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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爱新欢 2009-4-21 23:17

【十日谈系列之第三届】

[color=Blue][font=宋体]

【十日谈系列之第三届】


整理排版者:绝爱猫眼


【目录】


  第一夜·女警传说之玉石俱焚      作者:rking

  第二夜·国色天香           作者:处理人

  第三夜·小楼一夜听春雨        作者:天大天才

  第四夜·蝙蝠女:蝙蝠,猫,与许瑞克  作者:CSH

  第五夜·你想知道而不敢问的性知识   扫校:林彤

  第六夜·兄和妹蜜绳奴隶        作者:无名

  第七夜·奇怪的枕头          作者:幸福使徒

  第八夜·有罪之爱           作者:奴家

  第九夜·情色浮世绘──结       作者:路人

  第十夜·喜获千金再度春        作者:大蜜蜂

  十一夜·阳光少女           改编:boy-man

  十二夜·第二次生育战争中的一幕    作者:黑月

  十三夜·春色学园系列之二彩子     作者:黑月

  十四夜·白色监禁           OCR:黑月、流氓

  十五夜·我的一家不是人        作者:流氓

  卅一夜·海外人子           作者:酒空仔

  卅七夜·新·霸王传          作者:小东

  卅八夜·不想放开你的手        作者:SHARK

  四十一夜·最后一张王牌        作者:秦守

  四十二·夜天缘            作者:俊生

  四十三·夜春公子           作者:方寸光

  四十四夜·蠢侠            作者:半只青蛙

  四十五夜·白毛女           作者:林彤

  最终夜·2001年情色文学总结    执笔人:从不乱


  PS:目录上没有的为未公开章节[/font][/co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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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爱新欢 2009-4-24 22:22

第一夜·女警传说之玉石俱焚 作者:rking

[font=宋体]                      第一夜·女警传说之玉石俱焚
                     
                     
作者:rking


  壮牛奔命地跑着。

  虽然十八年的牢狱生涯摧蚀了他强壮的身体,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跑得这样
快过。后面远远处,狱警的呼喊声和警犭的叫吠声不绝于耳。壮牛,这个越狱的
逃犯,正慌不择路地沿乡间的小路没命地狂奔着。

  十八年了,他终于等到这个机会。在放风的时候,在任何人毫无防备的情况
突围而出。他不能死在监狱里,那样的话,岂不是太便宜了那臭娘们?

  「我决不能再被他们抓到!绝对不能!我还要留着这条命去讨还这笔债!」

  壮牛心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他新婚的娇妻,赤裸着身子、吐长了舌头的惨状,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闪
过、闪过。壮牛双眼血红,已经跑了二十几里路了,他却犹如不觉得累。

  快乐无忧的日子早已离他远去,等待着他的,无论如何都将是一场劫难。从
十八年前那个令他痛不欲生的夜晚起,他的心中只有仇恨,只有熊熊燃烧着的怒
火,没有一刻停止过。

  他一夜之间失去了娇妻、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一切。这个本分老实的农夫,
已经变成了一只猛兽,将吞没任何一个阻挡他找回公道的障碍。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害我!」一个漂亮的脸庞在脑里闪过,好似在轻蔑
地微笑着,享受着他的痛苦。

  那个夜晚,当他喜滋滋地回到家的时候,他新婚的妻子,已经直挺挺地躺在
地上断气了。她全身赤裸,下体一片狼籍,显然是受过猛烈的侵犯;她的舌头长
长地伸了出来,她是被活生生地掐死的。他欲哭无泪地看着她那娇美的身躯上一
道道的伤痕,但是当他正在发誓要抓住那个丧心病狂的混蛋,将他切成一块块的
时候,冰冷的手铐落到他的双手。

  就是这臭娘们,素未谋面的臭娘们,指着他的鼻子,说亲眼看到他杀害妻子
的经过。她说得是那么的惟妙惟肖,好像真的一样,他顽强地抗辨着,但一切都
无济于事。他明白,那是因为他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农夫,而这臭娘们,她是
一个警察,而且还是一位青春美丽的警花!

  警察而已嘛,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在关键的时候,警察的一句假话,顶得上
他这个贱民一万句真话!他,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下贱的农夫而已。

  他被判终生监禁!

  他恨那个胡涂透顶的法官、那个出工不出力的律师,但他明白,是那个女警
察,完全是因为那个臭婆娘,是她一手弄出来的!他在法庭上高声地质问她为什
么要害他,但只换到轻蔑的一笑。就是这一笑,蛇蝎心肠的一笑,他永远无法忘
怀!

  她叫程妍清,多么纯洁的名字,他永远记住了。他慢慢地也终于知道了,奸
杀他可爱的娇妻的,正是程妍清十六岁的弟弟。那个家伙五年之后因为另一宗强
奸案终于被投入监狱,当警察的姐姐这一次没能再次保住他了。他狠狠地教训仇
人一顿,还把他的作案工具割了下来。

  即使他为此事吃了不少苦头,但他不在乎,他也不怕,反正是终生监禁,只
要没搞出人命也就轮不上死刑。看着被打得半死的仇人在地上痛苦而狼狈地翻滚
着,真痛快!生平打过几百次架,就是这一次是最痛快的。

  壮牛继续奔跑着,跑进了一个村落。后面的追兵仍在接近,他爬到一颗茂盛
的大树上,在枝叶的遮掩下,看着一大队警察从他的身下奔过。

  他在树上休息着,直到那队警察去远了,才爬了下来。他的运气不错,一架
TOYOTA从这里经过,被他推到路心的石头阻住了。壮牛跳了上车,开车的
是一个西装笔挺,一看就像贵族的男人。

  他协迫着那不幸的家伙将他送入城内,并劫尽他身上的几万块现金,还把他
的全部衣服——包括内衣内裤都剥了下来,穿在自己身上。然后丢下那可怜的人
扬长而去。

  他在美容院里把自己好好地装扮一下,开始每日里徘徊在警察局的门口。可
怜那些警察先生们万万想不到这个逃犯居然不高飞远走,竟敢还在警察局周围出
现。结果,大胆的壮牛始终没有进入那一大帮每日里在警察局出入的先生女士们
的眼角。

  终于有一天,壮牛见到了那个他朝思夜想的女人。

  当年的那个美丽的小女孩,现在已是一位高级督察了。壮牛看着程妍清穿着
一身威风的警服,开着一辆漂亮的小轿车,春风满面地离开警局。壮牛恨得牙痒
痒的:「她把我害得这样惨,她自己却一直在逍遥快活!」

  恨不得立时扑将上去,一拳把她那美丽的脸庞打成马蜂窝……

  但是,他没有车也不会开车,他没法追上,他只有恨恨着望着她的汽车得意
地「嘟嘟嘟」远去……

  壮牛记下了她的车牌号码,开始了一周的明查暗访。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
给他查到程妍清的住址了。他还了解到,程妍清的丈夫四年前在一次警匪枪战中
殉职,只留下一个十六岁的女儿。一个计划在壮牛心中涌起,他决定先对这小女
孩下手。

  于是几天后,在壮牛租住的公寓里,多了一个面目娇俏的女中学生。她是被
迷昏了之后架进来的。

           ***    ***    ***    ***

  小兰兰失踪已经一天了,程妍清坐卧不安。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已经把她的
父母都活生生地气死了,她没有其它的亲人了,只有这个女儿,唯一的女儿……

  文静听话的女儿,从来没有迟一点回家过,她决不会一声不响地擅自在外过
夜。

  母性使她搏命地往好的方面去想,但,警察的嗅觉告诉她,女儿一定是出事
了!

  她不敢再想下去……女儿长得比自己当年还要漂亮,小小的年纪,身材已经
玲珑有致,身边有大帮的男孩像苍蝇一样围着她转。如果她出事了,那么……那
么……程妍清几乎想哭出声来,因为这几乎只有一种可能……

  程妍清脑子里浮现起一个个被强暴的女子的形象,那些都是她办过的案子。

  在脑里闪动着这些女人的脸的同时,小兰兰可爱的小脸庞总是重迭于其中,
挥之不去。她竭力地不使自己将这些可怜的女人去跟自己的女儿扯在一起,但她
已经不由自主了,她办不到。这些念头阴魂不散地一直跟随着她。

  最令她不安的是几天前从监狱传来的消息,那个贱农夫,他居然跑了出来!

  她太清楚了,如果这家伙逃脱,他要算帐的第一个人将会是谁!

  程妍清终于深刻地理解到恐惧是如何能使一个人发疯的。彻夜未眠的她,次
日在上班时仿如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她装出一付刚强的模样,继续声严色
厉地喝咤着她的下属,即使她的心灵此刻已是如此的弱不禁风。她的下属们只能
同情地看着她,大家没人敢说出一句安慰的话,因为从表面看来,程督察仍然是
坚强的。

  但是,大家都明白,如果失去女儿,她将几乎输掉了一切。而事实上,已经
有人开始幸灾乐祸了,那当然是一些平日受够了这位嚣张拨扈的女上司鸟气的闷
葫芦。

  电话响了。是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他说:「程小姐,久违了!」

  程妍清马上觉得魂儿立时便要出窍,但多年警察生涯练就的最后一丝刚强支
撑着她的精神不致崩溃。她最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她发觉自己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声调了,她的声音是如此猛烈地颤抖着,
即使她仅仅说了一个字:「是。」她终于承认了一件自己以为永远不会承认的事
:当一个女人准确地被命中要害的时候,她终究还是一位没有脑子的弱质女流。

  耳边传来女儿的哭喊声,程妍清用尽吃奶的力气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听尽电
话另一边那个得意的男人的每一个字。

  挂下电话,程妍清呆呆地看着自己在便箴上歪歪斜斜记下的一行字,那是那
个男人刚刚报出的一个地址。他竟然要求程督察去单刀赴会!

  程妍清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她的脑子里已经装不下其它的任何想法了。她
强装出微笑,向下属们交代了一下,便即离去。程妍清并不知道,她的这个微笑
在她那群平时低头俯耳的下属们眼里,却是最最难看的一笑,即使发笑的是一位
美女。

  去了将发生什么事程妍清根本没去想过。她不是不想去想,而是没法去想。

  她发现自己一向足智多谋的脑子好像已经不在了,她拚命地告诉自己一定要
理智、要理智,但是就偏偏没法冷静下来。她企图为此行作一个筹划,但是她的
脑里一片混乱。

  没法冷静的程妍清到达了那个地址。她用最后的一丝理智告诉自己:只有满
足壮牛的一切条件,女儿才可能获救。那怕陪上自己的命,也不能反抗,绝对不
能反抗,女儿在他手里……

  壮牛大口大口地吸着烟,那身陷囹圄的女高中生衣着完好地被绑在柱子上,
口里绑着布块。她惊恐地扫视着周遭的一切,惟独不敢碰一碰壮牛的目光。

  衣着完好?是的!但这并不代表这一天来她的衣着一直都完好。为了给那即
将到来的仇人定定心,壮牛决定暂时让这女孩的衣着完好。

  地上扔满了烟头,壮牛好像要把这十八年来的烟瘾在这时彻底来满足。那臭
娘们马上就要来了,她将为她造过的孽付出代价、加倍的代价……

  壮牛坚信她会来的。万一那臭娘们不来,那将怎么办?壮牛没有去想过,因
为除了拿这小姑娘出出气,他根本不能怎么办。她是个警察,她会不会叫来一大
帮警察稍稍地跟来,然后将他乱枪扫死?这点壮牛倒是想过的,但他并不在乎。

  只要能从这臭娘们身上讨回十八年来的本息,壮牛早就豁出去了。他这条贱
命,到那时留不留着,他也没有什么所谓了。

  壮牛一声不吭地坐着抽烟,他的脸是如此的阴沉,如同将上绞架的死囚。与
死囚不同的是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尖锐、是那样的凶猛。对的,像狼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壮牛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也许他正在积蓄气力。在
他身后绑在柱子上的那个小姑娘还在呜呜地哭着,她已经哭了很久了。

  门铃终于响了,一下、两下……

  壮牛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阴森森的微笑。他将吸了一半的烟狠狠的丢在地
上,一脚踩上去,用力的蹂躏着那无辜的烟头……

  程妍清用她颤抖着的手一次又一次地按着门铃,但里面似乎静寂一片。

  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难道是那贱农夫在戏弄她吗?难道女儿不在这里
吗?

  女儿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她在哪里?我的小兰兰在哪里?

  程妍清面如土色,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上一滴滴地缓缓滚下。她突然之间心
里一阵后悔,后悔当年不该去诬陷那个可怜的农夫。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她早就
知道她无法永远保护他的。要是当年心肠软一软,JUST软一软,小兰兰就不
会出事了……

  但是怎么想都没有用了,现在她必须去面对。二十年的警察生涯给她壮了壮
胆子,她开始构思见到壮牛后的第一句话应该怎么样说……

  已经按了五分钟的门铃了,一点动静也没有。程妍清彷佛听到里面有声音,
但她无法确定,正如她无法确实待会儿应该怎么做一样。一个平时再简单不过的
思维,现在她都无法完成,她发现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白痴。

  她耐心地继续按着门铃。除了这个动作之外,她的身子几乎纹丝不动。

  门开了,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只穿着短裤的强壮男人。她一眼就认出他,就
是他!他庞大的身躯把门堵住了一大半,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哦,不,他
带着一丝狡黠的微笑。只有一丝丝,但程妍清立即就察觉到了。

  门被堵住了,而壮牛却不说话。程妍清发觉自己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
怎么办。

  对视良久,程妍清终于意识到此刻她是来求人的。在这场赌博之中,她不可
能成为胜利者,因为对方的手里握有王牌。一旦他抛出这张王牌,她马上就会崩
溃。

  程妍清低垂着头,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等待老师处罚的小学生一样,低哑着声
音,轻轻说道:「当年……真对不起……是我错了。」

  但男人毫不动容,他仍然不动声色,却从腰间拨出一把匕首来,握着手里慢
慢抚弄着。他好像就当她不存在一样!

  这家伙……他,他到底想干什么?程妍清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这家伙把自己叫来却又一言不发,她根本捉摸不到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只觉得好害怕、好害怕……

  「扑通」一声,程妍清跪到地上。她几乎是哭着说话的:「对不起!真是对
不起!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您要怎样报复我都没关系,但是真的不关我
女儿的事啊……求求你放了她吧……只要你放了她,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突
然从腰间拨出自己的佩枪,双手举过头顶……

  看着门外这臭婆娘一付失魂落魄的样子,壮牛胸中涌起无法形容的快感。他
虽然相信他这一招会管用的,但却没料到这原来是一招杀手镧!

  他决定继续吓吓她,他故作深沉,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而效果再一次
出乎他的意料,这婆娘马上就跪地求饶了!

  壮牛接过手枪,随手上了镗。他把枪口抵到程妍清的脸颊上,俯下身子,把
脸凑到她的面前,露出一口脏乱的牙齿,说道:「要我打死你吗?我等这一天等
了很久了……」

  壮牛明显地感到女督察全身都在不停在发抖,他没想到这泼辣的女人一害怕
起来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她那可怜的嗓音起伏不定,她的说话含糊不清,但壮

  牛还是听得很明白:「你……你……杀了我报……报仇吧……只要你……你
放了小兰兰……兰兰……」

  「你的小兰兰啊?」壮牛丢下这一句,慢慢站起身来。女督察满脸惶恐地注
视着他的每一动作,他却阴阴地笑了一笑,走进屋里。

  壮牛知道她已经完全投降了,他得意地搬了张椅子,在小姑娘的面前坐下。

  女中学生紧张地盯着门外,她的嘴巴给封住了,但她的眼睛没有。

  她看到从门外爬进来一个纤弱的身影,那是妈妈!长到这么大,她从未见到
她这一向要强刚毅的母亲这样的害怕过,她看到那抖嗦着的身体慢慢地挪动着,
那苍白的脸和她身上那套督察的制服是如此的不协调。

  小姑娘开始努力地想发出声音来,但除了几声沉闷的呜呜声外什么都没有。

  女督察看到她的女儿了。谢天谢地,她还穿着昨天出门时的那套衣服。一天
来一直担心的女儿被强奸的场面没有出现,程妍清一颗飘浮不定的心慢慢定了下
来。

  「爬过来!」男人仍旧面无表情地说。看着听话的女督察狼狈地慢慢爬向他
身前,壮牛感到又一阵的无上快意。她身上这套漂亮的制服持续地提醒着他,这
是一位女督察!

  程妍清努力地抛尽一切的骄傲和自尊,屈辱地爬向男人的身前。她的眼光,
那可怜巴巴的眼光,一直没离开过女儿的身上,她看到她的小兰兰眼里泛出了泪
花。她这可爱的女儿,现在看起来仍是那样令人疼爱。

  脖上突然一痛,程妍清发觉她的脖子被一只脏脚踩在下面。她被迫将那颗已
经飞到女儿身边的心拉了回来,这男人……他的手里仍然掌握着小兰兰的生杀大
权……

  男人的脚继续压下去,程妍清感觉自己的脸已经贴到冰冷的地板上。她知道
自己现在的姿势有多难看,她翘着屁股跪在这男人的身前,而她的脸被他的脚按
在地上。程妍清没有丝毫挣扎,她已无暇去为受到这么的一点耻辱而羞愧,只要
这男人的怨气多发泄一点,女儿获救的可能就多增一分。她几乎觉得自己的内心
在希望他更狠地折辱自己了。

  正当她还在为自己的这一想法脸红的时候,男人开口了:「脱衣服!」

  女督察只觉得自己的脸在热辣辣地烫着,但她并没有犹豫,因为她此时已不
懂得犹豫了,这男人的话此时就如圣旨一般不可违抗。

  她的脸仍然被他踩在脚下,传来的一阵阵臭气使她几乎作呕,更使她的身体
难以动弹。程妍清艰难地挪动着手臂,伸到自己胸前,去解开那一连串的排钮。

  她并不是一个坏女人,她从未被丈夫以外的男人碰过自己一下。虽然她知道
警察局里有多少的同事垂涎着她的美色,但她一直把自己包装着严严实实的,一
点走光的机会也不给他们。而现在,她却必须在这个低贱的农夫面前露出自己的
身体。

  「我这是在换女儿的命……」程妍清只能这样来告慰自己。

  什么女人的贞操?现在她连搭上性命的准备也做好了。

  壮牛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位皇帝,可以随心所欲地命令别人做任何事。

  脚下这臭婆娘正在脱掉她那件恶心的警服,马上就要露出她的奶子了。「这
臭婆娘倒是长得挺漂亮的……嘿嘿……可惜你欠我的债,不是你的身体就能还清
的。」壮牛心想。

  那件标志着她身份的上衣终于被除了下来,无力地瘫在地上。衣服的主人仍
然被一只臭脚踩在地上,露出雪白的后背。

  壮牛举起另一只脚,在仇人光滑的背部上磨动着,雪白的背部随着脚掌的移
动,留下了一条灰黑色的轨迹。程妍清没有觉得脏,因为脏或不脏,在这个时候
已经是完全不重要了。她双手趴在地上,听任那只黑脚无情地给自己美丽的后背
染着一块块的黑色。

  壮牛的脚经过女督察的黑色胸罩,故意将脚趾伸到吊带里面,提了几提,从
身体的后面侵袭她的胸前。忍辱负重的女督察轻轻哼了一声,仍然不敢挣扎。

  骤然间,脖子上的压力一下没有了,那只踩着自己的脚离开了。程妍清顿感
一阵轻松,抬起头来。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根乌黑粗大的肉棒。程妍清粉脸一下飞红,急忙闭上
眼睛。但头发被扯了一下,那根肉棒已贴到她的脸上,轻轻拍打着她的鼻梁和嘴
角。

  「嘴张开。」男人命令道。

  耻辱的女督察慢慢分开自己的嘴唇,那根粗壮的东西立即钻起口里。眼泪从
女督察的眼里缓缓流下,她真的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丈夫曾经的要求都给她一
顿冷眼打发了回去,而现在却要跪在这里给这农夫吃鸡巴!耳旁又响起女儿呜呜
的叫声,程妍清只觉脸上火热地烧着。女儿就在旁边看着她这高贵而坚强的母亲
正在干着这羞耻的事!

  但她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她的头被死死按在男人的胯下。粗大的肉棒填满
了她的嘴,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想讨好他,但她却不会。

  壮牛的肉棒一进入女督察温暖的嘴里,顿觉一阵舒畅。女督察那笨拙的动作
对他来说,仍然是超级的享受。因为,最重要的是,眼前的这位,就是他日思夜
想要怎么怎么样报复的那个女人。

  壮牛抓着程妍清的头,一下下猛力拉扯着,凶猛的肉棒干着女督察的嘴。他
的另一只手,则从胸前伸进她的乳罩里面,用力揉搓着她柔软的乳肉。

  「这臭婆娘的奶子比她女儿大多了。」壮牛心想。

  昨晚,小姑娘那对玲珑可爱的乳房让他爱不释手,以致他最后决定把出狱以
来的第一趟精液射到小姑娘的乳房上,而不是她的肉洞内。张庭兰,这是从小姑
娘的学生证上获知的名字,她那对虽不是太大,但圆鼓鼓而极有弹性的乳房昨晚
受到了最多的眷顾。她小樱桃般的两只乳头被咬得现在还在隐隐作疼,她那可怜
的母亲并不知道,现在绑在她旁边的女儿那对可爱的乳房上,已经被扭捏着青一
块紫一块了。

  张庭兰悲哀地看着母亲那悲惨的处境,爱莫能助。此时此刻,她只想大声地
哭泣,但却无法哭得出来。

  她明白母亲还将受到更大的凌辱,因为她已经受过了。

  她还知道男人为什么挑上她的原因,那是因为他把一切都告诉她了。

  她记得那对凶狠的眼神,就像现在的一样。他恶狠狠地告诉她,他要报仇,
向她的母亲报仇,顺便也向她母亲身边的所有人报仇。当粗大的肉棒贯穿了十六
岁处女的阴户的时候,她只能用大声的号哭来接受这一切,即使她难以接受这样
的事实。

  程妍清很难相信这家伙竟然没有侵犯她这漂亮的女儿,但她显然乐于接受这
样的想法。也许,当这男人在自己身上发泄完兽欲之后,就会放了小兰兰走的。

  他一定会的,因为小兰兰并没有得罪他。

  「害了他的人是我。只要我满足他的所有要求,小兰兰就会没事的。就算他
要杀我,我也认了。只要女儿没事……」她强迫自己相信这一点。

  女督察半裸着卖力地用嘴服务着这粗汉的肉棒,听任这根巨大的东西一次又
一次地撑穿了自己的喉咙。很快地,她感到肉棒在微微地跳动。

  程妍清知道他要射了。她用手轻轻地握住肉棒,企图将它从自己的口里弄出
来,但壮牛有力的手臂阻止了这一想法。

  肉棒开始喷发了,程妍清口里呜呜直叫,浓郁的精液呛到了她的食道,她忍
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把满口的精液都喷到壮牛的下身上。

  壮牛冷冷地「哼」了一声,程妍清立时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竟敢把我的东西吐出来?」壮牛骂了一声,一记耳光扫去,把程妍清打翻
在地。

  可怜的女督察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咳嗽,因为羞耻,还是因为愤怒?

  壮牛根本不去理这一切,这女人已在掌握之中,他要尽情地凌辱她……这口
气,他已经憋了好久了……

  看着女督察一脸惊恐的样子,壮牛开心地笑了一笑。他指指自己的下身,然
后就看到女督察识时务地重新跪到自己的脚边,伸长着舌头去舔那从她口里倒喷
出来的液体。

  温暖柔润的舌头轻轻划过大腿、划过小腹、划过已萎缩下来的肉棒,将壮牛
沾满精液的阴毛轻轻卷进口里。壮牛舒服地享受着这一切,他对比着那当年趾高
气扬、令他恨得牙痒痒的美貌警花,和现在羞辱地爬在自己脚下、听任自己摆布
的女督察,不禁乐得呵呵直笑。

  壮牛的双手摸到程妍清半裸的上身来,突然一把从她的裤头抽出她的手铐,
将她双手拧到背后,一把拷住。程妍清仍然没有反抗,她已将他的肉棒重新含进
口里吸吮着,将沾在上面的液体吞了下去,并用自己的唾液清洗着。

  背后突然响起女儿的声音:「妈……」壮牛已将绑住小兰兰小嘴的布条摘了
下来。程妍清只觉羞愧无地,在女儿的面前做这羞耻的事,实在使她无法接受。

  但为了女儿,她不能放弃。

  程妍清闭上双眼,继续着她的工作。「把它当成一个梦,不要当真。千万不
要当真……」她希望能除去所有的顾忌,来讨好这个掌握着女儿命运的男人。

  她并不知道,这时她的耳朵也已红得发烧了。

  壮牛拷起女督察的双手,心下更定了。他一把抓住胸罩的吊带,用力猛的一
扯,布带应声而断,黑色的胸罩离开了女督察的身体,一对雪白而丰满的乳房跳
了出来,沉甸甸地垂在身下。

  程妍清屈辱地跪在壮牛的脚下,将他的肉棒叼在嘴里用舌头轻轻地抚弄着。

  男人身上的体味不停地刺激着她的嗅觉,这家伙也许很久没有洗过澡了。她
的胸罩一被扯开,乳房上立时感到一丝寒意,而那对冰冷的大手更是加深了这一
感觉。

  女督察只觉自己美丽的双乳正在经受着磨难,被男人刚劲有力的手掌不停地
挤捏着,他似乎正在把他全身的力气都使到手掌上。程妍清的乳房持续地传来疼
痛的感觉,她不禁回味起丈夫那双温柔的手,在丈夫的抚摸之下她的乳房是那样
的舒服……

  而现在,这对美丽的乳房在长成之后终于落入第二个男人的手掌之中,但这
对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手掌,好像正在用尽方法要把它破坏一样,把这对美玉般的
肉球不停地抓成不同的形状。程妍清忍受着这一切,小心翼翼地抚弄着口里的肉
棒。她已做好了一切的准备,这点小小的疼痛不算得什么。

  但是,男人却不是这么想的。程妍清突然乳头上一阵剧痛,她的两只乳头只
壮牛的手指死命地掐着,两只可爱的小葡萄在钢铁般的手指中已经扁了一半。

  「啊……」女督察大声惨叫起来,男人的肉棒从她的嘴里掉了下来,她悲惨
的眼神向上望去,但却得不到一丝怜悯。男人看着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冷冷
的一笑,手指竟然抟了一抟。女督察不敢挣扎,但她的身体却禁不住颤抖起来。

  壮牛很满意自己给这婆娘带来的痛苦。她悲惨的哭叫声和着她女儿低低的呜
咽声,壮牛发觉这其实是更好的催情剂,他刚刚射过一炮的肉棒在这婆娘持续的
口交下没多大的起色,但现在却高高地翘了起来。

  壮牛嘿嘿地笑着,突然站起身来,双手就这样捏着女督察的两只乳头,把双
手被拷在身后的女督察拉向旁边的一张大桌子。

  程妍清几乎是拖在地上被拉着走的,乳头被扯动之下更是痛入骨髓,剧痛之
下她发觉她的双腿几乎麻痹了。

  壮牛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女督察被拉得长长的乳尖,伸出中指,突然在她乳头
跟乳房的结合处猛的一弹。只听得可怜的女人一声惨叫,跪在地上的膝盖支持不
住自己的体重,身子向一旁倒去。但仍然捏在男人手里的乳头却使她无法倒下,
乳头又是一下猛扯,程妍清的惨叫声已是高耸入云,她挣扎着身子企图重新找回
重心,以减少乳头上的压力,但她虚浮的双腿只是令她东歪西倒,全身的重心都
聚到这对小小的奶头上。程妍清只觉这对乳头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了,它们好像正
在脱身而去……

  壮牛也似乎觉得这样下去会把她的乳头扯下来,他可还没有好好地享受她的
肉体。他一手放开她的一只乳头,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已被折腾得冷汗直冒、
口吐白沫的女督察拉到桌子上面。

  乳头上还在猛烈地抽痛,但好在那酷刑已经过去了。程妍清仰天躺在桌子上
面,双手被反拷着压在身下,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男人的双手正在轻轻地抚摸
着她的乳房,动作出奇地温柔,但程妍清除了疼痛的感觉以外什么快感都没有。

  巨大的手掌越过她高耸的乳峰,向下探索着。程妍清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下身
的衣物正在一件件地脱身而去,她仍然纹丝不动,听凭壮牛慢慢地脱下自己最后
一丝的遮掩。

  然后,一丝不挂的女督察感觉自己的双腿被大大地分开,左脚上被绳索缠绕
着。她试着动了一动,发觉左脚已经被固定住了,很快她的右脚也被固定在桌子
的另一端。程妍清眼角凝着泪,她知道她马上就要被强奸了。她把着转向她的小
兰兰,看到已泪流满面的女儿也正在看她,不停地抽泣着。

  「不要看我……小兰兰,不要看……」她心里大声地叫着。即将在女儿的面
前被奸淫,程妍清的脸在火辣辣地烧着,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一只大手按在自己的阴阜上,胡乱搔了搔她的阴毛,然后就听到一支声音道
:「骚毛长得这么多,一定是个淫妇。」程妍清心中一阵凄酸,他在玩弄自己的
肉体的同时还要侮辱她的心灵。但她还没来得及对这句话作出响应,两根手指已
经捅入了她的阴户。

  程妍清没料到这么快就被侵入,她的阴户里面仍然是干涩一片。但那两根手
指却不理这些,只是用力地向里深入着。长满着老茧的手指擦过她柔软的肉壁,
程妍清又羞又疼,「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两根手指胡乱地捅了几下退了出去。程妍清心想换上来的就会是肉棒了,
羞耻地闭上了眼睛,心中砰砰直跳,等待着失去贞操一刻的到来。

  但等了好一会,仍然没有动静。他在干什么?程妍清暗暗诧异。旁边女儿越
来越响的哭声猛地提醒了她,她睁开眼转头一看,她的小兰兰已被解了下来,上
衣也已经被扯了下来,男人的一只手捂在女儿的乳房上,另一只手正在拉扯她的
裤子。

  程妍清一颗心猛地向下一沉,女儿终于还是不能幸免了。她鼓足了勇气,求
道:「你强奸我吧,孩子还小啊!求求你……」但那男人只是咧嘴向她一笑,并
不理会。程妍清悲哀地看着女儿也被他剥光衣服,眼泪哗哗直流。

  壮牛把赤身裸体的小姑娘提出她母亲的身边,张庭兰马上就扑到母亲的身上
哇哇大哭起来。壮牛哈哈大笑,程妍清那痛苦地号叫、悲哀的眼神使他切切实实
地感觉到什么叫做复仇的快感,她不是最疼她的女儿吗?那当然就更要从她女儿
身上下手!

  壮牛一翻身跳到桌子上,将张庭兰拉到她母亲的脸上面趴好,将她那初经人
事的小穴正对着她母亲的眼前。壮牛将肉棒在程妍清的脸上拍打几下,抵到张庭
兰的阴部。

  程妍清突然迸出一声大哭,女儿下身一片狼籍,干了的精液还沾在上面。她
知道女儿其实早就失身了,而这混蛋现在还要在自己的面前奸淫小兰兰!程妍清
的心在猛烈地抽痛着,她清晰地看到那根粗大的肉棒正慢慢地撑开女儿窄小的阴
户,向里面插进,而她的小兰兰大声地急促呻吟着,她娇小的身体似乎正在无力
挣扎着。

  这么大的家伙……程妍清自己都不知道能否受得了,而女儿却先她一步受到
了……

  从女儿痛苦的表情上,可以知道她现在一定痛死了,但男人却没有丝毫怜悯
之心,只管用力地向里面插入。程妍清哭声更大了,「不要啊……」她无力地哀
求着。

  「呀……」女儿大叫一声,眼前刚才还在一大截露在外面的肉棒不见了。程
妍清看到男人的下身已经跟女儿的屁股贴在一起了,那根东西,那根那么大的东
西,已经……已经全都插进去了!

  女儿的哭叫声越来越响,因为男人已经开始用力的抽插了。程妍清只觉全身
冰冷,她还没未有过这样难熬的时刻。她眼睁睁地看着这男人就在自己的脸上面
奸淫着自己的女儿,而她,只能一动不动地等着她奸淫完女儿之后来奸淫她。男
人肉棒的每一下抽插,都带动着女儿那十六岁的颤抖着的阴唇翻出翻入,而这一
切,就发生在她眼前十厘米远的地方!

  「程督察,你的女儿玩起来还真过瘾啊!」男人还在说着风凉话,他抽插的
速度慢了下来,肉棒现在是一点一点的慢慢进入女儿的阴户里,但女儿的哭叫声
只有更响。突然一滴异味的液体滴到口里,是从女儿的阴道里流出来的。

  程妍清的味蕾告诉她,女儿已经有性感了,她湿了。这时候女督察心里可真
是什么滋味都有,女儿被强奸时竟然流出爱液来!但这却可以减少她的痛苦。

  但不幸的是,男人察觉了这一点,他笑道:「嘿嘿!程督察,你的女儿给我
玩得很爽啊!」程妍清羞得满脸通红,而男人已经把肉棒抽了出来。「老子这么
辛苦来让你这小妞舒服,那可不行。」男人道。

  湿漉漉的肉棒向上移动,顶到小姑娘的肛门上。张庭兰还在不知所措时,屁
股上已狠狠挨了一巴掌:「趴好,我要干你的小屁眼!」

  「不要!」男人的话音未落,程妍清已大声叫了出来。女儿不但被强奸,还
要被鸡奸,她实在忍受不了。她知道她的抗议不会有效,但除此之外她能做什么
呢?女儿那吓得直发抖的娇小身躯似乎已经把她的心撕碎了。

  壮牛看着女督察那绝望的眼神,得意地又是一阵大笑。「你女儿的小穴那么
好玩,我想屁眼一定也不差吧?不玩玩太浪费了!」看着胯下女人那欲哭无泪的
无助的神情,他大喝一声,下身猛力一挺,将肉棒插入那未经开发的十六岁的后
庭。

  张庭兰「哇」的一声惨叫,身体猛烈地挣扎着,但身子被男人有力的手臂紧
紧制住,根本动不了分毫,而男人的肉棒却已贯穿了她的屁眼。

  程妍清恐惧地看到那根巨大的肉棒已完全进入到女儿的肛门里面,一滴鲜血
滴到她脸上,她知道女儿已经受伤了,但悲哀的女督察只能用她的哭叫声来作最
后的抗议。

  壮牛在她们母女二人的哭叫声中,只觉性欲正急剧地膨胀着。他的肉棒开始
用力地插着女中学生的屁眼,飞溅的血珠落到她母亲的脸上,又诱发着更加剧烈
的哭声。

  可怜的小姑娘脸色发青,咬牙忍受着这难以忍受的痛楚,她只觉屁股好像要
裂开了,火辣辣地疼得厉害。她的上半身终于支撑不住,无力地垂下,她的脸好
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但她没有感觉到,她已经晕了过去。

  程妍清只觉阴户上一热,女儿的脸贴到自己的阴毛上面,她微弱的鼻息呼出
正好喷在自己的阴核上,一阵激凌的感觉。

  壮牛的肉棒享受着十六岁的屁眼中那紧密的快感,她屁股上的流出的血珠更
加刺激着他的兽欲。他的肉棒继续用力抽插着,直到他发现这小姑娘已经一动也
不动了。

  程妍清从自己阴核的快感中知道女儿还有气息,但她已经吓得大叫起来。而
壮牛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却是为这小姑娘的脸贴在她母亲的阴户上,而开心地笑
着:「哈哈哈!你的女儿在用嘴强奸你呢,爽不爽啊?」

  程妍清只是哭着,不敢作声。壮牛把小姑娘从她母亲的身上抱下来,丢到地
上,然后又骑到女督察的身上,肉棒在她嘴唇上抹一抹,道:「来,尝尝你女儿
身上的东西!」

  程妍清红着眼看了男人一眼,默默地张开口,肉棒马上便进入她的嘴里。女
儿被强暴固然令她心碎,但这也许也是小兰兰能获救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吧。无论
如何,现在还不是得罪这家伙的时候。

  肉棒上传来一阵奇怪的味道,程妍清却如丝毫不察,只管用力地吸吮着。这
根肉棒刚刚才插过女儿的阴户和肛门,现在却含在自己的嘴里,等一下很可能还
会进入自己的阴户,也许还有屁眼……程妍清心里浮起一点怪异的感觉,她几乎
便想用力一咬!但她终于忍住了,她明白这一咬的代价将会是两条性命。

  壮牛肉棒在女督察的嘴里捣弄着,脑里又浮现起当年她那轻蔑的一笑。一股
无名火再度升起,为此他付出了十八年的自由,外加逃犯的光荣称号!

  他受够了,怎么报复她都不过份。壮牛就这样想着,他拉扯着她的头发,喝
道:「含紧!」开始抽插着她的小嘴。

  女督察口里不停地呜咽着,更加激发着壮牛的野性。他将肉棒深深地插入程
妍清的嘴里,他感觉到龟头肯定已经贯穿了她的食道了……壮牛微笑着看看她的
脸,果然已经涨得通红,她的身体正微微地颤抖着,似乎正在竭力抑制着挣扎起
来的冲动。

  看着程妍清狼狈而又淫贱的样子,壮牛哈哈大笑。是时候尝尝这臭婆娘的身
体了,十八年来,他有多少次在梦中把这臭婆娘活活奸死,他数也数不清了。

  壮牛将肉棒抽了回来,移到程妍清的下体。龟头轻轻地点了点她的阴门,程
妍清「嗯」的一声,闭上眼,将头别向一旁,泪珠从眼里缓缓地流下,被强奸的
一刻马上就要来到了。

  壮牛笑咪咪地看着羞耻的女督察,他的肉棒可以尽情地去征服这个他恨之入
骨的漂亮女人了。他双手紧紧地握住她那对高耸的乳峰,用力地揉搓着。双手被
拷在身后的女督察不能抗拒这一切,她的双腿被分开绑在两旁,迷人的肉洞正敞
开着准备迎接入侵者。

  「接下来我应该干什么?程督察。」壮牛不依不饶。

  程督察的脸已经不能再红了,但她必须回答这个问题。她曾经耻高气扬,她
曾经目空一切,她更曾经视这个下贱的农夫如猪狗,而现在她必须用她的身体来
回报这一些。程妍清的脑海里掠过一个个的片段,那是她得意时的模样。她做梦
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会被剥光衣服,被一个低贱的男人淫玩着,有如最下
贱的妓女一样,乞求他的肉棒来插她的小穴!

  「干……干我……」程妍清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说出这两个字的,以往种种,
竟恍如梦境一般,她辛辛苦苦经营了二十年,最后仍然成为男人胯下的玩物。她
脑中已经模糊一片了,只有一个念头:女儿就是一切。她已经无力去指挥自己的
言行了,她的意识中,服从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现在唯一要做的事。

  她的身体告诉她,男人的那个东西正在撑开她那几年没使用的阴道,向里面
插进,干涩的肉壁传来一阵扯痛,使她不由打了个冷战。她的乳房被玩弄着、阴
户已经被肉棒侵入了,但她连一丝丝的性感也没有,她好像觉得有一头猪正骑在
她的身上。女督察突然感到一阵反胃,她想吐。

  壮牛不紧不慢地插着女督察的阴户,他惊叹于这年近四十的女人仍然拥有一
个这么紧窄而有弹性的阴户。他并不知道即使在她丈夫在世时,她是如何一次次
地拒绝丈夫行房的要求的。在这个高傲的女人眼里,身体被侵入是如此令她失掉
尊严的一件事,即使面对的是她的丈夫也不行。

  壮牛把全身的重心都凝聚到手臂上,女督察那对美丽的乳房成为着力点,他
的肉棒肆无忌惮地享受着女督察阴道里的每一点触感。美丽的女人张大着口,喉
里咕咕作声,表情十分痛苦。壮牛认为这是因为羞耻和疼痛带来的,他万万没有
想到,她其实是因为想吐!

  但无论如何,程妍清的痛苦正是他所追求的。他铁钳般的双手紧紧地握着她
的乳房,把那对圆滑的肉球捏得发紫,他的肉棒开始加快频率,一下下猛力地冲
击着女督察的肉洞。太痛快了!壮牛突然之间充满了成就感。

  程妍清仍然没有获得一丝快感,她只觉她的阴道被擦得不停地抽疼,她太不
喜欢这样的性交了,尤其像壮牛这样的暴力。她想吐,但这只是错觉,她根本吐
不出来。被奸淫中的女督察全身难受极了,她彷佛觉得身体中的闷气正在吹涨,
她就要爆炸了……

  女人开始呻吟了,声音是如此的凄凉。她的身子也开始挣扎着、扭动着,她
无法平静,她只有祈求这一切快快过去。她知道壮牛就是喜欢看她痛苦、看她挣
扎,但她控制不了自己。

  壮牛仍然陷于极度的快感之中,美貌女人的迷人肉体让他的肉棒兴奋,但更
重要的是他的心快乐得就要爆炸了。这么多年来,他的梦想变成了现实,而他为
这个梦想忍辱负重了十八年!

