在佟仲身后,多为吴玠麾下曾历富平之百战精兵。 陆小安先遣了适才那报信军卒去山前聚拢军士,方沉重道:「神箭营指挥乃是府 州折家的折翎,在凤翔时,杨队将曾对我言讲,府州折家降金已有年余。你等在 军前,竟无半点耳闻么?」 佟仲闻言,面上青红交替,欲辩无言。身后众军之中,默默离去者有之,激 愤喝问者有之,怒目唾弃者亦有之。待山前军回,随佟仲之人,仅剩百余。 山前军中一弓手,自凤翔跟随陆小安直至此处,与数十箭手一同立于佟仲身 后,问陆小安道:「陆队正,吴经略命你率军赴阴平山寨援护折指挥,莫非你竟 要抗命么?临行时,吴经略曾训示,蜀中安危或就在我等一行,你忘记了么?你 我在军,但听命抗敌,怎得如此多衡量?」 陆小安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在他身后,一亲历了和尚原叛乱的刀牌冷哼一 声道:「当官的皆是嘴上说的好听!百姓只是讨生活,管他治上是金是宋!曲端 将军倒是心念百姓,张枢密又是怎么对他的?吴经略与张枢密交好,此次派我等 去山砦,多半亦是张枢密之令。那蜀中安危,多半是骑在我等头上作威作福的官 老爷的安危罢!」 陆小安闻言,心中念起于家乡避难时所经所历,不由起了一阵厌恶,刚刚绕 上心头的那丝顾虑尽数消失,转身向后扬声令道:「弃此山,随斥候抢出探得新 路,回和尚原助吴经略抵御金兵!是非对错,吴经略自会分明!我总不能带同你 等,依难辨真假之言,枉送性命!」说罢,抓了斥候,当先便行。 众军轰然应诺,不多时皆消失在林木深处不见。佟仲心中虽是坚信自家将军, 却对眼前情势及方才陆小安言语仍存犹疑,愣愣站在原地不动。十二见状,往山 前看了看,回身对佟仲跺脚甩手道:「罢了,说与你知!我生就女儿身,虽是自 幼在孟门中,却并不在意什么家国大事,只是想和长公……你家云夫人一样,寻 一个如意郎君,两厢厮守。那日安公子单剑屠金营,真个英武无双。自那时起我 便已……喜欢上了他!此次在原上出发前,更是与他约了生死相守!就算是我会 害众军,害箭营,害你家将军,总不会连自己心上人也害了去!我言已尽,跟不 跟我走随你!」言罢,双颊绯红,只觉得心中脸上,火烧也似。既不敢看佟仲, 亦不待他答话,自顾自往林中跑去。 第六章情义两难(上) 佟仲一愣,想起自家将军与云夫人那等伉俪情深,着实令人艳羡。看看十二 小女儿情态,心下微动。转念又记起她适才所言,暗自警醒,再不多思,招手带 着身后近二百兵士紧紧跟在十二身后。行了约有半日,看看天色将晚,一直在前 领路、不肯回头的十二倏地停步,垂头踟蹰了一会,回头来在佟仲面前,指一碎 石垒就的记号,声若蚊呐般道:「佟大哥,此处便是我所说的岔路。我等往左行, 再一日即可与归砦小路连通。陆队正他们,恐是自此往右,出山去了。」 佟仲闻言,心下大定。知十二窘迫,也不看她,将目光放在右边驳杂脚印上 道:「有劳十二妹子!方才我与陆队正言辞颇激,皆无转圜,这才分队而行。如 今我既见了妹子所说是实,便当遣人去寻陆队正。想必陆队正见了此处,亦可知 妹子所言不虚。兵合一处,援护砦子之力也多些个。请妹子在随后路上多做暗记, 使陆队正可循迹而来。哦,再烦请妹子就近帮兵马寻个略为宽敞的所在,我等歇 宿连同等待陆队正回音。」 十二见他言行,知他对己回护,只不迭点头。佟仲遣了名军士循着陆小安人 马脚印寻去,自带队随了十二去觅地为营。那名军士行到天黑歇息,隔天上路, 午时未到,便撞见了陆队斥候,共来在军前。陆小安听罢军士来由,正蹙眉沉思 间,探前斥候来报说,前方往和尚原小路上金军并未封锁路口,而是略略停顿后 反着往和尚原去了。