  他尽情地享用着女督察的身体,把女督察低声的呻吟变成大声的号哭。她哭
了,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用哭声最大限度地发泄着,但男人的肉棒一再地将
她推向痛苦的深渊。

  壮牛得意地享受着程妍清的身体,还有她的哭声。他开始惊讶于自己的肉棒
竟能这样持久。这根东西刚才已经连续干了张庭兰的前阴后庭,还让程妍清的嘴
巴好好的服务过一回,而现在仍然没有一点要泄的感觉。

  向漂亮的女人报复,最好的工具当然是肉棒。壮牛深知这一点,他正在把这
工具的威力发挥到最大限度。程妍清的阴户仍然是那样的干涩,磨得他的肉棒有
点疼,但壮牛毫不在乎,他以最大的力气使每一下抽插都直冲到底。他感觉自己
似乎正飘浮在半空,每一个毛孔都是如此的舒畅。豆大的汗珠布满了壮牛全身,
一滴一滴滴到女人的身上。

  程妍清的哭声已经嘶哑了,她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她脸上的肌肉随着
肉棒的每一次抽入轻轻地扯动着,渐渐已再没力气哭泣的她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
气。伴随着女督察喉中的一声声轻哼,壮牛也感到他的快乐已经跨过了巅峰。

  炮弹般的精液猛烈地轰击着子宫壁,女督察的身子微微地颤动着。完事了,
但程妍清好像已失去知觉一般,一动也不动,脱身而去的灵魂此刻还没有归窍。

  壮牛满意地从程妍清的身上爬下来,他发觉自己好像也要虚脱了。强烈的复
仇快感增加了他肉棒的持久力,但却超出他体力所能承受的限度。他呼呼地喘着
气,看着程妍清那微微红肿的阴户里缓缓地倒流出自己的精液,他笑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剧痛将程妍清从浑沌的状况拉回到现实,她全身都感
到酸疼不止。

  程妍清努力定了定神,她发觉自己正被横着吊在半空。她的左手和左脚被两
根绳子分别吊在梁上,她的右手和右脚也有重物向下拉着,整个身子变成了一个
打横的「大」的。

  而那个男人,正笑嘻嘻地拿着一个铁铗,正在伸向自己的阴部。

  下体又是一疼,程妍清看到铗子上夹了几根毛。自己的阴毛!程妍清「啊」
的一声,又羞又疼,身体一阵挣扎。忽然身体下面也传来一阵呻吟声,她向下一
看,险些又晕了过去。她的女儿右手跟自己的右脚绑在一起,右脚跟自己的右手
绑在一起,身子跟自己的身子一模一样,反方向地吊在自己的下面,小姑娘垂在
下面的一只手和一条脚却是被绑在桌腿上。

  程妍清倒吸一口冷气,身体不敢稍作动弹,咬紧牙根忍着剧痛。女儿的裸体
在颤抖着,她的呻吟声是如此的微弱,程妍清的心在猛烈地抽痛着。

  但这还没完,她很快地发现女儿的下体有些异样,从她幼嫩的阴户中伸出一
点黄色的东西来。

  那是什么?女督察下意识地感觉到自己的阴户中被塞着满满的,那是一根香
蕉。

  那个男人正一边用香蕉奸淫着自己,一边用铁铗拨着自己的阴毛。程妍清发
出一声长长的哀号,她知道女儿的阴户里一定也一样插着一根香蕉。阴阜上几根
阴毛被一下子扯了下来,她连一丁点扭动的余地也没有,剧烈的抽痛使她无法控
制自己,她的身体猛烈地颤抖着,惨叫声响成一片。

  壮牛开心地慢慢拨着女督察的阴毛,他的动作是这样轻松,他夹着那几根无
辜的嫩毛,慢慢地向外扯着。被拉长的阴毛绷得紧紧的,将程妍清阴阜上的皮肤
一并拉起,直到脱身而去,然后几点血珠便从毛孔中渗了出来。壮牛知道这比一
下下的猛扯更疼,他要的就是使她疼。

  可怜的女督察脸色发青,那漂亮的脸庞已经因为疼痛而扭曲着,她剧烈地颤
抖得身体,扯动着跟她连在一起的女儿也一并晃动着。她的惨叫声也感染了可爱
的小姑娘,女孩的哭声和着她母亲的惨叫,充满了整栋房子。

  程妍清万万没料到会有这样悲惨的遭遇,剧痛加上自尊心的沦丧,使她连正
在被香蕉玩弄着的阴户也没有感觉了。

  壮牛越来越开心,他的报复计划出乎意料的顺利。他企图在肉体和精神上一
起折磨程妍清,他成功了,但没想到杀伤力会这样大。刚才程妍清被强奸时那呆
滞的眼神告诉他,这个外表刚强的女人已经开始崩溃了,以致直到两个小时后,
阴阜上的疼痛才使她的灵魂归窍。而在此之前,她就像一具殭尸一样毫无知觉地
听任他摆布她的身体。

  吃了两个面包补充了体力之后,壮牛决定除去这婆娘阴部的遮掩,让她的阴
户光秃秃地暴露出来。他很满意拨阴毛这种手段,这看起来超出了女督察所能忍
受的范围。

  「饶了我吧,我要死了……」女督察苦苦地哀求着,但这只能增加壮牛继续
干下去的兴致。他继续着他的手段,但在他拨光程妍清的阴毛之前,女督察已经
因为剧痛而昏了过去。

  壮牛拍拍程妍清的脸,没有反应,他又用力掐了几下她的乳房,仍然没有反
应。奸笑着的壮牛丢下铁铗,手指轻轻抚摸着她已被拨得稀稀疏疏的剩下几根阴
毛,突然将它们抓紧,猛地一扯,只听「哇」的一声大叫,因疼痛而昏过去的女
督察又因疼痛而醒转,她原本浓密的阴毛已一根不剩,余下光秃秃的阴阜上还在
冒出连串的血珠。

  壮牛继续用香蕉插着程妍清的阴户,笑吟吟地看着她由大声的哀号转为连绵
不绝的呻吟,她的眼神可怜巴巴地望着壮牛,期望得到一丝宽恕。但这显然只是
奢望。拨阴毛的痛楚尚未褪尽,女督察阴户中的香蕉继续着她的痛苦。冷冰冰的
感觉,程妍清现在才发觉她这其实也曾带给她快乐的阴户是如此的折磨人,如此
的使她难受。

  「爽不爽……」壮牛笑着对程妍清说。女督察口里似乎在含糊不清地说得什
么,她的气力已被耗尽了。

  壮牛把香蕉深入地插入程妍清的阴道里,拍了拍手,开始解开连接着母女二
人的绳索。程妍清惊慌着看着他的动作,不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当二具雪白的肉体被解除束缚丢在地上的时候,全身的酸痛使母女二人都瘫
着身子难以动弹了。壮牛坐到地上,一把扯过十六岁的少女,将她的头按到自己
的胯下:「帮我好好吹一吹,等一下好去干你娘的屁股!」

  听到这话的程妍清身子不禁轻轻一颤,壮牛道:「翘着屁股爬过来,给我舔
脚趾。舔干净一点!」他满意地看到母女二人都听话地把自己要求的东西含到嘴
里。胯下的张庭兰笨拙地舔着自己的肉棒,而她的母亲却将他那几天没洗的脚趾
头含在嘴里。

  「用舌头,慢慢吸。」他一边指导着女中学生,一边玩弄着她那对令他爱不
释手的乳房。可怜的女孩无助地扭着屁股,用她即将耗尽的最后一点力气摆动着
脑袋,吮吸着这可怕的阳具,但她阴道中的香蕉仍旧刺激着她的感官。壮牛满意
地看着张庭兰娇羞的窘态,把她那对圆鼓鼓的坚挺肉球抓来搓去,富有弹性的嫩
乳正好被他一只大手完全握住。

  壮牛突然感到一丝遗憾,要是有一架照相机就好了……母女二人现在的模样
太值得纪念了,尤其是这不可一世的女督察一丝不挂翘着屁股趴在地上为他舔脚
趾的样子。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用舌头缠绕那脏黑的脚趾,他突然哈哈笑道:「原
来程督察的样子就是这么下贱的!」

  明晃晃的泪珠从程妍清脸上滴下,当她将男人脚趾头的污垢吞下肚的时候,
她真的觉得自己很下贱。「我这是怎么了?」她的心在滴血,她只想跳起身来大
喊大叫,她满身的烦闷苦恼无处发泄,只能和着这平时打死也不愿碰一下的脏东
西一起吞下肚去。深埋在她阴道中的香蕉持续地提醒着她,她是一个正在被淫玩
着的女人!

  「好舒服啊!」壮牛得意地笑着。他放开了女孩的一只乳房,摸到她的阴户
上,提着露在外面的香蕉头,开始轻轻地抽送着。程妍清痛苦的眼神转到女儿的
下体,壮牛呵呵笑道:「程督察,你女儿的身材这么好玩,你当初为什么不多生
两个,让俺可以多乐一乐!哈哈!」

  「呕」的一声响,程妍清突然将头扭向一旁,俯在地上狂呕起来。脚上的臭
气平时她闻一闻都想吐,何况还在含在口里!她终于忍不住了。

  壮牛冷冷地看着她,女督察知道又要糟了……但她还是无法停止呕吐,早上
吃的一点东西很快就吐光了,她还在继续地呕着,满嘴都是苦水,却没办法停下
来,她怀疑胆汁也已经呕光了,但胃中似乎还在翻滚着。

  然后她看见壮牛一把推开她的女儿,挺着高举着的肉棒站起身来。壮牛一把
抓住还在呕吐但已经什么也呕不出来的女督察,向后拖去。吐后留下的秽物太臭
了,最好离远一点。

  程妍清被拖到屋角,离女儿越来越远。那可怜的小姑娘正趴在地上微微地喘
着气,而她的母亲却翘着屁股被按在地上。一阵剧烈的呕吐已经使她虚脱,她发
现自己全身已经使不出半点力气来了。她跪在地上,上身无力地伏下,喉中还在
干咳着,她狼籍不堪的阴户里还插着一根黄黄的香蕉,她的屁股高高地翘起,等
待着男人的肉棒。

  女督察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她的力气已不足于保护她的屁股。当巨大的肉
棒撑开她的肛门时,又一阵剧痛笼罩着她的全身,但她却无力叫出声来。随着肉
棒的深入,疼痛在体内越积越多,她低沉的呻吟根本不能减弱丝毫的痛楚,她只
觉头脑发涨,身体轻飘飘的,在肉棒猛的一下完全插入之时,她又昏了过去。

  壮牛显然不会怜香惜玉,他只觉得这婆娘的屁眼夹得他的肉棒好舒服。「这
臭婊子,我连她的屁眼也干上了!嘿嘿,我要把它插爆!」壮牛得意地笑着,他
的肉棒在干涩的肛门中横冲直撞,强烈的磨擦几乎磨破他的皮,但壮牛却把这一
点刺痛也当成快感。他双手按在程妍清的肩头,下身一下一下的猛插着,强烈的
快感和成就感充满了他的脑袋,他竟然没有发觉这女人已经又昏了过去。

  当程妍清再一次悠悠醒转时,她发现她的体力已经有所恢复了。她正仰天躺
在地上,男人趴在她的身上,正在进行着又一轮的奸淫。

  又过了多久?程妍清突然头疼得很厉害,全身上下好像要裂开一样,她从来
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想喝水。她面前墙上的时钟告诉她,现在已经五点钟了,她
已经被连续折磨了七个小时!

  程妍清艰难地扭了扭身子,骨头好像要散开一样。面前男人那丑得像头猪的
脸正咧大着嘴朝着她笑,她厌恶地别过头去……

  「嗯!」程妍清口里一声闷哼,男人的肉棒又一次猛力的插入。程妍清觉得
她的阴道里所有的细胞好像都已坏死了,都已不属于她了,这个女人最隐晦的部
位,现在只能听任一个天下最丑最蠢的男人肆意地侵犯。眼泪不停地从她的眼眶
里冒出,程妍清只觉全世界都是灰色的,她曾经拥有的一切、她曾经为之骄傲的
一切,现在都被丢进垃圾箱里,成为这个蠢农夫手心里的玩物。

  「我完了……」程妍清心里发出一声哀鸣,属于她的世界已经过去了,她的
存在实在是太多余了,只是便宜了这个男人!

  「但是女儿……」女督察倏然惊觉。她的存在还是有用的,起码要换取女儿
的未来。她只有十六岁,她还很年轻,她会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她会有一个美
好的未来的!程妍清只能坚信这一点,她绝不能让女儿因为自己曾经的错误,跟
着自己一起毁灭!

  谢天谢地!女儿就在旁边。程妍清转过头去,她那娇柔的女儿半闭着眼,微
微地喘着气,男人一只巨大的手掌在捂在她的右乳上,用力地揉弄着。她的小兰
兰脸上红得像火烧一样。

  「是妈妈害了你。」程妍清努力地移动着她那酸软无力的手臂,轻轻地抚摸
着女儿的脸。小兰兰太无辜了,她不应该受到这样的伤害的。女督察无法竭止地
哭起出来。

  慢着,有什么不对?程妍清发觉她的手很烫,不对,是女儿的脸很烫!她发
烧了,烧得很厉害!「小兰兰……」她嘶声叫着,但女儿只是微弱地轻轻应了一
声。

  「她病了!她病了!求求你,放她去医院吧……」女督察已忘了自己正在被
奸淫,苦苦地哀求着。但她失望地没有得到一点响应,男人仍旧只顾着卖力地抽
送着,将他的肉棒一次次深深地捅入她的阴道深处。

  猛烈的痉脔使她的身体抽搐着,但此刻她的所有痛苦已经不是痛苦,她的女
儿正在发高烧。

  「求求你放过她吧,我……我替你做任何事,我做你的奴隶,性奴隶!我会
听话的,你想怎么样玩我都无所谓,求求你放了她吧……」可怜的母亲已经抛弃
了一切的尊严。

  「是吗?」男人开口了,「等我玩完再说。」他将肉棒深深地插入女督察的
阴户里,双手抓到她的脚踝上,将她两条脚高高举起,肉棒猛地拨出,一下子捅
入她的肛门之中,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猛插。

  无助的女督察哀怨地看着她疼爱的女儿,小兰兰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女督察的屁股上不断传来阵阵的刺痛,她只能苦盼着这男人早早完事,但是
男人出奇旺盛的性欲慢慢地吞噬着她的心。她并不知道,她耻辱的肉体,对于他
来说,是一剂药效奇佳的兴奋剂。

  男人的肉棒轮番抽插着她两个肉洞,绝望的女督察闭上了她的眼睛。她无法
面对这一切,但她又必须去迎合他的性欲。她只能继续等待着,等待着他最后的
一丝怜悯。

  程妍清觉得肉棒已经差不多插破了她的肉洞了……但似乎还没有想泄出来迹
象。这阵苦刑要到什么时候,她不敢想象。

  终于,程妍清感到下体一空,充塞着她阴户的肉棒抽了出来。她张开眼睛,
用最可怜的眼光看着他。他知道她在哀求着什么,她只能期望他能满足她最后的
这一点哀求。

  男人的手伸向女儿了,程妍清紧张地注视着。但是那只大手,最终又落在小
兰兰那对可爱的嫩乳上,她看到女儿的乳房在他那双手掌的挤捏之下不断地变形
着,她又要开始哀求了。

  但是男人先出声了:「嘿嘿!果然是烫得很厉害,连奶子都这么热。」壮牛
阴阴地笑着,手掌继续玩弄着这对他最喜爱的乳房。

  「把你女儿抱上来,扶住她让我再干一炮,干完就放了她。」壮牛坐在地上
说。干完之后会不会放了她,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这时候我想干嘛就干嘛,最
重要是折磨这婆娘。

  女督察慢慢地扶起女儿,她的脸已经担心得发青。女儿现在身体这么弱,经
受得起吗?但她没有选择。

  程妍清使尽吃奶的力气,抱起女儿放到壮牛的身上。她分开女儿的两条腿,
让她跨到男人身上,女儿娇嫩的阴户微微张开着,被她的亲生母亲指引到男人的
肉棒上面。

  程妍清觉得自己已经崩溃了,现在她正帮着这男人奸淫自己的女儿,最疼爱
的女儿!是她亲手把女儿送到他的肉棒上的!程妍清颤抖着身子,一手扶着那根
朝天高举的巨大肉棒,抵到小兰兰的阴户上面。

  「好了……」随着男人一声令下,程妍清闭上眼睛,扶住女儿的身子向下一
拉。听得小兰兰的一声娇喘,男人的肉棒已消失在女儿阴户里面。悲惨的女督察
再也禁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

  但她的双手,还必须抱着女儿的身躯上下运动着,去让这丑恶的男人尽情享
受女儿柔美的肉体。

  「哈哈!哭什么?我的奴隶的女儿就是给我奸的,有什么好哭?是不是哭没
生多几个女儿让我奸啊?哈哈哈……」壮牛肆无忌惮地侮辱着她,她的眼泪太让
他开心了。

  但是他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警笛声和警犭的吠叫声。

  壮牛愤怒地瞪了程妍清一眼,吓得女督察直哆嗦:「不是我,不关我的事。
我……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来……」

  「里面的人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一阵乱糟糟的声音过后,外面的警
察开始对着喇叭叫喊起来。

  壮牛一把抓过手枪,抱起张庭兰,一边干着一边走近窗户。外面十几辆警车
已将这幢房子围得死死了。有许多警察,他数不清有多少,举着枪伏在车后瞄向
大门。再外面还不时闪烁着镁光灯,是记者,很多记者!

  警察们聚精会神地盯着整幢房子,但良久良久,还是没有动静。

  程督察桌面上的字条明明写的是这儿,难道逃犯转移了?这是一名危险的越
狱逃犯,他们不敢丝毫大意。双方对恃着,静寂,还是静寂,只有电视台的直播
记者面对着镜头正紧张地说着什么。

  大门「吱」的一声开了,所有人的眼光马上集中过来,无数什么照相机或摄
影机的都将焦距调正到大门口,是逃犯协持人质出来了吗?

  没有。几分钟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正在带队的警官开始考虑这会不
会是一个空城计的时候,目标出现了!

  所有的枪支做好了发射的准备,但出现在门口的并不是悍匪。

  是一个女人!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一个爬在地上一丝不挂的女人!男人们
的眼睛开始发亮,镁光灯闪成一片。女人慢慢地爬了出来,在一片惊讶而好色的
眼光中,仰着头爬了出来。

  「是程督察!」不知是谁喊道。人群中一片噪动,从女人仰着的面容看来,
那的确是程督察!

  怎么会这样?高贵雍容的程督察,怎么会这样不顾廉耻地这样爬出来?记者
们卖力地谋杀着菲林和胶卷,警察们紧张地警戒着,但他们一样都感到自己的裤
裆里东西似乎已经不太安份了。真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男人们赞叹着。

  「香……香蕉……」一名年轻的女警察尖声叫了起来,然后所有人都看见程
督察的屁股上插着一根香蕉,哦不,是两根,另一根插在……插在她的……

  精明的警官开始感到手足无措了,这实在是太刺激了,但又太尴尬了。逃犯
在打什么心思?他猜不透,他只能继续警戒着。

  程督察翘着屁股爬到包围圈中间,大家都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泪珠,她脸上
羞辱而痛苦的神情表明:她是被迫的!然后她说话了,她在说着一个十八年前的
故事,她如何恶毒地诬陷了一名无辜的农夫,把这名刚刚失去妻子的可怜虫打入
监狱。她用颤抖的声音说着,她的脸涨得血红,但她没有遮掩她赤裸身体的任一
个部分。她一边哭着一边说着,谁都可以看出这名高傲的女督察的身体因为羞耻
而剧烈地颤抖着。她不时地回头望向屋里,她在关心着一件事。她的同僚们都明
白了,这个丧心病狂的凶徒,竟然利用她的女儿来威胁着来做这样丧尽尊严的下
贱事!

  有人哭了,他们为程督察感到惋息,她做的这个牺牲太大了,大到足于摧毁
她的一生。而那个无耻的恶人,却还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不过仍然有人在暗暗窃喜,这个不可一世的女警官也有这样的一天。他们受
她的欺凌也够了,现在不妨乐于好好欣赏一下她这淫贱的肉体!他们的肉棒已经
翘着老高,这个梦中被他们强奸了几百回的女强人,身材原来长的是这个模样。

  她阴户和屁眼中插着香蕉,要是换成我的肉棒……有人已忍不住面露着微笑
了。

  料不到,真是料不到,居然真的有机会把肉棒插到她的骚穴里去!程督察在
讲完故事后,说:「我是一个不可饶恕的女人。为了忏悔,我愿意把我的身体奉
献给任何一个人,请大家用你们高贵的阳具,来插穿我下贱的骚穴和屁眼吧!」

  她竭尽全力说完这句话,高高地翘着屁股,等待着男人们的肉棒。

  大家面面相觑,这实在是太靡夷所思了。屋子里爆发出一阵大笑声,壮牛已
经开心得不能抑制自己,开怀大笑起来。这臭婆娘,她居然真的按我的意思全说
出来了,她真听话!为了奖励她的听话,壮牛用肉棒狠狠地插了她女儿已经红肿
的阴道几下。在他聚精会神地看着外面的情景时,他的肉棒从来没有闲过。女孩
的阴户真是紧,他愉快地享受着,即使现在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儿。

  壮牛很快又感到失望了,过了十来分钟,女督察仍然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
但却没有一个男人上去奸淫她。

  站在外围的警察们已经开始驱逐记者了,这种场面实在不太适合摄入摄影机
中。那几位刚才还在梦想奸淫程妍清的人,现在却不敢动了,他们知道这时候上
去,她一定不会反抗,但他们的前途,就会跟她一样,马上随水逝去了。因此即
使最想奸程妍清的人,也宁愿把这一切留在脑海里回家打手枪,没人愿意自毁前
程。

  可怜的女督察伏在地上,她连最羞耻的话都说了出口,她知道她彻底完了。

  她这时候多么希望面前这些同事们就在壮牛的眼前把自己狠狠地轮奸,即使
她的内心其实极不愿意任何人碰一碰她的一根毫毛。但是为了女儿……她必须忍
受……

  没有人敢上来,她不安地颤抖着。她已完全按照他的要求做了,没人上来奸
淫她并不是她的错,但壮牛接受这个结果吗……他会因此放了小兰兰吗……她不
知道……

  壮牛的声音传来了,但他的话令她感到一阵昏厥:「嘿嘿!你这个烂婊子,
你这么下贱,有谁愿意把他高贵的阳具插到你那肮脏下贱的骚穴里面?我看你还
是找条狗干你好啦!你们不是有很多狗吗?随便找一条吧!」

  所有的人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哪,这家伙疯了!居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啊……」程督察迸发出一声凄厉的号叫,用尽她所有的力量大叫着。她的
泪水沾湿了一大片地面。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办,我看看你,你看看我,从对方
惊异的眼睛里,谁都没有找到答案。

  「BOB……BOB……」裸体的女人歇斯底里地叫着朝着一头警犬扑了过
去。

  她已经迷乱了,除了知道盲从于那个控制着女儿的男人之外,她没有其它的
思考能力。何况现在即使她还能思考,她也已不顾一切了。她那空洞的眼神告诉
人们,她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了。

  BOB欢欣地跳跃着,它很高兴见到它的主人。主人狂乱的状态它当然不明
白,主人这样的样子有什么不妥它也不觉得,它摇着尾巴亲吻着主人的小腿。

  「呜……」BOB发出一声奇怪的叫声,它不明白它的主人为什么将手摸向
它的阳具,而不是像往常一样轻抚它的头。

  将BOB牵在手里的是一位年轻美貌的女警察,眼前这淫乱的场面把她吓坏
了,她脚边的警察不停地骚动着,而她的上司,那英姿勃发、望之生畏的程督察
竟不停地抚弄着这条阳具。小警花粉脸飞红,害羞地闭上了眼睛,她实在不知道
该怎么办。

  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是抢上去把丑态毕露的女督察拉开来吗?没有敢这么
做,可悲的女督察也不会感激他的好心。但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样不可
思议的丑事发生吗?是的,的确有人乐于看到,不仅仅是那个疯狂的逃犯,他们
自己人当中也有一些人期待着程督察被狗奸的刺激场面出现。领队的警长发现他
碰上了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无论他怎样做,都难以摆脱被谴责的命运他开始后
悔带队来执行这次行动了,因为这将令他声名扫地。

  壮牛兴奋地看着他的仇人,那个他恨之入骨的美貌女警官,正慌乱地抚弄着
那条狗的阳具。那条莫明其妙的警犬,发着一声声的哀鸣伏在地上,奇怪地看着
它主人那不可理解的行动。壮牛只感到自己的肉棒充满着能量,他一下一下猛烈
地撞击着女中学生的阴道,太爽了!太爽了!他不敢现身于窗前,只能躲在窗边
注视着这一切。距离远了一点,而且角度不太佳,壮牛感到有一点遗憾。他胯下
十六岁女孩的肉体已渐渐失去反应,但他并没有察觉到。

  尴尬的警官看着他的女同僚躁动的身躯,那个女督察的手并没有使BOB产
生反应。然后所有人都看到更惊奇的一幕,这个一丝不挂而且下体两个肉洞还插
着两根香蕉的女督察,竟俯下头去将那条狗的阳具含到嘴里,卖力地吮吸起来。

  警察们的阻挡,仍然无法阻止记者们灵活的身子,镁光灯仍旧在不停地闪烁
着。

  但女督察已经对此免疫了,因为她已经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她的精神已经崩
溃了,

  只留下这一丝信念……

  「干我吧,BOB,我要救小兰兰……」

  BOB的阳具终于涨长起来了,它不安的吠着。这感觉太奇怪了,BOB还
是不明白主人想干什么,但它也没有抵抗。

  男人们咽下了满嘴快流出来的口水,经典的一刻就要来到!

  女督察飞快地一下子把自己阴户里面的香蕉抽了出来丢在一旁,张开双腿,
对准警犭的阳具坐了下来。紧张的人群清楚地看到大得怕人的狗阳具是如何逐步
进入女督察的阴户里的。

  迷乱的女督察没有对此产生特别的反应,反而是那条狗,它「呜」的一声突
然站了起来,开始把它那幸运的阳具在它主人的阴道里抽送起来。人群中发出了
一阵惊叹声,大家都看得呆了,以致没有人在意到女督察嘴里喃喃的低语。

  「BOB,干我,狠狠地干我。我就可以救小兰兰了……」

  壮牛又是高声大笑起来,他太开心了,他并没有杀死这个女人,但他觉得他
的复仇行动已经圆满成功了,他用他想得出来的最狠毒的方法彻底地折辱了她。

  他不可竭止地大笑着,他胸中十八年的怨气都将在这笑声中彻底地发泄完。
他机械地挺动着下身,肉棒仍然猛烈地抽插着那年轻的阴户。

  他太得意了,以致忘记了警戒。他抱着那没有动弹的肉体,在屋子里欢呼雀
跃,他忘记了这样会将自己暴露在对方的枪口之下。

  精明的警长察觉到这一点,这是一个大破绽!他心想。那个凶徒还在屋子里
奸淫着程督察的女儿,而他却没有将自己的身体藏起来。警长决定采取行动。

  「砰!」一声枪响,子弹穿过窗户,准确地命中目标!太阳穴!警长脸上露
出了笑容,他对自己的枪法一向是那样的自信,他确实打中了那个男人的头部,
而没有伤及那个正被奸淫着的小姑娘分毫。

  屋子里壮牛庞大的身躯倒了下来,屋子外程妍清也倏然惊觉。

  「小兰兰!小兰兰!小兰兰……」她挣扎着身子,企图脱离BOB的肉棒。

  这一枪没有打到小兰兰吧?她心急如焚……她不顾一切……她使尽了全身的
力气……即使她其实已剩不了多少力气了。

  BOB惊讶地看着主人突然离它而去,所有人也都看到女督察发疯一样扑向
屋子里。她的阴部在滴着血,一滴一滴地滴向屋子里面。

  剎那间空气彷佛凝固了一般,警察们、记者们都呆在原地,怔怔地目送着阴
户已被撕裂的女督察跌跌撞撞的裸体消失在大门内。直至里面迸发出一声撕心的
惨叫声,震耳欲聋地响彻城市的上空,大家才猛然惊觉,争先恐后地冲入屋子里
面。

  镁光灯继续闪烁着,将惨绝人寰的一幕重复着写入胶卷。哀号不停的女督察
紧紧地抱着同样赤身裸体的小兰兰,可怜的女孩已经永久地闭上了她的眼睛,在
她母亲那已不再温暖的怀抱中,承受了母亲从前的过失带来的报应。这本来不是
应该由她来承当的,但她却以她含苞欲放的肉体偿付了这一切,她是被活活奸死
的!

  旁边倒着壮牛庞大的身躯,他被一枪击中了太阳穴,鲜血伴随着脑浆汩汩流
出。他的双眼安详地闭上,就像他是寿终正寝的一样。他的下身,粗大的肉棒犹
自朝天高翘着,彷佛在向世人作着他最后的示威。

  不久之后,城市的街头经常游荡着一个疯疯颠颠的女人。从她那邋遢的面容
已经无从辨认出这曾经是一名美貌的警花,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谁。

  她永远在寻觅着一种东西——狗!她疯狂地寻找着,当她发现目标时,她就
直扑过去,朝着狗的阳具直扑过去。但她总是失败,有时她不幸碰上的是一条母
狗,但即使是一条公狗,她过激的动作会将它吓得直跑。

  女人全身伤痕累累,布满了狗爪抓过的红痕。但她永不会放弃。

  偶尔她也会成功。当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公狗的阳具纳入自己的阴户之中,
她就会喃喃地低语着。如果你仔细去听,就会发现她永远重复着同一句话:「干
我,狠狠地干我!我就可以救小兰兰了……」

                              【全文完】

***********************************
  Rking:「这个故事其实是蕴酿了很久的。我一直在犹豫是否可能将其
改篇一下后成为《玲珑孽怨》情节的一部分,我也曾考虑过是否可以写成一部八
万字左右的中篇,但看到十日谈在征稿后,我很快决定将之压缩成一个短篇。」

  半只青蛙:「短篇也写得很有意思啊!」

  Rking:「大家可以看到这篇文章的笔调很明显地有些独特,那是有意
为之的。虽然有点自讨苦吃,但这个故事中的人物思想变化还是成为故事的重点
部分,我构想过几种方案,但以我的功力,只能采取这样一种较为奇特的方式来
表达,因为这最直接也最省事。希望大家能够接受。」

  瘦子:「是可以接受,但是气氛有些怪怪的啊。」

  Rking:「也许气氛被渲染得有些过分,读者可能读得有些压抑,事实
上我也写得心情十分压抑,以致无可竭止地,将这情绪带到同时在写的《玲珑孽
怨》(37- 39)上。有朋友读到那一段时认为写得气氛太沉郁了,那是因为
受到这篇的影响。但是……将写作一篇作品时的心境带至另一篇作品实在不值得
提倡。」

  林彤:「您自我要求得很严格,这是很值得欣喜的精神。」

  Rking:「这篇《女警传说之玉石俱焚》可以说是一气呵成的,写作时
没多少停顿,是我自己比较满意的作品。希望大家喜欢啦,并祝大家新年快乐!

  至于女警传说会不会写成一个系列,这个很难说,可能会吧。」

  鹰魔:「多谢Rking兄的好文,下面让我们欢迎十日谈的第二夜·国色
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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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本帖最后由 绝爱猫眼 于 2009-5-12 18:44 编辑 [/i]]

旧爱新欢 2009-4-28 11:06

第二夜·国色天香 作者:处理人

[font=宋体]  [color=Red]排版者:此文系文言色文。无法断句排版,只能分段排版。版面不齐,造成
阅读不便之处,请读者见谅。[/color]


                           第二夜·国色天香
                           
作者:处理人

                                  序

  今夫辞,写幽思,寄离情,毋论江湖散逸,需之笑谭,即缙绅家辄藉为悦耳
目。具劂氏揭其本,悬诸五都之市,日不给应,用是作者鲜臻云集,雕本可屈指
计哉!

  养纯吴子恶其杂且乱,乃大□词苑,得当意,次列如左者,廑廑若干篇,盖
甚寡也。彼见遗者,岂必皆蠹鱼。亡得当养纯者,何哉?夫采珠者贵在明月,而
群玑非宝耳;伐南山者贵在豫章,而尺箭非材耳。

  是集也,夫亦群玑尺箭之不顾而有所未暇与且也。悟真者,间举一二示之,
将神游牝牡骊黄之外,集固已饶之矣。匪悟真者,即累牍连篇,浩瀚充栋,渠方
却臭寻声,不能一一领略,虽多奚补?是以付之剞劂,名曰《国色天香》,盖珍
之也。吾知悦耳目者,舍兹其奚辞!

                  万历丁亥夏九紫山人谢友可撰于万卷楼


                         第一卷  龙会兰池录

  宋南渡,汴郡中都路人蒋生世隆,年弱冠,学行名时,以韩苏自许,凡天下
名士,倾赀相结纳。金逃将蒲兴福,拜为异姓兄弟。兴福仇家高琪术虎索之甚急,
世隆乃赆别于蒋家村。

  临行间,以杭笔为约,各有诗赠,具录于此,世隆诗曰:「水萍相遇白天涯,
文武峥嵘兴莫赊。仇国有心追季布,蓬门无胆作朱家。蛟龙岂是池中物,珠翠终
成锦上花。此去从伊携手处,相联奎璧耀江华。」

  兴福诗曰:「金戈耀日阻生涯,鹏鸟何当比海赊。楚王不知伊负国,子胥怎
放父冤家。情深渊海杯中酒,义重丘山萼上花。直到临安桃浪暖,一门朱紫共荣
华。」

  彼时兴福百口家眷俱没金都,惟兴福寸铁卫身,万夫莫敌,后得投于世隆。
时欲归宋,又恐蹈于故辙,乃树跖旗于蕉苇间,变易姓名,人莫知之。虽李妙真
亦以□敌相遇,横行江上。闲居山寨,每有鸿鹄冲天之想,口记诗词甚多,聊记
一二附览。

  诗曰:「九代簪缨显大功,炮花烟散霎时中。望门谁信无张俭,窝我公然有
祝融。鸾凤何堪栖枳棘,蛟龙毕竟动天风。」

  又诗曰:「虎头山寨势□峣,韩白英雄建将标。江上老人恩未报,篑中亡命
恨难消。云关不锁归乡望,星帐犹疑赶早朝。何日紫微开泰运,龙泉敛锷赞萧
曹。」

  时金迫元兵,自中都徙汴。宋边城近汴者,又迫金兵而杭。

  光州固始黄尚书复家,从众南奔。时复受韩□冑命,训犒江淮,家中臧获,
一时瓦解。惟复妻暨一女同奔,名曰瑞兰,年方十八,才色冠世。盖初生时,家
有杨妃兰,独艳一枝,异香经月。

  尚书执瑞兰之兆;每以椒禁是图,凡有求婚者而不之允。至是遇难,彷徨草
野,女谓母曰:「昔有黄公生二女甚美,诈名丑陋,卒无问者。今乱离中宜用此
策。」乃涂抹似癞妇,往来莫有虞者。

  时夜宿荒村,口占诗词,聊记其形迹云:「天骄肆马下南都,烟火凌空泪寡
孤。燕雀问巢何处有,鸡豚寻屋旧人无。玉颜今信为身累,肉食谁能为国谋?安
得华夷归一统,太平臣子共三呼。」

  世隆新筑精舍,期通万轴,以魁天下士,平居自许曰:「大丈夫功名当玉采,
事业须韩、范,鹪鹩一枝,何足轩轾!」

  年已二十,玉犹未种。有妹名瑞莲,丝亦不牵于人,盖其心之所图者大,匪
夷所思。今倏遭乱,兄妹相携而遁。夜宿林薄间,诗词甚多,不能尽录,聊记《
虞美人》词云:「生平不识离乡曲,灯下书怀足。老天作忠喷豺狼,万万千千,
鼠窜闹彷徨。家山一梦知何处,兄妹泪如雨。何时玉烛再光辉,把我六亲,骨肉
完璧归。」

  又诗曰:「天步殷忧鬼亦愁,控弦百万出幽州。红颜路上啼王嫱,黎首林间
聚楚囚。当国豪雄心作剑,边城将校血成油。何时天地能开泰,南北生灵喜不休。」

  金闻元追宋,又防金兵马纵横。大散关上,瑞兰失母,世隆失妹。适宋孟珙、
赵方克金兵人定。相寻,莫知去向。瑞兰母,汤思退女,得世隆妹林下,偕往和
州。世隆遍寻妹,「莲」「兰」音似,瑞兰闻名,自石窦中出。一见世隆,方知
其非母氏。谂询来历,皆逃兵人。

  世隆见瑞兰有殊色,目送良久,曰:「不意草莱中有此奇怪,信所谓非习而
见之者以为神矣。」瑞兰见世隆容声儒雅,亦核其芹泮中人,心其属之。世隆疑
其罗敷,语,实乃女子,约为婚姻,乃偕入浙。

  瑞兰徐行,口占一调写怀。世隆闻之,叹曰:「吾只为卿有国色,不意又有
天才。千载奇逢,间世之数也。」口占一诗以戏之,瑞兰亦和之。

  瑞兰调云(《虞美人》):「弓鞋小,径路险崔巍。□竖只应随鹿去,燕孩
安可傍鹰飞?事急且相随。乡天杳,惆怅几时归?风打柳腰南北转,雨催花泪长
短垂。云散月将辉。」

  世隆诗:「胡马嘶风闹北边,好花散落石崖前。喜伊千里来相见,愧我何当
任二天。琴上未弹凰觅凤,丛中自信雀逄。古称乐重亲知己,粉面休须暗泪涟。」

  瑞兰诗:「冒锋肮骨坒遍山边,触目伤心步不前。廊庙无人能捧日,江湖有
我亦忧天。孤行险径因随虎,鸟入深丛只为。回首乡山千万里,罗襟无奈泪涟涟。」

  于时世隆瑞兰行向五关,一道坦夷。村居野宿,皆群官族。

  世隆于瑞兰,但目成影望而已。至新安境,星散坠分,世隆独携瑞兰荆山而
南。时兴福倚江行劫,路转乌林,钲鼓喧天,旌旗蔽野。瑞兰计无所逃,竟欲自
裁。世隆固止之,指匿蔽于树中,独向麾前请命。行三十余步,中间主将则兴福
也。倏见间,投戈下拜。各道详曲,且喜且悲。世隆乃向树出瑞兰,兴福执义嫂
叔礼见甚恭。瑞兰固请行。

  世隆乃别曰:「君独不识戴渊耶?」

  兴福曰:「兄来,则陆机矣。何言期青蝇报市,会于临安。」兴福赆世隆金
帛数百,指潇湘镇路最宁。

  世隆曰:「承教。」遂别就道。

  世隆瑞兰出芝山北路,虽康洞赸艾芃森,世隆口占诗词,挑瑞兰野合。瑞兰
亦口占拒之。世隆迫于私,有无赖状。

  兰泣曰:「妾岂不近人情者哉!谑麻赠芍药,胡为至于我耶?」

  世隆叹曰:「古人谓鸡肋,食则无肉,弃则可惜,正予今日事矣。」

  兰誓不允,世隆亦喜其执义之是。其时诗词,聊记于此,以为有识者逆志云。

  世隆诗云:「一枝芍药出天京,板荡谁为万里城。杜珏已能擒叛虎,张生安
肯放孤莺。苍麻帐里花双美,绿草毡中日五更。莫待明朝萍水散,人从何处问卿
卿。」

  瑞兰诗云:「病脚崎岖死一般,眼眶无尽泪潺潺。鸳鸯野合颜何厚,虱在风
中骨亦寒。我愿愆期游洞府,君休设计斩花关。若将再问镧珊事,龙女双班入越
山。」

  又世隆长短句:「君不见神女出高唐,暮雨朝云恋楚王。西华岳里注生娘,
玉钗脱下付刘郎。又不见岳阳楼上何仙姑,洞宾醉里戏葫芦。十二珠帘花落尽,
飞身便过洞庭湖。神仙自古尽贪凡,洞府谁能保万全。伊人不是贪脂粉,伊人无
奈惜芳年。可怜薄幸无相爱,有情终不似无情。

  车欲直,马欲横,凤凰不肯笑相鸣。早知分薄空相见,曾似当初独自行。独
自行,安得许多惊。独行还得无担累,独行何有心如碎。心如碎,人成鬼,人成
鬼兮正为谁?

  今朝担带许多难,今朝节节骨生寒。梦里不知身是客,茫中还要恋虚欢。临
安三百里,一望石云间。鹤去也,石台闲。石台闲,春色缘何得再看。天汉汉,
路漫漫,安得神翁加撮合,赤绳囊里赤绳缠。流水不推自然急,浪头风送载花船。」

  瑞兰调云(《朝中措》):「日色映流霞,手爪乱交加。忆昔当年贵重,今
朝错落风沙。红颜薄命,路旁债主,眼下冤家。不谓今宵浪静,钲镗怎样催花。」

  还照间,方至潇湘镇。吕文德初为镇尉,一方倚为全城。

  士民安堵市肆,行商多丛聚其间。世隆住瑞兰于迎芳亭,遴得大邸,乃引瑞
兰入邸。邸居镇央,主人则黄思古也。外设行房十余,以待羁旅,内设大厦三所,
以承宦族。每所琴棋书画,花木芬芳。世隆喜其清致,不吝赁赀。驻足少顷,则
有奚僮二人、丫鬟二人,爨汤设酒,奉承澡饮。时瑞兰新浴出,蓬鬓风姿,分外
逼人。世隆迎视欲狂,笑曰:「真所谓天下一女矣。」

  口占五言诗十二韵赠诸。奉酒间,瑞兰亦占一律以复。至于酒圣酒贤、平原
青州,绝不入口。世隆固强诸饮,瑞兰固怯。世隆顿杯起曰:「计欲助海棠春睡
耳,岂真以宰革啖宋万耶!」

  亦不终席而罢。

  世隆诗云:「主人思古黄,借我一仙房。眼下风尘客,杯中豆蔻汤。掩扉推
绣履,倚几脱罗裳。雪貌消浮屠,冰肌觉净凉。琼花开后土,玉树沃云浆。妃子
娇无力,胎仪体自香。冲锋疑未允,想象兴何当。浪静登仙峰,烟开下客廊。牡
丹新出水,天马暗行疆。对面如千里,描情赖一觞。桃花心未动,柳絮性徒狂。
安得何仙子,今宵醉岳阳。」

  瑞兰调云(《卖花声》):「胡马渡银河,闹动干戈。蒙君福荫千万多,此
意此情终有报,君莫蹉跎。送我归乡窠,媒结藤萝。一生缘分属哥哥。要把风花
闲地设,这事难呵!」

  薄夜灯明,侍婢进安眠酒,世隆怒不沾唇。瑞兰起奉,十分款曲。

  世隆曰:「卿奉酒,乃范弹冠缕耳,岂真情耶?」

  兰曰:「君勿太诬人。」世隆曰:「非诬卿也,正醉重瞳脱沛公计耳。」兰
笑而止。

  世隆曰:「死者复生,生不愧死,桑林美约,今亡矣夫!」

  兰曰:「妾非轻诺寡信者,第以义有不可耳。」

  世隆曰:「何不可?」兰曰:「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世隆曰:「是何言也。生雀未射而卿关女,又于鼻颈征之矣。」

  瑞兰语塞:「将身携重宝,效蔡琰赎。」

  世隆笑曰:「吾儒家书中金屋车马,等闲事耳,奚重宝为!」

  兰曰:「书中有女颜如玉,何用妾之弃人?」

  世隆曰:「国色非书中有也。」

  瑞兰觇世隆意笃,佯如厕,兔脱东房。世隆忿不自胜,如焚如割,即房窗间
谕以一歌。瑞兰亦制一调以宽之。

  世隆歌云:「生平不识亦风流,偶遇神仙下楚州。入眼人间何处是,天然的
砾挂心头。五关幸脱单于老,乌林又遇孙彪到。伊人保护不胜多,担尽千烦与万
恼。今朝平步入潇湘,拟将云雨遍牙床。谁知酒后机心变,翻身逸走入东房。东
房门户壮秦关,万方挑战尽空还。

  心头悸乱浑如醉,身上慌忙骨自寒。呜呼已矣蒋世隆,无限恩情一梦中。有
缘千里终相逢。人生争似玉人身,玉人身上不相离。暮随帐里温香体,朝随镜下
画蛾眉。

  当年恩爱欲何如,今宵恩爱只如此。弓藏鸟尽竟何言?恼杀牡丹花下死。花
下死兮奈渠何,奈渠何兮无奈何。窗前咫尺天涯远,唱破人间薄□歌。」

  瑞兰调云(《水龙吟》):「强胡百万长驱,边城瓦解人如草。风流才子,
桑林绝处,奴家作靠。一路扶持万千,又脱鸟林凶盗。这恩情许大,铭心刻骨,
岂甘丢倒。送我归家下落,把全身从容图报。一枝芍药倍红,百岁春光偕老。看
人间野合鸳鸯,羞杀我,君休道。」

  世隆曰:「卿欲归家图,不惟刘备宽荆州岁月,亦张仪以商于诳楚耶?」

  瑞兰曰:「岂敢为是哉。所以归家者,正欲白双亲,备六礼,百岁咸恒,使
君得为良士夫,妾不失为相门子女。私自择配,鲁姬所以玷于曾子来也。」

  世隆闻相门之说,讯其实,方知乃祖丞相黄潜善,乃翁尚书复。沉想良久,
虽怜其流落,益自喜其佳遇,则曰:「崔莺非相女耶?自送佳期,至今称为双美。
今娘子所遭之难固大于崔氏,而不念我耶?」

  兰曰:「崔氏自献其身,乃有尤物之议,卒焉改适郑恒,今以为羞。妾欲归
家图报者,正以此患耳。」

  世隆曰:「卿言乃鹧鸪啼耳。」

  兰曰:「何也?」

  世隆曰:「行不得哥哥。」

  兰曰:「无患也,至则行矣。」


  世隆曰:「决行不得。一至卿家,貅关獒守,因鬼见帝渴睡,莫敢强委命哉!」

  兰曰:「妾自有处,何烦君虑。」

  世隆曰:「彼时亦不得自主也,况重宝名重天下,求之者众,生恐鹿走他人,
徒负乔知之绿珠怨耳。」

  兰曰:「君独不识钟建负我者哉?妾以此言告君,宁不三骰十九色于君耶?」

  世隆曰:「卿欲季干,恐尚书不楚王何。」

  兰曰:「妾筹之熟矣,保无恙。」

  世隆曰:「生今涸鱼掉尾,宁待西江水以求活耶?」

  兰曰:「采叶与自落,迟速无几何。」

  世隆曰:「巧迟不如拙速,况事急矣,才说姑待明日、亦不可也。」

  兰曰:「急客缓主人,千日亦须等待,安得荷剑逐蝇耶?」

  世隆曰:「如卿言,我绝望矣。」遂制《潇湘梦》一词以别之。词曰:「笳
鼓喧天,貔貅无数。玉仙子桑下相逢,再三恳怙。丑豺狼不谙光景,把亲妹丢开
忘顾。携手向南行,看一枝好处。万万千千凑补,谁料风平浪静,翻旗覆鼓。罗
带壮金汤,又把重门深固。

  千婉转,万婉转,张目挺身,恁我怎生摆布?何谓当日我如山,何谓今朝我
如虎?不念我一途风露,好多辛苦。怀尽了山盟野誓,变尽了云朝雨暮。看世上
人间,唯有这个妇人铜肝铁肚。天兮天兮何诉!从今割断虚花债,明月三更,卿
也去,我也东走,莫把有情风月,着这无情耽误。

  再不回头也,有这个冤家,花下都是黄泉路。呜呼!一曲潇湘词,今宵懊恨
为谁奏?送卿去也,永作欺人话谱。」

  瑞兰闻其词,且惊且喜,推户出曰:「晋国亦仕国也,未闻仕如此其急也。」

  世隆曰:「既云仕国,君子之难仕,何也?」

  瑞兰曰:「其如玉盏下地何!」

  世隆曰:「桑海亦有田时,不必更多说。」搂以就寝。

  瑞兰曰:「妾尚葳蕤,未堪屑越。愿君智及而行之以仁,幸甚。」

  世隆曰:「谨领。」

  方会间,瑞兰半推半就,罗袜含羞卸,银灯带笑吹。再三叮咛,千万护持。
翡翠衾中,桃花浪转,支左吾右,几不能胜。腰倦鬓松,扶而不起,仔细温存而
已。顷之,渐入佳境。妙自天然,似非人间有者。虽兰桥、巫峡、芙蓉城之遇,
殆未能加于此。信是一刻千金,只恐春宵不永者矣。

  云收雨霁,瑞兰以娇娘渍者指示世隆,曰:「不意道旁一骊龙珠为君摘碎,
败麟残甲,万勿弃置。」

  世隆曰:「千里马骨犹值五百金,况真千里马者哉!勿虑。」

  时世隆遇异心忙,彷佛如梦。顷之,乃其真也,又皇皇然,而有所求。瑞兰
将坚晋鄙,但玉符既窃,铁锥又至,一夜花城,兵将折冲,似不能支。时有口占
诗词甚多,聊记一二,以表龙会兰池之行实云。

  世隆诗云:「生平不省入花关,倏到花关骨尽寒。焚玉谩夸游楚峡,巫神今
夜下巫山。帕污未破红梅子,被暖能言白牡丹。寄语载花船上客,后滩风浪易前
难。」

  瑞兰诗云:「生平不省出堂阶,草昧叨逢蒋秀才。明月几曾厢下待,好花却
就路旁开。山盟应许藏金匮,春兴犹疑窃玉钗。为道葳蕤浑未惯,春风消息谩重
来。」

  世隆诗曰:「冒尽风波上钓台,夜光珠里蚌初开。扪心难舍天然色,信口方
知不世才。窗下只惊花下死,枕中宜向月中来。夜深不是贪重饵,冒尽风波上钓
台。」

  瑞兰和云:「今宵不负望英台,架上蔷薇带血开。愧我本无倾国色,喜君真
有冠天才。金沙江里风初过,云梦山间雨又来。一路花筹都算尽,今宵不负望英
台。」

  世隆会真三十韵:「仙子生光国,胡囚出北畿。山村逃猾虏,桑野拜新知。
张珙扶崔女,钟郎负楚姬。心明非是伴,事迫且相随。鸳鸯羞苟合,鹬蚌苦相持。
结草恩何在,看花愿已违。更猜韩信走,又虑相公追。函谷关虽固,金牛路上低。
窗前伸郁抑,几上闷踌躇。拟断华歆席,笑开杨素扉。罗裆含愧卸,银烛趁慌吹。
神女初登峡,天孙懒上机。花心红杏小,遍体白鹅肥。怕杀江风恶,叮咛舟楫迟。
莺衔珠串起,风转鬓云欹。懒散娇无力,分明忍皱眉。细餐甘榄味,剥落鸡头皮。
鏖战浑如梦,绸缪肉似泥。疑成连理骨,化作一团坯。忘却谁为我,何知我有伊。
欢娱难口说,妙处自心知。云雨重重报,阳春点点迷。会真何日了,万古话佳期。」

  世隆会瑞兰后,日夜衽席花酒。瑞兰每以晋侯六疾戒世隆。

  世隆曰:「我自乐此,不为疲也。」

  瑞兰曰:「世岂有酒色交攻而不败者乎?尝有诗云:『鸟低山木,犹巢其颠
;鱼浅渊泉,又定其窟。』又曰:『握月担风,罔思后日;迷花乱酒,取足今时。』
又有云:『酒后人为席,不顾千金之体;花中日作宵,恐孤百岁之期。』又曰:
『两斧伐孤树,君自为之;钩月带三星,吾不忍也。』」

  启词骈骊,多有不述。世隆虽奇其才而重其心,但惑溺已深,撷取倍于他日。
尝有芳咏甚多,聊记其略,以彰意云。

  世隆短篇:「天若不爱色,星宿无牛女。地若不爱色,木无连理枝。天地都
爱色,吾人当何如。古称花似色,将花一论之。惜花须起早,谁肯看花迟?折花
须折蕊,谁肯恋空枝?花色有时尽,人有年老时,及时爱花色,莫待过时悲。」

  世隆诗词意虽陋,亦风月家所有。瑞兰见之,忸怩曰:「如君诗见天下,妾
之名节扫地矣。不但妾羞,亦天下妇人羞。」

  世隆曰:「玉真夜半私语,崔莺二十年前晓寺,亦谁为之?」

  瑞兰曰:「崔莺二十年前乃自陈之,其羞郎之心犹在。若玉真夜半私语,乃
好事者笔力,何以为玉真羞?」

  乃相携拜月于东庭。世隆顾谓瑞兰曰:「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因会于
亭,遂拟亭曰「拜月」,制《拜月亭赋》及《花房十咏》于此云。

  拜月亭赋:腊月既望,蒋子游于潇湘之亭,天光如昼,万籁无声。博山香炽,
银烛初明,栏杆十二,花稍倒影。百卉春芳,淡风暗随。方俯仰间,有一异人,
降之于庭。霓裳缥缈,残妆不整,微笑春生,莲步散行。似非尘寰惯见,不预花
木储精,艳夺瑶池之王母,羞坏座上之飞琼。心通麻饭,情重蓉城,思而难得,
疑而后惊。

  恍惚少定,乃前拜曰:「昔庄周梦为蝴蝶,初不知孰为庄周,孰为蝴蝶。予
今见异人于庭,初不知孰为异人,孰为嫦娥。是知嫦娥者,天之异人也;异人者,
地之嫦娥也。庄周以梦子以真,但为云阶下拜,而不俟于西厢待矣。」

  乐甚,把酒为之一问曰:「予言何如?」

  异人曰:「然。」

  乃相与歌曰:「异人非我兮,谁为之夫?我非异人兮,谁为之妇?今宵非月
兮,谁为之媒?天为幄兮地为茵,风前一枕,月其主之,何必再问于绳丝之老人?」

  春宵十咏:「少年红粉共风流,锦帐春宵恋不休。兴魄罔知来客馆,狂魂疑
似入仙舟。脸红暗染胭脂汗,面白误污粉黛油。一倒一颠眠不得,鸡声唱破五更
秋。」

  其二曰:「对垒牙床起战戈,两身合一暗推磨。采花戏蝶吮花髓,恋蜜狂蜂
隐蜜窠。粉汗身中干又湿,云鬟枕上起犹作。此缘此乐真无比,独步风流第一科。」

  其三曰:「梅花帐里笑相从,兴逸难当屡折冲。百媚生春魂自乱,三峰剪彩
骨都融。情超楚王朝云梦,乐过飞琼晓露踪。当恋不甘纤刻断,鸡声漫唱五更钟。」

  其四曰:「二八娇娆冰月精,道旁不吝好风情。花心柔软春含露,柳骨葳蕤
夜宿莺。枕上云收双困倦,梦中蝶锁几纵横。何缘天借人方便,玉露为凉六七更。」

  其五曰:「如此风流兴莫支,好花含笑雨淋漓。心慌枕上颦西子,体倦床中
洗禄儿。妙处不容言语状,娇时偏向眼眉知。何须再道中间事,连理枝头连理枝。」

  其六曰:「邸深人静快春宵,心絮纷纷骨尽消。花吐曾将花蕊破,柳垂复把
柳枝摇。金枪鏖战三千阵,银烛光临七八娇。不碍两身肌骨阻,更祛一卷去云桥。」

  其七曰:「仙子娇娆骨肉均,芳心共醉碧罗茵。情真既肇桃源会,妙促西施
柳叶颦。洞里泉生方寸地,花间蝶恋一团春。分明汝我难分辨,天赐人间吻合人。」

  其八曰:「花兵月阵暗交攻,久惯营城一路通。白雪消时还有白,红花落尽
更无红。寸心独晓泉流下,万乐谁知火热中。信是将军多便益,起来却是五更钟。」

  其九曰:「两身香汗暗沾濡,阵阵春风透玉壶。乐处疏通迎刃剑,摭机流转
走盘珠。褥中推枕真如醉,酒后添杯争似无。一点花心消灭尽,文君谩讶瘦相如。」

  其十曰:「暗芳驱迫兴难禁,洞口阳春浅复深。绿树带风翻翠浪,红花冒雨
透芳心。几番枕上联双玉,寸刻闱中当万金。尔我谩言贪此乐,神仙到此也生淫。」

  世隆色度太过,永铅戕而荣卫枯,病几不振。瑞兰惊悸。

  时有镇山庙海神甚灵,瑞兰将命奚童祷。世隆虽病,语瑞兰曰:「世岂有祷
于神而不死者乎?盖今之神,古之人。神尝不能自宥其死,况能宥其死于人乎?」

  瑞兰曰:「何以见之?」

  世隆曰:「予尝稽董狐《搜神鬼记》,释迦乃维摩王子。观音,妙庄王女。
达摩至卢能,托芦传钵,六叶卒干汉溪。佛祖则宜春县人,曰即肃。老君则楚县
人,曰李耳。张真人道陵,乃汉张良后。许真人逊,晋零陵令。吴真人猛,时真
人奇,皆晋时人。

  天王封于唐太宗征高丽间。福神蒋子死于钟山下。唐葛周三将军,周宣王时
人。赵玄坛名公明,秦始皇时高士。关公羽封义勇武安王,始于宋道君。茅君匡
裕,庐山法祖。钟馗受享,自玄宗一梦。万回国公,又张家子。灶神张单,厕神
何丽卿,户神彭质、彭君、彭矫。虐神,颛顼三太子。厉神曰伯张,隋朝乃见。
火回禄,水玄冥,备存左氏。卿何苦而惑之?」

  瑞兰曰:「祷禳古有之,子产亦公孙泄良止,而郑人安况病一人耶?」

  世隆曰:「左氏所以为诬也。夫海神广利广德,又有曰天妃□封护国庇民,
而强盗海中,专借其力于舟楫风波之中。顾乃受其享献,乐其金帛,纵盗害民,
其可胜记!信神明之最灵者莫如海神,既不能灵于海盗,顾能灵于我耶?卿勿复
言。」

  瑞兰曰:「痊病有二道,巫与医而已。君其欲医乎?」

  世隆喜而从之。得折肱家而克济。但世隆病中每念于花月,兰以死拒,乃止。
尝稽其医中诗咏一二,以备玩焉。

  药名诗曰:「血蝎天雄紫石英,前胡巴戟指南星。相思子也忘知母,虞美人
兮幸寄生。莺宿全朝当白芷,马牙何日熟黄精。蛇床蝉腿渐阳起,芎药枝头万斛
情。」

  药方诗曰:「国老不能和百药,将军无计扫余殃。黄连何为连身苦,龙骨应
知骨自香。吐露清愁情已阙,金花在目兴应忙。蛇床独活相思子,此德当归续命
汤。」

  世隆病渐痊。主人思古邀梨园子弟侑贺于西阁。世隆起见,笑曰:「此顽童
也,生所羞比。」

  思古曰:「何谓顽童?」

  世隆曰:「具载三风十愆中。」

  思古意犹未解。世隆具以晋姜男破老,汉弄儿来梦儿,太子承干事告。思古
乃出净酒奉喜。

  席罢,瑞兰曰:「妾闻黄公媪言,地中病者,非傀儡侑神,则用梨园子弟,
舍是则病后有变。」

  世隆曰:「傀儡制自师涓,以怒纣,陈孺子窃之以助汉,何为祸?何为福?
况梨园所演,一皆虚诞。蔡伯喈孝感鹤鸟,指为无亲;赵朔亡而谓借代于酒坚,
韩厥立赵后而为伏剑于后宰门,晋灵公命獒犬、弓且弥以杀赵盾,乃归之屠氏,
膳夫蒸熊掌不熟,断其手指,以人掌代熊掌。

  男人莫看《西厢》,女人莫看《东墙》,固以元稹之薄,秀英之陋,然始终
苟合,亦非实事。陈珪受月梅写帕之投,终为夫妇。

  郭华吞月英绣鞋之污,卒几于死,或冒为《玉匣》。萧氏之夫本汉娄敬,诈
曰文龙。刘智远之祖本于沙陀,诈曰汉裔。以苏秦之游说,云长之忠义,寇准之
于舜英,蒙正之于千金,皆非所演,中体能从其侑贺,只自诬耳,又岂可允从之
哉?」

  瑞兰曰:「非兄熟于故典,何以到此。」

  乃相携出于邸楼门。楼亦佳境,四窗天设图画,帘泊燕莺,日供弦管,人如
在华胥中。

  世隆强瑞兰立会,兰曰:「白龙鱼渚乌乎可?」

  世隆曰:「楚王兰台景也,何妨。」时有口占一律,以示意云。

  世隆诗曰:「神仙自古好楼居,楼上风流更有余。柳骨经霜争似旧,花心冒
雨谩如初。洞宾破橘描飞鹤,妃子沉香引醉鱼。昨夜星家应骇月,女牛出局会天
墟。」

  世隆楼会后,又犯阴阳。瑞兰曰:「大丈夫何不自拔至是耶?」

  世隆曰:「其如花神迫人何!」

  瑞兰曰:「妾无赖之过也。愿君千万珍重。」

  时乌鸦日噪,兰心惊有大故。

  世隆曰:「王梅溪谓鸦为忠臣,东方朔占鸦吉多凶少。卿非夷隶治,何以识
其音,顾亦惊之若是耶?」

  兰曰:「不但此也,妾亦多异梦。」

  世隆曰:「从心莫如梦,卿心予病故耳。」

  瑞兰曰:「梦关人者大。鹤九其龄,羊存其身,射月炊臼,朱箜先进第十一,
皆以梦得之。妾梦异,必有异事,非关君病而已。」

  方议论间,床帏忽然自裂,瑞兰泣下。

  世隆曰:「变怪亦不足深信,犬作人言,猿代婢爨,鼠谈客死,杯酒化血,
鼓出于庭,未闻竟为凶也。」

  瑞兰曰:「君徒以大口诬人耳。妾自保一死足矣。」

  潸然而泪,世隆曰:「卿勿忧,我以未病卜之。」

  时甲寅已卜,得泽水困卦,甲应已体,犯三刑五位,卯才逢劫,子地合父,
入空腾蛇,又临应动。

  世隆始惧,曰:「非我绝子,子将绝我矣。」乃作诗禳之。

  世隆待曰:「乾坤丕泰万□屯,□过师中尚旅尘。未济当时成既济,同人何
日见家人。腾蛇直应妻逢劫,驿马临时父合身。只喜眼前些少好,阴将阳掩不胜
春。」

  瑞兰曰:「如君诗,是亦李崔州寇莱州渡海谶矣。」

  言未几,闻庭外声,瑞兰出觇帘下,则一鹦鹆栖庭桧,隶役纷纷呼引不归。
鹦鹆见瑞兰,飞入叩头呼曰:「玉娘子万福。」

  ——盖鹦鹆乃尚书向使虏得之,养十余年,名曰飞郎。有古徐丞相比归,隶
役欲入,取飞即归驿报尚书曰:「瑞兰娘子在那大屋间。」

  尚书命庶男留儿跟往。

  ——盖留儿乃尚书侍婢所生,母弃乱中而留其儿,因名曰留儿。

  ——一至黄公店,见瑞兰于廊右,相持而泣。从者又达尚书来,父子相见,
哀恻过甚。

  世隆闻之,曰:「怪今至矣,奈何!」

  尚书询其因,瑞兰陈之至「寄身世隆」处,尚书伥然曰:「坏我杨妃兰矣!」
敕令同归。

  瑞兰曰:「桃花犬犹不忘主,蛩蛩巨虚,何曾负□?况瑞兰以人名,可以鸟
喙耶?」

  尚书曰:「尔忘父母,则枭獍矣,其罪尤大。」

  瑞兰曰:「前日瑞兰,则父母之子,今日瑞兰,则世隆之妻。盘匏蚕女,从
夫妇耶,抑从父母耶?」

  尚书曰:「汝忘大史,皦弃后氏耶?」

  瑞兰曰:「后氏私法章于家,罪在后氏。瑞兰以世隆为钟建,时无昭王,私
作乐尹,罪固不专在于瑞兰。」

  尚书曰:「父一而已,汝独不念蔡仲耶?」复又曰:「汝不行,我将以沉香
母待汝矣。」

  兰泣曰:「傅殷为龙女传书,洞庭君尤高其义,恳为婚姻,况人扶瑞兰于难,
今又卧病于床,使瑞兰遽从父归,令人饮恨九泉,瑞兰安忍为之!」

  尚书亦怜之,乃令引出。

  瑞兰入,谓世隆曰:「妾知有今日事久矣,徒君不入人言耳。」

  时世隆病残骨立,瑞兰扶出,祝曰:「举棋不定,弗胜其偶,君尚扪虱对桓
温,勿视其巍巍然,否则乐昌镜破矣。」

  世隆曰:「我今无能为也。但以卿为泰山耳。」出见尚书,不能自立坐,仆
于东坡椅上。

  尚书怒曰:「岂以碧纱笼中乘龙耶?」

  瑞兰曰:「吕蒙正亦以渴睡汉受欺,状元天下将何如?」

  尚书曰:「不必言,世岂有此人能乘风破万里浪乎?」

  瑞兰曰:「古称美人者,汉李夫人,犹曰「吾病久色衰」,今世隆色因病耳。
愿尚书且效平原君,以毛遂备数。」尚书怒,世隆起而入。

  尚书随拘黄思古家长幼立阶下,欲为打鸭惊鸳鸯计。思古举家惊怖,因劝分
异者,瑞兰久之乃诈入整妆,赠世隆以半衫,曰:「此浣火也,来日以此为约。」

  盘桓顾盼,不忍倏离。尚书立迫,瑞兰忿恨气绝。尚书命留儿扶之,登车而
去。其时相别诗调,亦有可怜者,具录于此。

  瑞兰调《一剪梅》云:「潇湘店外鬼来呵,愁杀哥哥,闷杀哥哥。伊人自作
扑灯蛾,去了哥哥,弃了哥哥。把头相向泪悬河,怎舍哥哥,漫舍哥哥。此归花
案不差讹,生属哥哥,死属哥哥。」

  世隆调《望江南》云:「堪愁处,风急力难支。司马只惊消渴死,文君谩唱
别离词。愁泪遍胭脂。扶头起,祝付莫相疑。于宁无相会日,张仪还有可言时。
欲去仍踌蹰。」

  瑞兰乐府云:「泪潺潺,愁破肝。别君易兮见君难。见君何处是,除在梦魂
间。呜乎命薄兮瑞兰!」

  世隆乐府云:「云白兮山青,篪响兮人行。云雨山兮还相见,我与卿兮从此
分程。卿卿兮,未知何日见卿卿。」

  瑞兰至水站,尚书用苏合丸疗苏。

  世隆病床间,得思古家老少扶持。又镇有豪士仇万顷、杨邦才等数人,重其
斯文,常交互相慰。又有陈自文者,素以风情谢世隆曰:「以子之才,承事赵孟,
必得近幸,岂专为彼一人哉?」

  世隆曰:「佳人难再得,况遇知己之至耶!」

  自文曰:「妇人太美者必有大恶,贺太后以女人能悟之,况足下豪杰男子耶?」

  世隆曰:「如先生所言,则以世隆为季益矣。其如崔小士何!」

  自文曰:「君以花为癖矣,希再保重,焉知玉箫不再合耶?」

  世隆曰:「但看将来有昆仑奴耳。否则王宫又梵矣。」

  自文辈归,世隆为夜坐不寐者,一夜口占诗词甚多,聊记其可采者,以见新
别之愁态云。

  世隆诗云:「昨夜床中妇对夫,床中今夜独夫孤。羡鱼不懈空张网,失兔为
因误守株。念我有心逢得意,笑伊无眼识相如。于今病骨增愁恨,一曲西风子夜
啼。」

  又云:「昨夜床中万斛情,床中今夜万愁生。为谁陷入颠狂府,被魁迷来惑
溺坑。我亦忍遭胯下辱,伊终难拔眼前钉。于今独坐潇潇闷,一曲相思夜五更。」

  尚书至临安,夫人已先至官邸数月矣。相见间,悲喜交集,一家爱恋,皆辐
辏庭间。瑞兰见夫人,哀不自胜。有顷,夫人以瑞莲事语尚书,呼出见间,一如
家人礼。瑞兰私以世隆事白母,夫人亦乘间语及。

  尚书曰:「我岂老耄者哉?使有封伦,我亦能扬公寿矣。」

  夫人曰:「贾香偷韩寿,奈何?」

  尚书曰:「张贺家五嫁者,犹为宰相妻也,无妨。」

  夫人曰:「闻世隆有司马一题地,尚书何吝卓王孙?况瑞兰尝曰:『父不姚
雄,我当封发矣』。」

  尚书曰:「决不以隋珠弹雀也。此后勿复陈。」

  夫人觇尚书意笃,日又求婚者□毛,亦令易志。瑞兰不允,每以稿砧在辞。
因思潇湘旧迹,乃以一亭改匾曰《拜月》,祈以誓心香而存世隆也。尝有拜月诗
咏甚多,聊记一二,以表瑞兰冰霜之守云。

  瑞兰诗曰:「亭前拜月夜黄昏,暗想当年欲断魂。娄敬不来几十载,肖娘自
负万千春。伊如有分应逢我,我亦何心再望人。自古玉英终不嫁,几曾误作百年
身。」

  又云:「亭前独拜泪汪汪,说到心头只自伤。念我一家都美□,为谁千里独
凄凉。画眉风月今何在,结发江山事已荒。问道云间归北雁,无双消息寄何乡?」

  时当首岁,仇万顷辈诣世隆,效文琰击钵。世隆曰:「诸兄才捷不让古十石
矣,生何敢复梦得自待?」

  万顷曰:「生虽千钱售三十文,不待磨墨停笔。但今海内士与元白争锋者,
唯卿一人而已。何辞为?」

  世隆曰:「诗因名美,名因诗显,愧生二者俱未。」

  万顷曰:「何以言之?」

  世隆曰:「晋张率作诗,李纳每以为不足,率后诈作沈约制,则纳字字称佳。
信诗不因名而显乎?近有龙太初,诗学高迈,诣王荆公谈诗,郭公父犹谓之,及
咏『鸟去风平篆,朝来日射星』之句,王、郭始不敢谓秦无人,龙生因以显名天
下。」

  万顷曰:「不但张率受侮,文士皆相轻。王荆公咏菊,且有以『不似春花落』
鄙之者。苏东坡乐府,亦有以制词如诗鄙之者。诗果以名显乎否也?蔡确因甑山
诗被贬,孟浩然以『不才明主弃』一句见恶,至于『枫落吴江冷』,又为吴累。
诗其能至患害者有之,况于名乎!」

  世隆曰:「王、蔡公,今人亦能知之,则亦以名显也。」

  万顷曰:「兄此议论,尤出人意表。」

  因对五辛,醉咏而别。世隆思瑞兰意笃,制《送愁文》并诗咏,具录于此。

  送愁文云:「八年除夕,蒋氏子馆予于潇湘。五辛宴罢,落落皇皇,无以为
怀,客语予曰;「良辰不再,子独怏然,无乃为愁鬼所绊乎?予曰:『愁,信有
鬼乎?』

  客曰:「有之。妖不自作,由人而兴。三思重色而花妖至,崇韬喜淫而虎崇
生。古人自寡其妖者亦多。」

  予曰:「如此奇妖,计将安去?」

  客曰:「禳之而已。昔子产息良消之怪,尧佐祭游弈之神,至诚所钟,自足
以歆之。」

  予信客言,遂束刍灵,祭诸门外,殷勤至恳,盖将草雉禽狝,人其人而去之
也。禳毕,闭门就席,愁鬼忽又在左右间,令予心碎,令予肠断,令予泪倾,令
予魂消,令予如有求而弗得。

  予始愕然叹曰:「客其欺我者也!愁鬼可禳,何其我愁之尚在耶?」

  鬼曰:「君不必咎客也,但当自咎耳。鬼有曰风流,曰愁闷,二者常相表里,
不可遽逐。」

  予倾听之,矍矍方惊,鸣竹爆,出桃符,焚紫盆,鬼笑自如;又将起,将赵
钟茶垒而啖之,鬼笑愈加。

  予始曰:「鬼何笑我为哉?」

  鬼徐徐而言曰:「风流之鬼,唯恐其不来;愁怨之鬼,人恐其不去。幽于偏
见,罔达于相倚之机,此其为我笑也。」

  予闻言有趣,拱手而问曰:「愚不能进,愿安承教。」

  鬼曰:「居,吾语汝。天下古今,忧喜同根。福兮祸所伏,老子之言,乐极
必成哀,陶妻识之。子既恋于风流,则风流之中便有愁。

  两鬼相依,步不容离,世岂有风流而不愁者哉!君今特欲去我,而不知风流
之鬼所当先。是犹日行心百影,影愈随。孰若先风而去,以为投阴灭影计耶?否
则,虽效韩公之祭五穷,柳子之骂三尸,亦无益于事矣。

  予扪心而思曰,风流者,吾终身之裘葛膏粱也,岂能去哉?况我二人不但入
子之心,且入子之膏肓也,更迭相寻,何有终期?」言讫,倏然□蒿,如风如雨,
鬼则飘然而不可知,特剩其愁以遗予。予不得已,就灯对酒,为消此愁,成千万
分中之一二。」

  柳梢青调云:「楚岐云收,西厢月暗,竹爆飞声,玉友归程。罗衾泪滴,绣
枕魂惊。花中永中膏肓,起来对坐谁适情?半盏孤灯,几杯浓酒,一柳梢青。」

  又诗曰:「玉人别后阻关山,心碎黄昏独倚栏。柏柿曾看鞭橘荔,杉羊反悟
宝□鞍。油干盏里心还在,炭热炉中骨自寒。何日神仙偏爱我,红消春色出熬垣。」

  又云:「病损公然骨似柴,飞琼分薄阻云阶。色摊门外驱犹在,愁鬼心头去
复来。一盏梅花空见色,两盘烛泪自成堆。何借起神磨勒,深院蔷薇赶夜开。」

  一日,瑞兰、瑞莲相携游亭,瑞兰心切世隆,神思恍如有失,言语问答,多
不自持。瑞莲疑其私,辞归,兰许之。莲匿于太湖石后,觇其来者何人。久之无
踪。

  但见瑞兰长噫洒泪曰:「天曰君而已。」

  莲往讯其实,兰怒曰:「我身即汝,敢相诬耶?」

  瑞莲以欢言谢,乃辞归,匿于前所。瑞兰意瑞莲之果于归。兰焚香祝天「保
佑蒋生出」。

  未几,刺背曰:「莲得闻矣。同室兄弟,何相瞒之甚耶?言通无患。」

  瑞兰泣而不言。良久,诵一词以答。聊记于此。

  词曰:「妹氏何如致我,我有许多不可。忆昔旧情人,泪沾巾。望断潇湘,
那里病损相如痊未?要说许阑珊口难开。」

  瑞兰语及蒋生世隆,中都路人,瑞莲亦泣下。瑞兰疑其前人,骇愕者久之。
核实,乃兄妹。因道病别时事,相对涕泣。

  有顷,尚书召瑞兰曰:「来使云潇湘人亡矣。子当从婚。」

  盖尚书立计,间其易志也。瑞兰号泣仆地。瑞莲闻之亦然。尚书夫人方知其
为瑞莲兄。数日间,瑞兰穿素,朝夕私奠,遣仆僮永安持牲文祭于黄公家。至,
则世隆在坐,与友人陈自文联笑。永安具以情告。

  世隆执文读之,笑曰:「一死一生,乃见真情。世隆死者复生,娘子生不愧
死矣。美节成双,不可及也。」

  瑞兰方知尚书作良平计也。但其祭文贞心义气,秋霜烈日,世隆友人多瞻视
之。

  祭文云:「维某年某月某日,弃人瑞兰黄氏,谨以牲醴,哀奠于义夫蒋生世
隆之灵曰:呜呼伤哉!妾别君时,自以死生君矣。所以不死者,亦为君一块肉在
耳,讵意君先弃妾那!妾遭草昧,荷君更生,心固不让于钟建之负季□,力尤不
忝于元稹之负崔莺。殆将一生永赖,百岁偕欢,孟光之案可以举,桓公之车可以
挽,袁芦之妆台可以下。昊天不吊,竖鸟为妖,日月居诸,彩鸾分道,固吾父之
见疏贾老,亦吾君之分薄韩郎。

  但血誓之未坚,而心香之犹在。玉箫再合,特托诸天;金镜重完,委之乎命。
白璧不须于来客,红绳终结于老人。讵又变生分外,报入帏中,欢声未续而哀声
之辄举,暂别已难而永别之何当。意者将主长白而起有妆欤?将室瑶芳而堂番雨
欤?抑将袭渊商而修文泉府欤?胡为还造化之速,一至于是耶?呜呼天兮!云胡
不灵!妾生有此,不如无生。伤君者妾,伤妾者谁?伤妾所以伤君,伤君亦以伤
妾。一则伤君之春秋方盛,一则伤妾之身事何依;一则伤君之文翰未酬,一则伤
妾之良偶空期;一则伤君之旅魂飘飘,一则伤妾之躯命亦无几。更有可伤者,尤
在于我君盖棺之时,口难禁而目不瞑,身虽寒而心尚在,魄虽散而冤魂犹未消。

  况唳鹤啼猿,付诸行客;村醪野饭,孰为主人?仆雁凶鱼,偶托奚童而到我
焉耳。东方杳矣,梦萆何求?麻姑逝矣,魂香何收?赵十四君已矣,血泪传衣之
悃,何以绸缪?愁城坚锁,闷海难消;束刍人遗,扬粉天遥。君其有知乎?则妾
身犹有所伸;君其无知乎?则安心止于自怜。但英雄精气通于山岳,豪烈神光贯
乎云霄。观之郑良止之作厉,杨子文之作福,桑维翰之作仇,可觇君其必有知也
已。君兮有知,则断臂之贞心,割鼻之义胆,坠楼赴水之方骸烈骨,妾敢自恃,
而君亦可自慰于九泉之下矣。洒泪拜辞,濡鸡示曲。

  倘洋洋如在于□蒿之余,勿吝生前之我爱者于我乎一歆。呜呼!天兮人也,
奈何!奈何!」

  时宋设文武科,罗网异才,兴福诣潇湘,邀世隆俱往临安。

  世隆途想瑞兰,弗胜愁闷。兴福觇其意,多方安慰,尝曰:「弟至京师,愿
为押衙。」

  世隆曰:「非章台其人也。」

  兴福曰:「彼自延赏耳,兄何不韦皋自待?」

  世隆亦稍弭,住寓临安东南街。值花朝,士多花会,世隆乃写一轴兰,上有
青龙栖而不得之状,标额曰「龙会兰池图」,仍题一小引云:「龙襟四海衽五湖,
车驾八方云南顾,乃欲栖兰焉,何哉?或以兰有似于神潭五花欤?亦有似于天台
红叶欤?胡为欲栖之如是耶?予尝观之《易》矣,干系龙,同人释以兰。夫同人
干居上,离居下,独以兰显而不及于龙焉,盖亦离为之累耳。然龙者天下之灵物
也,其世隐;兰者天下之瑞物也,其世显。惟其隐,故隐,故能人于兰之瑞;惟
其显,故能藏于龙之神。龙会兰池,信取诸此而已。呜呼兰兮,龙病久矣,时无
孙真人,谁与谋!」

  图成,令人鬻诸尚书家人永安,倩人置诸兰轩右。偶值瑞兰散游一玩,读至
小引「人兰之瑞」「藏龙之神」,乃知世隆手段,及至「兰兮龙病」处,噫嗟良
久,曰:「龙兮来矣。」

  乃延乳母张氏入,示以情素,给金数颗,赎浣火衣,仍附书一章。

  瑞兰书曰:「奉观图引,玉琢金雕,有天然之巧;神态仙模,无尘俗之累,
非天下大英雄不能及此。寅惟潇湘别后,暮鼓夜钟,暗增怀抱;霜天晓月,徒起
相思。一日三秋,废诗于座右;千回万转,骇元集乎龛间。加以加多孙秀,每慕
绿珠之美;人似敏中,尤图柴氏之婚。

  月道东西,孟氏嗟陈郎而未还;花墙内外,秀英慨文举以何归。愁妖闷鬼,
后先牵绊;别经离凶,日夜夹攻。心思纷纷,未知死所也。但封发之心,一生莫
改;露筋之节,至死犹坚。齐瑟虽工,谩变好竿之想;曾珠最曲,惟储巧线之来。
既而蜀关天险,假金牛以通路;乌国海遥,从社燕以归轩。事机美月召,可卜玉
箫之再合;意气投欢,停看鸾凤之双飞。伏愿移花月案于度外,济风云事于眼前。
鲲离海峤,远接吕臻之风;鹏入天池,近载仁祖之恩。则古之卢诣,安得专美;
今之薛氏,亦敢有芳矣。匆匆寄意,赐宥为情;东风多厉,千万自珍。勿以妾为
深念,不胜仰至。」

  张氏至世隆客寓,先以求浣火衣为词,世隆曰:「郑服不衷,为身之灾。寒
儒悬鹑者也,焉有此?」

  张氏以「出自小姐」为言,世隆诈曰:「秦白狐裘,狗盗矣。」

  张氏曰:「君勿犹豫,妾乃是小姐命使也。」乃示以金。

  世隆曰:「中流失楫,一瓠千金,娘子去矣,赖此为镜中人,何金赎为?」

  张氏曰:「媪乃娘子之私人,娘子乃君之私人,人不同而私同。君若怀异,
则水母无虾,终身不获词以私矣。」

  世隆理其词,出衣授之。张氏乃以书献。世隆玩之,喜跃欲狂,乃制书一章
并诗二律,付之以归。

  世隆书曰:「寅惟娘子琼枝瑶叶,名重于九棘三槐;国色天姿,骄出乎十洲
三岛。假使狼烟不起,南北庆丰亨之盛;鸟道无虞,官氏安豫大之休;则娘子虎
豹开岩,鬼神莫得瞰其状;鳞鸿路绝,奸雄安得进其私?昊天不吊,边防为之失
守;日月居诸,士女以之逭生。丑人世隆,尘缘有在,千里相逢于道左;国步多
艰,一旬方稳于杭中。杯酒论私,几至楚弓之失;春词告绝,方成赵璧之归。凤
舞鸾颠,恍若从天而下;花盟月誓,端然非人所能。讵意金橘多酸,夙起曹郎之
恨;野禽唱祸,迭来韩虎之凶。无可奈何,花已落去,曾似相识,燕不来归。一
日三秋,益重相如之病;寸心万里,徒增荀灿之愁。与其失诸于今,孰若无得于
前;与其易于别,孰若难于遇!世隆念此,淹然无复人间意。

  但盘瓠约在,终结神州之会;蚕女心存,竟完桑府之恩。柳毅义人,龙女之
婚不改;钟郎负我,羊娘之存犹在。倘乐昌之镜终破,而元稹之诗亦空题矣,则
亦命也,数也,卿之薄也。天兮人兮,龙其奈何!兹者驿使既通,而赤绳之结可
偶,涸鱼在辙,而江水之恩何迟。伏愿蓝桥夜月,适载裴航之遇;巫峡明云,速
承神女之欢。桃源麻饭,华岳玉钗,瑶台之晓露,早与神仙共脱尘累。无任霓看
聿仰之至。」

  诗曰:「潇湘店里凤双飞,天造妖风翼已垂。一片芳心千片碎,十分花债九
分移。梦中岂悟身为客,醉后还将月想伊。星友今朝通露阁,玉人谩唱误佳期。」

  又诗:「一道盘桓恋子都,谁知病里散葫芦。卿家富贵今如旧,我处风流绝
已无。蔡仲何曾戕女婿,雍姬自误好儿夫。今朝欲整潇湘案,案上争能认故吾?」

  张氏携衣书而来,瑞兰喜曰:「合浦珠至矣。」

  及启书视,笑语张氏曰:「顾其人,非微之矣。但西厢之月,未可待于今日。」

  张氏曰:「男子用情,惟欲取足于一已之私,奚暇他顾?」

  瑞兰曰:「蒋君曾不念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彼一时前无牛裂,后无舆曳,
听其自便。今日相公法峻,阁宇蜀难,不惟彼无所入,我亦将无所出,虽鬼兵万
千,何所施其术耶?」

  张氏曰:「将何词以释之?」

  瑞兰曰:「汝以慕客寓,列人李吉者告之云:今日岂为饮食来耶?况京畿夜
禁,谁敢来往?勿故为扑灯蛾,幸甚!」乃回诗二律,云次韵。

  瑞兰次韵云:「忆别潇湘马似飞,伤心千里泪长垂。情深东海终难尽,判定
南山永不移。司马此生专为我,文君虽死也从伊。不须再导风花案,一线红丝百
岁期。」

  又云:「犬戎当日闹燕都,万里江山破荻芦。花月窃盟天下有,风流独步世
间无。张生只恐忘崔氏,秦后何甘离丑夫。要把潇湘前案整,夜深怕杀执金吾。」

  世隆时将文战,见瑞兰诗来,亦允其说。揭晓,世隆文魁天下,堂吏报尚书,
时适瑞兰偕夫人在坐,瑞兰喜跃,白夫人曰:「正潇湘其人也。」

  夫人喜谓尚书曰:「公何不识卢肇耶?」

  尚书笑曰:「尘埃中若识天子、宰相,则人皆物色之矣。」

  夫人因祝尚书拟婚,尚书许之。瑞兰随具柬并诗来贺焉。

  诗曰:「渤海从来不可量,英雄事业破天荒。当年曾受风尘苦,今旦方依日
月光。五色云中惊太史,六龙驾上耸天王。从兹慰却鳌头梦,鸾凤妆台可夺芳。」

  世隆受冰赠鞭,仍见瑞兰贺柬,笑曰:「今日亲,则前日亲,谨领。」乃行
大礼。其婚书则同年友、榜眼仇万顷所制。

  万顷细知二人情曲,盖将针尚书而剂天下后世之渺寒士者,其书假世隆叔祖
一春主婚,画六十四卦组织云。

  「盖闻《易》系家人,重两姓合欢之好;《诗》称桃实,垂百年偕老之期。
以至《书》传妫□,《礼》存坊记,《春秋》逆女之笔,无非为婚媾者立指南。

  但谋肇于人,缘定于天,睹诸朱氏之箜篌,韦郎之翠钿,李姓之履信坊,
富家贵家不能夺贫,子弟之三□十九色者可知。寅惟尊府,槐棘嗑芳,江南草木
知名;华夷布节,海外鹰熊仰视。正区区小顽,肥遁边方,自履□□之地,并边
内郡,幸蒙豫大之天。谦居恐坠,蛊坏益深。矧小侄世隆,铅椠自颐,慨时升而
未允;草茅方困,念睹光以何能。第以乾坤否剥,师旅震临,艮山兑泽,偶奏合
和之曲;离火坎泉,妙传既济之欢。

  加以令小姐巽德攸恒,真南国之苹蘩,丰才素畜,冠谢家之柳絮。自谓同人
永相伉俪,讵期大有辄出妄灾。

  过飞鸟而睽孤之豕以见,失包鱼而归妹之羊攸存。第托天缘□损,而雷涣之
剑徒解;国是鼎元,而楚和之璧随来。簪缨宦族,既称孚萃之异;襁□野人,亦
羡复需之奇。人情如此,信犹贤于梦卜也。兹申□帛,特表讼德之旧,载荐损期,
停看革文之新。伏愿桃夭咏唱,而宜家宜室之作范;檑子协闻,而衍子衍孙之呈
祥。至九十其仪,百两其御,俗之富,何足赘。辰下涣风串柳,晋日筛梅,万希
台重,上荐天申,不悉。」

  尚书受礼,一览婚书,怀诸袖中,恚曰:「呼牛呼马,亦应之矣。」

  后知万顷所制,心甚衔之。时择四月望日夜行赘礼,灯月交辉,清天一色,
金紫送迎,沉檀熏馥。世隆环玎鸣,冠簪□映,人望之如神仙然。平生索婚不获
者,今乃知其天才国色,成定难移,古往今来,佳期罕偶,甘心贴服,莫敢云何
也。

  世隆入,瑞兰泣曰:「不意今日复见汉官威仪。」

  顷之,侍婢数十,珠翠鲜明,进席奉醪,添香树灯。瑞兰官样整妆,仙姿增
艳,宛然神仙之下降也,世隆合卺,几不能自持。瑞兰悟,命侍婢散。

  世隆曰:「卿真豪杰也。」

  瑞兰曰:「妾不豪杰,兄将亡赖矣。」

  乃就帏叙旧,情悃甚周。时有联句,聊记于此。

  联云:「新人本是旧情人(世),丹桂嫦娥喜绝伦(瑞)。

  淮下谁能知韩信(世),洛阳今已识苏秦(瑞)。

  英雄手段真无赛(世),仙子光容自有真(瑞)。

  笑我初婚自是假(世),怜伊兴逸骨将魂(瑞)。

  寸心千里尘都扫(世),半刻千金案又存(瑞)。

  爱虎于兹登虎穴(世),得鱼从肯下鱼纶(瑞)。

  万般富贵天然处(世),一种风流分外恩(瑞)。

  深院花心仍带雨(世),洞房物色尽逢春(瑞)。

  破莲分肉根犹在(世),食蔗到头味更真(瑞)。

  酒后添杯休强醉(世),茅前效尤易成熏(瑞)。

  晋兵鏖战雄难敌(世),问客纵横计莫陈(瑞)。

  无可奈何田旱久(世),还曾相识燕楼频(瑞)。

  芙蓉帐里疑为梦(世),翡翠衾中妙入神(瑞)。

  大盗曾闻惊惠子(世),鸡鸣方喜脱田君(瑞)。

  不须人作同心结(世),仍是天生连理身(瑞)。

  从此风流终百岁(世),相怜相爱更相亲(瑞)。」

  灯夜,瑞兰曰:「兄今见妾,乐乎?」

  世隆曰:「何待言!」

  瑞兰曰:「尤有甚于见妾者。」

  世隆曰:「乐尽于此矣,无他也。」

  瑞兰曰:「瑞莲在妾家。」且告以其详。

  世隆喜跃不胜,欲召见,瑞兰阻之曰:「蜘蛛作道,不可以风。兄忘其伤于
虎乎?」

  次晓,瑞兰邀瑞莲入见,兄妹相逢,宛若梦中,信是天启其衷,而为不世之
奇逢也。有顷,出拜尚书夫人于堂上。一家庆会传都城,翰墨士大夫诗贺甚多,
不在行录。其妹瑞莲,后乃命配友人同年探花贾士恩。

  世隆尝有《风花》一作,聊记于此:蒋生世隆谓玉人瑞兰曰:「予今二人鱼
水相欢矣,同事风花,则有文房四子,曰笔、曰墨、曰纸、曰砚而已。不假以恩,
宁无沙中偶语乎?」

  瑞兰曰:「俞。」

  及拜笔曰拜花郎,墨曰磨花伯,砚曰合花子,纸曰通花太使。四子拜封,将
之任,笔不悦,曰:「予制自皇帝,管于蒙恬,爵于韩文公,今乃拜郎,次于三
子之下,宁不为文房之王浚乎?」

  诘诸墨曰:「子何功?居吾上?」

  墨曰:「韩文公,唐臣也。玄宗,唐君也。子虽重于韩,其视我化道士、步
天宫而重于唐君者孰高?」

  笔不敢与争。又诘诸砚曰:「汝端溪居士以寿静称,乃亦侈然居吾上乎?」

  砚笑曰:「予即墨侯耳。管城子,列爵唯五也。侯与子,孰先?」

  笔由是语塞。乃诘诸纸曰:「子何人也,亦欲右吾乎?」

  纸曰:「予生于蔡,制于薛,庄重于五凤楼韩家,任乎治,则泣山东之父老
;任乎檄,则起枋头之奸雄。尔固不敢与墨争,而敢当我乎?」

  笔笑曰:「子亦欲方诸墨砚耶?子非我,则空函所以羞殷浩;我误子,则露
布所以羞苏缄。子当下我必矣。」

  纸大笑曰:「子非我则铁书银钩何所施?描花模月将付诸谁?」争辩不已。

  砚释之曰:「要皆风花中人也,何苦争高?所可慨者,洞房六子耳。曰床、
曰帐、曰褥、曰衾、曰毡、曰枕,空预风花之列,而不受风花之荫,行将为介子
推矣!」

  笔、纸曰:「信其伤哉!」乃相率而白诸蒋生案下。

  蒋生曰:「非诸子为言,予亦长颈鸟喙矣。」

  乃拜戛玉床曰迎花力士,拜翡翠衾曰护花元帅,拜游仙枕曰转花将军,拜芙
蓉褥曰和花虞候,拜五花毡曰帖花招讨,拜狮子帐曰统花都尉。六子受封,乃与
四子分班受命。

  顷之,护花元帅曰:「诸将受封矣,谁其主之?」

  统花都尉曰:「诸将无主,愿蒋生为主。」

  洞房诸子言曰:「吁,蒋生其封花主也。」

  文房四子曰:「何偏也?蒋生主风,娘子主花可也。」

  洞房六子曰;「主花者无风,主风者无花,如此两子亦无乐乎其为主矣。」

  四子曰:「两子无以为乐,以其所有,易其所无,天下之乐,孰加于是?今
日都共成两主之欢,复何言!」

  一日,瑞兰携世隆游后园,见亭匾曰「拜月」,沉思久之,笑曰:「子其念
潇湘旧迹乎?」

  瑞兰曰:「然。」

  世隆曰:「生观今日,则娘子之终身可知矣。」

  遂制《拜月亭记》以表潇湘之遗迹。其记云:古人名亭,所以示不忘也。欧
阳不忘山水,名以丰乐;希文不忘清素,名以濯缨焉。忠肃不忘荣归,名以衣锦
;潇湘主人以潇湘之亭名于临安官舍,其亦有所不忘者矣。

  亭有月,月有人,设榻一张,焚香一炷,拜于玲珑之间,其不忘者,情耳。
情之所在,时则随之。时乎束刍人遗,鸿鲤天遥,参商地阻;其拜也,满地虫声,
过墙花影,心伤千里,泪洒盈襟。人愁也,月愁也,亭固愁亭也,愁其不忘也已。
时乎绳囊永固,鸾凤交飞,妆台并游;其拜也,兰麝熏芳,丝罗映色,一唱一随,
一歌一舞。

  人乐也,月乐也,亭固乐亭也,乐其不忘也已。忧乐不同,而同于不忘,情
至是,其亦钟矣。予尝以是问诸亭,亭则无知;问诸月,月则无言;问诸心,心
则无征,进而问之友人,友人付之一笑耳。

  三致问,始言曰:「月与天地久者也,尔我之情,其月之于天地乎!宁容忘?」

  予曰:「情不忘矣。」记之。

  附风、花、雪、月四词于左:风袅袅,风袅袅。冬岭泣孤松,春郊摇弱草。
收云月色明,卷雾天光早。清秋暗送桂香来,拯夏频将炎气扫。风袅袅,野花乱
落令人老。

  花艳艳,花艳艳。妖娆巧似妆,锁碎浑如剪。露凝色更鲜,风送香常远。一
枝独茂逞冰肌,万朵争妍含醉脸。花艳艳,上林富贵真堪羡。

  雪飘飘,雪飘飘。翠主封梅萼,青盐压竹梢。洒空飞絮浪,积槛耸银桥。千
山浑骇铺铅粉,万木依稀挂素袍。雪飘飘,长途游子恨迢遥。

  月娟娟,月娟娟。乍缺钩横野,方圆镜挂天。斜移花影乱,低映水纹连,诗
人举盏搜佳句,美女推窗迟夜眠。月娟娟,清光千古照无边。[/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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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爱新欢 2009-4-28 11:10

第二夜·国色天香 作者:处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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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夜·国色天香
                           
作者:处理人

                                  序

  今夫辞,写幽思,寄离情,毋论江湖散逸,需之笑谭,即缙绅家辄藉为悦耳
目。具劂氏揭其本,悬诸五都之市,日不给应,用是作者鲜臻云集,雕本可屈指
计哉!