陆小安心更犹疑,正欲遣人再探,一名探后斥候疾奔而来, 大声道:「陆队正,后路有大队人马追来,林木掩映,不知人数多少!」 陆小安闻报,忙令众军抢了有利地势,在林中设伏以待。追兵多叛军,贪功 冒进,甫一接触便溃了一阵。虽是如此,却仍徘徊不退,只于金人监军之下轮流 攻打,且时有增兵。陆小安一面凭箭手守住密林,一面广撒斥候侦测退路。守了 一日,斥候俱回,皆报曰「南向和尚原之路金军稠密,难以去得;北向之途却是 于路清靖".陆小安见箭矢将尽,追兵日多,遂当机立断,下令全军出小路北行, 往凤翔去投杨从义。 令既出,众军皆行,陆小安自带了一队兵马断后。山间本无路,敌我双方只 靠着林木间的缝隙争斗穿行。陆小安所部乃是西军精锐,而追兵中叛军无战心、 金人不擅山路亦不肯前,故此双方距离拉的越来越远。陆小安见久无追兵身影, 正欲下令去赶早已退去的前军,忽林木中有两人飞身而来,大叫道:「贼子休走, 还我师妹命来!」 …………………………………………………… 「金狗休走,给爷爷纳命来!」 陆大安向天狂吼一声,一刀将面前金兵劈倒,身旁众军闻声亦皆随之大叫, 猛虎出柙般向前冲突。攻砦金军只顾着举盾防弩箭,却不想一向只以弩箭防御的 小小山砦竟敢启门杀出,淬不及防之下节节败退。陆大安率收编叛军,借地势狂 掠而下,直逼至金军营前不远。闻砦中鸣金,方耀武扬威而回。 金军来时,正值东路军搜山检海,抽调了许多西路主力。更兼恃孟门相助, 并未曾料想此路有守御,将余下百战之士放在了和尚原下,故营中军士多非能战 之人。乌鲁顿军于山中已近两旬,不但攻砦事未得存进,反而死伤逾千,军心疲 敝。此刻立在中军观瞧,见军马败状,登时脸色铁青。正欲遣军再战,忽闻营右 一阵纷乱。放眼远望,只见帐幕火起、军乱马嘶,一小队白衣砦丁正往密林中撤 去。金兵慌乱救火,无暇顾及,偶有追袭金兵,皆被砦丁弓箭射死。乌鲁大怒, 吩咐左军救火,自带了亲兵上斜坡攻砦,却被砦左峰顶箭雨滚木阻回。 王锦在砦墙之上极目远眺,见乌鲁肩上中了一箭,却不肯医治,反把医者一 顿鞭笞。遂哈哈一笑,挑大指对折翎道:「折将军妙计,每令老坑率砦丁垂绳以 出、闻金而进,骚扰敌营。这几日那乌鲁显已烦躁,又加金人攻势日衰,恐是无 能为了!前些日阵前收纳的军兵,不想经将军调教后竟有如此战力!想想那日我 阻将军收叛之事,真是糊涂!」 折翎摇手,望王锦诚挚道:「那日是我怒令智昏,只是侥幸成功罢了。王兄 所言,乃是万全之思。以后还请王兄切莫难言,我亦当时时听取。」言罢,对着 王锦施了一礼,转望墙下正回砦军兵道:「此皆是我西军勇士,只是受领军人之 累而成叛。非折翎调教,乃胸中家国气使然!」 王锦感佩,还礼不迭。一旁高诵忽指墙外道:「将军快看!怎地金兵好似要 拔营了!」 折王二人随指看去,见金营中有军列队于前,严阵以待。余众除一部于砦右 灭火后就地警戒外,皆拔营缓缓而退,乌鲁在中军正在与一人争吵,暴跳如雷。 折翎一怔,王锦却已欢呼起来。砦众闻王锦呼声,见金军退去,皆欣喜不已,举 兵刃高呼,喜极至有泣下者。赵破自左峰匆匆而来,笑容满面道:「折将军,金 人退了!」 折翎心下虽疑,却不愿搅了众人欢喜,遂颔首道:「正是!但我等亦不可大 意,以防金人有诈。还请赵兄遣一得用之人,与晏虎高诵一道坠着金人队尾探查 一番。」 赵破应诺,喜滋滋的与晏虎高诵一道去了。折翎转对王锦道:「请王兄同与 我去寻魏庆,将他监视之人一一过审,娜娜许是就在那些人当中!」待王锦点头, 又对身边郝挚陈丹命道:「你二人巡砦!若是我与王堂主审问无果,那娜娜行踪 便着落在你二人身上。