  养纯吴子恶其杂且乱,乃大□词苑,得当意,次列如左者,廑廑若干篇,盖
甚寡也。彼见遗者,岂必皆蠹鱼。亡得当养纯者,何哉?夫采珠者贵在明月,而
群玑非宝耳;伐南山者贵在豫章,而尺箭非材耳。

  是集也,夫亦群玑尺箭之不顾而有所未暇与且也。悟真者,间举一二示之,
将神游牝牡骊黄之外,集固已饶之矣。匪悟真者,即累牍连篇,浩瀚充栋,渠方
却臭寻声,不能一一领略,虽多奚补?是以付之剞劂,名曰《国色天香》,盖珍
之也。吾知悦耳目者,舍兹其奚辞!

                  万历丁亥夏九紫山人谢友可撰于万卷楼


                         第一卷  龙会兰池录

  宋南渡,汴郡中都路人蒋生世隆,年弱冠,学行名时,以韩苏自许,凡天下
名士,倾赀相结纳。金逃将蒲兴福,拜为异姓兄弟。兴福仇家高琪术虎索之甚急,
世隆乃赆别于蒋家村。

  临行间,以杭笔为约,各有诗赠,具录于此,世隆诗曰:「水萍相遇白天涯,
文武峥嵘兴莫赊。仇国有心追季布,蓬门无胆作朱家。蛟龙岂是池中物,珠翠终
成锦上花。此去从伊携手处,相联奎璧耀江华。」

  兴福诗曰:「金戈耀日阻生涯,鹏鸟何当比海赊。楚王不知伊负国,子胥怎
放父冤家。情深渊海杯中酒,义重丘山萼上花。直到临安桃浪暖,一门朱紫共荣
华。」

  彼时兴福百口家眷俱没金都,惟兴福寸铁卫身,万夫莫敌,后得投于世隆。
时欲归宋,又恐蹈于故辙,乃树跖旗于蕉苇间,变易姓名,人莫知之。虽李妙真
亦以□敌相遇,横行江上。闲居山寨,每有鸿鹄冲天之想,口记诗词甚多,聊记
一二附览。

  诗曰:「九代簪缨显大功,炮花烟散霎时中。望门谁信无张俭,窝我公然有
祝融。鸾凤何堪栖枳棘,蛟龙毕竟动天风。」

  又诗曰:「虎头山寨势□峣,韩白英雄建将标。江上老人恩未报,篑中亡命
恨难消。云关不锁归乡望,星帐犹疑赶早朝。何日紫微开泰运,龙泉敛锷赞萧
曹。」

  时金迫元兵,自中都徙汴。宋边城近汴者,又迫金兵而杭。

  光州固始黄尚书复家,从众南奔。时复受韩□冑命,训犒江淮,家中臧获,
一时瓦解。惟复妻暨一女同奔,名曰瑞兰,年方十八,才色冠世。盖初生时,家
有杨妃兰,独艳一枝,异香经月。

  尚书执瑞兰之兆;每以椒禁是图,凡有求婚者而不之允。至是遇难,彷徨草
野,女谓母曰:「昔有黄公生二女甚美,诈名丑陋,卒无问者。今乱离中宜用此
策。」乃涂抹似癞妇,往来莫有虞者。

  时夜宿荒村,口占诗词,聊记其形迹云:「天骄肆马下南都,烟火凌空泪寡
孤。燕雀问巢何处有,鸡豚寻屋旧人无。玉颜今信为身累,肉食谁能为国谋?安
得华夷归一统,太平臣子共三呼。」

  世隆新筑精舍,期通万轴,以魁天下士,平居自许曰:「大丈夫功名当玉采,
事业须韩、范,鹪鹩一枝,何足轩轾!」

  年已二十,玉犹未种。有妹名瑞莲,丝亦不牵于人,盖其心之所图者大,匪
夷所思。今倏遭乱,兄妹相携而遁。夜宿林薄间,诗词甚多,不能尽录,聊记《
虞美人》词云:「生平不识离乡曲,灯下书怀足。老天作忠喷豺狼,万万千千,
鼠窜闹彷徨。家山一梦知何处,兄妹泪如雨。何时玉烛再光辉,把我六亲,骨肉
完璧归。」

  又诗曰:「天步殷忧鬼亦愁,控弦百万出幽州。红颜路上啼王嫱,黎首林间
聚楚囚。当国豪雄心作剑,边城将校血成油。何时天地能开泰,南北生灵喜不休。」

  金闻元追宋,又防金兵马纵横。大散关上,瑞兰失母,世隆失妹。适宋孟珙、
赵方克金兵人定。相寻,莫知去向。瑞兰母,汤思退女,得世隆妹林下,偕往和
州。世隆遍寻妹,「莲」「兰」音似,瑞兰闻名,自石窦中出。一见世隆,方知
其非母氏。谂询来历,皆逃兵人。

  世隆见瑞兰有殊色,目送良久,曰:「不意草莱中有此奇怪,信所谓非习而
见之者以为神矣。」瑞兰见世隆容声儒雅,亦核其芹泮中人,心其属之。世隆疑
其罗敷,语,实乃女子,约为婚姻,乃偕入浙。

  瑞兰徐行,口占一调写怀。世隆闻之,叹曰:「吾只为卿有国色,不意又有
天才。千载奇逢,间世之数也。」口占一诗以戏之,瑞兰亦和之。

  瑞兰调云(《虞美人》):「弓鞋小,径路险崔巍。□竖只应随鹿去,燕孩
安可傍鹰飞?事急且相随。乡天杳,惆怅几时归?风打柳腰南北转,雨催花泪长
短垂。云散月将辉。」

  世隆诗:「胡马嘶风闹北边,好花散落石崖前。喜伊千里来相见,愧我何当
任二天。琴上未弹凰觅凤,丛中自信雀逄。古称乐重亲知己,粉面休须暗泪涟。」

  瑞兰诗:「冒锋肮骨坒遍山边,触目伤心步不前。廊庙无人能捧日,江湖有
我亦忧天。孤行险径因随虎,鸟入深丛只为。回首乡山千万里,罗襟无奈泪涟涟。」

  于时世隆瑞兰行向五关,一道坦夷。村居野宿,皆群官族。

  世隆于瑞兰,但目成影望而已。至新安境,星散坠分,世隆独携瑞兰荆山而
南。时兴福倚江行劫,路转乌林,钲鼓喧天,旌旗蔽野。瑞兰计无所逃,竟欲自
裁。世隆固止之,指匿蔽于树中,独向麾前请命。行三十余步,中间主将则兴福
也。倏见间,投戈下拜。各道详曲,且喜且悲。世隆乃向树出瑞兰,兴福执义嫂
叔礼见甚恭。瑞兰固请行。

  世隆乃别曰:「君独不识戴渊耶?」

  兴福曰:「兄来,则陆机矣。何言期青蝇报市,会于临安。」兴福赆世隆金
帛数百,指潇湘镇路最宁。

  世隆曰:「承教。」遂别就道。

  世隆瑞兰出芝山北路,虽康洞赸艾芃森,世隆口占诗词,挑瑞兰野合。瑞兰
亦口占拒之。世隆迫于私,有无赖状。

  兰泣曰:「妾岂不近人情者哉!谑麻赠芍药,胡为至于我耶?」

  世隆叹曰:「古人谓鸡肋,食则无肉,弃则可惜,正予今日事矣。」

  兰誓不允,世隆亦喜其执义之是。其时诗词,聊记于此,以为有识者逆志云。

  世隆诗云:「一枝芍药出天京,板荡谁为万里城。杜珏已能擒叛虎,张生安
肯放孤莺。苍麻帐里花双美,绿草毡中日五更。莫待明朝萍水散,人从何处问卿
卿。」

  瑞兰诗云:「病脚崎岖死一般,眼眶无尽泪潺潺。鸳鸯野合颜何厚,虱在风
中骨亦寒。我愿愆期游洞府,君休设计斩花关。若将再问镧珊事,龙女双班入越
山。」

  又世隆长短句:「君不见神女出高唐,暮雨朝云恋楚王。西华岳里注生娘,
玉钗脱下付刘郎。又不见岳阳楼上何仙姑,洞宾醉里戏葫芦。十二珠帘花落尽,
飞身便过洞庭湖。神仙自古尽贪凡,洞府谁能保万全。伊人不是贪脂粉,伊人无
奈惜芳年。可怜薄幸无相爱,有情终不似无情。

  车欲直,马欲横,凤凰不肯笑相鸣。早知分薄空相见,曾似当初独自行。独
自行,安得许多惊。独行还得无担累,独行何有心如碎。心如碎,人成鬼,人成
鬼兮正为谁?

  今朝担带许多难,今朝节节骨生寒。梦里不知身是客,茫中还要恋虚欢。临
安三百里,一望石云间。鹤去也,石台闲。石台闲,春色缘何得再看。天汉汉,
路漫漫,安得神翁加撮合,赤绳囊里赤绳缠。流水不推自然急,浪头风送载花船。」

  瑞兰调云(《朝中措》):「日色映流霞,手爪乱交加。忆昔当年贵重,今
朝错落风沙。红颜薄命,路旁债主,眼下冤家。不谓今宵浪静,钲镗怎样催花。」

  还照间,方至潇湘镇。吕文德初为镇尉,一方倚为全城。

  士民安堵市肆,行商多丛聚其间。世隆住瑞兰于迎芳亭,遴得大邸,乃引瑞
兰入邸。邸居镇央,主人则黄思古也。外设行房十余,以待羁旅,内设大厦三所,
以承宦族。每所琴棋书画,花木芬芳。世隆喜其清致,不吝赁赀。驻足少顷,则
有奚僮二人、丫鬟二人,爨汤设酒,奉承澡饮。时瑞兰新浴出,蓬鬓风姿,分外
逼人。世隆迎视欲狂,笑曰:「真所谓天下一女矣。」

  口占五言诗十二韵赠诸。奉酒间,瑞兰亦占一律以复。至于酒圣酒贤、平原
青州,绝不入口。世隆固强诸饮,瑞兰固怯。世隆顿杯起曰:「计欲助海棠春睡
耳,岂真以宰革啖宋万耶!」

  亦不终席而罢。

  世隆诗云:「主人思古黄,借我一仙房。眼下风尘客,杯中豆蔻汤。掩扉推
绣履,倚几脱罗裳。雪貌消浮屠,冰肌觉净凉。琼花开后土,玉树沃云浆。妃子
娇无力,胎仪体自香。冲锋疑未允,想象兴何当。浪静登仙峰,烟开下客廊。牡
丹新出水,天马暗行疆。对面如千里,描情赖一觞。桃花心未动,柳絮性徒狂。
安得何仙子,今宵醉岳阳。」

  瑞兰调云(《卖花声》):「胡马渡银河,闹动干戈。蒙君福荫千万多,此
意此情终有报,君莫蹉跎。送我归乡窠,媒结藤萝。一生缘分属哥哥。要把风花
闲地设,这事难呵!」

  薄夜灯明,侍婢进安眠酒,世隆怒不沾唇。瑞兰起奉,十分款曲。

  世隆曰:「卿奉酒,乃范弹冠缕耳,岂真情耶?」

  兰曰:「君勿太诬人。」世隆曰:「非诬卿也,正醉重瞳脱沛公计耳。」兰
笑而止。

  世隆曰:「死者复生,生不愧死,桑林美约,今亡矣夫!」

  兰曰:「妾非轻诺寡信者,第以义有不可耳。」

  世隆曰:「何不可?」兰曰:「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世隆曰:「是何言也。生雀未射而卿关女,又于鼻颈征之矣。」

  瑞兰语塞:「将身携重宝,效蔡琰赎。」

  世隆笑曰:「吾儒家书中金屋车马,等闲事耳,奚重宝为!」

  兰曰:「书中有女颜如玉,何用妾之弃人?」

  世隆曰:「国色非书中有也。」

  瑞兰觇世隆意笃,佯如厕,兔脱东房。世隆忿不自胜,如焚如割,即房窗间
谕以一歌。瑞兰亦制一调以宽之。

  世隆歌云:「生平不识亦风流,偶遇神仙下楚州。入眼人间何处是,天然的
砾挂心头。五关幸脱单于老,乌林又遇孙彪到。伊人保护不胜多,担尽千烦与万
恼。今朝平步入潇湘,拟将云雨遍牙床。谁知酒后机心变,翻身逸走入东房。东
房门户壮秦关,万方挑战尽空还。

  心头悸乱浑如醉,身上慌忙骨自寒。呜呼已矣蒋世隆,无限恩情一梦中。有
缘千里终相逢。人生争似玉人身,玉人身上不相离。暮随帐里温香体,朝随镜下
画蛾眉。

  当年恩爱欲何如,今宵恩爱只如此。弓藏鸟尽竟何言?恼杀牡丹花下死。花
下死兮奈渠何,奈渠何兮无奈何。窗前咫尺天涯远,唱破人间薄□歌。」

  瑞兰调云(《水龙吟》):「强胡百万长驱,边城瓦解人如草。风流才子,
桑林绝处,奴家作靠。一路扶持万千,又脱鸟林凶盗。这恩情许大,铭心刻骨,
岂甘丢倒。送我归家下落,把全身从容图报。一枝芍药倍红,百岁春光偕老。看
人间野合鸳鸯,羞杀我,君休道。」

  世隆曰:「卿欲归家图,不惟刘备宽荆州岁月,亦张仪以商于诳楚耶?」

  瑞兰曰:「岂敢为是哉。所以归家者,正欲白双亲,备六礼,百岁咸恒,使
君得为良士夫,妾不失为相门子女。私自择配,鲁姬所以玷于曾子来也。」

  世隆闻相门之说,讯其实,方知乃祖丞相黄潜善,乃翁尚书复。沉想良久,
虽怜其流落,益自喜其佳遇,则曰:「崔莺非相女耶?自送佳期,至今称为双美。
今娘子所遭之难固大于崔氏,而不念我耶?」

  兰曰:「崔氏自献其身,乃有尤物之议,卒焉改适郑恒,今以为羞。妾欲归
家图报者,正以此患耳。」

  世隆曰:「卿言乃鹧鸪啼耳。」

  兰曰:「何也?」

  世隆曰:「行不得哥哥。」

  兰曰:「无患也,至则行矣。」


  世隆曰:「决行不得。一至卿家,貅关獒守,因鬼见帝渴睡,莫敢强委命哉!」

  兰曰:「妾自有处,何烦君虑。」

  世隆曰:「彼时亦不得自主也,况重宝名重天下,求之者众,生恐鹿走他人,
徒负乔知之绿珠怨耳。」

  兰曰:「君独不识钟建负我者哉?妾以此言告君,宁不三骰十九色于君耶?」

  世隆曰:「卿欲季干,恐尚书不楚王何。」

  兰曰:「妾筹之熟矣,保无恙。」

  世隆曰:「生今涸鱼掉尾,宁待西江水以求活耶?」

  兰曰:「采叶与自落,迟速无几何。」

  世隆曰:「巧迟不如拙速,况事急矣,才说姑待明日、亦不可也。」

  兰曰:「急客缓主人,千日亦须等待,安得荷剑逐蝇耶?」

  世隆曰:「如卿言,我绝望矣。」遂制《潇湘梦》一词以别之。词曰:「笳
鼓喧天,貔貅无数。玉仙子桑下相逢,再三恳怙。丑豺狼不谙光景,把亲妹丢开
忘顾。携手向南行,看一枝好处。万万千千凑补,谁料风平浪静,翻旗覆鼓。罗
带壮金汤,又把重门深固。

  千婉转,万婉转,张目挺身,恁我怎生摆布?何谓当日我如山,何谓今朝我
如虎?不念我一途风露,好多辛苦。怀尽了山盟野誓,变尽了云朝雨暮。看世上
人间,唯有这个妇人铜肝铁肚。天兮天兮何诉!从今割断虚花债,明月三更,卿
也去,我也东走,莫把有情风月,着这无情耽误。

  再不回头也,有这个冤家,花下都是黄泉路。呜呼!一曲潇湘词,今宵懊恨
为谁奏?送卿去也,永作欺人话谱。」

  瑞兰闻其词,且惊且喜,推户出曰:「晋国亦仕国也,未闻仕如此其急也。」

  世隆曰:「既云仕国,君子之难仕,何也?」

  瑞兰曰:「其如玉盏下地何!」

  世隆曰:「桑海亦有田时,不必更多说。」搂以就寝。

  瑞兰曰:「妾尚葳蕤,未堪屑越。愿君智及而行之以仁,幸甚。」

  世隆曰:「谨领。」

  方会间,瑞兰半推半就,罗袜含羞卸,银灯带笑吹。再三叮咛,千万护持。
翡翠衾中,桃花浪转,支左吾右,几不能胜。腰倦鬓松,扶而不起,仔细温存而
已。顷之,渐入佳境。妙自天然,似非人间有者。虽兰桥、巫峡、芙蓉城之遇,
殆未能加于此。信是一刻千金,只恐春宵不永者矣。

  云收雨霁,瑞兰以娇娘渍者指示世隆,曰:「不意道旁一骊龙珠为君摘碎,
败麟残甲,万勿弃置。」

  世隆曰:「千里马骨犹值五百金,况真千里马者哉!勿虑。」

  时世隆遇异心忙,彷佛如梦。顷之,乃其真也,又皇皇然,而有所求。瑞兰
将坚晋鄙,但玉符既窃,铁锥又至,一夜花城,兵将折冲,似不能支。时有口占
诗词甚多,聊记一二,以表龙会兰池之行实云。

  世隆诗云:「生平不省入花关,倏到花关骨尽寒。焚玉谩夸游楚峡,巫神今
夜下巫山。帕污未破红梅子,被暖能言白牡丹。寄语载花船上客,后滩风浪易前
难。」

  瑞兰诗云:「生平不省出堂阶,草昧叨逢蒋秀才。明月几曾厢下待,好花却
就路旁开。山盟应许藏金匮,春兴犹疑窃玉钗。为道葳蕤浑未惯,春风消息谩重
来。」

  世隆诗曰:「冒尽风波上钓台,夜光珠里蚌初开。扪心难舍天然色,信口方
知不世才。窗下只惊花下死,枕中宜向月中来。夜深不是贪重饵,冒尽风波上钓
台。」

  瑞兰和云:「今宵不负望英台,架上蔷薇带血开。愧我本无倾国色,喜君真
有冠天才。金沙江里风初过,云梦山间雨又来。一路花筹都算尽,今宵不负望英
台。」

  世隆会真三十韵:「仙子生光国,胡囚出北畿。山村逃猾虏,桑野拜新知。
张珙扶崔女,钟郎负楚姬。心明非是伴,事迫且相随。鸳鸯羞苟合,鹬蚌苦相持。
结草恩何在,看花愿已违。更猜韩信走,又虑相公追。函谷关虽固,金牛路上低。
窗前伸郁抑,几上闷踌躇。拟断华歆席,笑开杨素扉。罗裆含愧卸,银烛趁慌吹。
神女初登峡,天孙懒上机。花心红杏小,遍体白鹅肥。怕杀江风恶,叮咛舟楫迟。
莺衔珠串起,风转鬓云欹。懒散娇无力,分明忍皱眉。细餐甘榄味,剥落鸡头皮。
鏖战浑如梦,绸缪肉似泥。疑成连理骨,化作一团坯。忘却谁为我,何知我有伊。
欢娱难口说,妙处自心知。云雨重重报,阳春点点迷。会真何日了,万古话佳期。」

  世隆会瑞兰后,日夜衽席花酒。瑞兰每以晋侯六疾戒世隆。

  世隆曰:「我自乐此,不为疲也。」

  瑞兰曰:「世岂有酒色交攻而不败者乎?尝有诗云:『鸟低山木,犹巢其颠
;鱼浅渊泉,又定其窟。』又曰:『握月担风,罔思后日;迷花乱酒,取足今时。』
又有云:『酒后人为席,不顾千金之体;花中日作宵,恐孤百岁之期。』又曰:
『两斧伐孤树,君自为之;钩月带三星,吾不忍也。』」

  启词骈骊,多有不述。世隆虽奇其才而重其心,但惑溺已深,撷取倍于他日。
尝有芳咏甚多,聊记其略,以彰意云。

  世隆短篇:「天若不爱色,星宿无牛女。地若不爱色,木无连理枝。天地都
爱色,吾人当何如。古称花似色,将花一论之。惜花须起早,谁肯看花迟?折花
须折蕊,谁肯恋空枝?花色有时尽,人有年老时,及时爱花色,莫待过时悲。」

  世隆诗词意虽陋,亦风月家所有。瑞兰见之,忸怩曰:「如君诗见天下,妾
之名节扫地矣。不但妾羞,亦天下妇人羞。」

  世隆曰:「玉真夜半私语,崔莺二十年前晓寺,亦谁为之?」

  瑞兰曰:「崔莺二十年前乃自陈之,其羞郎之心犹在。若玉真夜半私语,乃
好事者笔力,何以为玉真羞?」

  乃相携拜月于东庭。世隆顾谓瑞兰曰:「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因会于
亭,遂拟亭曰「拜月」,制《拜月亭赋》及《花房十咏》于此云。

  拜月亭赋:腊月既望,蒋子游于潇湘之亭,天光如昼,万籁无声。博山香炽,
银烛初明,栏杆十二,花稍倒影。百卉春芳,淡风暗随。方俯仰间,有一异人,
降之于庭。霓裳缥缈,残妆不整,微笑春生,莲步散行。似非尘寰惯见,不预花
木储精,艳夺瑶池之王母,羞坏座上之飞琼。心通麻饭,情重蓉城,思而难得,
疑而后惊。

  恍惚少定,乃前拜曰:「昔庄周梦为蝴蝶,初不知孰为庄周,孰为蝴蝶。予
今见异人于庭,初不知孰为异人,孰为嫦娥。是知嫦娥者,天之异人也;异人者,
地之嫦娥也。庄周以梦子以真,但为云阶下拜,而不俟于西厢待矣。」

  乐甚,把酒为之一问曰:「予言何如?」

  异人曰:「然。」

  乃相与歌曰:「异人非我兮,谁为之夫?我非异人兮,谁为之妇?今宵非月
兮,谁为之媒?天为幄兮地为茵,风前一枕,月其主之,何必再问于绳丝之老人?」

  春宵十咏:「少年红粉共风流,锦帐春宵恋不休。兴魄罔知来客馆,狂魂疑
似入仙舟。脸红暗染胭脂汗,面白误污粉黛油。一倒一颠眠不得,鸡声唱破五更
秋。」

  其二曰:「对垒牙床起战戈,两身合一暗推磨。采花戏蝶吮花髓,恋蜜狂蜂
隐蜜窠。粉汗身中干又湿,云鬟枕上起犹作。此缘此乐真无比,独步风流第一科。」

  其三曰:「梅花帐里笑相从,兴逸难当屡折冲。百媚生春魂自乱,三峰剪彩
骨都融。情超楚王朝云梦,乐过飞琼晓露踪。当恋不甘纤刻断,鸡声漫唱五更钟。」

  其四曰:「二八娇娆冰月精,道旁不吝好风情。花心柔软春含露,柳骨葳蕤
夜宿莺。枕上云收双困倦,梦中蝶锁几纵横。何缘天借人方便,玉露为凉六七更。」

  其五曰:「如此风流兴莫支,好花含笑雨淋漓。心慌枕上颦西子,体倦床中
洗禄儿。妙处不容言语状,娇时偏向眼眉知。何须再道中间事,连理枝头连理枝。」

  其六曰:「邸深人静快春宵,心絮纷纷骨尽消。花吐曾将花蕊破,柳垂复把
柳枝摇。金枪鏖战三千阵,银烛光临七八娇。不碍两身肌骨阻,更祛一卷去云桥。」

  其七曰:「仙子娇娆骨肉均,芳心共醉碧罗茵。情真既肇桃源会,妙促西施
柳叶颦。洞里泉生方寸地,花间蝶恋一团春。分明汝我难分辨,天赐人间吻合人。」

  其八曰:「花兵月阵暗交攻,久惯营城一路通。白雪消时还有白,红花落尽
更无红。寸心独晓泉流下,万乐谁知火热中。信是将军多便益,起来却是五更钟。」

  其九曰:「两身香汗暗沾濡,阵阵春风透玉壶。乐处疏通迎刃剑,摭机流转
走盘珠。褥中推枕真如醉,酒后添杯争似无。一点花心消灭尽,文君谩讶瘦相如。」

  其十曰:「暗芳驱迫兴难禁,洞口阳春浅复深。绿树带风翻翠浪,红花冒雨
透芳心。几番枕上联双玉,寸刻闱中当万金。尔我谩言贪此乐,神仙到此也生淫。」

  世隆色度太过,永铅戕而荣卫枯,病几不振。瑞兰惊悸。

  时有镇山庙海神甚灵,瑞兰将命奚童祷。世隆虽病,语瑞兰曰:「世岂有祷
于神而不死者乎?盖今之神,古之人。神尝不能自宥其死,况能宥其死于人乎?」

  瑞兰曰:「何以见之?」

  世隆曰:「予尝稽董狐《搜神鬼记》,释迦乃维摩王子。观音,妙庄王女。
达摩至卢能,托芦传钵,六叶卒干汉溪。佛祖则宜春县人,曰即肃。老君则楚县
人,曰李耳。张真人道陵,乃汉张良后。许真人逊,晋零陵令。吴真人猛,时真
人奇,皆晋时人。

  天王封于唐太宗征高丽间。福神蒋子死于钟山下。唐葛周三将军,周宣王时
人。赵玄坛名公明,秦始皇时高士。关公羽封义勇武安王,始于宋道君。茅君匡
裕,庐山法祖。钟馗受享,自玄宗一梦。万回国公,又张家子。灶神张单,厕神
何丽卿,户神彭质、彭君、彭矫。虐神,颛顼三太子。厉神曰伯张,隋朝乃见。
火回禄,水玄冥,备存左氏。卿何苦而惑之?」

  瑞兰曰:「祷禳古有之,子产亦公孙泄良止,而郑人安况病一人耶?」

  世隆曰:「左氏所以为诬也。夫海神广利广德,又有曰天妃□封护国庇民,
而强盗海中,专借其力于舟楫风波之中。顾乃受其享献,乐其金帛,纵盗害民,
其可胜记!信神明之最灵者莫如海神,既不能灵于海盗,顾能灵于我耶?卿勿复
言。」

  瑞兰曰:「痊病有二道,巫与医而已。君其欲医乎?」

  世隆喜而从之。得折肱家而克济。但世隆病中每念于花月,兰以死拒,乃止。
尝稽其医中诗咏一二,以备玩焉。

  药名诗曰:「血蝎天雄紫石英,前胡巴戟指南星。相思子也忘知母,虞美人
兮幸寄生。莺宿全朝当白芷,马牙何日熟黄精。蛇床蝉腿渐阳起,芎药枝头万斛
情。」

  药方诗曰:「国老不能和百药,将军无计扫余殃。黄连何为连身苦,龙骨应
知骨自香。吐露清愁情已阙,金花在目兴应忙。蛇床独活相思子,此德当归续命
汤。」

  世隆病渐痊。主人思古邀梨园子弟侑贺于西阁。世隆起见,笑曰:「此顽童
也,生所羞比。」

  思古曰:「何谓顽童?」

  世隆曰:「具载三风十愆中。」

  思古意犹未解。世隆具以晋姜男破老,汉弄儿来梦儿,太子承干事告。思古
乃出净酒奉喜。

  席罢,瑞兰曰:「妾闻黄公媪言,地中病者,非傀儡侑神,则用梨园子弟,
舍是则病后有变。」

  世隆曰:「傀儡制自师涓,以怒纣,陈孺子窃之以助汉,何为祸?何为福?
况梨园所演,一皆虚诞。蔡伯喈孝感鹤鸟,指为无亲;赵朔亡而谓借代于酒坚,
韩厥立赵后而为伏剑于后宰门,晋灵公命獒犬、弓且弥以杀赵盾,乃归之屠氏,
膳夫蒸熊掌不熟,断其手指,以人掌代熊掌。

  男人莫看《西厢》,女人莫看《东墙》,固以元稹之薄,秀英之陋,然始终
苟合,亦非实事。陈珪受月梅写帕之投,终为夫妇。

  郭华吞月英绣鞋之污,卒几于死,或冒为《玉匣》。萧氏之夫本汉娄敬,诈
曰文龙。刘智远之祖本于沙陀,诈曰汉裔。以苏秦之游说,云长之忠义,寇准之
于舜英,蒙正之于千金,皆非所演,中体能从其侑贺,只自诬耳,又岂可允从之
哉?」

  瑞兰曰:「非兄熟于故典,何以到此。」

  乃相携出于邸楼门。楼亦佳境,四窗天设图画,帘泊燕莺,日供弦管,人如
在华胥中。

  世隆强瑞兰立会,兰曰:「白龙鱼渚乌乎可?」

  世隆曰:「楚王兰台景也,何妨。」时有口占一律,以示意云。

  世隆诗曰:「神仙自古好楼居,楼上风流更有余。柳骨经霜争似旧,花心冒
雨谩如初。洞宾破橘描飞鹤,妃子沉香引醉鱼。昨夜星家应骇月,女牛出局会天
墟。」

  世隆楼会后,又犯阴阳。瑞兰曰:「大丈夫何不自拔至是耶?」

  世隆曰:「其如花神迫人何!」

  瑞兰曰:「妾无赖之过也。愿君千万珍重。」

  时乌鸦日噪,兰心惊有大故。

  世隆曰:「王梅溪谓鸦为忠臣,东方朔占鸦吉多凶少。卿非夷隶治,何以识
其音,顾亦惊之若是耶?」

  兰曰:「不但此也,妾亦多异梦。」

  世隆曰:「从心莫如梦,卿心予病故耳。」

  瑞兰曰:「梦关人者大。鹤九其龄,羊存其身,射月炊臼,朱箜先进第十一,
皆以梦得之。妾梦异,必有异事,非关君病而已。」

  方议论间,床帏忽然自裂,瑞兰泣下。

  世隆曰:「变怪亦不足深信,犬作人言,猿代婢爨,鼠谈客死,杯酒化血,
鼓出于庭,未闻竟为凶也。」

  瑞兰曰:「君徒以大口诬人耳。妾自保一死足矣。」

  潸然而泪,世隆曰:「卿勿忧,我以未病卜之。」

  时甲寅已卜,得泽水困卦,甲应已体,犯三刑五位,卯才逢劫,子地合父,
入空腾蛇,又临应动。

  世隆始惧,曰:「非我绝子,子将绝我矣。」乃作诗禳之。

  世隆待曰:「乾坤丕泰万□屯,□过师中尚旅尘。未济当时成既济,同人何
日见家人。腾蛇直应妻逢劫,驿马临时父合身。只喜眼前些少好,阴将阳掩不胜
春。」

  瑞兰曰:「如君诗,是亦李崔州寇莱州渡海谶矣。」

  言未几,闻庭外声,瑞兰出觇帘下,则一鹦鹆栖庭桧,隶役纷纷呼引不归。
鹦鹆见瑞兰,飞入叩头呼曰:「玉娘子万福。」

  ——盖鹦鹆乃尚书向使虏得之,养十余年,名曰飞郎。有古徐丞相比归,隶
役欲入,取飞即归驿报尚书曰:「瑞兰娘子在那大屋间。」

  尚书命庶男留儿跟往。

  ——盖留儿乃尚书侍婢所生,母弃乱中而留其儿,因名曰留儿。

  ——一至黄公店,见瑞兰于廊右,相持而泣。从者又达尚书来,父子相见,
哀恻过甚。

  世隆闻之,曰:「怪今至矣,奈何!」

  尚书询其因,瑞兰陈之至「寄身世隆」处,尚书伥然曰:「坏我杨妃兰矣!」
敕令同归。

  瑞兰曰:「桃花犬犹不忘主,蛩蛩巨虚,何曾负□?况瑞兰以人名,可以鸟
喙耶?」

  尚书曰:「尔忘父母,则枭獍矣,其罪尤大。」

  瑞兰曰:「前日瑞兰,则父母之子,今日瑞兰,则世隆之妻。盘匏蚕女,从
夫妇耶,抑从父母耶?」

  尚书曰:「汝忘大史,皦弃后氏耶?」

  瑞兰曰:「后氏私法章于家,罪在后氏。瑞兰以世隆为钟建,时无昭王,私
作乐尹,罪固不专在于瑞兰。」

  尚书曰:「父一而已,汝独不念蔡仲耶?」复又曰:「汝不行,我将以沉香
母待汝矣。」

  兰泣曰:「傅殷为龙女传书,洞庭君尤高其义,恳为婚姻,况人扶瑞兰于难,
今又卧病于床,使瑞兰遽从父归,令人饮恨九泉,瑞兰安忍为之!」

  尚书亦怜之,乃令引出。

  瑞兰入,谓世隆曰:「妾知有今日事久矣,徒君不入人言耳。」

  时世隆病残骨立,瑞兰扶出,祝曰:「举棋不定,弗胜其偶,君尚扪虱对桓
温,勿视其巍巍然,否则乐昌镜破矣。」

  世隆曰:「我今无能为也。但以卿为泰山耳。」出见尚书,不能自立坐,仆
于东坡椅上。

  尚书怒曰:「岂以碧纱笼中乘龙耶?」

  瑞兰曰:「吕蒙正亦以渴睡汉受欺,状元天下将何如?」

  尚书曰:「不必言,世岂有此人能乘风破万里浪乎?」

  瑞兰曰:「古称美人者,汉李夫人,犹曰「吾病久色衰」,今世隆色因病耳。
愿尚书且效平原君,以毛遂备数。」尚书怒,世隆起而入。

  尚书随拘黄思古家长幼立阶下,欲为打鸭惊鸳鸯计。思古举家惊怖,因劝分
异者,瑞兰久之乃诈入整妆,赠世隆以半衫,曰:「此浣火也,来日以此为约。」

  盘桓顾盼,不忍倏离。尚书立迫,瑞兰忿恨气绝。尚书命留儿扶之,登车而
去。其时相别诗调,亦有可怜者,具录于此。

  瑞兰调《一剪梅》云:「潇湘店外鬼来呵,愁杀哥哥,闷杀哥哥。伊人自作
扑灯蛾,去了哥哥,弃了哥哥。把头相向泪悬河,怎舍哥哥,漫舍哥哥。此归花
案不差讹,生属哥哥,死属哥哥。」

  世隆调《望江南》云:「堪愁处,风急力难支。司马只惊消渴死,文君谩唱
别离词。愁泪遍胭脂。扶头起,祝付莫相疑。于宁无相会日,张仪还有可言时。
欲去仍踌蹰。」

  瑞兰乐府云:「泪潺潺,愁破肝。别君易兮见君难。见君何处是,除在梦魂
间。呜乎命薄兮瑞兰!」

  世隆乐府云:「云白兮山青,篪响兮人行。云雨山兮还相见,我与卿兮从此
分程。卿卿兮,未知何日见卿卿。」

  瑞兰至水站,尚书用苏合丸疗苏。

  世隆病床间,得思古家老少扶持。又镇有豪士仇万顷、杨邦才等数人,重其
斯文,常交互相慰。又有陈自文者,素以风情谢世隆曰:「以子之才,承事赵孟,
必得近幸,岂专为彼一人哉?」

  世隆曰:「佳人难再得,况遇知己之至耶!」

  自文曰:「妇人太美者必有大恶,贺太后以女人能悟之,况足下豪杰男子耶?」

  世隆曰:「如先生所言,则以世隆为季益矣。其如崔小士何!」

  自文曰:「君以花为癖矣,希再保重,焉知玉箫不再合耶?」

  世隆曰:「但看将来有昆仑奴耳。否则王宫又梵矣。」

  自文辈归,世隆为夜坐不寐者,一夜口占诗词甚多,聊记其可采者,以见新
别之愁态云。

  世隆诗云:「昨夜床中妇对夫,床中今夜独夫孤。羡鱼不懈空张网,失兔为
因误守株。念我有心逢得意,笑伊无眼识相如。于今病骨增愁恨,一曲西风子夜
啼。」

  又云:「昨夜床中万斛情,床中今夜万愁生。为谁陷入颠狂府,被魁迷来惑
溺坑。我亦忍遭胯下辱,伊终难拔眼前钉。于今独坐潇潇闷,一曲相思夜五更。」

  尚书至临安,夫人已先至官邸数月矣。相见间,悲喜交集,一家爱恋,皆辐
辏庭间。瑞兰见夫人,哀不自胜。有顷,夫人以瑞莲事语尚书,呼出见间,一如
家人礼。瑞兰私以世隆事白母,夫人亦乘间语及。

  尚书曰:「我岂老耄者哉?使有封伦,我亦能扬公寿矣。」

  夫人曰:「贾香偷韩寿,奈何?」

  尚书曰:「张贺家五嫁者,犹为宰相妻也,无妨。」

  夫人曰:「闻世隆有司马一题地,尚书何吝卓王孙?况瑞兰尝曰:『父不姚
雄,我当封发矣』。」

  尚书曰:「决不以隋珠弹雀也。此后勿复陈。」

  夫人觇尚书意笃,日又求婚者□毛,亦令易志。瑞兰不允,每以稿砧在辞。
因思潇湘旧迹,乃以一亭改匾曰《拜月》,祈以誓心香而存世隆也。尝有拜月诗
咏甚多,聊记一二,以表瑞兰冰霜之守云。

  瑞兰诗曰:「亭前拜月夜黄昏,暗想当年欲断魂。娄敬不来几十载,肖娘自
负万千春。伊如有分应逢我,我亦何心再望人。自古玉英终不嫁,几曾误作百年
身。」

  又云:「亭前独拜泪汪汪,说到心头只自伤。念我一家都美□,为谁千里独
凄凉。画眉风月今何在,结发江山事已荒。问道云间归北雁,无双消息寄何乡?」

  时当首岁,仇万顷辈诣世隆,效文琰击钵。世隆曰:「诸兄才捷不让古十石
矣,生何敢复梦得自待?」

  万顷曰:「生虽千钱售三十文,不待磨墨停笔。但今海内士与元白争锋者,
唯卿一人而已。何辞为?」

  世隆曰:「诗因名美,名因诗显,愧生二者俱未。」

  万顷曰:「何以言之?」

  世隆曰:「晋张率作诗,李纳每以为不足,率后诈作沈约制,则纳字字称佳。
信诗不因名而显乎?近有龙太初,诗学高迈,诣王荆公谈诗,郭公父犹谓之,及
咏『鸟去风平篆,朝来日射星』之句,王、郭始不敢谓秦无人,龙生因以显名天
下。」

  万顷曰:「不但张率受侮,文士皆相轻。王荆公咏菊,且有以『不似春花落』
鄙之者。苏东坡乐府,亦有以制词如诗鄙之者。诗果以名显乎否也?蔡确因甑山
诗被贬,孟浩然以『不才明主弃』一句见恶,至于『枫落吴江冷』,又为吴累。
诗其能至患害者有之,况于名乎!」

  世隆曰:「王、蔡公,今人亦能知之,则亦以名显也。」

  万顷曰:「兄此议论,尤出人意表。」

  因对五辛,醉咏而别。世隆思瑞兰意笃,制《送愁文》并诗咏,具录于此。

  送愁文云:「八年除夕,蒋氏子馆予于潇湘。五辛宴罢,落落皇皇,无以为
怀,客语予曰;「良辰不再,子独怏然,无乃为愁鬼所绊乎?予曰:『愁,信有
鬼乎?』

  客曰:「有之。妖不自作,由人而兴。三思重色而花妖至,崇韬喜淫而虎崇
生。古人自寡其妖者亦多。」

  予曰:「如此奇妖,计将安去?」

  客曰:「禳之而已。昔子产息良消之怪,尧佐祭游弈之神,至诚所钟,自足
以歆之。」

  予信客言,遂束刍灵,祭诸门外,殷勤至恳,盖将草雉禽狝,人其人而去之
也。禳毕,闭门就席,愁鬼忽又在左右间,令予心碎,令予肠断,令予泪倾,令
予魂消,令予如有求而弗得。

  予始愕然叹曰:「客其欺我者也!愁鬼可禳,何其我愁之尚在耶?」

  鬼曰:「君不必咎客也,但当自咎耳。鬼有曰风流,曰愁闷,二者常相表里,
不可遽逐。」

  予倾听之,矍矍方惊,鸣竹爆,出桃符,焚紫盆,鬼笑自如;又将起,将赵
钟茶垒而啖之,鬼笑愈加。

  予始曰:「鬼何笑我为哉?」

  鬼徐徐而言曰:「风流之鬼,唯恐其不来;愁怨之鬼,人恐其不去。幽于偏
见,罔达于相倚之机,此其为我笑也。」

  予闻言有趣,拱手而问曰:「愚不能进,愿安承教。」

  鬼曰:「居,吾语汝。天下古今,忧喜同根。福兮祸所伏,老子之言,乐极
必成哀,陶妻识之。子既恋于风流,则风流之中便有愁。

  两鬼相依,步不容离,世岂有风流而不愁者哉!君今特欲去我,而不知风流
之鬼所当先。是犹日行心百影,影愈随。孰若先风而去,以为投阴灭影计耶?否
则,虽效韩公之祭五穷,柳子之骂三尸,亦无益于事矣。