此女毒辣,若不趁金兵退时除去,恐她再为害腹心!」顿 了顿又嘱道:「你二人各带一队人同去,切莫落单,小心自身!」 郝挚陈丹抱拳尊令,各领了一队人分头而去。郝挚带人在中坪寻了一遭,未 见有异,兜兜转转间到了折翎巧云居所不远。郝挚睹物思人,忆起巧云音容笑貌 及自家心事,忧思缠绕、闷闷难乐。抬眼瞥见克里斯蒂娜原住房前阶下站着的两 名卫兵,忽记起晓月犹被折翎软禁其中。心中念头转了又转,终咬咬牙将身后砦 丁散开各自巡视,自推开房门,来在克里斯蒂娜屋中。 屋内陈设一如往日,可先入了郝挚眼帘的却是一老妪的佝偻背影。那老妪背 对屋门,恍若未闻门轴吱呀,只是颤抖着手收拾桌上碗筷。郝挚放眼,见晓月坐 在榻上端坐不动、僵若石雕,只一对眼珠看着自己焦急地转来转去,遂心下大疑。 转念记起适才门口卫兵对自己恍若未见的样子,暗道不好。手握腰中短剑剑柄, 仔细看了看周遭,却是丝毫异样也无。此时,那老妪已将桌面抹净、转身欲走, 忽见郝挚在后,骇了一跳,险些将手中碗盘失落。定了定神,方道:「老婆子耳 聋了,竟未听到这位官人进屋来。来来来,快里面请!惜竹夫人在后院赏花,老 婆子这就去请她回来。」 郝挚虽见婆子失手,却也毫不为所动,只把一双眼紧紧盯在她脸上。婆子脸 面岁月留痕、沟壑纵横,常干粗活的双手指节粗大圆鼓,并无任何可疑。郝挚听 她说话,本欲嘱她几句「小心」之类的话语,却听她越往后说声音越清脆年轻。 到得最后,更是将昔日先得月中自己经常能听到的一句说话照搬了出来,心头顿 时一凛,抽剑欲喝问。谁料那婆子如同知他心意一般,脱兔般倏忽而前。一手覆 其口,一手扣其喉,又飞起一脚使鞋底将他已出鞘盈寸的短剑踏了回去,桀桀一 阵怪笑后又娇滴滴轻笑两声,柔媚道:「休得动粗!人家都想死你了!我适才演 的可好么?有没有瞒过你?」 婆子的一张苍老面皮配上这娇声情话,显得极其诡异。郝挚闻声却是一喜, 身上绷紧的筋肉渐渐放松。那婆子几乎整个人都缠在他身上,感知到他身子变化, 也渐渐松了束缚。郝挚唇角才翘,却又忽地僵住。呆呆地看着婆子直起身伸了个 懒腰、面上露出俏皮神色,不禁心底生寒。强抑了身上颤抖,勉力平静道:「娜 娜,那日峰上栅断,你不是被峰上滚石砸死了么?」 克里斯蒂娜掩口咯咯娇笑道:「你这么心切我死么!啊,我晓得了!我死之 后,你怎都会轻松些,对吗?可惜可惜,死的是张婆子,又或者是李寡妇,再或 者是王婆。风慎经我安排死在峰上,我自己怎会与那狗官一同?哦,尚未告知你, 我现在是刘家婆婆,三子皆丧,孤苦的很呢!」 郝挚大骇道:「峰上的事竟是你干的?你又害了谢宝!不对,你说……你又 杀了三个无辜之人!」 克里斯蒂娜冷哼了一声,不屑道:「谷山李七如何?谢宝又如何?死三十人 还复怎样!终不过是蝼蚁!」接着语转甜腻,凑在郝挚耳边轻轻道:「人家易容 术虽然高明,但可恨的折翎查的实在严密。那只独眼鬼又盯得紧,不用上几次金 蝉脱壳之计,人家现在还困在监视营中呢,哪得在这里陪官人说话!」 郝挚面容伤悲,心中戚戚,强忍泪喃喃道:「我又害死一名箭营兄弟!我又 害了无辜人的性命!」 克里斯蒂娜将手臂环在郝挚腰际,调侃道:「你真的把自己当作箭营人了么? 莫忘了,你先是孟门中人,后又暗中叛出受了我明教之戒。箭营对你来说,不过 如同一件衣物,也是时候脱去了!」 郝挚闻言,浑身颤抖,垂头默而不语。克里斯蒂娜见他不言,侧头笑着看了 看他,又道:「你可知我装作张婆子时,让你借金人之手传出去的那封书信中写 了些什么么?是通知咱们明教伏在附近的高手刺杀折翎!」 第六章情义两难(中) 挚听罢,虎目圆睁,一把将克里斯蒂娜推开,将手重新握上剑柄,颈上青筋 直跳。克里斯蒂娜狡黠一笑,悠然道:「可惜功败垂成,不然我定保举你为教中 法王。」 郝挚缓缓拔剑,直指克里斯蒂娜,含恨颤声道:「你这……你这……你竟然 陷我于不义,我……我……」克里斯蒂娜又是一笑,道:「怎么,你先叛孟门, 再叛箭营,如今又要叛我明教了么?」 郝挚不知如何是好,眼前这玉人化作的婆子仿佛便是自己心中爱恨变幻成的 妖魔,伤她则伤己,不伤则伤人。两难中只得垂剑闭眼道:「我不是叛!我不是 叛!我只是……只是……」一时间,觉得千言万语堵在喉间,不知如何宣泄。 克里斯蒂娜见他模样,亦知他心中所想。收去面上嬉笑,惹起无限遐思,轻 叹口气道:「你的心思,我怎会不知?只是,十三郎与我恩爱在前。我……我也 不知该如何说了!」再叹了口气,转作默默。屋内三人皆无声,只觉得屋外风过 树叶的沙沙声十分吵耳、惹人心烦。 半响,克里斯蒂娜抿了抿唇,双手紧紧攥了自己衣襟,决绝道:「郝挚,再 帮我这最后一次!待此间事了,就与我一同回波斯总坛复命。我们和我父一道, 回法兰克去!」 郝挚痴恋克里斯蒂娜数载,此刻见她竟知晓自己心绪,又听她语中颇有托付 相守之意,欣喜若狂,不由自主先疑惑后喜悦,问道:「法兰克?真的么?」 克里斯蒂娜见郝挚火辣辣的目光直盯住自己,不禁面颊绯红,转过身去,又 是一叹道:「你以为我生就这副蛇蝎心肠么?你以为我很在意什么明教大业么? 我祖辈乃是法兰克行商,明教看中他家产巨富,强将他留在波斯,为教宗生钱。 我家族中虽代代有子在明教总坛为质,却从未忘记返回故乡的梦想。我小时,爷 爷便常常将法兰克的故事给我听,嘱我一定要回法兰克去。家族传到我父亲那一 代,得了一儿一女。我兄长在总坛为质,却莫名而亡。我父去总坛质问,反被护 教武士打的重伤难行。总坛见我家族后继无人,竟夺了我家族之产,逐我父与我 出教。那时我尚年幼,母亲又早丧,在波斯举目无亲,只得靠乞讨养活父亲。乞 丐群中,若不心黑手狠,难求一顿温饱。我与父亲起始时在丐中受尽凌辱,却终 可霸占伊斯法罕最繁华的街道。你可知这其中难言的苦楚么?」 郝挚见克里斯蒂娜孑然立于房中,双肩抽动,心中怜爱之意大起。向前几步, 探手欲抚,却又恐唐突佳人,犹豫再三,只得转问道:「那你后来因何重归明教, 又是为何来了中原?」 克里斯蒂娜以袖拭泪,道:「那日不知何故,三光明使将我和父亲掳去总坛, 承诺送我们回法兰克去。只是,先要我受戒为明教圣女,到东土助明教教徒起事 ……父亲为质,回乡在望,无论阴谋亦或陷阱,我皆不在意,遂孤身万里而来… …「说到此处,长长出了口气,狠狠道:「我定要助东土明教成功!谁敢阻我回 法兰克,我便杀谁!郝挚,助我!」 郝挚感她语气森然,记起待己亲厚的巧云折翎与丧命的箭营众兄弟,只觉得 一颗心被撕扯的零零碎碎,久久不能言语。克里斯蒂娜回身执起他双手放在自己 胸前,柔声道:「最后一次!只用箭往金营里射一封信!好么?」 郝挚嗫喏道:「我已经害死了长公主,绝不能再害死折将军。不如,我悄悄 与你溜出砦去,再不理中原任何事,同回波斯去救你父亲,然后一同去你的故乡, 可好?」 克里斯蒂娜冷冷道:「巧云自寻死,干你何事?折翎害了十三郎性命,一定 要死!」哂笑一声,自喃喃道:「波斯总坛,千军万马恐也打不破,你我只得二 人,如蚍蜉撼树……」抬眼见郝挚面容憔悴,抬手抚上他脸颊,视其目诚挚道: 「郝郎,送这一封信出去!与我在砦中共待十日,但听天命。若十日内砦破,你 便随我为东土明教立份功业,而后共回法兰克。若十日内一切无恙,我便随你保 折翎、守山砦,再不顾任何事,同你一道终老中原。如此可行得?」 郝挚大为意动,喜不自胜道:「好!」