  予扪心而思曰,风流者,吾终身之裘葛膏粱也,岂能去哉?况我二人不但入
子之心,且入子之膏肓也,更迭相寻,何有终期?」言讫,倏然□蒿,如风如雨,
鬼则飘然而不可知,特剩其愁以遗予。予不得已,就灯对酒,为消此愁,成千万
分中之一二。」

  柳梢青调云:「楚岐云收,西厢月暗,竹爆飞声,玉友归程。罗衾泪滴,绣
枕魂惊。花中永中膏肓,起来对坐谁适情?半盏孤灯,几杯浓酒,一柳梢青。」

  又诗曰:「玉人别后阻关山,心碎黄昏独倚栏。柏柿曾看鞭橘荔,杉羊反悟
宝□鞍。油干盏里心还在,炭热炉中骨自寒。何日神仙偏爱我,红消春色出熬垣。」

  又云:「病损公然骨似柴,飞琼分薄阻云阶。色摊门外驱犹在,愁鬼心头去
复来。一盏梅花空见色,两盘烛泪自成堆。何借起神磨勒,深院蔷薇赶夜开。」

  一日,瑞兰、瑞莲相携游亭,瑞兰心切世隆,神思恍如有失,言语问答,多
不自持。瑞莲疑其私,辞归,兰许之。莲匿于太湖石后,觇其来者何人。久之无
踪。

  但见瑞兰长噫洒泪曰:「天曰君而已。」

  莲往讯其实,兰怒曰:「我身即汝,敢相诬耶?」

  瑞莲以欢言谢,乃辞归,匿于前所。瑞兰意瑞莲之果于归。兰焚香祝天「保
佑蒋生出」。

  未几,刺背曰:「莲得闻矣。同室兄弟,何相瞒之甚耶?言通无患。」

  瑞兰泣而不言。良久,诵一词以答。聊记于此。

  词曰:「妹氏何如致我,我有许多不可。忆昔旧情人,泪沾巾。望断潇湘,
那里病损相如痊未?要说许阑珊口难开。」

  瑞兰语及蒋生世隆,中都路人,瑞莲亦泣下。瑞兰疑其前人,骇愕者久之。
核实,乃兄妹。因道病别时事,相对涕泣。

  有顷,尚书召瑞兰曰:「来使云潇湘人亡矣。子当从婚。」

  盖尚书立计,间其易志也。瑞兰号泣仆地。瑞莲闻之亦然。尚书夫人方知其
为瑞莲兄。数日间,瑞兰穿素,朝夕私奠,遣仆僮永安持牲文祭于黄公家。至,
则世隆在坐,与友人陈自文联笑。永安具以情告。

  世隆执文读之,笑曰:「一死一生,乃见真情。世隆死者复生,娘子生不愧
死矣。美节成双,不可及也。」

  瑞兰方知尚书作良平计也。但其祭文贞心义气,秋霜烈日,世隆友人多瞻视
之。

  祭文云:「维某年某月某日,弃人瑞兰黄氏,谨以牲醴,哀奠于义夫蒋生世
隆之灵曰:呜呼伤哉!妾别君时,自以死生君矣。所以不死者,亦为君一块肉在
耳,讵意君先弃妾那!妾遭草昧,荷君更生,心固不让于钟建之负季□,力尤不
忝于元稹之负崔莺。殆将一生永赖,百岁偕欢,孟光之案可以举,桓公之车可以
挽,袁芦之妆台可以下。昊天不吊,竖鸟为妖,日月居诸,彩鸾分道,固吾父之
见疏贾老,亦吾君之分薄韩郎。

  但血誓之未坚,而心香之犹在。玉箫再合,特托诸天;金镜重完,委之乎命。
白璧不须于来客,红绳终结于老人。讵又变生分外,报入帏中,欢声未续而哀声
之辄举,暂别已难而永别之何当。意者将主长白而起有妆欤?将室瑶芳而堂番雨
欤?抑将袭渊商而修文泉府欤?胡为还造化之速,一至于是耶?呜呼天兮!云胡
不灵!妾生有此,不如无生。伤君者妾,伤妾者谁?伤妾所以伤君,伤君亦以伤
妾。一则伤君之春秋方盛,一则伤妾之身事何依;一则伤君之文翰未酬,一则伤
妾之良偶空期;一则伤君之旅魂飘飘,一则伤妾之躯命亦无几。更有可伤者,尤
在于我君盖棺之时,口难禁而目不瞑,身虽寒而心尚在,魄虽散而冤魂犹未消。

  况唳鹤啼猿,付诸行客;村醪野饭,孰为主人?仆雁凶鱼,偶托奚童而到我
焉耳。东方杳矣,梦萆何求?麻姑逝矣,魂香何收?赵十四君已矣,血泪传衣之
悃,何以绸缪?愁城坚锁,闷海难消;束刍人遗,扬粉天遥。君其有知乎?则妾
身犹有所伸;君其无知乎?则安心止于自怜。但英雄精气通于山岳,豪烈神光贯
乎云霄。观之郑良止之作厉,杨子文之作福,桑维翰之作仇,可觇君其必有知也
已。君兮有知,则断臂之贞心,割鼻之义胆,坠楼赴水之方骸烈骨,妾敢自恃,
而君亦可自慰于九泉之下矣。洒泪拜辞,濡鸡示曲。

  倘洋洋如在于□蒿之余,勿吝生前之我爱者于我乎一歆。呜呼!天兮人也,
奈何!奈何!」

  时宋设文武科,罗网异才,兴福诣潇湘,邀世隆俱往临安。

  世隆途想瑞兰,弗胜愁闷。兴福觇其意,多方安慰,尝曰:「弟至京师,愿
为押衙。」

  世隆曰:「非章台其人也。」

  兴福曰:「彼自延赏耳,兄何不韦皋自待?」

  世隆亦稍弭,住寓临安东南街。值花朝,士多花会,世隆乃写一轴兰,上有
青龙栖而不得之状,标额曰「龙会兰池图」,仍题一小引云:「龙襟四海衽五湖,
车驾八方云南顾,乃欲栖兰焉,何哉?或以兰有似于神潭五花欤?亦有似于天台
红叶欤?胡为欲栖之如是耶?予尝观之《易》矣,干系龙,同人释以兰。夫同人
干居上,离居下,独以兰显而不及于龙焉,盖亦离为之累耳。然龙者天下之灵物
也,其世隐;兰者天下之瑞物也,其世显。惟其隐,故隐,故能人于兰之瑞;惟
其显,故能藏于龙之神。龙会兰池,信取诸此而已。呜呼兰兮,龙病久矣,时无
孙真人,谁与谋!」

  图成,令人鬻诸尚书家人永安,倩人置诸兰轩右。偶值瑞兰散游一玩,读至
小引「人兰之瑞」「藏龙之神」,乃知世隆手段,及至「兰兮龙病」处,噫嗟良
久,曰:「龙兮来矣。」

  乃延乳母张氏入,示以情素,给金数颗,赎浣火衣,仍附书一章。

  瑞兰书曰:「奉观图引,玉琢金雕,有天然之巧;神态仙模,无尘俗之累,
非天下大英雄不能及此。寅惟潇湘别后,暮鼓夜钟,暗增怀抱;霜天晓月,徒起
相思。一日三秋,废诗于座右;千回万转,骇元集乎龛间。加以加多孙秀,每慕
绿珠之美;人似敏中,尤图柴氏之婚。

  月道东西,孟氏嗟陈郎而未还;花墙内外,秀英慨文举以何归。愁妖闷鬼,
后先牵绊;别经离凶,日夜夹攻。心思纷纷,未知死所也。但封发之心,一生莫
改;露筋之节,至死犹坚。齐瑟虽工,谩变好竿之想;曾珠最曲,惟储巧线之来。
既而蜀关天险,假金牛以通路;乌国海遥,从社燕以归轩。事机美月召,可卜玉
箫之再合;意气投欢,停看鸾凤之双飞。伏愿移花月案于度外,济风云事于眼前。
鲲离海峤,远接吕臻之风;鹏入天池,近载仁祖之恩。则古之卢诣,安得专美;
今之薛氏,亦敢有芳矣。匆匆寄意,赐宥为情;东风多厉,千万自珍。勿以妾为
深念,不胜仰至。」

  张氏至世隆客寓,先以求浣火衣为词,世隆曰:「郑服不衷,为身之灾。寒
儒悬鹑者也,焉有此?」

  张氏以「出自小姐」为言,世隆诈曰:「秦白狐裘,狗盗矣。」

  张氏曰:「君勿犹豫,妾乃是小姐命使也。」乃示以金。

  世隆曰:「中流失楫,一瓠千金,娘子去矣,赖此为镜中人,何金赎为?」

  张氏曰:「媪乃娘子之私人,娘子乃君之私人,人不同而私同。君若怀异,
则水母无虾,终身不获词以私矣。」

  世隆理其词,出衣授之。张氏乃以书献。世隆玩之,喜跃欲狂,乃制书一章
并诗二律,付之以归。

  世隆书曰:「寅惟娘子琼枝瑶叶,名重于九棘三槐;国色天姿,骄出乎十洲
三岛。假使狼烟不起,南北庆丰亨之盛;鸟道无虞,官氏安豫大之休;则娘子虎
豹开岩,鬼神莫得瞰其状;鳞鸿路绝,奸雄安得进其私?昊天不吊,边防为之失
守;日月居诸,士女以之逭生。丑人世隆,尘缘有在,千里相逢于道左;国步多
艰,一旬方稳于杭中。杯酒论私,几至楚弓之失;春词告绝,方成赵璧之归。凤
舞鸾颠,恍若从天而下;花盟月誓,端然非人所能。讵意金橘多酸,夙起曹郎之
恨;野禽唱祸,迭来韩虎之凶。无可奈何,花已落去,曾似相识,燕不来归。一
日三秋,益重相如之病;寸心万里,徒增荀灿之愁。与其失诸于今,孰若无得于
前;与其易于别,孰若难于遇!世隆念此,淹然无复人间意。

  但盘瓠约在,终结神州之会;蚕女心存,竟完桑府之恩。柳毅义人,龙女之
婚不改;钟郎负我,羊娘之存犹在。倘乐昌之镜终破,而元稹之诗亦空题矣,则
亦命也,数也,卿之薄也。天兮人兮,龙其奈何!兹者驿使既通,而赤绳之结可
偶,涸鱼在辙,而江水之恩何迟。伏愿蓝桥夜月,适载裴航之遇;巫峡明云,速
承神女之欢。桃源麻饭,华岳玉钗,瑶台之晓露,早与神仙共脱尘累。无任霓看
聿仰之至。」

  诗曰:「潇湘店里凤双飞,天造妖风翼已垂。一片芳心千片碎,十分花债九
分移。梦中岂悟身为客,醉后还将月想伊。星友今朝通露阁,玉人谩唱误佳期。」

  又诗:「一道盘桓恋子都,谁知病里散葫芦。卿家富贵今如旧,我处风流绝
已无。蔡仲何曾戕女婿,雍姬自误好儿夫。今朝欲整潇湘案,案上争能认故吾?」

  张氏携衣书而来,瑞兰喜曰:「合浦珠至矣。」

  及启书视,笑语张氏曰:「顾其人,非微之矣。但西厢之月,未可待于今日。」

  张氏曰:「男子用情,惟欲取足于一已之私,奚暇他顾?」

  瑞兰曰:「蒋君曾不念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彼一时前无牛裂,后无舆曳,
听其自便。今日相公法峻,阁宇蜀难,不惟彼无所入,我亦将无所出,虽鬼兵万
千,何所施其术耶?」

  张氏曰:「将何词以释之?」

  瑞兰曰:「汝以慕客寓,列人李吉者告之云:今日岂为饮食来耶?况京畿夜
禁,谁敢来往?勿故为扑灯蛾,幸甚!」乃回诗二律,云次韵。

  瑞兰次韵云:「忆别潇湘马似飞,伤心千里泪长垂。情深东海终难尽,判定
南山永不移。司马此生专为我,文君虽死也从伊。不须再导风花案,一线红丝百
岁期。」

  又云:「犬戎当日闹燕都,万里江山破荻芦。花月窃盟天下有,风流独步世
间无。张生只恐忘崔氏,秦后何甘离丑夫。要把潇湘前案整,夜深怕杀执金吾。」

  世隆时将文战,见瑞兰诗来,亦允其说。揭晓,世隆文魁天下,堂吏报尚书,
时适瑞兰偕夫人在坐,瑞兰喜跃,白夫人曰:「正潇湘其人也。」

  夫人喜谓尚书曰:「公何不识卢肇耶?」

  尚书笑曰:「尘埃中若识天子、宰相,则人皆物色之矣。」

  夫人因祝尚书拟婚,尚书许之。瑞兰随具柬并诗来贺焉。

  诗曰:「渤海从来不可量,英雄事业破天荒。当年曾受风尘苦,今旦方依日
月光。五色云中惊太史,六龙驾上耸天王。从兹慰却鳌头梦,鸾凤妆台可夺芳。」

  世隆受冰赠鞭,仍见瑞兰贺柬,笑曰:「今日亲,则前日亲,谨领。」乃行
大礼。其婚书则同年友、榜眼仇万顷所制。

  万顷细知二人情曲,盖将针尚书而剂天下后世之渺寒士者,其书假世隆叔祖
一春主婚,画六十四卦组织云。

  「盖闻《易》系家人,重两姓合欢之好;《诗》称桃实,垂百年偕老之期。
以至《书》传妫□,《礼》存坊记,《春秋》逆女之笔,无非为婚媾者立指南。

  但谋肇于人,缘定于天,睹诸朱氏之箜篌,韦郎之翠钿,李姓之履信坊,
富家贵家不能夺贫,子弟之三□十九色者可知。寅惟尊府,槐棘嗑芳,江南草木
知名;华夷布节,海外鹰熊仰视。正区区小顽,肥遁边方,自履□□之地,并边
内郡,幸蒙豫大之天。谦居恐坠,蛊坏益深。矧小侄世隆,铅椠自颐,慨时升而
未允;草茅方困,念睹光以何能。第以乾坤否剥,师旅震临,艮山兑泽,偶奏合
和之曲;离火坎泉,妙传既济之欢。

  加以令小姐巽德攸恒,真南国之苹蘩,丰才素畜,冠谢家之柳絮。自谓同人
永相伉俪,讵期大有辄出妄灾。

  过飞鸟而睽孤之豕以见,失包鱼而归妹之羊攸存。第托天缘□损,而雷涣之
剑徒解;国是鼎元,而楚和之璧随来。簪缨宦族,既称孚萃之异;襁□野人,亦
羡复需之奇。人情如此,信犹贤于梦卜也。兹申□帛,特表讼德之旧,载荐损期,
停看革文之新。伏愿桃夭咏唱,而宜家宜室之作范;檑子协闻,而衍子衍孙之呈
祥。至九十其仪,百两其御,俗之富,何足赘。辰下涣风串柳,晋日筛梅,万希
台重,上荐天申,不悉。」

  尚书受礼,一览婚书,怀诸袖中,恚曰:「呼牛呼马,亦应之矣。」

  后知万顷所制,心甚衔之。时择四月望日夜行赘礼,灯月交辉,清天一色,
金紫送迎,沉檀熏馥。世隆环玎鸣,冠簪□映,人望之如神仙然。平生索婚不获
者,今乃知其天才国色,成定难移,古往今来,佳期罕偶,甘心贴服,莫敢云何
也。

  世隆入,瑞兰泣曰:「不意今日复见汉官威仪。」

  顷之,侍婢数十,珠翠鲜明,进席奉醪,添香树灯。瑞兰官样整妆,仙姿增
艳,宛然神仙之下降也,世隆合卺,几不能自持。瑞兰悟,命侍婢散。

  世隆曰:「卿真豪杰也。」

  瑞兰曰:「妾不豪杰,兄将亡赖矣。」

  乃就帏叙旧,情悃甚周。时有联句,聊记于此。

  联云:「新人本是旧情人(世),丹桂嫦娥喜绝伦(瑞)。

  淮下谁能知韩信(世),洛阳今已识苏秦(瑞)。

  英雄手段真无赛(世),仙子光容自有真(瑞)。

  笑我初婚自是假(世),怜伊兴逸骨将魂(瑞)。

  寸心千里尘都扫(世),半刻千金案又存(瑞)。

  爱虎于兹登虎穴(世),得鱼从肯下鱼纶(瑞)。

  万般富贵天然处(世),一种风流分外恩(瑞)。

  深院花心仍带雨(世),洞房物色尽逢春(瑞)。

  破莲分肉根犹在(世),食蔗到头味更真(瑞)。

  酒后添杯休强醉(世),茅前效尤易成熏(瑞)。

  晋兵鏖战雄难敌(世),问客纵横计莫陈(瑞)。

  无可奈何田旱久(世),还曾相识燕楼频(瑞)。

  芙蓉帐里疑为梦(世),翡翠衾中妙入神(瑞)。

  大盗曾闻惊惠子(世),鸡鸣方喜脱田君(瑞)。

  不须人作同心结(世),仍是天生连理身(瑞)。

  从此风流终百岁(世),相怜相爱更相亲(瑞)。」

  灯夜,瑞兰曰:「兄今见妾,乐乎?」

  世隆曰:「何待言!」

  瑞兰曰:「尤有甚于见妾者。」

  世隆曰:「乐尽于此矣,无他也。」

  瑞兰曰:「瑞莲在妾家。」且告以其详。

  世隆喜跃不胜,欲召见,瑞兰阻之曰:「蜘蛛作道,不可以风。兄忘其伤于
虎乎?」

  次晓,瑞兰邀瑞莲入见,兄妹相逢,宛若梦中,信是天启其衷,而为不世之
奇逢也。有顷,出拜尚书夫人于堂上。一家庆会传都城,翰墨士大夫诗贺甚多,
不在行录。其妹瑞莲,后乃命配友人同年探花贾士恩。

  世隆尝有《风花》一作,聊记于此:蒋生世隆谓玉人瑞兰曰:「予今二人鱼
水相欢矣,同事风花,则有文房四子,曰笔、曰墨、曰纸、曰砚而已。不假以恩,
宁无沙中偶语乎?」

  瑞兰曰:「俞。」

  及拜笔曰拜花郎,墨曰磨花伯,砚曰合花子,纸曰通花太使。四子拜封,将
之任,笔不悦,曰:「予制自皇帝,管于蒙恬,爵于韩文公,今乃拜郎,次于三
子之下,宁不为文房之王浚乎?」

  诘诸墨曰:「子何功?居吾上?」

  墨曰:「韩文公,唐臣也。玄宗,唐君也。子虽重于韩,其视我化道士、步
天宫而重于唐君者孰高?」

  笔不敢与争。又诘诸砚曰:「汝端溪居士以寿静称,乃亦侈然居吾上乎?」

  砚笑曰:「予即墨侯耳。管城子,列爵唯五也。侯与子,孰先?」

  笔由是语塞。乃诘诸纸曰:「子何人也,亦欲右吾乎?」

  纸曰:「予生于蔡,制于薛,庄重于五凤楼韩家,任乎治,则泣山东之父老
;任乎檄,则起枋头之奸雄。尔固不敢与墨争,而敢当我乎?」

  笔笑曰:「子亦欲方诸墨砚耶?子非我,则空函所以羞殷浩;我误子,则露
布所以羞苏缄。子当下我必矣。」

  纸大笑曰:「子非我则铁书银钩何所施?描花模月将付诸谁?」争辩不已。

  砚释之曰:「要皆风花中人也,何苦争高?所可慨者,洞房六子耳。曰床、
曰帐、曰褥、曰衾、曰毡、曰枕,空预风花之列,而不受风花之荫,行将为介子
推矣!」

  笔、纸曰:「信其伤哉!」乃相率而白诸蒋生案下。

  蒋生曰:「非诸子为言,予亦长颈鸟喙矣。」

  乃拜戛玉床曰迎花力士,拜翡翠衾曰护花元帅,拜游仙枕曰转花将军,拜芙
蓉褥曰和花虞候,拜五花毡曰帖花招讨,拜狮子帐曰统花都尉。六子受封,乃与
四子分班受命。

  顷之,护花元帅曰:「诸将受封矣,谁其主之?」

  统花都尉曰:「诸将无主,愿蒋生为主。」

  洞房诸子言曰:「吁,蒋生其封花主也。」

  文房四子曰:「何偏也?蒋生主风,娘子主花可也。」

  洞房六子曰;「主花者无风,主风者无花,如此两子亦无乐乎其为主矣。」

  四子曰:「两子无以为乐,以其所有,易其所无,天下之乐,孰加于是?今
日都共成两主之欢,复何言!」

  一日,瑞兰携世隆游后园,见亭匾曰「拜月」,沉思久之,笑曰:「子其念
潇湘旧迹乎?」

  瑞兰曰:「然。」

  世隆曰:「生观今日,则娘子之终身可知矣。」

  遂制《拜月亭记》以表潇湘之遗迹。其记云:古人名亭,所以示不忘也。欧
阳不忘山水,名以丰乐;希文不忘清素,名以濯缨焉。忠肃不忘荣归,名以衣锦
;潇湘主人以潇湘之亭名于临安官舍,其亦有所不忘者矣。

  亭有月,月有人,设榻一张,焚香一炷,拜于玲珑之间,其不忘者,情耳。
情之所在,时则随之。时乎束刍人遗,鸿鲤天遥,参商地阻;其拜也,满地虫声,
过墙花影,心伤千里,泪洒盈襟。人愁也,月愁也,亭固愁亭也,愁其不忘也已。
时乎绳囊永固,鸾凤交飞,妆台并游;其拜也,兰麝熏芳,丝罗映色,一唱一随,
一歌一舞。

  人乐也,月乐也,亭固乐亭也,乐其不忘也已。忧乐不同,而同于不忘,情
至是,其亦钟矣。予尝以是问诸亭,亭则无知;问诸月,月则无言;问诸心,心
则无征,进而问之友人,友人付之一笑耳。

  三致问,始言曰:「月与天地久者也,尔我之情,其月之于天地乎!宁容忘?」

  予曰:「情不忘矣。」记之。

  附风、花、雪、月四词于左:风袅袅,风袅袅。冬岭泣孤松,春郊摇弱草。
收云月色明,卷雾天光早。清秋暗送桂香来,拯夏频将炎气扫。风袅袅,野花乱
落令人老。

  花艳艳,花艳艳。妖娆巧似妆,锁碎浑如剪。露凝色更鲜,风送香常远。一
枝独茂逞冰肌,万朵争妍含醉脸。花艳艳,上林富贵真堪羡。

  雪飘飘,雪飘飘。翠主封梅萼,青盐压竹梢。洒空飞絮浪,积槛耸银桥。千
山浑骇铺铅粉,万木依稀挂素袍。雪飘飘,长途游子恨迢遥。

  月娟娟,月娟娟。乍缺钩横野,方圆镜挂天。斜移花影乱,低映水纹连,诗
人举盏搜佳句,美女推窗迟夜眠。月娟娟,清光千古照无边。[/font]

旧爱新欢 2009-5-3 22:35

第二夜·国色天香 作者:处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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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不便之处,请读者见谅。[/color]


                      第二卷  刘生觅莲记(上)

  刘一春,字茂华,号熙寰,江东人也。世居重迭山华村之西,为故家旧族,
祖先广积阴功。

  父武南公,为庠生,有重名,厚于德,富于学,而未发,尝自信曰:「吾有
儿必显。」

  生三子:一奉,一春,一泰。一春自幼聪颖,禀逸韵于天陶,含冲气于特秀。
甫十五,即留心武事,弓马精熟,以鹰扬自期;忽思「挽二石弓,不如识一丁字」,
遂弃武,专于文。年十八,补邑庠生,猎史搜经,着述日富,远蜚清誉,卓冠士
林。人以其才似贾谊,称为「洛阳子」。

  时有母舅马二皋,知府邻省。生极为舅妗所钟爱,生父命生饯送。舅欲与之
偕,生以秋试在念,送二程而返。过一凤巢谷,有老人称知微翁,数术甚高,戢
曜幽壑,采真重崖,僻结草庐于山麓。生亦仰其名,特拜求今岁之数。

  老人先书一红纸帖于门曰:「今日主喜事福人至。」

  生至恳数,书二句付生,曰:「觅莲得新藕,折桂获灵苗。」

  生不解,求明示。老人又画一人手持一圭,下书「己酉禾斗」字。

  生曰:「吾当于己酉发科乎?然非其时矣。」

  老人笑曰:「数之说微,征则为验,但前行,知此不过三日。」

  生辞退。

  次日,至一村。绿水护居,竹篱遮舍,其家姓赵名思智,号乐水散人,盖生
之受业恩师也。因进访,师喜,款留备至,寓生于东厢之梅轩前。时属孟春末旬,
寒玉堆芳,冰葩散馥。

  生步于梅下,诵古诗一首:「玉堂清不寐,寒夜漏声长。吟到梅花处,诗成
字也香。」

  复举手整冠,仰数梅花。见古梅压短墙东西,闻隔墙似有女声者,乃以折梅
为由,履扁石窥之。一女浅妆淡饰,年可十六七,手执梅枝,口中吟曰:「今
日看梅树,新花已自生。」

  忽回头见生,遽掩其身。生心赞曰:「冰肌玉质,不亚寿阳,笑出花间语,
独擅百花之魁。不意尘埃中有此仙品!」

  俄而师至,与生游于适然园。至红甫亭,亭中有桃花纸挂屏,针刺小诗一绝
:「小园日涉已成趣,引得东风到草堂。惟有芳桃解春意,笑舒粉脸待刘郎。」

  生玩之,似有喜意。师笑曰:「此吾甥女所书,自幼爱观史籍并词话,触处
皆喜题诗。渠父不知戒,吾以谓非女子长技,往往规之。昨与寒荆到小园,又有
此绝句矣。昔吾姊梦李白送轴而生,盖不凡女也。」

  生极心慕口赞,返至树下,独立久之,自思:「题诗之女,必隔墙所见者。」

  忽忆知微翁之数,点首悟曰:「人持一圭,乃「佳」字也;己酉二字,乃「
配」字也。

  所谓佳配者,其此乎?不然,何以曰「解春意」?又曰:「待刘郎」?又不
然,何不先不后而见诗睹面,适当三日之期也?微生有幸,当不避赴梅之嫌;淑
女多缘,幸尚免标梅之叹。吩咐梅花自主张,为我作媒妁,何如?」

  次日又至,隔墙自沉吟曰:「今朝梅树下,定有咏花人。」

  用意窥之,则杳不可见。欲久留以图再面,自度不可。辞师而归,悒悒曰:
「此别一见无由,何有于配?知微翁、知微翁,其戏我矣!」

  越日,禀命父母,携琴负笈,游学外处。泛舟至落石村,推篷望之:柳拖新
绿,桃染初红。乃停舟水涯,步于堤上,吟曰:「弱柳含颦弄楚腰,孤舟趁日渡
低桥。闲花有意迎征袖,回首黄鹂过别梢。」

  时有一老者,须发皓然,衣冠闲雅,一舟一仆,飘然而来。适与生值,见生
年少可挹,知其非常人,因询生所以。生语之故。

  老人张目视生曰:「华村刘二郎,其执事否?」生曰「然。」

  老人喜甚,盖生之父与老人素契者。老人姓金,名维贤,号守朴野老,年逾
六旬,性好交纳,而家极饶裕,且崇礼乐善,乡誉颇隆。与生执手谈曰:「吾家
岁延名师文士,为课儿计,又与尊翁契厚,其枉留文旌,以续通家旧好。」生欣
然从之。至家,馆生于东堂左室。

  时守朴翁有名园,奇花异卉,怪石丛林,种种咸具,人羡之曰「小洛阳」。
而其中有迎春轩。守朴翁逾数日,叩师以生所学,师大誉为名世器;而其子名友
胜者,亦于父前延誉不已。

  守朴翁加敬,迁生于迎春轩中。窗外有修竹数竿,竹外有花坛一座,其侧有
二亭,一曰晴晖,一曰万绿。亭畔有碧桃、红杏数十株。转南界一小粉墙,墙启
一门,虽设而不闭者。墙之后,垒石为假山,构一堂,匾曰「闲闲」。

  旁有小楼,八窗玲珑,天光云影,交纳无碍。过荼歹带架而西,有隔浦池。
池之左,群木繁茂,中有茅亭,匾曰「无暑」。池之右,有玉兰数株,筑一室曰
「兰室」。

  斜辟一径,达于池之前,跃鱼破萍,鸣禽奏管,凡可玩之物,无不夺目惬情。
尽园四围环以高墙,凡至园者,必由迎春轩后一门而入,扃其门则清闲僻静,极
乐世界也。

  守朴翁以绝人往来,故独居生于此。遣一俊仆,名守桂,承值以伴生,年十
五,尽秀逸,且识字,善歌唱,性驯而雅。生悦之,留于座侧,教以诗曲,训以
书翰,即能领略,呼曰爱童。

  生至坛前,配红匹绿,胎青孕紫,芳径闲闲,一尘不到,深以为幸。趁步徐
行,见梅枝横覆墙上,叹曰:「风景不殊,梅下折花人何在?昔以三日为期,今
数日不瞻矣。使此过遇所见,假以时日,当不至空相忆也。」

  转高西顾,池前一室,有小轩,遥见「培桂」二字;波汶上槛,日缕摇窗,
精熠殊甚。

  生意谓书室,径由斜径往窥之:珠帘高卷,绝无一人;其中之所有,皆女工
所需之物,杂以文几之具。恐有人觉而返。

  次一日,洗砚于鱼池,坐兰室中,闻窗内有嘻笑声。生悄步池侧,忽见手持
绣鞋,可三寸许,置于帘外石上,仅露纤纤一手,吟曰:「碧栏杆外苔痕湿,果
是将来换绣鞋。」

  又一应声曰:「今欲晒向西窗,趁晚晴乎?」

  生闻之,思:「幽僻处有此,其董永之织女乎?其孙恪之袁氏乎?」

  未几,又凭窗而吟曰:「芳心荡漾,夜来愁拥梅花帐。风送清香,熏彻孤衾
梦不成。隔檐莺闹,为人鼓出相思调。体怯轻寒,连理羞将病眼看。」(《减字
木兰花》)长吁一声,初不知有生之在其侧,探首帘外,生亦突抵帘前。

  两面忽一相觌,其女低声曰:「帘外一生,美如冠玉,非天台路何以至此?」
命侍女取绣鞋而入。生初见之,月眉星眼,露鬓云鬟,撇下一天丰韵;柳腰花面,
樱唇笋手,占来百媚芳姿。

  尽态极妍,颜盛色茂,恍若玉环之再世,毛施之复容。其美难将口状;而通
词句,雅吟咏,又疑奇花而解语,真所谓仙宫只有世间无者也。

  生猛然自失曰:「此奇货可居也!乍遇间而自手及足、自面及心,总收一目,
知微翁所云佳配,又果在此乎?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吾今所寓,无异梅轩,使
不至此,几虚过一生矣。」

  久立未忍遽去,意女已回避,而不知端于帘内窥生。生佯为不见者,曰:「
外面令人倍惆怅,里头举眼自分明矣。」

  因朗赋一词,以作词战之先锋云:「和光艳,春盈面,掀帘晴昼香风扇。人
寂寂,愁如织。暖风倦体,看花无力。

  雕梁畔,双来燕,喃喃诉出愁多遍。倾城色,初相识,佳词赋,也漏春消息。」
(《撷芳词》)生自思:「游学每遇故知,已出非意,园名洛阳,轩曰迎春,若
将有待予之至者,况静所遇文姬,与师处相见,才貌难伯仲。

  数日之间,二接才丽,益不易得,何幸中之幸也!」乃书知微翁之数于壁间,
忆女室而吟曰:「西邻之女洵矣哉,入眼平生未有也;微生今日有何幸,不期而
遇知音者。」

  又思:「女性幽静,外言难入,而乃出口成章如是,深喜其可以笔句动也。」
作《如梦令》以自幸:「日暖风和时候,玉女花前邂逅。谩赋启朱唇,轻递脂香
未透。欣骤,欣骤,有日相如琴奏。」

  后女知此情为生所觉,心生愧赧,每玩景临风,常定睛不语者移时。盖闻生
之词,接生之貌,爱生之才,若动隐情而口不可言耳。而生心亦未尝一刻不在女
也。为雨阻,绝步园中。

  后值晴霁,辍卷纵观。适守朴翁命爱童持罗衣授生,童因尾生闲步。生指女
室问之,童曰:「此吾邻孙氏所居。其女名芳桃,改名碧莲,年已十八,诗赋词
歌、琴棋书画、刺绣工夫,无不完备精绝。早丧其母,未曾许配,故其父择此居
之。买一邻女以伴莲,姓曹,名桂红,后改名素梅,少莲娘二岁,视如亲妹,无
一间言,谙文墨,美姿容,莲娘之亚也。尝于培桂轩中联四景诗,迭为酬和,以
为得趣。
尝谓梅曰:「国朝若开女进士科,吾期夺传胪首唱,亦许尔共步瀛洲。」

闻者每羡,而卒无能睹一面、得一词者。其父性喜外出探友,或竟日而返,或信
宿而归,归则爱独处一室而无亲人。」生闻言,心神不胜踊跃,嘱童曰:「为我
严锁外门,吾今爱静,无事则免使他人入来。」

  童会生之意,唯唯笑曰:「吾固知此门锁钥非童不可也。」

  生初闻其为芳桃,忽忆师处所见,继又闻其为碧莲,猛省知微翁所云,于是
念莲之心更切矣。复题于壁曰:「直须杜门绝客,深下一团工夫,定叫铁杵成针,
不负远来夙志。」客至,见之,咸以生不喜交接,故候谒者亦稀。

  生亦自谓数有可乘,乃私号「爱莲子」,冀自遇于碧莲,口占一词,名曰《
临江仙》:「一睹娇姿魂已散,满腔心事谁知?东瞻西盼竟差迟。装聋还作哑,
似醉复如痴。我欲将心书尺素,倩人寄首新诗。个中暗与约佳期。不知何年更何
月,何日更何时。」

  时有友李见阳拉生郊游,生与偕行。适数妓斗草于得春亭下。询之,皆乐平
巷中名妓,一曰李月英,一曰高巧云,一曰包伊玉,一曰许文仙。生亦喜花柳趣,
心甚留爱,乃曰:「今日之行,触眼见琳琅珠玉,皆子美诗中黄四娘也。」同兴
谈笑移时。

  偕至印月溪边,睹鸳鸯浴水,粉蝶穿花,因曰:「诸妹俱士女班头,吾欲择
其一,以缔永好,先唱《忆秦娥》词,能续成者即取之。」

  生徐曰:「春堤曲,一溪水漾新纹绿。鸯鸳弄日,晴沂对浴。」

  文仙执生之手,嘻嘻然应曰:「和风不断香馥郁,墙头粉蝶相随逐。相随逐。
双双飞入,花间并宿。」(《忆秦娥》)词成,群口喝采。生敬且爱,期约而回。

  坐窗下,花影横栏,春香飘户,有寂寥意。命童磨墨,拂笺挥一歌,使童歌
之:「薄试轻罗散幽趣,莺唇燕舌番新句。东风引我入桃源,含笑桃花红满树。
问花何事笑东风?笑我不饮空归去。我即解衣典醇□,醉春买乐红芳处。只愁东
风不久情,吹作一天轻红絮。着意看花花不红,百计留春春不住。春老花残将奈
何,袖薄难胜泪如注。」

  歌罢,同步于万绿亭前。爱童挥小扇以逐飞蝶,生亦促之。忽二蝶争花,堕
花下,相抱不解。生拆之,对童而笑。

  童笑曰:「物之性犹人之性,释之、释之,毋拆散姻缘也。」生弃蝶,成《
西江月》词:「三月韶光过半,一年胜景堪奇。伤春自个谩徘徊,偶睹游蜂堕地。
款款柔情莫托,殷殷吩咐蜂媒。惟期及早效于飞,不负花前一对。」

  越夕,生嘱爱童守门,径访妓家。文仙出《娇红记》,与生观之。曰:「有
是哉!有始无终,非美谈也。」留宿而回。

  后日,守朴翁设宴,坐中红袖,正前妓巧云、文仙也。至晚,文仙自荐于生。

  次日将别,守朴翁至,曰:「近来多冷落,文仙一名姝,欲留数日,以畅文
兴,才子佳人,光我庄圃。」

  生欢甚,携文仙剧饮于假山之小楼。时玉兰开盛,又携酌于兰室,问柳答花,
搜联构句,两相畅逸,名珍情会。生曰:「卿名不在楚莲香之下,幸同枕席,誓
不相忘。」

  文仙曰:「里流泽薮,不足以辱君子。吾有一路指君,君其图之。」

  生问其故。文仙指莲室曰:「个中一女,姿容绝世,美丽超群,赋性聪明,
词华炳烨。吾有一友,窃窥之,羡曰:『美哉妙矣,诸好备矣,此诚无价宝也。』
闻惟一侍女为伴,先结侍女之心,庶可渐入佳境。且以君之岂弟俊逸,无有求而
不得者。然须慎之密之,毋炫巧致拙。」

  生谢曰:「是教当书绅,是情当刻骨,此言出在卿口,入在吾耳,幸毋他泄。」

  文仙曰:「君固不下申厚卿,我也不为丁怜怜,亦何疑焉。」乃取一犀簪,
解一香囊留赠而别。

  生视之,亲绣一绝句:「独坐纱窗理绣针,一丝一线费芳心。从求知已亲相
赠,佩取殷勤爱我深。」

  生始感文仙爱己出于真诚,而情亦眷眷,不忍少忘。至午,素梅以生窗之
左有海棠花,偷步摘之。

  少爱童抱瓮注水,适至浇花,戏谓梅曰:「吩咐偷花者:可一不可再。」

  梅曰:「一之未甚,再思可矣。」

  童曰:「一摘使花好,再摘使花稀也。」

  因以水湿其手,梅牵童衣拭之,反若有意于爱童者。童忙入谓生曰:「素梅
在窗外,年虽少,有丰韵,可挑也。」

  生故出,拥其归路。梅摘花而返,生喜揖之,梅怀不安之状。生笑曰:「花
下睹妖娆,含羞称万福。相对两难言,花艳惊郎目。」

  梅求路不得,曰:「先生当路于此,男女无以别于途。君子避女流,故不能
少让我也?吾非迷失女子,胡为关津留难?」

  生曰:「为汝初犯窃盗,今欲盘诘奸细耳。」各嘻然相视而笑。

  生忆文仙之言,心自计曰:「不将我语和他语,未卜他心知我心。」乃戏问
曰:「卿卿果芳桃之侍妹名桂红者乎?抑果碧莲之侍妹名素梅者乎?」

  梅曰:「先生止游诗书之府,何由知闺阁之名也?」

  生绐曰:「吾昨梦登太华山,至西天阙,入广寒宫,履嫦娥殿,亲得数名指
示,故此积诚候卿。今得见之,正应佳梦矣。乞先为刘一春道意,后有万千未谈
之衷曲也。」

  梅曰:「此春梦也。吾非小红,便逞张生家语,吾当有一场发落!乍间姑免
究。」执花而行,复回顾,低念「刘一春」者数四。

  生尾其后,曰:「刘一春送。」

  梅戏应曰:「回!」

  生垂手顿足曰:「妙妙!女果以张生待我,则虽□訾栗斯、喔咿儒儿以事女,
亦甘心也。」

  返室,爱童曰:「此女不速自来,焉得秋毫无犯,作无事人乎?」

  生曰:「事勿欲速,恐耳属于垣,则名教扫地也。且喋喋利口,有无限风趣,
此一物亦足以释西伯矣。梅尚如此,莲更何如。安排牙爪,以为降龙伏虎之计,
此第一着也。」

  童曰:「牵肠挂肚在莲娘,送暖偷寒在素梅,诈谋奇计在相公,热心冷眼在
小童。吾若守口如瓶,决不败乃公事。好为之,好为之!」

  生暗喜曰:「成吾志者,子也。今日丧心病狂亦由汝,赏心乐事亦由汝矣。」

  梅归,对莲备道生语,且有誉生意。莲故作不理,偷书一歌于窗外:「莺声
  清晓传春语,道说与游人,趁我娇华,莫放歌《金缕》。杜鹃一夜叫声喧,
呼凄风,唤妒雨。促吾直往天涯去,要寻乐地谁为主?」

  生至,味之,自觉莲之留意甚速,喜焉如狂,曰:「且记此词,为他日负赖
表记。」

  然时或见莲,则见其故逞百媚之姿,或微露可疑之状,或掩窗自蔽,或以目
流情,或与桂红相谑,或正色不可动。假意真情,不可测识。而生亦未与莲亲接
一语。且此有守桂,彼有桂红,亦未敢深信。故会面虽屡屡,心旆虽摇摇,而每
为首鼠之状。

  一日,生抱闷,步于墙西之别圃,转至假山,见碧莲俏妆轻服,面带喜容,
纤手露金镯,捻并蒂花枝,视双蝶斗舞。蝶稍进,则随而观之。蝶渐近假山,生
略少避,喜曰:「蝴蝶甚着人。」

  莲已见生,故作不见,反翻袖促蝶。生逼近,曰:「古有司花女,于今见之,
诚闺分之秀也。」

  乃整衣肃冠,施一长揖。莲徐徐置花石上,含媚答礼,仍自执花,偷目觑生。
生以正目视莲,各默默者久之。生笑曰:「幽花如处女。」

  莲举花视之,曰:「此东坡闲话。」

  生指花枝低赋一绝曰:「卿手捻花枝,花敢与卿斗。卿貌觉羞花,花应落卿
后。」

  莲曰:「君不怕花怪乎?」

  生曰:「然则卿爱我矣。」

  莲面红,曰:「先生大胆。」举扇自蔽,欲返。

  生前诉曰:「自见之后,未领笑语,企慕之悃,山高海深。每谓卿如琼林琪
树,常欲在目前,奈咫尺天涯,劳心怛怛。昨睹佳句,今寻得此乐地,愿借假山
以为巫峰,纵委身风露,犹瞑目泉壤也。且楚词有曰『乐莫乐兮新相知』,何太
自郑重如此?」因执莲之扇而牵之。

  莲假手放扇于生,目生,低声曰:「读书人但轻自己之手足,更不重他人之
耳目耶?」

  生曰:「四无人声,惟有子知我知耳。」

  莲曰:「天知、地知,奈何?」

  生曰:「天地无阴阳乎?」

  彷徨不能自持,遽执莲手,曰:「到此地位,工夫尤难。此未语可知心者。
虽铁石打成心性,亦当慈悲嗟愍!」斯时也,生魂已飞天外。

  莲曰:「妾,娇体也,乃相煎太急,今日胆落于君矣!此臂今当断君,亦何
取于妾?且此何地也,此何时也,此何事也,妾与君何如人也,而敢犯礼侵义若
是也?」

  力欲脱身,堕下金镯。生方拾之,而素梅适至。

  生避于树下。梅曰:「料莲娘被困,故独马单枪至此,可同我回。」

  莲与俱返,体若竦惕者,谓梅曰:「此生技痒,触物便吟,岂其锦心绣口,
故吐句皆若宿构耶?」梅笑而不答。

  又曰:「此生貌欺潘岳,见之岂不欲投果?」梅又笑而不答。

  又曰:「此生出语温存,动容腼腆,必多情而重义者,今日反累彼怀抱矣。」
梅又笑而不答。又曰:「此生远之则可爱,近之则可畏,何也?」梅又笑而不答。

  莲有惭色,欲行不行者久之。生尚兀立不动,形如槁木,心如沸鼎,方叹曰
:「天乎,天乎!救兵卒至,解围白登,所谓对面不相逢者乎!相见不相亲,不
如不相见。惊饵鱼,伤弓鸟,何缘再得。」

  因作《行香子》词,书于莲扇:「山石之旁,红绿齐芳。遇佳娥,正出兰房。
娇娇媚媚,巧样梳妆。更好风韵,好标致,好行藏。绝世无双,不比寻常。尽吾
戏调何妨。止应配我、个样新郎。谩眼空劳,心妄想,兴徒狂。」

  书罢,见扇骨上细刻「刘一春」三字,乃知莲之念己,更觉愈不能遗。

  至晚,莲梅秉烛相对而坐。梅曰:「刘生显两番手段,皆为我等轻举深入之
故。试以几日坚壁不出,彼敢斩关而入否?」

  莲曰:「然。」遂强习女工。

  生自假山会后,懵懵如痴,昏昏若寐,食焉而不知其味,坐焉而少知其处,
寐焉而不知其旦,或入大堂,或趋讲丈,或归书室,或游别他,眼之所见,意之
所接,皆假山也。盖无根而情自固矣,书史之功顿废,笔砚之事顿忘。或低吟树
下,或从步池边,或登眺小楼,而莲梅踪迹,绝不可见。一日,邀友杨文陵访文
仙。文仙迎生,有笑容,多喜意。

  少叙杯酌,酒半酣,欣欣相告曰:「别后思君,如心悬一物,恐妨君正业,
不敢奉迓。前为君卜一筮,昨为君起一数,又以君年月日时与知命者推之,皆大
魁之吉兆也。吾亦阅人多矣,多伶多俐,多才多美,无逾于君。当奋祖鞭,以看
花上苑。得君捷,妾亦分荣矣。」

生谢曰:「爱我哉!
金石之论,可宝终身。」

  别文仙而归。复至假山,春景融融,终不能忘前遇也。取锥刻一歌于竹:「
四际春光入望中,杏开十里红霞簇。两对黄鹂调娇舌,三声五声新腔曲。唤起离
人百感伤,千愁万恨填心腹。不如意事常八九,云雨巫山空二六。何如一醉忘世
情,同与七贤坐修竹。」

  书毕,转至晴晖亭。有素纸一幅,柱上偶悬一针,生持之,且思且行。忽见
小桃一株,夭夭可爱,猛记红雨亭之诗,叹息曰:「此芳桃也,能解吾意乎?」
乃以师处桃花挂屏绝句复以针刺之,以针定于兰室之壁上而回。遇爱童持玉簪花
来,种于花坛。命童往视莲室。

  莲方绣一袋。童至,曰:「前见刘相公有香囊一枚,自谓精绝,今莲娘所制
更妙也。明当与一赛。」

  莲曰:「刘相公为谁?」

  曰:「名一春,字茂华,号熙寰,改号爱莲子。」

  曰:「何处得来?」

  曰:「家重迭山华村之西。」

  曰:「何为家汝家?」

  曰:「吾主相识之子。」

  曰:「今何不去?」

  曰:「吾主延致攻书,图其耸壑昂霄耳。」

  曰:「学问何如?」

  曰:「去年游泮,文武两全,鸿才海富,逸思泉涌。」

  曰:「为人何如?」

  曰:「制行英卓,动容俊雅,立志温和,趋向超拔。」

  曰:「家望何如?」

  曰:「故家子,读书种,仁人之裔。杜中丞、郝中书欲谋为婿而不就,故今
欲俟宝窗消息,可以知其为人矣。」

  莲见生清扬逸洒,已动心注,而闻童之言,企仰愈真,谓童曰:「汝为刘生
修一生谱牒,作一身行状。」

  俟童回,私叹曰:「是天遣此生以贻相思之种也。初见若尔,后将奈何;见
犹若尔,别将奈何!断送一生,惟有此矣!」

  愈觉足不宁地,强梅以观花为由,将窥生室。而爱童归,正与生道及碧莲询
生之语,立于窗外。

  莲乃返至花屏间,见二绝句:「凝目花间忆粉腮,一腔烦恼逐春来。花如解
得无聊意,长向刘郎闷里开。」

  又诗:「小门昼永春岑寂,安得斯人共一床。自是洛阳花下客,刘郎不是老
刘郎。」

  莲谓梅曰:「汝解此绝意乎?乃改集句诗也。诗意极巧,小门『小』字,改
『千』字也;一床『床』字,改『觞』字也;自是『自』字改『曾』字也;不是
『不』字,改『今』字也。初,刘原父以年老续婚,故谓『老刘郎』;今彼寓小
洛阳为客,明示我以未曾有婚之意。然以岑寂,何预他人?而遽欲斯人共一床,
则伤于欲速而无礼。」

  梅曰:「彼谓『斯人』者,何人也?」

  莲曰:「斯人者,斯人也,必求其名以实之,则凿矣。」与梅并立,久无语。

  梅曰:「何思?」

  莲曰:「吾亦欲改集以和。适为诗才所窘,安排句法,已难寻,较是输他一
首矣。」

  梅曰:「还有一首。」袖出一绝,与莲观之,乃针刺成者。

  莲见之,曰:「怪哉!怪哉!异哉,异哉!有是事哉!」

  梅曰:「何故?」

  莲曰:「汝未知来历。此吾作于母舅园中红雨亭挂屏上,亦以金针刺成。此
帖汝得于何地?天地间有此意外偶然事,其神运乎?其鬼输乎?竟莫测所自也。」

  梅曰:「吾昨得于池右之兰室。意谓莲娘所书样,于形迹太露;使出于刘君,
不知何由得之?」

  莲长吁曰:「是园素无外人,吾尝由此无忌,今与我共之矣。又况岂无他人,
当敛足缩步,辍笔息吟,以自韬晦。然吾书此时毫无着意,自今验之,似字字有
情。苟诗作凭,良缘天启,则韩夫人之红叶再流御沟何异也。」

  正论间,生推门而出,见莲梅俱在,步又中止,倚花而偷望之。花面与粉面
争娇,脂香与花香竞馥,自不忍舍,叹曰:「凡间仙人,可以疗饥。」又叹曰:
「碧莲、素梅者,千万人中两人耳。」

  占词二阙,书于手帙:「爱杀芬芳春一点,娇姿压倒杨妃。倚花注目已多时。
枯肠聊止渴,饿限暂充饥。对面重逢无妙策,费吾一段心机。何时亲贴艳丰颐。
玉钗挂吾首,罗袖拂吾衣。(《临江仙》)花满枝,蝶满枝,恋恋迷香不忍归。
迎暄晒粉衣。盼佳期,算佳期,尽付书斋懒睡时。春情许梦知。(《长相思》)」

  莲归,犹折花在手,蝴蝶绕花而飞,梅曰:「蝴蝶有情,相随不舍,其为花
乎?其为莲娘乎?」

  莲曰:「爱花则为花,爱我则为我,何怪蝴蝶之迷恋也。」

  命取笔,书一《爱花词》于东檐之壁:「一枝花外漾新晴,卖花声里春光泄。
正解语花娇,山花子艳,后庭花未结。猛睹蝶恋花梢,也须索赏宫花,沉醉花阴
歌笑彻,待醒来,向柰子花前,木兰花畔,斗百花奇绝。莫放雨中花谢,落路花
飞,断送了赏花时节。等闲间落花红满地,又早见石榴花吐迎新热。金钱花散美
人愁,菊花新处情人别。冷清清开到腊梅花,意孜孜揉碎梅花雪。(二十牌名)」

  后生见之,料莲所作,笑曰:「花固可爱,岂知春可惜乎?」

  对一《惜春词》,并书于后:「春从天上来,春霁和风扇淑。沁园春景巧安
排,花柳分春,有流莺宿。单衣初试探春令,喜的是画堂春满,锦堂春足。那更
庆春泽畔,正雪消春水来,有鱼游春水分波绿。玉楼春盎日初长,忽看海棠春放,
春光好,好看无拘束。又何如登帝春台,赏汉宫春,谩醉春风中,齐唱彻宜春令
曲。休轻放绛都春光,武陵春去,春云怨惹愁眉蹙。(二十牌名)」

  题罢,回至坛前,抱膝而坐,心自计曰:「吾之见莲者,邂逅也。吾之寓此
者,暂也。吾之窥莲者,私也。莲之爱我者,幸也。彼此之传情歌咏者,礼所禁
也。吾志之所期者,未可必也。知微翁所云者,渺茫之数也。而莲之年则已笄等,
而必有他适矣。吾欲乘邂逅之暂,触礼之所禁,侥幸以行吾私,焉保其不他适而
必符此数、必遂吾志乎?使我后日要丑妇,则我当为我惜,而彼亦当惜我。使彼
终身伴拙夫,则彼当为彼惜,而我亦当惜彼,眷眷情绪,两下湮沉矣。然既生春,
又生莲,天若行方便,必无此事也。」

  怅怅然自为问答者久之。又欲至文仙处以散积闷,值守朴翁带二歌童携酌于
闲闲堂。生醉甚。翁斟大卮劝生,生力辞。

  守朴翁曰:「吾羡子有八斗之才,倚马可待,今以情字为韵,若能立就一绝
句,吾当代子饮之。」

  生即应曰:「燕春台外柳梢青,昼锦堂前醉太平。好事近今如梦令,传言玉
女诉衷情。(八牌名)」

  守朴翁素质直,初不知生之寓意有在也,但笑曰:「玉女,即嫦娥也。今秋
必要高中。」尽欢而别。

  后莲睹生所对之词,叹曰:「何物老奴生此宁馨儿!美口声,铮铮乎敲金戛
玉;卖俊俏,蔼蔼然惜玉怜香。如百戏场中子弟,件样精通。风月前容吾二人唱
和,足称劲敌。悠悠苍天,悠悠苍天,有志难酬!仰呼无益,万般心绪付之一声
叹吁!若挫过此生,则春风徒笑我矣。」

  乃以春、花二字结之。「雕栏春色上花梢,花底春莺巧更娇。春为花开添富
贵,花因春到逞娇娆。花容不久春空老,春景无多花暗消。几欲留春了花言,落
花春梦杳迢迢。」

  莲以此诗书于片纸。偶爱童持瓦盆到池边觅取小鱼,梅见之,亲至,问:「
欲何为?」

  曰:「刘相公近因兴闷,欲取置几案,窃其活泼之趣耳。」

  梅递莲诗于童,曰:「兴趣在此,何以鱼为。」

  童曰:「何故?」

  梅曰:「汝不见《爱花》《惜春》二词乎?今两下合而为一,见之则兴自活
泼矣。」童持归奉生,述梅之言。生阅之,不觉鼓舞。

  自是,莲常凝目窗外,又恐生之见,又恐生之不见;意欲绝生,情不忍绝;
意欲许生,身不敢许;每羞涩依依,有不可形状意。面对小轴,乃美女怯春图,
莲戏之曰:「吾因春无奈耳。尔无知,何作此郁结状也?」

  乃赋于其上曰:「万斛新愁眉锁住,凭栏不赋啼鹃句。终朝理恨几时舒,良
工难画相思处。多情对此愁千绪,心随风逐沾飞絮。不如将心托笔寄丹青,落得
不知春归去。」

  (《步蟾宫》)又书一词于绿窗之侧,浓淡笔,短长句,以坚生志、写己怨
也。

  「春山愁压慵临镜,忆芳非,嗟薄命。望中烟草连天,座里花阴斜映。空度
流年,虚浪美景,谁把佳期牢订。对景怨东风,无语垂帘静。狂风浪蝶多情兴,
争抱一枝红杏。鹧鸪隔树喧声,唤动惜春心性。燕子双双,莺儿对对,花也枝枝
交并。」

  莲书未毕,因庆娘处女使至,亟入接问。少顷生至,诵之,知其为《昼夜乐
》词而末韵未成,取笔续之曰:「百物总关情,何事人孤零。」(《昼夜乐》)
时鹦鹉处于槛内,连呼:「有客」。

  生曰:「客是谁?」

  莲于内低应曰:「忽到窗前,疑是君矣。」

  自为卷帘,见生犹执笔而立,对生曰:「有客,有客。」

  生执其笔,相揖于隔窗。生曰:「只分窗内外耳。我见莲娘多妩媚,想莲娘
见我亦如是也。」

  莲未及时,忽回首,梅立于后。曰:「所言公,公言之。」莲逸别室。

  生曰:「主人何避客之深也?」犹不忍去,抚窗窥内。

  梅亦曰:「何为至此?得非欲窥见室家之好乎?」

  生曰:「为室家不足,无奈看花洛阳,以收天下春。」

  梅又含意曰:「先生儒者,当折桂枝,醉春红,占春魁。今穿花至此,岂三
年力学不窥园者乎!」因笑倚窗侧,以袖拂生。

  生亦倚身窗外,以手抚梅曰:「莲娘情何如?」

  曰:「不浓不淡。」

  生曰:「绣户春风暖,想莲娘心热矣。」

  梅曰:「青灯夜雨寒,恐先生心冷耳。」正谑间,莲至,命梅煮茶。

  梅少退。莲至前,将露私言,似欲接手,而童已至。梅内指曰:「鬼仆又来
矣。」各默默而散。

  童曰:「适来王谢诸公来订文会,叩门至轩中,吾善计回之去。恐夜来摄踪,
识破行径,故唐突而来请。」

  生曰:「甚是。」步至东,坐于湖山石上。爱童拂拭落花。

  生曰:「昔日相逢,碧桃初放,今梅酸溅齿,春气将阑。天上好景,人间乐
事,顾不为我一留也。」作词送春:「残花无奈黄昏雨,那更更长苦。枕头听得
子规啼,叫道春光今去几时回。东君不管离人老,花信凭谁讨?一生须得几青春,
尽在书斋做个忆春人。」

  次日,生忆玩词之处,已深感莲之惠然肯近,而尚未能接一心话。会愈多则
情愈恋,话更难则念更深,云破月来之时,花落门扃之际,皆恼人滋味也。占《
贺圣朝》词:「痴心偷步巫山下,枉自担惊怕。胸前着次,心肠干热,谁人堪话。
书中之女千金价,甚日青鸾跨?心似风筝,身如傀儡,恳恳牵挂。」

  又《春光好人》:「春已矣,树浮青。少啼莺。数点催花雨,美声不可听。
心事千头千脑,幽斋孤影孤形。谁问玉人曾约否?半应承。」

  又三字诗:「月升树,花影重。酒未醒,愁又浓。」

  莲亦自见生之后,常无言静坐。素梅侍侧,一目视莲,久不移。莲曰:「视
我何为?」

  梅曰:「近来善风鉴,能模心相。」

  莲曰:「何如?」

  梅曰:「口内无言,心中有事。」

  莲曰:「然,今日情思不爽,兼倦人天气,恨不能寄愁天上,埋忧地下。第
取琴,试操一曲,余音似前弦。」

  梅为之设几焚香,置琴于上。莲方整弦,遽曰:「指力倦,琴音散,不若以
棋较胜负。」梅又为之设棋枰。下未终局,遽推枰而起,自理绣工。

  又曰:「眼昏,不便针线,暖酒较手技可也。」酒至未饮,则曰:「恐醉,
姑置之。」

  梅曰:「消遣我太甚。今日何异常日?如此,信必有故。」

  莲曰:「予实不知。」

  梅曰:「他人有心,予忖度之矣。」

  莲曰:「无浪言,为我卷帘,细数落花,何如?」

  梅掀帘,曰:「外间世情甚不美。」

  曰:「何故?」

  曰:「绿暗红稀,飘零颜色,春去矣。」

  莲喟然曰:「春去乎?春亦解误人乎!」

  梅曰:「春不误人,人有误春者。」

  莲曰:「吾惜春,非误春也。」

  梅曰:「惜春何不留春?」

  莲曰:「春肯为我留乎?」

  命取手轴,书曰:夜雨生愁烟雨妒春声不歇,无故把繁华摧折。看欹网留春,
斜兜花瓣,不放东君别。

  隔槛下香和恨结,泪滴处衣罗凝血。正冷落佳人,柴门深闭,刚是愁时节。
(《雨中花》)春风积怨春风几度,空把青年误。古道堆红无数,妆点东君归路。

  乐事于今半已空,园林绿遍消红。咫尺窗纱,万里衷情,吟付东风。(名《
青玉案》)静里凄寥闹嚷嚷春景无涯,近一簇香车,远一簇香车。雨筛风搅攘韶
华,打一夜梨花,飘一夜梨花。心病也,意儿慵,对一霎纱窗,倚一霎纱窗。情
重也,泪儿枯,叹一声冤家,念一声冤家。恁黄昏帘幕重遮,鼓一部青蛙,送一
部青蛙。(名《闺怨蟾宫》)望中索莫小鸟窥人惊枝去,一声啼歇。

  莲方书,梅笑曰:「刘先生于窗外多时矣。」

  莲曰:「何不早言。」欣然投笔而起,探首外望,乃诳也。莲甚不快,遂置
前词,和衣而卧。

  而生果至,梅复曰:「刘先生于窗前候久矣。」

  强之不能起。久之,梅诳生曰:「莲娘见君至,反就枕。」

  生曰:「其似恨我乎?」

  梅曰:「非惟恨,抑且恨。」

  生曰:「容我一见请罪,何如?」

  梅曰:「君罪太多,罪不容于请。」

  曰:「我得何罪?」

  梅曰:「窃窥邻女,眼罪山;吟赋诗词,口罪也;攀花弄管,手罪也;勤步
窗前,脚罪也;用意轻薄,心罪也;私闻窃听,耳罪也。然连日疏阔,一身都是
罪也。」

  生曰:「前诸罪可恕,末后一罪,我自认之。」遂悒悒而回。

  至晚,莲于枕上问梅曰:「刘君此际果岑寂否?」

  梅曰:「有守桂在。」

  莲曰:「汝比得守桂否?」

  梅笑曰:「然则莲娘其岑寂乎?春色恼人眠不得,当坐以待旦。今日春阑,
当高枕无忧矣。」

  莲不答。少刻,梅假睡,莲频呼之,不应,曰:「年幼未谙伤春也。」

  梅闻之暗笑。莲视残灯尚在,起而独坐,书一歌:「花落啼鹃后,纷纷逐晚
风。与我似相识,轻轻入帘栊。春色殊怜我,傍我频相从。春光何富饰,也败风
雨中。妾颜花作面,春去谁为容?膏沐懒去事,绿云成飞蓬。兰室怯情晓,停针
倦女工。春去知还在,春畴情转通。蓦地有长吁,茫然兴复空。寄语伤春者,为
我惜飞红。」

  越数日,生与其友关世隆、张文杰者,游酌于园中。未几,诸葛钧至,相与
畅饮于万绿亭。

  世隆曰:「今日刘、关、张复会于桃园,可无侑酒者乎?」

  文杰笑曰:「凭军师处之。」

  生曰:「吾熟一妓,招之则来。得一点红,足以消酒。」

  遣人邀文仙,则已去迹多日矣。生稍兴,勉强联句,俱至大醉。生涤手,独
至池边。适莲卷帘,面池独立,因生手挥残沥,授一帕于外,带一香囊。生拾之,
左右瞻顾,欲以称谢,而爱童先诸友至,莲遥见,长叹避之。生忌友之觉也,即
与偕返,送友出。

  命童访文仙所在,乃知鸨儿之故,欲卖之,恐其不允,诒之行者。故去数日,
而生不知也。生闻,似有所失,举莲帕,检视绣袋,更忆文仙所赠,又乱一心曲
矣。

  作词念之:「章台多柳枝,此枝世稀有。爱尔美恩情,到我十之九。别来梦
亦劳,天涯几翘首。思卿卿在心,念卿卿在口。料卿也同心,有我相思否?」

  又因投帕之惠,扣手歌《凤凰阁》词:「记当初花下,分明传约。思量就把
芳心托。岂料书生福薄,竟成空诺。能勾向他行着脚?你也不合,常把眼来□着。
怎知书幌添萧索。奈何哉,这病根几时芟却。直若到空梁月落。」

  自后,莲情愈浓,心怀恍恍。素梅亦悉莲之情,恐蹈他故,再四以言语而试
之。

  莲笑曰:「汝欲以绛桃碧桃、三春三红之事待我,如伤风败俗诸话本乎?」


  梅曰:「此事恐非儿女子所可自行。刘君前程万里,自远大之器,就之恐玷
彼清德,绝之恐丧彼性命。差毫厘而谬千里,其端在此。勿谓素梅今日不言也。」

  莲正色曰:「何以刘君为惜哉!女子之身,贱之则鸿毛,贵之则万金也。鼎
当有耳,岂不闻女子妄从可贱,汝弗疑。」

  长叹不语者移时。复谓梅曰:「自思天下有淫妇人,故天下无贞男子。瑜娘
之遇辜生,吾不为也。崔莺之遇张生,吾不敢也。娇娘之遇申生,吾不愿也。伍
娘之遇陈生,吾不屑也。倘达士垂情,俯遂幽志,吾当百计善筹,惟图成好相识,
以为佳配,决不作恶姻缘,以遗话把。吾度刘君之意无不可,草草之事不难为,
而所以不敢轻举妄行者,盖长虑却顾耳。然刘君之用情于我者,专矣。日月凡跳,
如隙驹壑蛇,深欲息意不思春,恐报刘君之日短也。」

  作一词:「一睹仙郎肠欲断,断肠枉自痴痴。痴心长日拟佳期。期郎还未定,
定有害相思。思深偏切愁人梦,梦中添下孤恓. 恓惶泪滴几多时。时动文君想,
想在俏相如。」

  (《临江仙》)倚床而坐,体若不胜。梅曰:「弱体不胜衣,为郎憔悴多矣。」

  莲曰:「惟悴无伤,恐不能自悴憔而止也。」梅亦虑老父觉之,劝以勉强笑
语。

  良久,莲笑谓梅曰:「汝年纪长矣,名桂红不谐,私呼汝为红娘可乎?」

  挂红笑曰:「莲娘欲作崔,使刘君为张乎?今外无高墙,内无夫人,旁无和
尚,邻无犬吠,以培桂迎春为普救西厢何不可?而愿时时清白,刻刻崖岸,则向
所云『不敢』者,真也?伪也?诚也?假也?」

  莲面有惭色,徐曰:「吾欲尊汝故尔,谁为汝演西厢记也?」

  梅曰:「以桂红呼红娘为尊,莫若以素梅为媒婆之为愈尊也。」

  莲默然含泪曰:「吾于刘君幸无失德,自以汝可寄心腹,故不少存形迹。今
汝舌剑唇枪,吾何为吞声忍气?吾拼索性,汝做得干净人也?」

  梅执莲手,跪而告曰:「吾为戏言,娘何僻见乎?生待我若亲,贱奴岂草木
人耶?」

  莲曰:「汝知否,刘君尚未娶故耳。」

  至晚,具云履一双、美女一轴、金扇一柄、水晶糖一匣,自取一谜,令梅馈
生。

  梅佯曰:「吾无副,不可行。」

  莲曰:「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彼若敬主及使,汝自解纷。」

  梅欣欣而行。至迎春轩,独见爱童,而不见生。将回,童出挽之。

  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耶?」

  梅曰:「『礼闻来学,不闻往教』,是以来不见子充,乃见狡童。是以去。」

  童曰:「凡物必有偶,刘相公已心匹莲娘,吾与汝未有下稍,汝若肯舍身普
施,吾当得好眼看承。两人深相结,共保快活无忧也。」

  梅不答。童强之入,与共坐于北窗之小床。

  梅曰:「非我求童蒙,童蒙求我。汝事刘相公久,学无赖贼作偷花汉耶?且
刘相公尚未有成说,尔何敢僭先?」

  童曰:「高材疾足者先得焉。刘相公亦让我一头地矣。」

  为之搂定香肩,持素手,松钮扣。而生睡已起,遽推门出,见二人之状,戏
之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耶?」

  童曰:「非敢越礼,特欲小试,为行道之端耳。」

  梅有惭色,敛衽整衣曰:「君可谓入幕之宾矣。」

  因视童而微笑。生亦目童,作摇首状,童即避出。生执梅之手,引就坐,曰
:「吾设此位以待卿久矣。今日之事,须极热为之。」

  梅曰:「两国相争,不斩来使。」

  生曰:「莲娘之意何如?」

  梅曰:「已受重戒而来,不许,不许!」乃以碧莲彻夜念生岑寂之语、假寐
之事,悉对生述之。

  生曰:「肯念我之岑寂哉?得莲念,胜天怜念矣。然念念不忘,我心更切也。」

  又曰:「汝年幼,未暗伤春,我当教汝。」

  梅曰:「汝男子,那识女情?我亦生而知之,不劳尊诲。」

  因袖出莲所贻者与生,曰;「此莲娘雅赠,欲得君详一谜也。」

  生细玩之:「云履无底,美女僤胸。」

  笑曰:「吾揣其意回之。」

  「禁足书窗外,幽怀且放开。谩言心地热,苦尽自甘来。」

  生曰:「是否?」

  梅曰:「得之矣。」

  梅回,见童于窗外。童曰:「恐莲娘冷静,代汝奉陪。」

  又附耳曰:「谢我方便之恩。」径自笑回。

  至晚,生以香扇坠一个、玉绦环一副、枕头席一领、老人图一幅奉答。嘱童
奉莲,曰:「亦欲详一意耳。」

  莲收之,复于生曰:「要弄偷香手,终存窃玉心。若能同枕席,永赋白头吟。」

  生得之曰:「知我者其莲乎!」

  自此以后,虽绝步于园中,而驰心于池侧者不能忘。乃抵书投地曰:「原初
来意,本欲寻新温故,以期进取。今所遇若是,虽孔情墨守,何以堪之。抽黄数
墨之心,易为倚翠偎红之句;登天步月之想,翻为尤云歹带雨之情。然只愁佳人
难再得,不忧富贵不逼不也。」

  书一短词于扇面:「寂寂寥寥度此春,朝朝暮暮两眉颦。重重迭迭眼添新。
句句声声心里事,孤孤孑孑客边身。思思想想意中人。」

  (《浣溪沙》)带爱童,锁外门,赴丛芳馆会。

  莲偶至轩前,拨纸窗窥之,见琴侧有一对云:「惜花恨春去,折桂待秋来。」

  又见红纸帖云:「觅莲得新藕,折桂获灵苗。喜事福人书。」

  莲细思不能解。适几上有幅花笺,乃书一歌行,并二绝句:「自思忽自笑,
甘为何等人?句中说秦晋,笔底约朱陈。我意欲作假,君心要认真。闻道洛阳花
似锦,偏我来时不遇春。

  绝句:月清秦阁冷,云近楚山低。春色刚来至,东君错放归。又:霜节透高
枝,横窗月上时。成林应有日,可待风凰栖。」

  素梅忙至,曰:「此刘君寓室也,哪敢独行!幸不至,使其卒至,则书室为
阳台矣。」

  莲曰:「好容易!是谁敢?」

  梅笑曰:「极会,敢极。会敢者,刘先生也。」

  莲曰:「吾亦不敢。」

  梅曰:「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莲曰:「吾亦不愿。」

  梅曰:「愿是不愿,不愿是愿。」

  莲曰:「吾无愿乎尔,子为我愿之乎!」

  梅曰:「两相情愿,各无异悔。」

  莲不答,亦不欲行。

  梅曰:「忠言不入,炫玉求售,非计之得也。」

  径先去。莲初意以生无一面之识,无一丝之因,适一时之遇,才一窗之隔,
今而至于朝暮见,且两月余,男子所无之事,识礼甘犯之,而尚不及罄一心谈。
着意制《桃源忆故人》及《贺新郎》二词,瞷梅睡,怀以探生。偶生他出,意已
不悦,又值素梅见之,不可久持。乃留一戒指并原制二词于诗笺上,以界尺压之,
仍闭窗而去。

  生归,童先见而拾之。至晚,生就月坐于坛前。童曰:「适于几上得解愠方
二纸,宽愁散一枚,可以疗郁结之疾。欲得之乎?」乃以诗笺、戒指呈生。

  生曰:「得于何来?」

  童日:「此必莲娘之贻,亲至不遇,留而去之。然幸吾先收,使他人得之,
奈何!」

  生曰:「彼亦谅吾室无别至者故耳。然机不密则害成,当用为戒。」

  生诵之,至「放归」「不遇」句,思莲有枉就意,深自悔曰:「近来跬步不
出,不见亲次玉趾,今偶尔他适,即失此良晤,岂瞰亡而来与?岂好事多磨而然
与?数之穷、命之蹇、缘之悭、会之难、运之厄、遇之否,一至于此!信事之成,
不在于人之计较也。」

  乃集古诗成兴体四章:「林有朴□,其叶蓁蓁。靡日不思,西方美人。

  野有蔓草。维叶萋萋。窈窕淑女,洵有情兮。

  山有蕨薇,其叶□□。我之怀矣,曷其维忘。

  隰有苌楚,其叶蓬蓬。子无良媒,忧心有冲。

  (林有朴□四章,章四句)又沉思:「留一戒指,不知寓何意?或戒我休折
野花乎?或戒我休生妄想乎?或戒我休忘此情乎?或戒我休荒书史乎?或戒我休
得苦心头乎?或戒我休得急心性乎?或戒我休得遽思归乎?或戒我休对人前说破
乎?」

  心焉惶惑,排解更难。而莲又以微恙少出,素梅终夜不离左右,生欲求一面
而不可得。

  乃画莲花一枝,肖己像于侧,名曰:「爱莲图」,悬于书壁,常常对之。

  想其坐,则曰「座上莲花」;想其貌,则曰「面似莲花」;想其词,则曰「
口出莲花」;想其行,则曰「步步生莲花」。

  又画梅花一枝,题其上曰:「铁石肝肠冰玉肌,风中雪里逞标枝。殷勤结尔
一知心,为春传送新消息。」

  每对此二书,则悠悠荡荡,愁喜交集。

  一日,微雨初过,跃鱼戏水,生带爱童,钓于隔浦池。吟云:「化龙原有日,
暂伏在清流。万丈深潭难设计,且将蚓饵钓鳌头,早上金钩,早上金钓。」

  莲先见之,谓梅曰:「刘君未谙钓术,所谓水滨之役夫也。」

  梅曰:「钓术何如?」

  莲不答。梅喻其意,掀帘指生曰:「临渊羡鱼,何不退而结网?」

  生闻之,即抵窗前。梅遽闭其窗曰:「休挜佳怀休假呆,好将哑谜细论猜。
我家门户重重闭,春色缘何得入来?」

  生索然沮兴,曰:「前日佳情方沐,而今日又复变卦,焉得以隔浦池目为浣
溪沙,以培桂轩署作回心院乎?」即弃钓归室,将爱童而睡。

  睡起,即令童取酒,饮至醉,枕书隐几。闻扣门声,放之入。乃金友胜,因
至书坊,觅得话本,特持与生观之。见《天缘奇遇》,鄙之曰:「兽心狗行,丧
尽天真,为此话本,其无后乎?」

  见《荔枝奇逢》及《怀春雅集》,留之。私念曰:「男情女欲,何人无之?
不意今者近出吾身,苟得遂此志,则风月谈中又增一本传奇,可笑也。」送友胜
出,愈醉不可及,复隐几而卧。

  又闻扣门者,乃守朴翁内侄耿汝和也。是人刻而妒,奸而险,唱和每出生下,
而反好胜,生稍轻之;又尝对生求守桂,生不与,故有憾于生。是日偶至,见生
窗有《烛影摇红》一词,尽含风味。且素知他侧居一女,心甚疑之。而生尚酩酊,
汝和因琼森解其词。

  生朗诵一遍,因被酒,漏言曰:「吾心可成金石,虽苏张更生,弄转圜之舌,
不能间我爱也。」

  汝和乘醉以言挑之,生笑曰:「吾始睹其貌,心之而不置,吾既得其词,手
之而不释,意者同志相得与?」

  汝和故作不解。生吟曰:「隔池美姬,女中解魁。今朝重睹西施。奈情猿怎
持?兴言念之,心如醉兮。纵然今夜于飞,恨佳期已迟。」

  (《四字令》)汝和曰:「此事何所据?」

  生袖出碧莲《桃源忆故人》词递汝和观之,曰:「汝虚甘罪,所供是实。」
爱童计不知所出,适欲接之,而汝和即怀去。

  生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又大笑就寝,童捧之而睡。

  至夜半言之,而生瞀然不记也。徐徐问其词,生曰:「昨日果大醉耶?」

  童尤之曰:「三爵不识,矧可多乎?小事胡涂,而大事亦胡涂,此何等事,
而可不避人目?风流罪过,已今供招,而又虚名实祸者,奈之何!且耿生素肯发
人之私,今又得此,必是报闻于吾主,自疑图祸隙矣。久念使人惊怖。」

  生彷徨曰:「怪哉!喜为忧根,福为祸本,吾志从此休,吾行从此劣。岂非
祸从手发耶?」

  又曰:「吾固无足惜,奈玷莲娘何!乃知酒之流祸矣。许文仙真圣人也,许
文仙真圣人也!」

  因绕几而行。童亦不乐。

  生曰:「汝未知我心,近日心事有势不得行者,但欲醇酒求醉耳。」

  至午,守朴翁招生与汝和饮于私室,生再四不欲行,久之,曰:「诗云『岂
不欲往,畏我朋友。』我之谓与?」勉强赴酌。

  汝和对生微笑,曰:「酒道真性。」又曰:「勿忧,明早还汝。弟怜几月好
用心,羡汝一人独专乐耳。献出守桂,自有商量。」

  生遂杂以他词,幸守朴翁不觉。生乃俯意卑词,小心俛貌,不敢出气。汝和
扬扬自得,略不为礼。

  生劝以大觥,汝和曰:「尔亦欲吾醉,乘中处事耶?故不饮。」

  生亦不能对。爱童行酒,心抱不平。偷至汝和窗外,湿纸窗窥之,见莲词压
于砚侧,喜曰:「得来全不费工夫,可谓慢藏矣。刘相公之福,孙莲娘之幸也。」
逾窗窃取而归。

  生别汝和,不胜忿惧,而爱童呈是柬词,道其所由。生如梦初觉,如醉方醒,
抚童背谢之,曰:「微子,则吾不知所终矣。今幸全璧归赵,如合浦珠还,深荷
百朋之锡,纵彼能吹毛求疵,亦与白赖而已。」

  后汝和失柬所在,意童窃去,呼童质之,将欲白于守朴翁。

  童惧,先于守朴翁处短之,且捏诉以妒生之故。而是日,生之家童至。生父
母以生久不归,因召之,生默然。然以耿子为嫌,「吾且归,可以消猜释忌。」

  故辞翁欲行,而终不能舍碧莲也,作回文一绝:「牵情最恨别,人仙美少年。」

  又词一阕:「风里杨花轻薄性,银烛高烧心热。香饵悬钩,鱼不轻吞,枉把
钩儿虚设。桑蚕到老丝长绊,针刺眼泪流成血。思量起枯枝花朵,果儿难结。海
样深情忍撇,似梦里相逢,不成欢悦。出水双莲,摘取一枝,可惜并头分拆。猛
期月满会□娥,谁知是初生新月。折翼鸟,甚是于飞时节。」

  (《花心动》)生将行,私嘱童曰:「耿生为吾所轻简,实为汝故,致成嫌
隙,汝亦当自爱。吾去后,老翁前有萋斐,汝亦当周旋粉饰。」

  童曰:「相公至此,爱敬者无分小长。此人龊龊傲视,吾家大小皆嫌。吾己
于主翁前道过,彼虽置万喙,决亦不信。但行矣,不久且当奉迎。」

  生至园中,见莲窗紧闭,料不得见,作词付童曰:「莲娘处为我申意。」即
日辞行。

  汝和终有憾于生,于翁前暴其过。翁终以先入之言为主,而心不直之,乃曰
:「刘生至日,吾梦见池中一鲤化龙,一春即乘之而去。吾重其所梦,慕其为人,
因处之于此,期飞扬为吾光。且视彼待汝亦谨厚,故汝陷人不义,乃面朋面友耳。
吾不愿汝曹有此行也。」

  汝和愧且恨,自至生寓,见窗壁题吟,愈嫉之。托以觅生为由,径达莲所。

  时莲与梅共坐窗下,相与谈生,曰:「久不见刘生,近日不知作何状?」


曰:「刘君者,国士无双,人物第一,必非久下人者也。」

  莲曰:「何谓?」

  梅曰:「刘君有何郎之貌,有子建之才,有张敞之情,有尾生之信,惜其淹
扬子之居,塞田洙之遇,是以昼兴贾生之叹息,夜怀宋玉之悲伤耳。今乍与之会,
如饮醇醪,不觉自醉矣。」

  莲曰:「吾所见亦然。但昨晚梦刘君别我而回,我留之,彼云:『被人妒陷,
聊以避谤』。初不知其故也。」

  适耿汝和直至前,莲与梅不及避。汝和遽曰:「刘熙寰在否?」

  梅曰:「吾处深闺,君处书室,是惟风马牛不相及也。孰为熙寰?君为谁?
其误入桃源矣。」

  汝和曰:「吾乃耿相公,为《桃源忆故人》,故至此。故人知君,君不知故
人,何也?」

  梅无以对。

  汝和又诳曰;「刘一春本微家子,吾辈羞与为伍。今得罪于吾翁,已作逐客,
决无复来之理。汝若恋恋有故人情,乃明珠暗投耳。」径拂袖笑声而去。

  莲闻之,惶惶如有失,呜呜不能语,茫茫无容身之地,谓梅曰:「知人知面
不知心。此必刘君不能自慎,以致露丑于人。情欲之事可遣,失身之罪难逃。今
后宜吞刀割肠,饮灰洗胃。免使青蝇玷玉。」

  少顷,又见汝和昂然往来于隔池,扬言曰:「迎春轩今为吾行乐窝矣。」

  莲曰:「刘君必被此人妒陷无疑,敛迹避狂,料有以也。」

  梅曰:「刘君挽不留,耿子推不去。使刘君若在,岂使耿子至此!」

  值守朴翁至,汝和潜回。莲令梅密扃其窗,非事则不启,以避耿也。

  次日,爱童扣窗不获,转至欣欣亭后,见莲、梅共立于石榴树下。莲邀童入,
问其故。童亦为生讳之,莲怀少释。童出袖中云笺,曰:「此刘相公辞帖也。」

  拆观之:「万种相思未了偿,被人生嫉妒,又参商。花前笑语尚留香。轻别
也,能得不思量?寄语嘱莲娘,莫忘前日话,换心肠。好将密约细端详。卿知否,
吾意与天长。」

  (《小重山》)莲未知生来期,情不能舍,亦成一词。

  「二郎神去竟何之?重迭山西。亭前柳树空啼鸟,满庭芳草萋萋。我怨王孙
薄幸,声声谩诉凄其。长相思忆旧游时,春锁南枝。而今仲夏初临也,疏帘淡月
容辉。试问阮郎归未。念奴娇怯谁知!」

  (《风入松》十四牌名)爱童归,正遇汝和于迎春轩。汝和笑迎,问之曰:
「汝自何来?」

  曰:「来处来。」不顾而去。

  汝和嗔之曰:「媚刘子,牵莲娘,蔽主耳目,皆此顽童,其过之首罪之魁乎!」
然汝和虽妒之,而至此亦未如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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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本帖最后由 绝爱猫眼 于 2009-5-4 11:36 编辑 [/i]]

旧爱新欢 2009-5-4 12:30

第二夜·国色天香 作者:处理人

[font=宋体]  [color=Red]排版者:此文系文言色文。无法断句排版,只能分段排版。版面不齐,造成
阅读不便之处,请读者见谅。[/color]


                      第二卷    刘生觅莲记(下)

  生于守朴翁家,行舟出门,听一谶语:忽一小舟相值,二书僮各执莲花,相
与联句曰:「馥馥碧莲花,有分旧吾手。异日掇莲房,取次求新藕。」

  一驾舟者曰:「大官好捷才!决中,决中!」

  生惊喜曰:「此即知微翁「觅莲得新藕」之句也。数与谶合,或者其有验乎?」

  行未二里,又遇一舟,闻笙鼓声,乃生友乐昌时、卜可仕挟妓高巧云、包伊
玉游碧荷渚,邀生过酌。舟舣而行。

  巧云曰:「曾得文仙踪迹乎?昔与吾为姊妹们,行动坐卧,心心口口皆刘相
公也。」

  生喟然曰:「纥干山头之雀,不知漂泊何所,芦花明月,寻亦无处,身不由
己,琵琶别舟。今见卿,又动往想矣。」各别而归。

  家居将旬日,独行,独步,独坐,独吟。买乐无文仙矣,吟咏无碧莲矣,传
情无素梅矣,承值无爱童矣,想迎春轩之景益切,则抱耿汝和之恨益深。

  常书空作「咄咄」语,默地自念隐语曰:「吾当火烧其耳,水淹其目,木塞
其口,不足以泄其恨。」

  当食食忘,当寝寝废,虽父母亦不解其意也。

  一日,会一奉、一泰于友仁馆而回,独处书楼,见月散余辉,形影相吊,歌
曰:「峦屿献翠兮,天际云开。云际月来兮,光浸楼台。清光莹澈兮,照我孤独。
孤影相吊兮,遐想多才。」

  次日整骑,往万石山探友。适舟自南来,推篷者,守桂也。

  生于马上问曰:「胡为乎来哉?必有以也。」

  童曰:「奉主翁命来请。」

  生返骑,曰:「不去则辜莲,欲去则忌耿,如进退掣肘何?」

  童曰:「耿氏为吾主不悦,已随父至辽东。吾来时,莲娘、梅姐皆有私嘱,
此行安稳,不必犹豫也。」

  生以手加额曰:「此天助吾!」

  辞父母启行。父嘱曰:「守朴翁为我契交,汝当执弟子礼,用心举业,无孤
留汝意。」

  生受命登舟。童曰:「颇怀莲娘否?」生出新制《半天飞》曲。

  命童唱之:「花样娇娆,便有巧手,丹青怎画描?越地把芳名叫,能勾在怀
中抱?倘就了凤鸾交,我再替你画着眉梢,整着云翘,傅着香腮,束着纤腰。多
媚多娇,打扮做个观音貌。不羡当年有二乔。费尽心情,他作怪跷蹊不志诚。假
意儿胡答应,不顾我添新病。实为你渐劳形,只落得吃着虚惊,挨着残更,抚着
愁胸,怨舒前生,双眼睁睁。无缰意马难拴定,何日堂开孔雀屏?」

  即晚抵旧寓。时守朴翁构一亭于隔浦池上,初成,上署一匾,浼生书之。又
晤知微翁之数,欣然大书曰「觅莲亭」。心自喜曰:「又增我一乐地也。」

  次日,天色暄热,生设几于无暑亭中。命童取文具,连挥数幅。有迎春轩之
诗,有晴晖、万绿亭之歌,有闲闲堂之记,有兰室、无暑亭之词。皆各书以真草
篆隶,字字龙蛇,章章星斗,焕然新目,整饰可爱。守朴翁创一见之,不觉鼓掌
曰:「重劳珠玉,蓬筚生辉。」

  薄暮,置酒觅莲亭中,邀师生共赏之。生视池中,有并头莲数枝,庆幸不置。
翁曰:「吾种荷几年,今始睹此莲,盖为子而瑞也。」生让不敢当。时月东升,
正照莲纱窗,生凝眸熟视,若欲飞渡。

  忽其师扣桌歌曰:「新亭趁晚泛霞觞,槐阴微剩雨余凉。鸳鸯跃处晴波□,
开遍荷花风亦香。夜阑披月扶归去,醉诵《南山》诗一章。」

  守朴翁亦作一词,名《秋波媚》:「碧天夜色浸闲亭,荷香带露清。身边皓
月,杯中诗思,分外风情。临风对月联诗句,诗成醉亦醒。一觞歌罢,万声俱寂,
四壁空明。」

  其师与守朴翁命生为觅莲亭词,生承命曰:「向晚新亭共赏,荷开香溢壶浆。
爱莲情似藕丝长,心与波纹荡漾。

  欲把莲房掇取,宛隔在水中央。鸳鸯两两睡黄粱,做个宿花模样」。(《西
江月》)守朴翁笑曰:「少年词趣,自是逸洒。」取笔,命生书于粉壁。

  题曰「爱莲子一春书」。翁喜,对生谈乘龙之梦。生暗幸,以为乘龙佳婿。
尽欢而散。

  生酒后与师占《百字令》:「脂唇粉面,记相逢,才是伤春时节。耽忆贪思,
又早是、捱过两三四月。用尽机关,搜穷计较,滋味空亲切。言挑语弄,两下都
无休歇。欲待丢下冤家,闷心头、系了千绳百结。病态愁肠,暗地里,不觉吞声
哽咽。忧怨之心,相思之病,万口浑难说。有分乘龙,毕竟寻个欢悦。」

  有顷,爱童对生曰:「相公觅莲亭词嫌于太露,恐耿生之外有耿生也。」

  后翁果以觅莲亭之词,忆耿汝和之言,追思闲闲堂之句,亦不能无疑于生。
忽留童于内,命女使绣凤送茶果。

  生晚谓童曰:「自至此,未见女使。今日独遣美婢至,果何意?昔有倚草附
木之妖,得无以我独居而窃至弄人耶?」

  童曰:「婢名绣凤,吾主所爱,不必外疑。但我家家政甚肃,无分毫犯清议。
前有耿子之说在焉,知不以此试真伪邪?」

  生大悟曰:「汝言亦大有理,真智囊也。」

  越日黑晚,又留守桂,命绣凤携酒果,至则扃其门,凤从容以大卮劝生。生
视之,比前加衣饰,有比昵态。

  生曰:「久有守桂,何劳汝至再?且幕夜无人,使我不安。请归内。」

  凤甚爱生,真不欲即行,目生曰:「守桂有他事,未得陪。因无人,故至此。
昔耿官人欲求伴少刻而不可得,今反不欲我一伴耶?」

  生曰:「谁遣尔来?来意何谓?」

  凤曰:「遣命出家主,既来之,则安之,亦当惟命是从矣。」

  生曰:「君子不为昭昭申节,不为冥冥堕行。汝在此,无能损我。如嫌疑,
何敢酒一卮。」

  谢而遣之。未出门,守朴翁带爱童候于门外已久,进与生叙谈,夜分而回。
生倍服童之言,而守朴之疑冰释矣。

  莲自生归之后,意绪沉沉,百不经处,惟翻阅书本,检考诗词。几上有《草
堂诗余》,信手揭之,见《卜算子》词云:「有意送春归,无计留春住。毕竟年
年用着来,何似休归去。目断楚天遥,不见春归路。」