沉思了一会,又急道:「信在何处? 方才金人已拔营退去,我现下便请令出砦探查,否则恐追赶不及。」 克里斯蒂娜听他说话,喜动颜色,从怀中掏出封书信,在他额上蜻蜓点水般 亲了一口,嘱道:「郝郎路上小心!十日之内,只是静待。第十日头上,我自来 寻你!」郝挚羞红满面,低头应承了转身便走,行到门口,忽然停步。克里斯蒂 娜知他心意,在后将晓月穴道解开,执其手对郝挚道:「郝郎放心,晓月妹子既 说不得,亦写不得,只是个默然听者,我不会害她。快去吧,莫惹折翎疑心!」 郝挚点头,迈步出门,招呼了四散的砦丁,带队往砦墙处去。行走间,山风 微拂,发烫的脸颊与即将跳出胸口的心似乎全都冷了下来。对适才激动中所应允 之事也起了淡淡的悔意,揣在怀中的信笺如一块大石,压的人气闷。看看砦墙将 近,郝挚散了队伍,自去墙上寻折翎。守墙砦丁告知,折翎与王锦未归。郝挚沉 思俄顷,下墙寻了个僻静处,缓缓取出怀中信。 书信无封,只在纸背上用炭书了行如同符咒的文字,似是暗语。郝挚捧信在 手,暗暗将牙咬了又咬,最终还是将信打开。入眼仍是几行符咒般文字,符咒中 零乱夹杂着由宋文写就的「峰举三,明左灭,门开军,入火来」十二个字。 郝挚看罢,不明所以,思虑再三亦不得其法,只得将信叠好,照旧揣在怀中。 正苦心猜度时,一众砦丁忽启砦门放进一人,放眼看去,乃是晏虎。晏虎见郝挚 迎上,不待他发问,便匆匆道:「将军在何处?赵堂主撞见了金狗围砦前撒出去 的斥候,得知金狗于和尚原前三战三败,死伤惨重,箭筈关前,被一少年生擒了 敌酋。金狗以战不得力为由,换了完颜宗弼为帅。宗弼遣发老弱及辎重沿关中平 原东撤,扬言回师。斥候急回来报喜,却在玉垒关大路至此处间见金狗伐木为寨、 营下连珠,于林中摆布了小营数十,内中军兵恐有数万。此处退去金兵,分散去 在林间各处,堵死了所有可通之途。回报的斥候身受重伤,眼见活不成了。赵堂 主与高诵护着那斥候在后,遣我先回来报信。我回来时,金营中号角连声,恐已 出兵!快快快,带我去见将军!」 折翎与王锦在下坪,会同李豫魏庆将监视之人全部审了一遍,竟无一可疑。 四人正在商议,郝挚和晏虎急火而来。折翎听晏虎说罢,沉着吩咐道:「晏虎去 砦墙,提醒兵士,切莫放松防御。郝挚去喊了陆大安,带一队人马接应赵堂主与 陈丹,以防有失。」挥了挥手示意二人离去,转对王李道:「恰好二位皆在此, 正可商议安排守御之事。」 一旁晏虎抱拳离去,郝挚却踟蹰不走。折翎见状,问道:「可有事么?」郝 挚抱拳,欲言又止,垂头行礼,不语而去。折翎奇怪,蹙眉有思。半响,摇摇头 问道:「李兄弟,砦中守具粮草如何?」 李豫道:「滚木擂石取之不竭,刀枪盾棒存量颇大,皆足敷用。弓用箭支尚 有万余,只是弩用箭支奇缺。砦中匠人此前未曾造过弩箭,虽得将军制法,却仍 需自行揣摩,新造箭支,多是废品,无法校准,深有可虞。另,攻战间难事生产。 肉尚可取于山间野兽,这米粮却是日耗日少。若是省些吃用,或可支应一月。」 顿了顿,下定决心般再开口道:「将军,器少粮缺。不如趁金人撤围之际,弃砦 去了吧!」 折翎不料他有此说话,懵然一怔。身旁,王锦已怒哼一声道:「长公主舍命 全我等忠义之心,便是为了让你弃砦而去么?她临行前,嘱你我听折将军号令、 举砦抗金,你全忘了么?这种狼心狗肺之言,亏你说的出口!」 李豫面上忽红忽白,抗声道:「你等在砦前厮杀的痛快,却不知平日里弟兄 伤损抬回时,砦后的一班妇孺哀声震天!今日是张家大儿,明日是李家三子之父, 后日又不知是谁。砦中披麻戴孝者日渐增多,恬淡安乐皆化作厉鬼嚎哭。安鸿出 山求援,已有月余。和尚原既已大胜,那山外援军,现在何处?宋人,不可信! 我孟门人丁本就单薄,若是继续苦守消耗,恐是要死个尽绝。难道要为了山后宋 人百姓活命,便要将我孟门百年积攒的家业人丁全数废了不成?即便长公主尚在, 亦不会坐视孟门覆灭!」 王锦忿怒,厉声应道:「你是否书读多了?怎变得如此迂腐?征战之事怎有 不伤损的?你我男儿顶天立地,言出必践。应了长公主抗金,便是死也要与金兵 拼死在这砦子中,岂能出尔反尔?不说宋人亦是我华夏一脉,只说那山后。你可 还知道山后是何处?是蜀中!现下孟门儿郎拼死护着的,乃是我蜀人!」说到此 处,倏地停口,一双眼在折翎身上打转。见折翎面无他色,才放下心来,狠狠瞪 了李豫一眼,转身不语。 魏庆本是站在折翎身后,李豫说话间已无声无息移去李豫那侧,独目望着折 翎,冷然待命。待王锦说完话,见折翎缓缓摇头,遂松了手中锥柄,解去戒备。 折翎叹口气道:「李兄弟不必如此,王兄亦不要气恼。砦人伤损,我亦深知,但 这抗金之志绝不会变改!孟门来历,我已略略猜出一二。得了云儿及孟门助力, 折翎实没齿难忘!那日砦墙外,赵兄曾经言道,兄弟阋墙而外御其侮。你二人皆 随云儿日久,定然听过。蜀,宋,同胞兄弟也,不该因内怨而引外敌。先顾着金 人虎狼,而后再分谁为华夏正朔不迟。」言罢自嘲一笑,又道:「想想我折家自 宋初便自立一府,又何来……罢了,待金人退去,我便带了云儿上峨眉去……日 后临战之时,我与新守的西军军卒在前,教砦中人在后便是!」 第六章情义两难(下) 王锦急道:「不可不可!我孟门奉折将军令共御金军,怎能落于人后?自金 人来后,大小数十战,折将军哪次不是身先士卒?砦中人皆心服口服,愿听将军 调遣!」看了看李豫,又道:「休听这厮在此胡混!」 李豫斜眼看了看折翎王锦,将头扭在一边,故作漠然。折翎正欲开口,远远 晏虎又来,急道:「将军,赵堂主回来了,在砦墙等你,有要事禀报!」折翎起 身欲行,又有一砦丁自中坪来,报道:「二位堂主、折将军,不好了,看守晓月 姑娘的守卫被人使金针杀了!」 折翎大惊,急往中坪方向走了两步,却又一怔停下。魏庆赶上,抱拳望向折 翎。折翎颔首,吩咐道:「晏虎,与魏庆同去,切切小心!」晏虎在后大声答应, 与魏庆直上中坪。 折翎与王锦李豫一道来在砦墙,只见赵破在墙下怀抱一浴血之人,面容悲戚。 箭营、军士、砦众皆在旁默然静立,气氛肃然。赵破见折翎到了,抬头悲声道: 「金人营中,军容整肃,远远观之,杀气难抑,与以往几次来者大有不同。金军 连珠第五营中,军士个个雄壮、甲固兵锋,中军帐紧闭,满营无半面旗帜,我猜, 许是完颜宗弼假意撤军,却偷偷到了此处。」低头看了看怀中人,心如死灰,续 悲道:「奉长公主令回砦时,随我同归的五个徒儿,十二和黑子与安公子同去求 援,余下三人已尽数没于金营之外。我儿……我儿拼死闯关,才将消息传递进来! " 折翎急止了赵破言语,附身将真气缓缓度在赵子体内,但觉气不能入、生机 已绝,无奈黯然收手。赵破见折翎援手,一双眼紧紧盯着他不放。待折翎抿嘴摇 头,心内登时希冀俱灭,整个人石化当场。赵子在怀,挣扎道:「爹爹,杀金人, 为我报……」言未尽出,气息已断。 赵破放声大哭,众人亦皆有悲容。良久,王锦见赵破悲情少退,在旁小意问 道:「赵兄,方才听晏虎兄弟说,金人堵死了林中所有可通之途。那……安公子 与我女可还能寻路归来么?」 赵破眼望己子脸庞,思虑半响,叹气道:「难!」 王锦闻听,眉宇间尽是忧色。李豫在旁抢话问道:「如此说来,即是援军无 望了?那以此区区小砦,如何抵挡完颜宗弼主力兵锋?」 众人皆知李豫所言虽是丧气,却是眼下实情,个个垂头失意。折翎拍了拍赵 破,看了看王锦,正欲出言鼓舞士气。