  掩卷叹曰:「是词能道吾心中语。」

  改其末韵云:「绣阁佳人也是愁,暗泪飘红雨。」

  是时莲之表妹邵庆娘,乃母姑之女也,幼常居处,甚相得,以冬间于归,恐
又不得会,特至候莲,莲父留之。故莲虽知生之已至,而不敢窥园者数日。生亦
自以来久,不获一见,心亦疑之。且莲以汝和之事为戒,生以绣凤之试为嫌,彼
此两存形迹。但令童往觇,亦不识庆娘,不敢交一语而返。

  生候晚,乘月纵步,又闻莲父笑声彻处,作六言、七言,自吟而回:「相遇
美人未偶,绿窗恨我东西。一笑阳台梦到,依然秦岭云迷。」

  七言「一自花飞怨杜鹃,谁知今日尚无欢。平生欠却鸳鸯债,捱尽相思思未
完。」

  后庆娘方归,莲又以母舅乐水寝疾,偕父往视,独留梅看家。

  生次日至其处。梅于觅莲亭上倚栏看花,见生,口称:「久违!」

  即诉汝和之事。生问莲娘启处。

  梅曰:「舅氏有疾,父子往探,剩吾作空房主人。索居闲处,难免沉默寂寥,
无人惜我之孤零也。」

  生曰:「客斋旅榻,自歌独咏,有愁如海,精卫难填。吾为汝心动神疲,其
如汝坚持雅操何!」

  梅含笑曰:「今晚不弃,开窗以奉欢笑。」

  生佯曰:「吾正人,岂可近花月之妖?使爱童伴汝。」

  梅曰:「所谓己不用而使子弟为卿者也。然则君言果不足信乎?」

  生曰:「真戏耳。敢忍自外,非人情也。」

  生晚造之,梅推窗曰:「自南过荼艹縻架,转欣欣亭,则可以入此室矣。吾
将俟君以着乎。」

  而生入莲房,极其精洁,纱帐垂钩,宝炉香袅,镜台春盎,翠簟风生。房之
内房后窗外有花坛花屏,盆鱼凤竹;内列瑶琴,并文几玩器,旁一桌,有诗词史
籍。壁间张小小诗画,皆莲亲笔。侧侧小房,凡女工所需之物咸具。东池一室,
莲父设榻,扃其门,不可入。

  生曰:「自海棠开后,望到如今,未由亲履。今幸睹之,如入仙宫、游月窟,
敢忘盛德之权舆乎!且为耿汝和秉心不良,特与吾为水火,今乃远行,岂非数乎!」

  因坐于内房。梅自出整小酒。时春台上有花盆,尚留一朵,生戏题于粉壁:
「东君瞒我去何急,望中翘首追无及。忙重韶光去收拾,遗下一枝芳可挹。我今
笑折手中执,娇客一睹喜交集。贯来不许啼鹃泣,醉中常对胭脂湿。」

  梅具酒进房,时几上有宋玉《讽赋》、司马《美人赋》。生方阅之,梅乃施
其上服,表其亵衣,自横陈于生之旁,逸兴飘飘,若不可已。生曰:「佳人先有
情乎?」

  梅曰:「情之所钟,正在吾辈。情之一字,莫须有。今夕之会,上至天,下
至地,东西南北,惟吾两人在也。当两下舒畅,以勾夙帐。自非天崩地陷,夫复
何忧?」

  生猛思曰:「宋玉尚不忍爱主人之女,长卿犹不肯私自陈之姬,吾所以用意
于碧莲者,盖欲谋为百年计耳。彼素梅纵为侍女,亦良家处子也,何得波颓澜溢,
以妄污清质乎?」

  乃气服于内,心正于怀,取笔书:「不可」字于粉壁。

  梅曰:「君子当洒洒不羁,吾不忍先生苦心,折节目献,烈火干柴,已同一
处,君何得无丈夫志?且嘉会难逢,何阳拒之深也。」

  生曰:「欲心固不可遏,然须于难克处克将去,使吾为清清烈丈夫,卿为真
真贞女子,不亦两得之乎!」

  梅曰:「向与童将谐而遽休,今与君将欢而见弃,然则君将为口头交而已与?」

  生笑曰:「此天欲以完节付二人故耳。且色胆天大,欲火易燃,识透则不为
所使。若前缘已种,而得莲娘为压寨夫人,则当使卿为带来洞主,决不忍舍汝萧
何之妙情,断不敢忘汝善才之大德也。」

  相与侃侃正谈,举杯迭饮。梅亦收拾尘心,倍加爱重,曰:「君可与阮籍辈
齐名矣。」

  生曰:「吾非薄情汉,特誓于此生,弥敢失节,故不首为乱阶。然见色则为
色引,视花则为花牵,终不能遗诸胸中,是吾私也。」

  命梅启窗以验月色。忽守桂持灯来,生命入行酒,因备问碧莲徇及于舅氏,
始知其为业师赵乐水之甥女,大惊异。以知微翁之数、红雨亭之诗及见碧莲于隔
墙之事,备述于梅。特莲有《怀春百咏》并平昔得意佳句,集为一帙,题曰「留
春一话」。梅闻生之言,心大异之,故并以此集示生。

  生啧啧称羡,题诗于集后:「春心摇曳,无寻蝶使。姻缘簿里,偷添名字。
新词一阕缔新盟,佳配双成偿夙志。」

  (《哭岐婆》)天将旦矣,同童返室,即修一书,命人驰师问疾。莲启观之,
乃刘一春柬也,亦始知其为母舅之徒。昔尝一面,今又同园,追思红雨亭之绝句,
盖天启也。而情倍念生,不欲久留,幸以舅恙稍可,先父而归。

  甫入门,即问梅曰:「汝晓我与刘君异事乎?」

  梅曰:「不晓。」

  曰:「汝知刘君在乎?」

  曰:「不知。」

  曰:「汝见刘君面乎?」

  曰:「不见。」

  曰:「刘君来乎?」

  曰:「不来。」

  曰:「汝曾一去乎?」

  曰:「不去。」

  曰:「然则刘君又回乎?」

  曰:「不回。」

  曰:「刘君怪我乎?」

  曰:「不恼。」

  曰:「何时学得此二字文!然则刘君忘我乎?」

  曰:「何日忘之?终身不能忘。」

  曰:「刘君思我乎?」

  曰:「岂不尔思?去后常相思。」

  因指壁上之句,曰:「此刘君亲手书也。」

  指集后之词,曰:「此刘君亲笔写也。」

  指内室之床,曰:「此刘君亲身坐也。」

  莲作色曰:「我略不在,汝引贼入界,汝私于刘君已不可言,而显迹留壁,
更不忌老父觉之耶!」

  自起为灭其迹。梅曰:「彼自咏花耳,关渠何事?」

  更述生行止端方,和而不流,料今访古,盖不多得。莲闭目摇首曰:「孰有
盗跖而施仁义者乎?入宝山而空手回者乎?伶俐人至此寻汝学本分者乎?」

  梅曰:「予所否者,天必厌之。谓予不信,有如皎日。」

  莲曰:「天日哪管此事?」梅又尽道刘君好处,誉之不啻口出。

  莲曰:「汝誉刘君,举之如欲升之天,进之而欲加之膝,异日容吾试之。」

  逾日,守朴翁双寿,莲亦往贺。莲父与生与外席。酒酣,翁与众宾散步园中,
历历指引,阅生佳作。莲父甚重生,恨相见之晚。

  次日,莲父具酌于舍,邀生雅叙。生规行矩步,色温貌恭,口若悬河,百问
百对。莲父愈敬之若神。生归,莲父醉寝,莲出立于葡萄架下。生望之,奇葩逸
丽,景耀光起,比常愈美。

  生步近低声曰:「仰蒙款赐,未及请谢。」

  莲曰:「草率奉屈,幸荷宠临。」

  生曰:「久不会谈,可坐一谈否?」

  莲曰:「家君不时呼唤,可速回,改日当话。」


  忽闻窗内人声,莲急行,坠下金钗一股。生拾之,曰:「客中乏荆钗之聘,
此殆天授也。」珍藏入室。

  至次晚,莲使梅至,索钗。生执梅之手,曰:「事急矣,惟卿可任大事,安
刘者必卿也。苟推心置腹,使我如鱼得水,敢不报效曹公乎!」

  梅曰:「先生且休矣。倘画虎不成,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

  生曰:「巫云□玉,眩眼撩心,情若投胶,势同陌路,吾方寸乱矣。」

  梅曰:「君衷志不回,慕柳下惠之不乱。向使莲娘首肯,而君一曰『宋玉』,
二曰『长卿』,一曰『烈丈夫』,二曰『贞女子』,以谩讲道学,则彼颜之厚,
何以自洗?」

  生曰:「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然骐骥騄駬惟孙阳睨盼,彼若不以先配
为可耻,则吾自另有制度矣。」

  梅曰:「二人所谈,所见略同。但婚姻重事,非一小丫鬟贱女流足以了此。」

  生曰:「举目无亲,知心有几?卿其图之。」

  笑书一曲曰:「密约多遭,杳杳无消耗,火喷袄神庙。卿卿当鹊桥。低驾天
河,早渡仙娥到。春意沁鲛绡,那时当赠缠头报。」

  (《步步娇》)梅曰:「恐力不足耳,敢望报乎?」

  生付钗于梅,曰:「愿如是钗,早得相会可也。」

  赠以玉环、小诗一绝:「会贪隔蒲莲,难禁花心动。要结玉连环,先会钗头
凤。」

  (四牌名)梅行,目生笑曰:「天下有如此痴人,乃知宋玉、长卿未是俊物。」

  生送梅出,携童坐小楼待月。须臾月来,命童取酒邀月而饮。

  生知莲父赴里社日休会,而二女独居,命童取琴,鼓而吟曰:「彼美人兮,
巧笑倩兮,美日盼兮。婉兮娈兮,终不可谖兮。乃如之人兮,我不见兮。念我独
兮,劳心惨兮,使我不能餐兮。子兮子兮,履我闼兮。燕笑语兮,行与子逝兮,
无使我心悲兮。」(《美人》三章,章五句)

  莲亦刚以步月在外,闻琴声,呼梅听之,笑曰:「刘君无道理,乃以琴心挑
我,使诱人套子。琴虽工,其如我之不好何。二人切莫理会,令其兴沮,彼且归
矣。」

  莲口虽宽,而心实急,盖欲梅赞己行山。而梅不解意。故莲足欲行而趑趄者
屡屡,命梅期生曰:「我倦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次夜生往,久候个见,倚池侧石栏望之。惟见窗内隐隐有灯,且阴云四合,
有寂寥意,长叹而归。盖莲意以生至,必抵己室,又羞颜于先往,故假寝内房,
命梅候于窗下。梅亦趁凉误睡,及醒时,生已回。莲至夜半不睹生,以为生反爽
信矣。

  次晚,生命童先睡,复至亭畔。闻欣欣亭后有洞箫声,清亮可爱。顷之,碧
莲为懒梳妆状,持凤箫,扇掩酥胸而来,飘飘若仙子之下临凡世。见生,伫立不
动,生迎而揖之。

  莲侧身斜视而拜,举箫谓生曰:「亏吹此以引凤凰。」

  生大喜曰:「卿其真莲娘耶?其□峨耶?其神女耶?吾其真见耶?其饿眼生
花耶?其醉中梦里耶?」

  莲曰:「凡胎俗质,何劳误爱如是。」

  回头顾后,又复四望。生曰:「何故?」

  曰:「我极熟素梅,见之犹觉有畏心。」

  生曰:「我极熟爱童,见之未免有疑心。

  盖欲心则起畏,私心则生疑,情固然也。」

  莲曰:「夜来有约,何忍背之?」

  生曰:「卿自背我,我何曾背卿也。」

  莲笑出一词,云:「昨夜候君子不至,作此记闷者。」

  生月下观之:「懒上牙床,懒下牙床。捱到黄昏整素妆。有约不来过夜半,
念有千遍刘郎。」

  生跃然曰:「吾昨夜候卿不出,亦作一词,见之绝倒,大为奇事,卿试阅之。」

  「朝也思量,暮也思量。满拟今宵话一场。人面不知何处去,念有千遍莲娘。」

  莲失色曰:「如是哉,如是哉!只此可作一番话本。非一心一口,何由一词
一意?得君子如此,不负平生。今当以二词为一阕,名曰《同心结》。」

  生曰:「是则然矣。月下止吾二人,眼前意卿一决。」

  莲佯笑曰:「今夕止谈风月,醉翁之意不在酒,面后心事,束之高阁可也。」

  生曰:「半榻旅情,一腔苦思,无剖诉,忧心如醒。今俯降玉颜,赛郭翰仙
女,大慰祈望多矣。月白风清,畅怀可意,能念我之孤零而见怜,亦苦尽甘来之
惠也。」

  莲曰:「吾无七宝枕,奈何?」

  生曰:「会合分离,在此一举,毋作宽宽话。」

  莲执手曰:「会久矣,思切矣,两相信深矣,恶风波经历矣,得事君子,愿
亦遂矣,遇亦幸矣,千怨万怨尽除矣!假未结发之真夫妇也,少生携二,当以一
个字了余生,夫复何言!」

  因倚身生怀,生欲强之,同至迎春轩中。莲曰:「如斯而已乎。君子未室,
下妾未嫁,怨旷两生,情投事引,粗容鄙质,固不敢有辞于君子,但星月盗欢,
终为野合,倘乐聚未几,朝吴暮越,则乐昌镜破,延平剑分,纵君子有书中之玉,
妾当为泉下之尘,是可虑也。历观古今之情胜者,惟娱目前,不思身后,故往往
扇丑扬污,他美莫赎。妾与君子足称一世佳配,焉忍遽自轻之!」

  生曰:「将奈之何?」

  莲曰:「求我庶士,迨其谓之。幸君子不弃,浼一伐柯,订为婚好,庶得以
白首相随,殆愈于偷香窃玉多多也。妾见熟矣,岂君子见不及此乎?」

  生曰:「吾欲迷魂汤,不食益智粽,故昏昏至此。浼媒诚非绝德,求亲亦非
犯禁,向所谓退而结网者,此与异日下玉镜之台,坦东床之腹,则今虽生与蛮夷
居,日与魑魅游,依依然百千万日所不辞也。但择婿在尊翁,聘妇由吾父,二人
虽同心,恐未免成龃龉耳。」

  莲曰:「上苍配合,尺寸不爽。且为子择妇得妾焉,何患君家见弃?为女择
婿得君子焉,何患吾父有辞?但所虑者,数与福分耳。然心已许君子,身岂有二
三,君子详之。媒妁固非妾所浼也。」

  生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然据吾所见之数,以度所遇之缘,以验将来
之福,则料在必谐。进谒吾师,适逢佳句,一也;游学逢旧,不期又遇,二也;
耿子起妒,已值远行,三也;年齿相若,默契同心,四也。至于事之必成,则注
定已久,曾向与梅姐露其端,而未与卿卿说其详耳。」

  莲喜问其故。生曰:「吾初春谒吾师之前一日,凤巢谷有知微翁,精数术,
吾投问之,许我『佳配』二字,又曰『觅莲得新藕』。故向一见卿于梅下而已动
心,今再见卿于池侧而即留意,岂知前后所见即是一名。故荷亭之匾吾即名曰『
觅莲』,以应前数;所谓得藕之藕,盖必佳偶之偶也。不然,卿固深闺艳女也,
无故而相窥,则视生为何等轻薄子哉!」

  莲曰:「信有是,则相如当北面,文君甘下风,吾二人之数,岂偶然也。」

  因共至觅莲亭上以瞻是匾并《西江月》词。二人凭栏倚肩而坐,虽牛女之夕
不减也。

  莲曰:「今夕何夕,巧笑之□,其啸也歌,如此邂逅何!相思之债,今日可
勾,姻媾之好,今宵亲订,百岁千朝,幸无轻弃。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
异日富贵,无忘今日在池亭上也。」

  生曰:「卿可为深虑矣,天下岂有负人一春子哉!」

  莲曰:「今夜视昨夜,心事霄壤,第不知后夜视今夜何如耳。」

  各各相视而笑。莲曰:「礼之至严者,男女也。妾与君子略无夙昔之好,而
吟风咏月,至倾腹吐心,是礼外之情也。吾二人行事,何异墙花露柳哉!」

  生曰:「不然。情之至重者,男女也。生与卿卿已有半年之会,而守信抱负,
绝寸瑕点辱,是情中之礼也。吾二人心事,则如青天白日矣。」

  又携手共至假山,以宣春间不谐之郁。时团月在空,皎皎如昼。生细观莲,
抚其肌体,莹然冰姿,湛然月质,深自庆曰:「无福也难招也。知微翁预占我为
喜事福人,岂应在卿身上乎?钝口拙舌,敢申一赞,实非虚誉,卿以为何如?」

  「娇滴滴,月下芳卿。笑欣欣,自可人情,两山淡淡,双水澄澄。软软柳腰
弄弱,小小莲步徐行。绿扰扰宫妆云挽,微喷喷檀口香生;浓艳艳脸如桃破,柔
滑滑肤似脂凝。纱袖笼尖尖嫩笋,一种种露出轻盈。

  诗句兮灿灿,歌韵兮清清。天造就齐齐整整,袅袅婷婷。真真的苎萝堪并,
端不数崔氏莺莺。呵,今日里谆谆盟约,何日是意融融、乐陶陶,遂一钩新月带
三星。」

  莲曰:「嘉奖太过,恐盛扬之下,其实难副,深自愧也。」

  时爱童睡醒,夜已过半,久不见生,探步莲处,适逢素梅于外,二人各言其
故,大笑不已。

  童曰:「孙刘二人终非好相识也,私期暗约,已及数月,不为城阙奇逢,必
为丘中乐事矣。」

  梅曰:「莲娘贤女子也,刘君真君子也。大德不逾,乌有苟行?两为才炫,
少露锋芒,久有积心,觅期望罄,必相与步月清谈。试往寻之,休得惊恐。」

  童目梅曰:「半帘良夜风和月,一对青年我共伊。乐时乐地,无以逾此,愿
以其所有易其所无,而了所未了,何如?」

  梅曰:「且不了罢。」

  童曰:「吾有对句,还我便罢。」

  曰:「何对?」

  曰:「守桂官,培桂轩前逢桂姐,得其所哉。」

  梅应曰:「爱莲子,觅莲亭上哄莲娘,不可道也。」

  童曰:「好对。同往何如?」

  梅曰:「不便。」

  童行未数十步,二人背月而来。生问曰:「何至此?」

  童曰:「睡醒无聊,偶成《西江月》词,会中无以为乐,敢弄斧班门,以助
一笑。」

  莲蹑生足,曰:「去。」

  生曰:「听,无伤也。」

  童嘻然曰:「东舍多情才子,西邻有意佳人,看来何等热亲亲,恩爱一言难
尽。不见不胜萦挂,乍逢乍觉欢欣,可怜未遂洞房春,常把诗词传信。」

  莲笑曰:「强将之手无弱兵。昔有弄臣,今有弄童,童殆在之匹矣。」

  生曰:「童比得素梅否?年幼未谙调情,吾常岑寂也。」

  莲曰:「何为有此语?」

  曰:「吾得于假睡中。」

  莲定睛不语,隙地而笑,不与生别,径去。生与童返,称莲之真见厚情。

  莲至,求门不得。梅曰:「为莲娘逾垣而相从,故我闭门而不纳。」

  莲曰:「两贤岂相厄哉?」

  梅放手,曰:「适刘君携手而同行,何乃过门而不入也?」

  乃又拱手曰:「今夜亲遇盗跖,入宝山、学伶俐,岑寂之债勾完否?」

  莲以实告,曰:「此事惟我能之,亦惟刘君子能之。身亲经历,殆信汝向日
之言不我诳也。然吾极恼假睡者。」

  梅沉思曰:「何谓?」

  曰:「窃听人言。」

  曰:「非假寝,何由得真言?」

  莲曰:「何以对人言之?」

  曰:「可与言而言,表莲娘独寤寐之真情耳。」

  后生得莲约,不能自举。

  忽一日,守朴翁至,语及通家话,情义恳切。命童取酌,饮于荷亭。生指女
室,问翁曰:「吾数日前见一女于隔池,前日又睹二女于隔窗,仪容秀雅,气象
闲都,得大家风范,何与吾丈同园,而且不限彼此也?」

  翁笑曰:「看得何如?君欲得之否?」

  生曰:「焉敢望此。」

  翁命守桂:「至吾书房匣中,取写就启来。」

  启至,乃守朴翁奉生父者。翁持启谓生曰:「此吾邻孙氏女。其父,前日会
中沧渊公,少吾一岁,为至交者。

  无妻儿,止一慧女,故付产于我,就吾室居,已及五载。是如德色双全,写
作两妙,尝自矢不配凡子,是以高门望族求婚未获,吾子得此佳配,所谓君子好
逑也。因未禀命尊翁,未敢擅举。明日宜结婚姻,当达是启,以为撮合山。」

  生喜甚,且感且谢,曰:「知微翁验矣。」

  次日,翁遣人至生家。生父特至守朴翁家恳媒,乃知生父与莲父为同庠友,
昔同交游者也。守朴翁即过孙氏议,誉生为佳坦。而莲之母舅乐水公适有书至,
莲父与守朴翁共观之:「承命遍阅多士,无可为甥女配。吾徒刘一春,人中隽也,
百长俱备,一跃可期。执斧者至,即可慨诺。玉润冰清,缘分甚雅。智生顿首。」

  二人执此书大笑,二媒不约而同,益信婚姻之数定矣。莲父曰:「此生,金
石君子也。小女多缘,倚此玉树,附此松柏,有何他辞。」

  莲父名士龙,号沧渊,曾补庠生,雅好山水,不干仕进,行乐二十余年,自
访友吟酌之外,别无营心。家资素厚,而止得莲。初,莲之母善相,对莲父曰:
「吾女怀生颇异,当颖敏出群,后必有放达之才。才充则性逸,然少心昂然,幼
貌端在,逸中有检,万无一虑。且夫主必贵,因夫贵及可预喜者,恨吾不及见之。
尔得所依,生女胜生男矣。」

  后母丧,沧渊尝为女卜婿,屡对赵乐水曰:「吾欲觅一快婿,以托终身。若
得才郎雅称斯女,余无计也。」

  及守朴翁偕乐水书至,故欣然从之,即订择日行礼。

  莲曰:「天岂从人愿乎!」

  梅曰:「二人花前月下,万约千期,月下花前,干期万约,都为干热,而媒
氏片言寸柬,即成终身姻契,信哉『娶妻如之何,匪媒则不得』也。」

  笑成三五七言:「月之前,花之下,用尽两家心,说了千般话。冰人双脚系
红丝,天河早愿银桥跨。」

  莲喜,奉生书曰:「妾自觌君子,情窦丝牵,言句不法,热中无能自持。盖
自幼失仪,蹈此丑相。反躬沉思,汗颜丑貌,过蒙不贱,屡暗惠私诚,邀盟星月。
妾恐寒盟贻哂君子,是用眷眷切虑,寤寐永叹,若坠深谷。何幸自天作对,得侍
苹蘩,俾数时花月情,假诺成真,眉睫耀喜,梦寐增荣。自此对时,夙恨灰散。
前日无聊之句,不屑□矣。快中草布,素梅即刻可遣回。外象牙香筒一对,玳瑁
笔屏一面,不足珍,供文几一玩具。酷吏欺人,万千宝贵,宝贵万千。妾莲敛衽
拜。」

  又细字书曰:「据有定配,此柬实为赘词。喜不自胜,聊以志喜。笔札有罪。」

  生得书,曰:「莲娘心多,欲汝即回。吾与汝今有瓜葛亲亲之情,幸叙不妨。」

  梅曰:「人苦不知足,既得莲娘,复欲外生根业耶?守志不终,恐宋玉、长
卿笑人,莲娘候久起疑矣,姐夫不惧哉?」

  生即复书:「重佩卿爱,仰奇无涯,笔舌难谢。追思唱酬,得只言片句。如
宝和璧隋珠,自揣犹以逾越抱愧,敢望金石月盟,俯缔丝萝而不鄙予?又荷云笺,
心口尽词飞示,客窗得此,如病渴怀嚼清冰,令人心骨透爽,泠然解恨。梅姐不
敢久留,谨以琥珀珠二枚、水晶镇纸一座奉答。前坠金镯,陪我岑寂之思,甚不
忍忘,谨附璧上。余情欲露者,弗惮梅姐再往复。春生再顿首。」

  次日,守朴翁以七夕,设酌小楼。散归,坐月,梅至,邀生至荷亭。莲具攒
酌于亭上,曰:「前会匆匆,今家尊以朱陈二家轮约自往,尚三日示回,故假牛
女之夕,屈话通宵,以贺喜。」

  生曰:「今宵比前夜更何如?」

  莲曰:「似为胜之。」

  生曰:「早信数定,梅树下即可浼媒,何用许多唇舌为花月粉饰文貌?」

  莲曰:「得之若易,无比相亲,情极始谐,殊为两快。」

  因命素梅行酒。莲及问童,生曰:「今名分已定,不敢与矣。」共与谈今古,
相敬如宾。

  莲曰:「君子可谓风流学士,使寓邮亭,则风光好词当盈箱积案矣。」

  生曰:「古有官妓,达人随地生春,偶通一笑,于官箴、于心术、于阴骘亦
无大损。惟知其为驿卒之女,则当以良家人礼待矣。而乃一夜弄丑,故人笑秀实,
至今齿冷,若以吾一生心地遇之,虽百熙载,焉能浼我哉。」

  莲曰:「假山初会时,君子罪拟得不合否?」

  生曰:「竹窗私顾时,卿罪亦在末减。然月下之会,乃见真性,此卿之所以
为卿,我之所以为我也。」

  莲曰:「古人远绝女色,如防火水中,避溺山隅,良有以也。」

  生曰:「但存心里,正何必痛绝而远之女有夜投者,吾哀其穷,收之而已耳。
今有托妻寄子者,果绝德乎?鲁男子者,不能信心、不能克己者也。且天地间无
私物,分中所得私何?在夫惟妾,在妻惟夫,无分毫可假。是可苟也,孰不可苟
也。此上见得分明,自无难遏之欲。吾与卿熬煎至今,梅姐周旋身侧,亦过欲心
第一关矣。」

  莲曰:「一夜话胜十年书。」

  生曰:「读书不识节义字,所学何事?」

  莲深然之。时值天光,各各回室。

  越数日,槐黄逼眼,桂香熏心,生欲赴省应试。莲知生之踏槐也,绘一折桂
图,书一《步蟾宫》词于上,命梅赆生。

  次日,守朴翁送之,曰:「今日此行,准期发解。」

  生曰:「岂望翰飞,终愁迹滞。但不敢自诿康子,以伴孙山。」

  抵家而行。途中见山含烟紫,鸟甜翠阴,口吟一绝:「落日山含紫,千山鸟
树声。长途人怯马,琴剑伴西行。」

  后棘闱战罢,生独处一室,功名在心,百无聊赖。城西有一胜湖,碧域千顷,
两岸芙蓉,不断嬉游,四时萧鼓,亦乐地也。生步于湖堤,俄阴一舟,坐数游女。
近视,一女貌类碧莲。

  生祈一谶语,视女曰:「今日游湖,明日可看迎举人。」

  生喜甚,买醉步回,乘醉卧于西窗。良久,见一女逾窗而入。

  生迎曰:「吾昨游胜湖,有美女貌类于卿,甚加想念,今幸远临,客馆之乐
遂矣。」

  莲曰:「别后寤寐思服,此战君必奏凯,故特远来。人生乐事,惟在登科,
欲以朝夕荣耀。」

  生呼童备酒,为莲洗尘。闻一人推门,甚凶恶。视之,乃耿汝和,愤然入室,
肆为丑詈,以为莲私奔,特自辽东带三五恶少至,必欲得莲。

  生大愤,以铁如意碎其首,恶少惊散。忽然而醒,乃梦也。起而坐,闻街上
传捷声,生以《诗经》中式第十四名。越数日,会同年于公所,作一词:「圣世
崇文网俊英,棘闱共奏凯歌声。谫材误厕明经史,笑逐诸公学步瀛。

  初显姓,乍扬名,忘将方寸负生平。预期学个经纶策,拟待他年答圣明。」
(《鹧鸪天》)

  生家闻报,贺者排门。莲作《再团圆》词,遥为生庆。

  词曰:「朱衣点额,文场一捷,何乐如之?鳌头独占,龙门跃过,稳步天梯。

  青云路上,月中桂子,折得新枝。长安春暖,马蹄蹀躞,杏花吟诗。」

  时登科录至马二皋处,不胜欣慰,而适升兵备副使。有土贼金三重者,称虎
将军,号百胜战,聚众作寇。二皋以生便弓马,且少年,不欲其连捷,因差人迎
生。

  生欲荣归毕姻,而偶得此信,叹曰:「人为财役,士为技忙,我之怀矣,自
贻伊戚矣!」

  及归,过拜乐水,即拜守朴翁家,于胡处止宿焉。时届季秋望后,月色正明,
夜半,微闻扣窗声。视之,素梅立月下。

  生欲求莲一见。行未十余步,莲亦至,贺生曰:「妾闻君子捷,大称平生。
别已两月,又闻有远行,伤春未已复悲愁,何日赋归与,使妾免立石之望也。」

  生曰:「别后值凄凉天气,莫以我故,致减容颜,惟强饭强笑为佳耳。」

  又嘱梅曰:「久荷深情,未酬分寸,莲娘起处,为我周旋。」

  莲又嘱曰:「此去客途甚赊,早晚当护风霜,到彼宜防进退。使群盗未平,
须效赋诗退虏,毋必欲杀贼奴致躬冒矢石也。」

  梅曰:「彼此情非立谈能罄,露冷衣襟,难为娇体。」

  生曰:「不过三四月,决有回期,拚割今者之悲,以待将来之欢。」各相看
而别。

  次日告归,求爱童为伴,守朴翁赠之。童亦喜得所依,快心特甚。

  至家,生父命行。生偕家童、爱童并本县差送夫役而往。

  深谷逶迤,而生是涉,高山岩岩,而生是越,途路倦体,离思萦心,占一词
:「辞故里,拂行鞭,人倦长途马不前。一担新愁挑着去,谩劳枕上自熬煎。」
(《捣练子》)

  生抵任,舅氏劳之曰:「尔青年,但知章句,未谙事体,以后出仕、居卿,
必有任性使势、强占侵夺之弊,若今不肖士夫所为,致往往为人诬讪,羞亲辱祖,
损德隳名,皆由不曾经历之故,故人人以少年高科为不幸。此行历途路、涉江河、
任劳苦、经饥渴、冒风霜,亦足以老才坚志。且住衙内,略晓宦情官况,于仕籍
上不无少补。故招尔来,可省吾言。」

  生曰:「然。惟舅舅教之。」

  此时金贼死,群盗无首,逃散者多。生喜遣家童归报平安。

  嘱私致封书于莲。莲拆观之:「一别来,隔离别恨关几重,有如许高大,惟
梦中私越以会卿,不知亦开门接我以话一通宵否?抵任后,幸群盗渐散。然日夕
难挨,茫茫间阔,吾意八九十月矣,计来未满旬日。独坐悉苦,每一念之思,顷
迷心忽,浮身如土偶,肠骨欲沸热,强起步之,竟昧南北。回想荷池之侧,如瑶
台仙界,如阆苑蓬莱,欲再于此领佳句,何能,何能!各天遐想,无欢有恨,无
乐有愁。始知别离之况,在百情中为独苦。短笺百诉,长漏无俦,无奈,无奈!
月夕之嘱,言犹在耳,临灯修楮,心悬妆次矣。短词达意,崇昭好好。

  夜阔梦难收,宋玉多情我结俦。千点漏声万点泪,悠悠。霜月鸡声几段愁。

  难展皱眉头,怨句哀吟送客秋。蟋蟀床头调夜曲,啾啾。又听惊人雁别楼。
(《南乡子》)

  忆思多处红珠滴,秋叶落添愁。寂寂孤身客,通信托归鸿。(逐句迥文《菩
萨蛮》)」

  莲读罢,谓梅曰:「刘君之思吾,犹吾之思彼也。」

  即集古曰:「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遥遥万里帆,茫茫终何之。如何有
所思,而无相见期?终须一相见,并得两心知。」(集古两句体)

  莲自生去后,已过月余,未尝举目窗口外,未尝移步至池边,未尝试笔挥一
词,未尝启口吟一句,惟镇日静坐,略习女工。至是登楼,感望中之情,叹曰:
「古树栖成阵,空山叶做堆。如此天气,奈离人何!」

  偶成二词:「飘荡寒风天色惫,帐里佳人,暗老应无奈。霜里荷房今又败,
碧莲冷落无聊赖。盼望郎君天海外,种种新愁,交付谁人卖?为君褪却腰围带,
为君兜下伤秋债。(《蝶恋花》)

  愁思锁眉峰,愁损芳容。愁肠寸结泪抛红。愁对银釭增叹息,愁转加浓。愁
自举金钟,愁倚屏风。愁闻樵鼓送冬冬。愁拥孤衾寒似铁,愁整熏栊。」

  俄而素梅至,手持白绫帨一条。莲接之,曰:「此帨洁白可爱,足堪题写。
试集古五言古风一章,或珍藏,或远寄,待刘君子观之,表别后怀思之意,何如?」

  碧莲口念,素梅书之:「彼美洛阳子(任□诗),词气浩纵横(杜甫诗)。
学成文武艺(神童诗),于今独擅名(李白诗)。

  自嗟贫家子(杜工部),非质不足营(谢惠连)。知子之好之(诗经),怜
君如弟兄(杜子美)。喜在常相近(苏武),劝君勤六经(杜子美)。朗月同携
手(沈□),逍遥步两楹(曹子建)。生为并蒂花(陆鲁望),春风语流莺(李
太白)。分手信云易(萧琛),孤槎自客星(杜子美)。自君之出矣(鲍令晖),
凛厉寒风升(曹毗)。莲寒池不香(鲍泉),芦冻白花轻(阴铿)。感此伤妾心
(李白),万恨满心生(简文帝)。有怀无与言(王安石),愁吟与独行(方干)。
欲言无子和(杂诗),绿琴歇芳声(韦应物)。

  玉簪久落鬓(刘孝威),淹涕闭金屏(何逊)。粉泪羞明镜(庾成师),结
镜待君明(王融)。愁人心已枯(孟东野),金翠暗无精(宋孝武)。所思在远
人(古诗),回顾览园亭(陈琳)。升高临四野(鲍照),疏扉望远城(简文帝)。
寸情百重结(范云),望极与川平(谢眺)。远极千里目(鲍照),举目增凄清
(孝武帝)。天目孤烟起(范云),落景照长亭(卢思道)。夕阴结间幕(谢惠
连),层云郁冥冥(陆机)。引领还入房(枚乘),托梦通精诚(王仲宣)。

  夜中枕席冷(刘屏山),挟纩如怀冰(杂诗)。幽闺多怨思(王筠),单眠
梦里惊(阴铿)。自羞泪无燥(江总),终怜梦泣琼(刘子□)。静夜不能寐
(魏明帝),历历听钟呜(豫章王)。欲因晨风发(李陵),乘之以遐征(石崇)。
无由一化羽(刘孝威),太虚不可凌(陆机)。

  爱聚双情款(宋孝武),含情易为盈(谢灵运)。独有相思意(祖孙登),
丘山不可胜(鲍照)。思君令人老(古诗),慨然独抚膺(张茂先)。灼灼佳人
姿(陈伯玉),谁能久荧荧(阮嗣宗)。哀哀自熬煎(韦应物),嗟嗟劳我形
(张九龄)。寂寞对寒窗(萧子范),渌面照窗棂(古诗)。光照窗中妇(萧子
范)。劳歌□寝兴(杜工部)。论今无新喜(张华),愁与醉无醒(杜工部)。
梅蕊腊前破(杜工部),寒华徒自荣(陶渊明)。□□度云雁(谢惠连),音音
不可听(张九龄)。春人竟何在(梁元帝),羁栖尚甲兵(杜工部)。

  一身千里外(顾况),却来犹未能(周贺)。开屏写密书(邓铿),离恨正
相仍(裴说)。谁谓情可书(谢宣远),心悲书不成(刘孝威)。久要谅有誓
(谢惠连),归舟返帝京(杜子美)。何时当奉面(左九嫔),相见眼终青(杜
子美)。甘与子同梦(诗经),永副我中情(陈思王)。」

  梅书毕,曰:「相思之意,若出天成,至矣尽矣,何中无联?」

  莲曰:「予岂忘此,谁与为联哉?」梅笑而收之。

  过月余,生欲辞归,舅妗恳留,勉强承命。时生接承上下,极谦以周,而又
以文词弓矢冠绝一方,虽邻郡牧守,无不倾盖如故,相与赓和唱酬,名目益起。

  一日,登衙后福全山,其上有留月松房,左有招凤亭,右有驯鹤亭,又前有
寄目亭,可以周览遍望。生坐台上,爱童带弓矢至,扮饰俏丽,动止轻活,愈见
可爱。

  生抚之曰:「汝亦为悦已者容耶?」

  童曰:「聊落他邦无别伴,随行童仆作亲人。相公云云,何也?」

  生以立石上有一鹰,取弓矢在手,问天买卜曰:「我家父母兄弟无恙,则一
发中之。」

  果应弦而毙。又见古木上一鸦,又私卜曰:「碧莲无恙,亦能中之。」

  鸦随矢落。生曰:「快活哉!异方得一平安信矣。」

  童曰:「不意能命中如是,纪昌、由基不过也。」

  生曰:「是不难。」

  有鹰自南而来,生曰:「吾此外有喜事,则中此。」

  亦一发获之。童曰:「即此三箭,可定天山。」


  生亦有喜容。坐亭上,与谈乡话。久之,见残照笼松,轻淫浮栋,忽动乡思,
作绝句:「旧愁万种推未开,又苦新愁眉上来。无限云山无限恨,思乡慵上望乡
台。」

  归与吟,夸文耀武,围炉而坐,饮于灯下。更一衣,袖里得碧莲旧词集古一
阕:「当时书语正堪悲(田昼),不用登临怨落晖(牧之),今在穷荒岂易归
(郭勿甫)。酒盈杯(韩无咎),拨尽寒炉一夜灰。(吕蒙正)」(《忆王孙》)

  又首尾联环二绝:「客病恹恹有自知,相思最切月明时。灯花落烬人初睡,
梦入香山带月驰。

  梦入香山带月驰,觉来偏是五更时。鸡声啼落关情泪,客病恹恹有自知。」

  后舅以事公出。有一婢曰云香,文雅而秀丽,妗信爱之,尝与生饮,则命香
侍之,且许陪饮。舅之婢六七人,皆爱生,而云香尤甚,备切温存,常较手技,
或与燕笑。生虽与之戏谈,而以碧莲为念,信誓自持,虽暗室相值,虽幽室久处,
虽执手相欢,而无一丝苟简,盖良玉之温润而栗然,涅而不淄者也。

  然赋性天植,平易可亲,虽不媚人,人自近之。故常自欢幸曰:「平生得结
儿女子之缘,随处皆亲美丽,以有脚阳春、一路福星目我可也。」

  一日,天气甚寒,香恐生客边衾薄,躬至生房,检生寝榻,见几上有花笺书
散句而云「枕生寒,孤衾积冻。」

  香曰:「吾亦虑此,何不早对吾言之?」

  又曰:「会少欢应少,心多梦亦多。梦中相会时,休使遽分离。无情是鸡声,
惊开梦里人。愁看灯影陪孤影,厌听鸡声催漏声。一种相思两处愁,两地相思一
样愁。」

  香看毕,生自外来,觉有寒意,香解衣与生,生即服之。香询生曰:「适阅
数句,何多情思语也?」

  生曰:「绊迹异方,思有千万,然亦奈之何!」

  香抚生曰:「客处宜善排遣,而行有嗟,坐有叹,吾为二哥不祥。」

  生承香之慰解谆淳,又爱香之温情绻绻,乃令香闭门,引就床共坐,抚摩戏
而试之。

  香不为动,自起开门曰:「不可坐此,不愧轩中备酌敌寒,可即往。」生至,
妗先已坐定。

  酒间,妗指香曰:「能歌。」生出莲词,香歌之,余音□□,遏云绕梁。生
赞赏不已。与香登望阙楼,闻雁声,生不乐。

  香曰:「受恩深处,不殊于家。主母待君,过逾常格,妾虽下贱,亦足随侍,
何乃自苦如是也?」

  生曰:「汝亦知我心乎?游子思故乡,吾亦欲归耳,安能郁郁久居于此也。」

  作歌示云香曰:「腊里客中身,客身今也久。惆怅登楼豁病时,嘹呖一声来
雁口。殷勤封信问所之,尺书能寄吾乡否?雁飞不顾怀人情,我亦无言空翘首。
望断孤飞魂亦飞,孤身常为北风羁。几树晚声送萧飒,落叶声中寒侵衣。

  斜阳满地鸦知返,何事游子无还期。愁转加,半床客梦绕梅花。无际长更眠
不稳,催听寒鸡报晓衙。睡起凭高望乡国,归途多少云山遮。」

  次日,生睡方起,忽云香与真真各折梅花一枝而来,皆以梅奉生。香曰:「
春在吾家了,殷勤赠一枝。广平才调好,得韵便吟诗。」

  生独执云香一枝,曰:「倒转又好。」

  因对香注目而笑,若有所思。真真见生内着云香小衣,即疑生有私于香而故
遗落己也,嗔曰:「色不如,诗不如,奉承不如,梅花亦不如也!」

  掷梅于地,怀憾而去。生忆碧莲之遇始于梅轩,云香之爱不殊素梅,睹物思
人,无暇礼真真。

  香见其去,笑曰:「丑奴儿,又作此状。」生因作一词,名《丑儿令》:「
佳人报道梅花发,暗度香尘。树缀琼英,放出梅稍雪里春。一枝欲寄江南信,传
与多情。望尽长亭,恨无南归驿使人。」

  残腊将尽,父母以生未娶,久在外省,而碧莲亦时有小恙,故遣前价召生。
莲闻之喜,而价私至求书。莲预以五彩绣线结成二歌,效织锦回文之意,又书
一阕于小笺。价至,生得家报,如珍万金,又得莲词,未启函如见面也。

  与云香观之,香曰:「苏弱兰之巧、女相如之才也。」

  生曰:「汝赛得否?」

  香曰:「□□之如美玉。」

  生读之曰:「妾望君兮水隔水,君望妾兮山隔山。惟有梦中情更切,不辞山
水接君颜。枕边梦去心亦去,醒后梦还心不还。而今万点相思泪,焉能弹点到君
间?夜寂兮不哗,月明兮窗纱。有怀兮耿耿,所思兮天涯。尺素兮谁寄,望目兮
云赊。吁嗟兮忘寐,知心兮灯花。」

  又一《玉蝶环》词:「几时慵整乌蝉鬓,香消兰烬。临床修楮付亲亲,泪湿
数行书信。

  近日衷情休问,欲言先恨。君颜远在五云端,目与行云无尽。」

  香曰:「君所匹,有如此蕙。」

  复他顾曰:「宜乎视我如道旁苦李也。」

  生略哂之。香又曰:「当宽心。翁归,须赞行。第下妾缘悭,无由久视君子
为恨。」

  生曰:「清风无老日,明月有圆时,暂时虽不忍,后会谅有期也。」

  香潸然泪下,呜咽不禁。生问其故,香曰:「心腹有苦事。」

  生曰:「何不言?」

  香曰:「吾志得谐,则不必言。不然,则汲汲过此生,无可言也。」

  生曰:「汝志度得可谐否?」

  曰:「易则至易,难则甚难。」

  生诘之,终不言。生亦不忍舍,小帖书一别词:「多时旅邸迟留,欲归难。
今日未离行处,怕阳关。轻别去,何缘再睹红颜。一夜清清好梦,到伊间。」
(《上西楼》)