恰在此时,左峰上锣声大起,墙上一军士 喊叫道:「不好!金狗又围上来啦!咦?不对!是……是我大宋西军!援军到了! 援军到了!」 众人闻声皆是精神一振,折翎安排高诵王锦随赵破安葬其子,自告了个罪登 上砦墙掠阵。人方行至墙半处,赵破已赶上随在后头。折翎愕然回望,赵破面上 泪痕犹在,坚毅道:「吾子嘱我杀金狗报仇!自此战阵再不稍离!」折翎颔首不 语,同赵破把臂登墙。 墙外,一群群兵士蜂拥出林,来在金营旧址上列队齐整。一顶顶范阳毡帽, 一面面火红军旗,正是大宋西军。墙上守御者,大多是那日归砦的叛军,此时见 到援军大至,欢声雷动。赵破刚刚亲历金军围山景象,见来军众多,心中疑惑。 扭头去看折翎,见他面上虽坚毅,但脸色却是泛青。正要出言探问,墙下宋军正 中霍地竖起一面大旗,旗上绣了个斗大的折字。一队队军兵在将校指挥下,搬抬 石木筑垒,欲为一城。 墙上守御众兵久在金营,早已知府州折家降金之事。前些日冲营阵、杀金狗 时虽是个个当先,但此刻见折字大旗,皆是心下生疑,暗暗将眼望折翎身上瞥。 折翎本欲遣陆大安、老坑带同所有刀牌,自左峰上垂绳而下,分为数队骚扰敌营, 缓其修筑。此刻见墙上情状,只得按下念头。眼望折家将旗,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折字旗下,两名未披甲之将策马向前,到了坡前,滚鞍下马,来在墙外一箭 之地。二将中年长者约有四旬,面慈貌善,抚须沉思不语;年少者方弱冠,神情 骄横,仰着头不屑地盯着折翎观瞧。 折翎深吸口气,抱拳扬声道:「叔父,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年长者长叹一声,萧索道:「如今天下皆呼我折可求为折贼!小翎这一声叔 父,深慰我怀!」转头指年少者道:「此乃我幼子折彦义。义儿,快来见过你兄 长。」 折翎虽未入宗谱,但他身世及折可适通过佟仲之父私传箭技之事,族内却是 无人不晓。折翎十八岁在割牛城五箭退西贼、在西军中传出好大声名时,族内同 辈尚在父母荫庇下纨绔。父辈虽是因其身份不便明里赞赏,但私底下亦是交口称 佳者众。同辈子弟被比较的烦了,多有恼火嫉妒,遂成了不屑折翎的风气。折彦 义在同辈中射术最佳,故此对父辈赞许折翎最是不服。此时闻乃父吩咐,只是重 重一哼,偏过头去,漠然道:「贱婢勾引主子生出的野种罢了,凭什么做我兄长 ?」 折翎听折彦义言语侮及己母,心下忿怒,面沉似水,却是碍了折可求之面, 不便反唇相讥,只是冷冷的盯着折彦义。折可求闻言不喜,怒斥道:「一派胡言! 你伯父去世前曾亲口对为父说过,此生最亏欠者便是小翎母子二人。明州转任宴 上,是你伯父醉酒,强纳了小翎母亲。他生前几次欲将小翎纳入宗谱,无奈你祖 父坚执不同,只得作罢。你祖父去后,他本欲归家时便着手纳小翎归宗之事,谁 料年后竟逝于泾原任上……」 折翎自记事起便未见过父亲之面,平日里窥见母亲偷偷流泪,心中难免存了 些恨意。年少离家,恣意闯荡,也未必不是赌气好胜的成分多些。今日乍一闻折 可求言语,才明白自己多年来一直误会亡父,心中五味杂陈,险些落泪。折彦义 在折可求身旁,听的更是分明,愤愤不平道:「我折家乃是西北名家大族,怎能 容婢女贱种入了族谱?」哂笑几声又道:「听闻那婢女年少时颇无德行,生的儿 子还不知是不是我折家的种……」 折翎乍闻亡父之意,胸中正激荡难平,耳闻折彦义一再语焉不尊,飞速扯了 支箭,将翻荡的气息尽数贯于其中,上弦直指折彦义。折彦义正做哂语,未毕便 觉一阵森然。虽是深恐牵动气机、手脚不敢微动,但一双眼直直盯住折翎、丝毫 不让。目光如电,修为亦是不浅。折可求在旁,见状忙止道:「小翎不可,快快 收了箭支!」 折翎不语,发矢如电。风雷声起,无翎箭擦着折彦义的鞋尖直直插入泥土之 中,连箭尾亦消失不见。真气在地上炸出一个不大的坑洞,尘土四溅,弄得折彦 义灰头土脸。折彦义大怒,眉毛一拧,张弓便要还射。折可求一巴掌打在折彦义 脸上,喝骂道:「混账!给我住口!退去一旁!否则军法处置!」 折彦义虽是被其母惯出了个坏性子,但是亦知父亲言出必行、军令如山。不 敢争辩,戟指隔空点了点折翎,依言退后几步站定。折翎见他电光火石间便能猜 度出箭矢落点,更是丝毫不避让,显是胆气、眼力俱佳,心中虽恶他口德,却也 暗赞他不凡。折可求喝退折彦义,转对折翎道:「小翎,昔日可存在世时,我曾 与他商议过,秉承大哥遗愿、认你归宗之事。他对你多有推崇、万般赞成,更坚 了我使你回族之心。如今虽不是好时机,但我仍想对你提起此意。归宗后,为彦 字辈二十三子,改名折彦翎。日后,这家主之位,我也准备传了与你……」 折彦义听到此处,在后大惊道:「爹爹,你疯了!」 折可求抬手止住折彦义说话,平静道:「这家主之位,本就是你伯父的。如 今只是还与其子罢了。」 折翎在墙上,听闻此信,整个人呆若木鸡。家主位分,非他所念,但这认祖 归宗之事,却是无时无刻不在他心中缠扰。良久,方不由自主地喃喃道:「叔父 ……」 折可求呵呵一笑,捻须温言道:「痴儿!此事便如此定下来吧!快开砦门, 你我叔侄把酒一叙!战场厮杀的事,由他是金是宋,只要保我折家尊崇,便与我 等无干!」 折翎久梦成真,被这天大的好事砸的混混沌沌,正不知所以而呆立。待听了 折可求金宋之言,犹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登时清醒。肃容问折可求道:「叔 父,小侄以举砦之力,当此入蜀要道,阻住金人去路。敢问叔父,眼前我折家之 兵,足有三千之数,是从何处而来,竟未遭金人拦阻?」 折可求一怔,继而不自然答道:「小翎,实不相瞒,我已率三州降金了。此 时身份,乃是完颜宗弼元帅帐前先锋。元帅知你是我折家人,喜你武勇过人,特 使我来劝你弃砦归降的。元帅为人爱才大度,定会……」 折翎打断折可求,暴喝道:「够了!叔父降金之事,我早已知晓。只是…… 只是不愿相信罢了!如今叔父亲承,我便无话可说。请叔父自回,整顿兵马来战。 如今你金我宋,难顾叔侄情分,来日阵前再见,休怪小侄箭下无情!」 折彦义在后听折翎语气不佳,大声叱道:「贱种好胆!竟敢如此对我父讲话 !」 折可求再次止住折彦义,摇头一笑道:「金?宋?我折家自晋以来,代代镇 守府州。名义上虽为中原之臣,但钱粮兵马一向自主,游离于朝廷之外。功名富 贵,皆是我府州折家代代男儿凭武功挣得,不欠朝廷任何情分。这朝廷于晋汉周 宋间更迭交替,我折家始终屹立不倒。如今换了金人坐江山,只不过换个朝廷, 与以往有何异同?小翎,你不在族中,有些事你并不知晓。方才不敬之言,我不 怪你。待你归了宗,自然知道我所言不虚。」 折翎摇摇头,诚挚劝道:「叔父,你好糊涂!晋汉周宋皆是华夏一属,更迭 交替我折家不过问情有可原。但你该知道,金人乃是塞外胡种,非我族类!」 折可求闻言愕然,继而仰天大笑,直笑的折翎不知所以。半响,收笑问道: 「小翎啊小翎,你可知我折家先祖乃是匈奴折兰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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