  香得词,含泪藏袖中。

  至晚,香亦以小帖书《桃源忆故人》词,预以送生:「仰君德望山来重,咏
月嘲风曾共。巾栉惭非鸳凤,情爱无限重。

  缘悭又值乡心动,念想都成春梦。未到先怀心送,一曲俚歌奉。」

  香方书毕,而主父自外回,置之袖中出迎。至真真房,取帕抹额,而二笺俱
失于地,初不之觉,被真真拾之。真真不识字,意必有他说,因前憾,上是笺于
主父。

  主父怀之,私谓生妗曰:「云香,吾知其颇识字,不意其工于题咏。然据此
二词,则是婢似有浪子野心。岂以吾甥之循循雅饰者,而亦留情儿女子耶?」


  妗素爱生,且素怜香,解之曰:「吾察生举动颇端,常令香为彼行酒,男女
各敬爱,故相牵恋如此。观其词,足征其行之无他矣。」


  舅曰:「明日赠之,俾两情允惬,何如?且已为仕途中人,置作别室,无伤
也。」

  妗大喜,俟舅出,坐于密室,令小鬟秋翠呼云香与生来,谓生曰:「汝曾作
词与香否?」

  谓香曰:「尔曾作词送行否?」二人默然失色。

  妗曰:「我知无害,词落于真真,真真上于主翁处矣。」生大愧,无言而去。

  云香跪而告曰:「毫忽举动,主母素知,可一方便否?」

  妗备以语之,且嘱以弗言。

  香方释曰:「塞上翁之意,失马不足忧也。」

  至夜,又书一笺授生。生曰:「汝慢藏殃及池鱼,今又何词?王真真知否?」

  香曰:「君试观之。」

  「尘埃弱质兮若转蓬,王孙未遇兮恨忡忡。云笺一幅兮偶成功,丝萝有日兮
附乔松。与君行兮缅挹春风,我心写兮谢彼苍穹。」

  生沉思曰:「岂易得哉。」

  亦不以着意。香微笑不止。

  生曰:「何笑?」

  曰:「若果有此事,岂不至乐至乐也哉!但今夜明月,无颜见主翁,特至与
君画策耳。」

  生曰:「由他。」

  又问以前日涕泪之故。香又堕泪曰:「妾非君舅衙中粗婢也。原为苗氏之女,
小名秀灵,赖母训,通文墨、列传,少负女秀才之誉。父以纳粟补官,任府事,
过雁岭,夜被盗逐散。吾于茂草中潜形。次日遇府主过,讳姓易名,乞哀求活。
虽不以常婢待我,然不得不与真真辈为伍。思亲不得见,家无可归,身未有主,
故遇君子不得不动心耳。若得侍君子、事莲娘,运帚操箕,磨墨捧砚,亦免失为
下人妇也。」

  生怜而礼之,曰:「吾不知,慢卿多矣。然必欲我从,则是谋非吾所能及也。」
会秀英与爱重至,香驰去。

  次日,舅妗设宴饯生,命小□促云香出拜,衣裳楚楚,威仪棣棣,堂然大家
状也。妗见之喜。生疑,问故。

  舅曰:「是女非凡婢,可以侍吾甥。汝善待之。客路花枝,少添春色,不必
辞。」

  生喜过望,方悟知微翁「折桂获灵苗」之句,二书僮取次「求新藕」之言,
复名云香为秀灵。生谓之曰:「古人有获人之女而为之嫁之者,吾为汝择配正名,
汝欲之乎?」

秀灵曰:「吾志已决,他非所愿矣。」

  生偕童辈辞舅妗而行。二皋差人舟护送,各各加厚赠。

  生在舟中对秀灵谈遇碧莲始末,且曰:「莲娘新匹,秀灵远从,人间俊艳,
一网收尽,吾当高筑铜雀以锁二乔。昔时素有此志,今果然矣。」

  至晚,秀灵另设寝具。生强曰:「汝惧真真见之耶?」

  秀灵曰:「此行幸有终身之托,明日侍帏房、拂衾□,固不敢辞。但莲娘未
遂于归,而下妾先承私爱,于心安乎?正嫡妾之分,当自今日始。」

  生正容谢之,曰:「好议论,吾不如。」

  逾数日,舟次于清源市头,值年家,停舟往候。爱重闲行小巷,数妓倚门献
笑;一妓自骑回,讯之,乃许文仙也。文仙亦认爱童,童即驰报生。

  生特至,问曰:「汝何至于此?天幸适逢其会。」

  文仙曰:「君别后,相念惟心,意欲谢烟花、洗脂粉以守君,鸨儿揣知此意,
以他词绐我,与一闽人游,泛舟至此,复陷我,规利而去。前耿汝和过,因与君
厚,曾嫁侮于我。若得借升合湘水以救涸鲋,此君夙昔之余爱也,敢不衔结以报。」

  因询碧莲之事,并生别后情及远行之故。生悉告之,且曰:「久念真情,今
在难中,吾当援拔。」

  即谋于秀灵,以百金赎焉。生曰:「长条虽近他人手,鸾胶幸续断弦声。更
相得贺可也。」

  与之偕至舟中,谓之曰:「此系官舫,更非闽人之舟比。」

  文仙曰:「向谓得君捷,妾亦分荣,今荣及于妾矣。多谢,多谢!」

  至晚,文仙亦辞生,荐寝于苗。生曰:「反见外乎?」

  文仙曰:「侧室尚未谐欢,路花岂宜窃趣?俟君归后,当整旧好,惟命也。」

  生曰:「汝亦能之乎?好议论,吾不如。家人离起于妇人睽,汝二人不睽矣。
吾当成汝之美。」

  生在舟中伴此二丽,歌童曲韵,溢耳陶情,乐极无涯,欢爱有待,可谓登仙
舟、行世上,真奇遇也。

  后经凤巢谷,生慕其前数大验,将欲问终身事,诚意登访,而知微翁已灭
迹游五山矣。生返舟,值仲春末旬,草色浮青,野菜添绿,而夹岸莺花,无异去
年春景。

  生对文仙曰:「汝记得春亭之词乎?《忆秦娥》一阕,吾二人之月老也。」

  文仙曰:「有往日然后有今日,诚不敢忘。」

  又,生对秀灵曰:「《上西楼》一阕,吾二人之媒妁也。」

  秀灵曰:「莲娘何自而得之?」

  曰:「红雨亭一诗,又吾二人之冰人也。」

  文仙曰:「男女有词,婚姻赖之。如之何其废词也?」

  各各谑笑。

  忽爱童指前村曰:「此见龙湾,抵家不及百里矣。」

  生喜,吟曰:「忽指前村近,行行意自欣。风尘他处客,花柳故乡春。客思
归诗思,新人共旧人。倩言灵韵鹃,传信慰亲亲。」

  翌日,至家。武南翁选日为生毕姻。莲父欲以素梅为从。

  梅曰:「老父孑居,晨昏当代温清。」言甚恳切,莲父不强。

  佳期已至,生行亲迎礼。重以他乡返旆,获就新婚,桃夭逞媚,黄鸟喈鸣,
正之子于归时也。乐水偕守朴翁毕集,咸谓:「新郎新妇,足称佳儿佳妇,遽此
佳配,人间绝稀。非先人种德,文福双齐,何以至是!」

  暨晚,生谓莲曰:「相会周年,今偿此志,想前度刘郎今又来矣。今晚比觅
莲亭上之夜更又何如?」

  莲曰:「又觉胜之。盖假山之会面矣而未心也,琴箫之会心矣而未真也,荷
亭之会真矣而未亲也。至今合卺之会,则……」

  莲笑而不竟其言。生曰:「何故?」

  莲曰:「自君子别后,肠一日而九断,心一夜而九飞,引领成劳,破粉成痕,
立影对孤躯,含啼私自怜耳。别久而有今日,思久而有今宵,何谓不乐也。」

  莲又指自身曰:「此无足贵,但虽与君子幽会多时,而此身仍为处于,亦足
以少盖前愆。使前日惟欲是从,则今宵之愧心愧容,无由释矣。」

  生唤秀灵至前,述其言,抚其膺曰:「彼亦仍处子也。」

  莲重感而敬之。是晚,共赋一词,莲曰:「君有题柱才。」

  生曰:「卿比生香玉。」

  莲曰:「乐意相牵丝幕红,万愿今宵足。」

  生曰:「桂榜喜书名。」

  莲曰:「洞房谐花烛。」

  生曰:「并禅比肩入绣帷,两两鸳鸯逐。」(《卜算子》)

  生于枕上视莲,若人中之仙也;生自视,若仙中人也。得意处,与寻常伉俪
大不相侔。

  生歌曰:「天上□娥降尘世,堆出万般娇俏。不弃寒微,德音来教。争夸天
喜加临,更羡门阑光耀。休谈孟光,不数温峤。妙、妙、妙!愿得卿难老吾常少,
谩唱低随,永赋白头欢笑。」

  莲曰:「向欲窃玉偷香,今幸同枕席,白头之愿遂矣。惜不令耿汝和知之。」


  少顷,秀灵至前,生笑谓曰:「惜不令王真真见之。」


  又指秀灵,戏谓莲曰:「不必以此介嫌,未见卿时,知微翁已为我先聘定矣,
卿向见『折桂获灵苗』之数是也。」

  莲曰:「文仙吾尚爱之,况于苗乎。」

  秀灵喜歌柏梁诗:「绿纱窗外莺声晓,小桃枝上春光好。百年夫妇伸偕老,
旧恨前思今日了。兰香吐篆烟袅袅,红丝新结同心巧。才郎万斛明珠宝,女貌千
娇冠尘表。昨宵好合情多少,洞房自有蓬莱岛。交颈鸳鸯比翼鸟,乐事应浓愁应
扫。云情雨意方倾倒,绸缪恨却鸡声早。妾惭体质尘埃眇,荷辱垂青愿相保。□
木恩覃思结草,聊成新句歌喉小。」

  莲曰:「妙哉!始吾与素梅亦颇自许,今又得秀灵,乃知天之赋人无尽,君
才之感召一至是也。」愈爱愈敬,呼为「妹妹」。

  自此家庭之际,其乐也融融矣。

  生后承父母之命,迎莲父养之。为爱童娶素梅。文仙归后,生另处一室,小
婢一人事之,待如家人,莲父、秀灵皆爱之,无间言,衣饰食用,皆与己同。

  一泰随发科,同登进士。生任国博,历任至少参。居官清慎慈和,所至有去
思。父母受封,即乞归养,捐俸资以周亲族乡邻之贫乏者。所居之前,辟一花园,
广培草木,饶绿繁红,引水为池,环以石栏,临池构小堂,署曰「清白」。

  堂之后有文昌楼,又后有聚珍阁,遍积古今书史,时阅览其中。着所得,以
立言不朽。池之东,面池一室,署曰「寄趣」。池之西,面池一室,署曰「逃尘」。
俱备有玩器。春、夏、秋、冬择方隅为四亭,春曰「数花亭」,夏曰「来熏亭」,
秋曰「晚翠亭」,冬曰「耐寒亭」。

  堂之前有池,为一轩,署曰「自得轩」。轩之侧有观音堂,文仙朝夕焚香。
轩之前有一室,四壁列名人古画,而置己行乐于中室。左右列两厢房,前种松、
竹、梅,署曰「三友居」。

  侧穿一径,周绕于文昌楼之后。别置一室,养瑞鹤,列瑶琴,署曰「琴鹤所」。
侧穿一径,以四时花木夹道为屏,直通于清白堂前。家政悉宰于一奉。生日与父
母兄弟游乐于斯,或与宾朋剧饮,或与亲戚宴集。或与莲娘游,则必命秀灵、文
仙侍饮,以素梅、爱童行酒。熙然春盎,逍遥光景间,耽风月以寄诗词者将三十
年。

  莲娘、秀灵事舅姑以孝闻,待一家以顺闻。各出一子一女,二子为大儒,一
女适名门,夫妇共享上寿。其家五世同居,人人传妇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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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爱新欢 2009-5-6 13:28

第二夜·国色天香 作者:处理人

[font=宋体]  [color=Red]排版者:此文系文言色文。无法断句排版,只能分段排版。版面不齐,造成
阅读不便之处,请读者见谅。[/color]


                           第三卷 寻芳雅集

  元末时,秋官吴守礼者,浙之湖人也。初,论伯颜专权乱法,蠹国害民。疏
上,忤旨,夺职放归。于是买田筑室,以训子为事。子名廷璋,字汝玉,号寻芳
主人。涉猎书史,挥吐云烟,姿容俊雅,技通百家,且喜谈兵事,真文章班、马,
风月张、韩也。守礼欲使子谋仕,

  生曰:「今何时也?可求仕哉!水溢山崩,荧飞日食,天变不可挽矣。异端
作乱,隶卒称兵,人变不可支矣。兼以侏儒御重位,腥膻执大权,直节难容,奸
邪立党。予家本南人,何忍拜犬羊、偶豕彘乎?有田可耕,有庐可栖,适性恰情,
偃仰烟霞足矣,何必披袍束带,徒为夷虏所贵贱哉!况天人交变,运历将终,不
几十年,必有真天子出。吾其俟之。」

  守礼闻言,亦服其识见之卓。

  一日,以事辞父往临安,过蕴玉巷,见小桥曲水,媚柳乔松,更有野花衬地,
幽鸟啼枝。正息步凝眸间,不觉笑语声喧于墙内,娇柔小巧,温然可掬。暗思:
「必佳娃贵丽也。」随促马窥之。果见美姿五六,皆拍蝶花间。惟一淡装素服,
独立碧桃树下,体态幽闲,丰神绰约,容光潋滟,娇媚时生,惟心神可悟而言语
不足以形容之也。

  正玩好间,忽一女曰:「墙外何郎,敢偷觑人如此!」闻之,皆遁去。

  生归寓,若有所失。情思不堪,因赋诗一律以自解云。

  诗曰:「无端云雨恼襄王,不觉归来意欲狂。为惜桃花飞面急,难禁蝶翅舞
春忙。满怀芳兴凭谁诉,一段幽思入梦长。笑语无情声渐杳,可怜不管断人肠。」

  晨起,再往候之,惟绿树粉墙,小门深闭而已。

  俄见一老妪据石浣衣,生立俟久之,揖而进曰:「墙内何氏园也?」

  妪曰:「参府王君家玩也。」

  生曰:「非其讳士龙者乎?」

  对曰:「然。」

  生曰:「彼有息女否?」

  答曰:「有女二,长曰娇鸾,寡服未释;次曰娇凤,聘伐未谐。」

  生曰:「为人何如?」

  妪曰:「姿容窈窕,难以言述其妙矣。且能工词章,善琴弈,而裁云刺锦,
特余事耳。」

  生闻之,不觉神归楚岫,魄绕阳台,而求见之心益笃矣。因自喜曰:「此吾
老父契也。备贽谒之,以假馆为名,万一允焉,他日之事未可知也。」

  于是持书及门,款曲之际,生进曰:「家君自别麾下,日志林泉,不获进瞻
伟范,徒伫寞耳。侄因游学贵地,遍素雅静居,俱不如意。昨闻名园闲旷,且极
幽丽,欲贷少憩习业,未审尊旨如何?倘念夙交,特赐容爱,小子当效草环之报。」

  王老笑而言曰:「尊翁与朽握手论契,已非一朝,彼此情犹至戚。今君弃家
求名,盛举也,敢不如命。」且嘱之曰:「日用之需,吾当任奉,毋使牵书史心
可也。」

  翌日,生遣随仆携琴剑书囊而往。王老乃馆生于池亭小阁中。生虽身居书室,
心忆鸾娘,采青拾紫之念顿忘,而窃玉偷香之谋益计矣。处及旬余,心事杳杳,
不胜悲叹。然王老见生举止端详,言词温润,接人待物,罔不曲尽理道,心甚爱
之。

  虽夫人、二娇之前,亦尝以伟器目焉。

  时台州李志甫作反,朝廷诏巩卜班总江浙军事行讨,王以武名亦与,因召生
谓曰:「正欲与君亲益,奈征蛮之制已下,行期旦夕矣。家中外事,望乞支任。」

  生一一允诺。明日,王备舟促装,送者驰骤。

  生晚归,心幸曰:「待月之事可成矣。」

  后一夕,鸾独坐卧云轩中,手弄花枝,影碎风旋,炉篆香遗,自念:「金兰
流水,不能倚玉树而遇知音,其为情也,诚不堪矣!」

  即呼侍婢春英者——慧巧倜傥,亦艳质也——同至后园集芳亭前,步月舒闷。
忽闻琴声丁丁,清如鹤唳中天,急若飞泉赴壑,或怨或悲,如泣如慕,诚有耳接
而心恰者。鸾即往,穿窗窥之,见生正襟危坐,据膝抚床而弹,清香袅袅,孤烛
煌煌,望之若神仙中人。恐为生所觉,即呼春英,怏怏而去。

  归不能寐,适笔砚在旁,援书《如梦令》词云:「正好欢娱彩幔,何事赤绳
缘断。步月散幽怀,又被琴声撩乱。情愿,情愿,孤枕与君分半。」

  自是,口虽不言,心则已领会矣。后夜复至,意为听琴计也。适生独立柳阴
玩月,鸾不知而突至,见生赧颜,与春英相笑而去。生意必鸾也,欲追不能及,
欲舍难为情,因借柳为喻,遂书二律于壁云:

  「沿溪弱柳绿方稠,牵惹离人无限愁。半娜腰肢风力软,长颦眉黛雨痕愁。
章台旧恨成虚度,汉苑新缘欲漫酬。缕缕含情休荡漾,画桥之外有朱楼。烟锁长
堤两渭城,浅妆浑恨别离轻。影临曲水如无倚,花入栏杆若有情。学舞柔姿轻掠
燕,偷眠弱态引流莺。依稀可惜闲清夜,攀取疏斋续旧盟。」

  生就馆三旬,见鸾仅再,心猿意马,不能自驯。因访知春英乃鸾得意婢也,
欲面求无会。越二日,英独至园亭采茉莉花,生揖曰:「露气未收,采何早耶?」

  英曰:「迟恐为他人所得。」

  生曰:「今采奉谁?」

  英曰:「鸾姐酷爱,方理妆候簪。」

  生笑曰:「然则惜花起早,诚然欤?但不知爱彼何如?」

  英曰:「爱其清香嫩素也。」

  生曰:「清香嫩素,子但知人爱花娇雅温柔,独不见花亦爱人乎?」

  英曰:「花无情,何能爱人?」

  生曰:「万一有情者爱之,我子以为何如?」英微笑不答,盒花而去。

  明早,复会英于亭前。英曰:「官人亦欲此耶?」

  生曰:「欲则欲矣,恨未一攀。」

  英曰:「盆花满亭,任采何害。」

  生曰:「此花贵丽,不能自折,必欲仗人引手耳。」

  英即连摘数朵与生,曰:「蕊瓣整洁,君试取之。」

  生佯受花,因把英手曰:「子,敏人也,犹不悟耶?」

  即出碧玉环一双,跪而进曰:「久怀鄙私,未获一展,吾子若许,方敢毕陈。」

  英扶起曰:「既有高明,任言无隐。」

  生乃从容语曰:「予自家干谒,蒙尊主款留,幸矣。但意不在索居也,实因
墙外睹芳容,顿起攀花之念;柳边聆笑语,未承题叶之交。虽名节之系,吾不敢
也。第风月之怀,人皆有焉。是以昼夜彷徨,梦魂颠倒,不愧蒹葭托玉树,必期
青鸾付娇鸾。所赖以道达维持者,吾子也。可不乘机动意,效待月之红娘;因事
进言,法遗香之淑女?万一云雨之债得偿,纵使捐躯之报何惜,子其为我图之。」

  英见生丰姿俊俏,词气扬逸,心亦爱之,故赧色目生而言曰:「先生将希圣
希贤,何忍谋及乃事?娘子素冰清玉洁,岂容干彼以私?人谋固当忠,天理实难
泯,吾不敢也。然而自古佳期雅会,多谐于月夕花朝,况今女貌郎才,或出于天
授人与,敢不委曲引君归洛浦、周旋扶汝至阳台乎?所赐之物,义不敢领。」

  生强纳诸袖中而去。自喜事遂一二,归赋一律,以自庆焉:「天台花柳暗,
今喜路能通。密意传何切,幽怀话正匆。青灯空待月,红叶未随风。漫说鸾台远,
相逢咫尺中。」

  越数日,春英不至。生出庭前观之,见一小鬟手持香草。

  生曰:「拾此何用?」

  鬟曰:「浸油润发耳。」

  又曰:「见春英否?」

  鬟曰:「不见。」

  生曰:「彼此一家,何为推阻?」

  鬟曰:「吾值新姨房,彼为鸾姐所属,是以不见。」

  生曰:「新姨为谁?」

  鬟曰:「姓柳,名巫云,家翁之宠妾也,迩因远征,权为家长,郁郁不得志,
惟吟哦以度清宵耳。」

  言毕,鬟去,春英适来。

  生语英曰:「别后心事悬悬,痴病日笃,贤姐何不出一奇谋,以活涸辙之枯
鱼哉!」

  英曰:「吾尝为汝图矣,但芳心玉石,何能即开?迟之岁月可也。」

  生曰:「予岂不谅,第势如累卵,信子所言是,犹输万里之米而救饥饿士也,
事能济乎!」

  英良久曰:「鸾姐知诗,不若制一词以挑之,何如?」

  生曰:「善。」

  乃邀英至书阁中。方欲构思,见英侍立,星眸含俏,云鬓笼情,彼此互观,
欲思交动。

  乃谓英曰:「诗兴不来,春兴先到,奈何,奈何!」

  区生起,喜曰:「予欲建策谋人,得子发轫。既能一战致捷,后虽有□敌坚
城,可破竹下矣。」

  英曰:「但恐得手之日,不记发轫之人耳。」

  生曰:「如有此心,神明共殛。」

  将行,索词。生一挥而就,乃《忆秦娥》也:「相逢后,月暗箫声人病酒。
人病酒,一种风流,甚时消受。无聊独立青青柳,恍然邂逅原非偶。原非偶,觅
个良宵,丁香解扣。」

  英度来久,急忙趋回,所索之词,竟遗于路。不意为小鬟所见,拾送巫云。
云拆视之,曰:「此情词也,娇鸾有外遇矣。执而白之渠母,免玷王氏风,可乎?」

  复自忖曰:「彼母窘我,我亦无赖,又何苦自作怨?况闻吴公子潇洒聪明,
愈于王老十倍,不若诈鸾词以先接之。」

  遂作《好事近》词以付,云:「好梦久飘遥,一柬将人轻撩。准拟月儿高,
莫把幽期负了。曲房深幕护绞绡,留待多情到。此际殷勤报道:要轻轻悄悄。」

  生方倚槛看花,忽见小鬟报曰:「鸾姐有书,约公子一会。」

  生曰:「春英何在?」

  鬟曰:「侍老夫人,无暇。且鸾姐害羞,夜不设火。公子如约,竟过集芳亭,
越小门,达太和堂,越迎晖轩,由左而旋,即鸾寝所。慎毋误也。」

  生得词,喜溢颜色,恨不得挥太阳归咸池,揭清光于石室。

  少顷,远寺钟声,孤村灯影,一家人寂,满树鸦宁。生整衣冠,循路而入。
正疑左右两道,小鬟已执香待矣。引至闺中,别一洞房,虽无灯烛之光,而月映
纱窗,人物可辨。彼方巧妆艳服,莹彩袭人。

  生进揖曰:「佳词下赐,厚爱何当!极慕深思,顿令尽释。」

  云亦答礼曰:「久沽待价,拟弃于时,辱翰钟情,恍愧惭自献。」

  言毕,生抱曰:「今服何不素耶?」

  答曰:「幸接新郎,固宜易服。」

  生于此时,兴不能遏,乃为之解衣,并枕而卧。但见:酥胸紧贴,柳腰款款
春浓;玉脸斜偎,檀口轻轻津送。虽戏水鸳鸯,穿花蝴蝶,未足以形容也。彼此
多情,不觉漏下三鼓。

  生因谓曰:「一自识荆桃下,几裂肺腑,万策千谋,今获遂愿。但不知长远
之计何出耳!」

  巫因答曰:「妾非娇鸾,主人侧室巫云也。偶得私词,不欲汝败,因而情动,
以致蝇疵。况容貌虽殊,恩义则一,百年交好,今夕殆与君订矣。何必他顾,以
自苦耶?」

  生得语,默忖曰:「承主不拒,受惠良多,意属孀居,反淫爱妾,心虽不安,
而悔无及矣。」

  云见生不答,复又慰曰:「娇鸾不足异,其妹娇凤,学绣于予,眉秀而长,
眼光而润,不施朱粉,红白自然,飘逸若风动海棠,圆活如露旋荷盖。且又工诗
善弈,尝为回文歌,听者不自知其心怡神迥也,爱作懒鸦鬓,袅娜轻盈,甚是可
目。今方十六,情事想渐识矣。意或鄙妾,当与君图之,何如?」

  生曰:「自知愚拙,得遇仙姬,恨无以报雅爱,敢望吹嘘也。」

  云曰:「君果厚妾,妾亦当厚君。必不以此介意。」

  言语间,窗外鸡唱。生求再会,云曰:「愿得情长,不在取色。」

  生曰:「亦非贪淫,但无此不足以显真爱耳。」

  阳台重赴,愈觉情浓,如此欢娱,肯嫌更永。

  事毕,口占一律以谢云,曰:「巫山十二握春云,喜得芳情枕上分。带笑漫
吹窗下火,含羞轻解月中裙。娇声默默情偏厚,弱态迟迟意欲醺。一刻千金真望
外,风流反自愧东君。」

  云亦答以复生,曰:「浪说佳期自古难,如何一见即成欢。情浓始信鱼游水,
意密方知凤得鸾。自讶更深孤影怯,不期春重两眉攒。愿君常是心如一,莫使幽
闺翠鬓寒。」

  诗成,披衣而散。

  那娇鸾自月夜闻琴之后,一点芳心为生所鼓,但无隙之可乘耳。春英自愧失
词,久不与生会;而生亦闻巫云之言,思鸾之心浅矣。云在凤前,每每赞生。

  一日,凤持素枕面,托云描花。云曰:「吴公子博艺多才,丹青尤最,不若
求彼一绘,岂不胜予哉?」

  风曰:「吴公子外人,倘求不雅。」

  云曰:「彼父与家君至契,以理论之,兄妹间何避嫌为!」

  即呼鬟召生,生即往见。凤与云方并体而立,见生至,即掩云背。生进揖,
从容且恭,因而睨视。果然眉清眼媚、体秀容娇,惟翠枝振振而已。

  云曰:「屈君无事,凤姐有二枕面,敢劳公子一挥洒耳。」

  生曰:「承命宜遵,但拙笔不足以当雅视。」

  凤微哂,欲言自止。生即按几运思,唾手而就。一描拳石水仙花,一描并头
金莲花。

  意犹未足,又各题一绝于旁云:「素质天成分外奇,临风袅娜影迟迟。孤衾
寂寞情无限,一种幽香付与谁?」

  「翠盖红衣水上芳,同心并蒂意何长。多情莫道年来瑞,还是风流学洞房。」

  写完,呈上。凤不觉大喜而去。

  云曰:「两日候君,何不一顾耶?」

  生曰:「无小鬟,恐为他人所遇,故不敢耳。」

  云曰:「今幸娇凤先去,可坐此一语。」

  即命小鬟候门,具酒与生对酌。

  问曰:「向闻卿言,意为过誉。今阅之,卿言犹未尽也。天地生物之巧,何
尽钟于此女耶!使我心胆不能自制,将若之何?」

  云曰:「非我赞襄,焉识天台之路?」

  生乘酒兴,即抱云曰:「卿德如山,涓埃无效。当以此心,铭之没齿。」

  即插手云怀,潜解云带。云亦情动,与生入帐,共效鸾凤,绸缪绻恋之际,
恨前情犹未罄也。

  云起,谓生曰:「娇凤读书知礼,不可苟动。彼婢秋蟾者,亦颇通文。凤之
情性,蟾素谙识,诚能以计得之,凤可不日取矣。」

  生曰:「予固愚疏,惟卿指示。」

  乃相与执手而别。生方及门,见一女童持盒至前,口称:「凤姐奉谢,望公
子笑留。」

  生开视之,乃牙扇一柄,九龙香百枚。生急问曰:「子非秋蟾姐乎?」

  对曰:「公子何识?」

  生曰:「久慕芳名,尝悬念虑。」

  将近身叙话,蟾即害羞别去。生因自悔,作《望江南》词以道之:「春梦断,
心事仗谁怜?寂寂归来情未遣。小窗幸接新缘厚,贶自天传。鬟翠展,相与欲留
连。恍随莺燕忙飞远。望断红尘重怅然,徒使旅魂牵。」

  越两日,生独坐凝思:「着意者失意,无情者有情。」

  正唏嘘间,闻启户声,视之,乃秋蟾也。

  生曰:「昨有柬寄答凤姐,子竟不将去。今复来,殆非忍心者。」因命坐。

  蟾辞曰:「前日承画枕面,早检妆奁,不料为画眉灯烬所秽,自欲描补,笔
法不类公子。凤姐知之,必笞挞矣,故特奔求,幸赐垂怜。」

  生即承命描焉。至毕,问曰:「将何润笔?」

  蟾曰:「谢在后耳。」

  生曰:「笔还未尽,欲子发兴,何云后乎?」

  即抱蟾于榻。蟾力挣不能脱,意欲出声,恐两有所累,自度难免,不得已,
从之。生试押之,宛然一处子也,交会中甚有不胜状。生亦小心护持,不使情纵,
得趣而已。

  将起,不觉猩红满衣,发鬓俱乱。生为之饰鬓,因谓曰:「巫云与鸾、凤,
孰胜?」

  蟾曰:「鸾姐绰约,云姨丰艳,凤乃兼得,而雅逸尤过之。」

  生曰:「情事何如?」

  蟾曰:「固不可测。然昨见《惜春》诗云:无聊独立意徘徊,记得春来春又
催。几片落花门静掩,数声啼鸟梦初回。微风人幕红绡篆,细雨收阶绿长苔。弱
质自怜光景掷,晓窗羞试鬓中煤。观此,则情可识矣。」

  生又曰:「子能挑否?」

  蟾曰:「异姓骨肉,何萌此心?」

  生曰:「世事纷纷,子尚认真耶?」

  蟾曰:「今患眼,颇无兴,徐可图之。」

  生曰:「予有一方,甚验,子肯持去否?」

  蟾曰:「果有效验,何为不可。」

  生即录方,并致书于前曰:「久荷胼朦,未伸寸悃,又蒙贶下,愧面惊心。
自接芳容以来,神魂恍惚,不知其为何物也。及顾赐仪,仍益凄怆。执扇痛风流
之未遂,燃香慨意气之难投。朝暮依依,莫测所事。近闻尊眸病热,又不暇自惜
矣。顾影徘徊,犹患在体。千思万计,敬荐一方。倘得和平,则他日清目之本,
谁曰不在是哉。」

  书成,封付与蟾,兼完前枕,并持而去。

  娇凤素爱生才,今得书,亦不甚怪,且医方治之,疾果愈。

  时暮春景候,幽禽乱呼,舞蝶相逐,生无聊,欲趋会巫云,以话得秋蟾事。
道经迎翠轩,得一金凤钗,制极工巧可爱。生喜,取而藏之。及至云所,云已不
在。复回故道,而凤与蟾方咄咄相视。

  生趋揖,曰:「目患方除,今又竭功耶?」

  凤未及答,蟾在旁应曰:「承方致愈,幸已涵明。早失一钗,来此寻觅。」

  生曰:「何以失之?」

  凤曰:「无心而失之。」

  生曰:「失虽无心,得者有缘。」

  凤曰:「弃之而已。」

  生曰:「金质凤名,何忍相弃?」

  凤曰:「纵不忍,奈无觅何。」

  生曰:「心诚求之,天下未有求而不得者矣。」

  凤怒蟾曰:「汝在我后,眇不一看,安用汝为!」

  生出钗,曰:「仆久蓄此,毋怒蟾矣。」

  凤接,笑曰:「旧物耳,兄何欺?」

  生曰:「绣闺书室,若隔天渊,而失钗竟入仆手,不可谓无缘也。敢云欺乎?」

  语未竟,报:「鸾娘来。」

  生即趋出,谩成一词:「访旧归来嗟不遇,转过迎晖,又与新人语。数句情
言微自露,娇娥可是犹难悟。

  拾得金钗原有主,笑接殷勤,好把云鬓护。虽得相逢游洛浦,反教添我相思
慕。」(《蝶恋花》)

  日晚,仍赴云处。小鬟曰:「被酒睡矣。」

  生揭帐视之,但见桃花映面,绿鬓欹烟,困思朦胧,虽画工不能模写也。生
即解衣潜入衾内。

  云从梦寐中作娇声曰:「多情郎,乃为穿窬行耶?」

  生曰:「本入幕宾,何得相讶。」

  兴止而罢。生曰:「卿知秋蟾事乎?」

  云曰:「虽不知,试观其言,似与君相洽者。」

  生曰:「何以见之?」

  云曰:「还钗赐药,凤曾道来。」

  生曰:「然则感予否?」

  云曰:「纵彼不感,兄当从此机会。」

  生深然之,天曙而出。

  一日清明,夫人代王祭扫,举家随行。凤以处女,得不与焉。生知其然,直
抵其寝室。

  凤见生,惊曰:「读书不知内外,所读何事?」

  生曰:「客居寂寥,访景怡情,迤逦而来,不觉至此。」

  秋蟾从旁赞曰:「早是亲雅,不然,取侮多矣。」

  生俯立鞠躬,莫敢进退。凤亦平颜,曰:「姑舍是,后宜慎之。然既来,理
不当空返。」

  乃劝生坐。但见画床锦幕,香气袭人,室虽不甚幽,广雅则若仙境,可爱也。
正欲遍观,见几上有《烈女传》一帙。

  生因指曰:「此书不若《西厢》可人。」

  凤曰:「《西厢》,邪曲耳。」

  生曰:「《娇红传》何如?」

  凤曰:「能坏心术。且二子人品,不足于人久矣,况顾慕之耶!」

  生曰:「崔氏才名,脍炙人口。娇红节义,至今凛然。虽其始遇以情,而盘
错艰难间,卒以义终其身,正妇人而丈夫也,何可轻訾。较之昭君偶虏,卓氏当
垆,西子败国忘家,则其人品之高下,二子又何如哉?」

  凤亦语塞。

  顷之,蟾捧茶至,因谓生曰:「公子识此味否?」

  生曰:「嫩绿旗枪,天池一种,味虽美,恨不能一饱尝耳。」

  凤曰:「兄果欲,当奉少许,以助清趣。」

  生即拜曰:「若蒙俯爱,愿粉身以谢。」

  凤艴然曰:「兄病心乎?何语之颠倒也。」

  生曰:「旅馆萧条,幽怀苦逼,昏昏卒梦,百事不复措情。卿忝兄妹之交,
意宜怜惜,反过责耶?」

  凤又曰:「然则兄思归乎?」

  生曰:「携囊负笈,兴何匆匆也。一旦夙望投空,踌躇行止,正昔人所谓要
归归不得者矣。」

  凤曰:「何不倩一排遣?」

  生曰:「知心在眼,欲倩久矣,其如不肯垂情耶!」

  凤稍意会,不辞而去。

  生因趋出,吟绝句二首以自叹:「池平窗静独归时,一见娇娥心自痴。情□
不堪回首处,倚栏空赋断肠诗。乳燕飞飞莺乱啼,满腔心事被人迷。琴堂轸冷知
音少,无限芳情带草萋。」

  越数日,春英来园中。生招谓曰:「别后耿耿,子忍不一顾耶?」

  英曰:「予心亦然,但娇娘子常有恙,难相离耳。」

  生曰:「向承许,杳不效力,岂为信人?」

  英曰:「公子将别望,敢相强乎。」

  生笑曰:「知心有几?」

  反顾间,秋蟾、小鬟亦至。生曰:「不约而俱,良会也,安可虚负。试斗草
一乐,劣者任胜者罚,何如?」

  众美皆曰:「可。」

  时有翠色花一种,生先得之。秋蟾潜欲分之,英亦求惠,生方欲与,不料为
小鬟所见,并力来夺。三女一男,混作一处。鸾度英来,又谅必遇生,忌有所私,
亲往伺察。鸾已近身也,春、秋犹争笑自若。

  鸾叱曰:「男女不相授受,而顾押戏如此,体面何在!」

  众皆遁去,惟春英伏地请罪。鸾欲责谴,哀求而止。

  后两日,英忿鸾之辱己也,乃盗鸾《如梦令》词及红凤头鞋一只与生,曰:
「此娇娘子手制,当为公子作媒。」

  生览之,大喜过望。候晚,密趋卧云轩。见鸾独立凝神,口诵「不如意事常
八九」之句,生即在背接曰:「何意不如?仆当解分一二。」

  鸾惊问曰:「汝来此何干?」

  生曰:「来赴约耳。」

  鸾曰:「有何约可赴?」

  生出鞋,曰:「此物卿既与之,今复悔耶?」

  鸾愕然,曰:「此必春英所窃,兄何见欺?」

  生曰:「然则『与君分半』之词,亦春英所作乎?」

  鸾不觉面色微红,低首不答,指捻裙带而已。

  生复附耳曰:「白玉久沉,青春难再,事已至此,守尚何为?」

  即挽鸾颈,就大理石床上罗裙半卸,绣履就挑,眼朦胧而纤手牢钩,腰闪烁
而灵犀紧辏。在鸾久疏旧欲,觉芳兴之甚浓;在生幸接新目,识春怀之正炽。是
以玉容无主,任教踏碎花香;弱体难禁,拚取翻残桃浪,真天地间之一大快也。

  生喜鸾多趣有情,乃于枕上构一词以庆之,名《惜春飞》:「蝶怨蜂愁迷不
醒,分得枕边春兴。何用鞋凭证,风流一刻皆前定。寄语多情须细听,早办通宵
欢庆。还把新弦整,莫使妆台负明镜。」

  鸾起曰:「通宵之乐,实妾本心,第碍春英耳。」

  生绐曰:「不妨,当并取之,以塞其口。」

  彼此正兴逸,遥见火光,望之,乃夫人也。鸾即使生逾窗而避之,鞋与词俱
不及与。生且惧且行,不意小鬟在路,承命邀生。生不能却。至,则巫云方守灯
以待。见生面色萧然,亲以手酌生,坐生膝上,每酌,则各饮其半,不料袖中鸾
鞋为彼觉而搜之,生亦不能力拒,竟留宿焉。

  但生虽在云房,而一念遑遑,实属于凤。于是诈言早起就外,欲至凤所,意
彼尚寝,当约秋蟾为援,以情强之。谁知凤以宿妆起矣:云鬟半□,梦态迟迟,
何啻睡未足之海棠,雾初回之杨柳;独倚窗栏,看喜鹊争巢而舞。

  见生,问曰:「举家尚在梦中,兄何起之早耶?」

  生曰:「孤帏清淡,冷气逼人,欲使安枕,难矣。」

  凤亦凄然无语。少顷,几上小瓶插红梅一枝,凤竟往添水,若不礼生者。


  生从后抚其背,曰:「卿能惜花憔悴,独不念人断肠乎?」

  凤曰:「人自肠断,于我何与?」

  生作意又问曰:「向有小柬,托秋蟾奉谢,不识曾赐览否?」

  凤亦作意答曰:「虽有华章,但意思深长,语多不解,今亦置矣。」

  生曰:「卿既不屑一观,当掷下还。」

  凤笑曰:「恐还则又送人也。」

  生曰:「身萍浮梗,见弃于人久矣,尚有谁送?」

  凤曰:「新姨每每致爱,何谓无人?」

  生曰:「果有之,但十巫云不足以易一卿耳。」

  凤又曰:「得陇望蜀,兄何不知足耶。」

  生曰:「噫!卿犹不谅,无怪其视我恝然也。盖欲取虞,不得不先取虢。至
以灵台一点,惟卿是图,刺骨穿心,不能少释,予岂分情博爱者比哉。」

  凤见生言词恳切,颇亦感动,睨视生移时。而秋蟾报:「夫人呼凤问事。」

  即与偕去。生亦出外,怏怏不能披卷。及夜,赋五言律云:「话别幽窗下,
情深思亦深。佳期凭素枕,乡梦恋重衾。自信人如玉,何妨钗与金。莫怜空凤侣,
还拟再论心。」

  鸾自通生后,忌春英眼,每降节下之,欲得其欢心。一日,英持玉丁香侍妆,
失手堕地,竟损一角。鸾收匿而不问。

  英因德鸾,乃扣启曰:「侍奉闺帏,久蒙恩育,倘有所使,当竭力以图报。」

  鸾曰:「我无他,惟汝玉一节,两难周旋耳。」

  英曰:「夫人性宽,即在所略,则下此俱不足畏。况娘子情人,即我情人也,
何自生嫌疑?」

  鸾曰:「汝既有美心,能引我一见乎?」

  英曰:「不难。」

  即与鸾同至生室,相见欣然。因以眼拨生,曰:「那人已回心,今夜可作通
宵计矣。」

  生点首是之。正笑语间,忽索前鞋及词,已无觅矣。生遮以别言,鸾疑其执。
生不得已,遂以实告。鸾重有不平意,少坐而去。

  生虽喜得鸾,而以凤方之,则彼重于此多矣。是夜,因凤事未谐,郁郁不乐,
伏枕而眠,不赴鸾之约。鸾久候不至,意为巫云所邀,乃怨云夺己之爱,欲谋\
相倾。然所恨在彼,而所惜在此,又不敢悻然自诀也。

  寝不能安,作《一丛花》词以写其意:「晓来密约小亭中,戚戚两情浓。良
宵挨尽心如痛,徒使我、望眼成空。红叶无凭,绿窗虚扃,何处觅飞鸿?欲眠犹
自倚熏笼,幽恨积眉峰。孤灯独守难成梦,凄凉了、一枕残红。不是缘悭,非干
薄幸,都为妒花风。」

  明早,鸾以此词命春英特送与生。生接览之,自悔无及,即同英入谢罪。过
太和堂,望见凤立丽春馆下,看金鱼戏水。

  生使英先回,竟趋赴凤。

  凤问秋蟾曰:「一雌前行,众雄随后,何相逼之甚耶?」

  生曰:「天下事,非相逼,焉能有成?」

  凤整容施礼,而生已当胸紧抱,曰:「今日乃入手耶!」

  凤怒曰:「兄何太狂!人见则彼此名损多矣!」

  生曰:「为卿死且不吝,何名之有?」

  凤因且拒且走,生恐伤彼力,寻亦放手,但随之而行,直至闺中。

  凤即坐而舒气,生蹲踞而前,曰:「子诚铁石人耶。自拜丰姿,即劳梦寐,
屡为吐露,不获垂怜,使我空池虚馆中,当月朗灯残之候,度刻如年,形影相吊,
将欲思归,则香扇犹在目也,情柬犹未还也,何忍一旦自弃。及至姑留,又以热
心而对冷眼,甚不能堪。是以千回万转,食减容消,若痴醉沉昏然者,无非卿使
之也。卿纵欲为彭娥德耀之行,何卿送人至此极乎!」言讫,不觉泪下。

  凤持生起,曰:「妾非草木,岂谓无情,方寸中被兄索乱久矣。然终不显然
就兄者,诚以私奔窃取,终非美满之福,只自招人议耳。况观兄之才学,必不久
卧池中者,故父母亦爱兄敬兄。苟或事遂牵红,则偕老终身,妾愿足矣。计不出
此,而徒依依吾前,何不谅之甚耶!」

  生曰:「卿言诚是,但世情易变,后会难期,能保其事之必谐乎?倘或天
不从人,则万斛相思,顿成一梦,必难复牵子襟以自诉矣,悔恨又当何如!」

  凤又曰:「汝我情缘,甚非易得。此身既许于君,死生随之,复肯流落他人
手哉!」


  即脱指上玉记事一枚、系青丝发一缕与生,曰:「兄当以结发为图,以苟合
为戒。」

  生袖中偶有鸳鸯荷包,亦与凤,曰:「情联意绊,百岁相思。」

  正话间,秋蟾驰至,颇知此情,乃曰:「彼此歃盟,不可无证。兄姻缘得意,
妾亦有所托者。」

  即折髻上玉簪,以半与生,祝曰:「君情若坚」;以半与凤,祝曰:「姐志
若白。绿鬓与交,苍头无□。」

  生、凤笑而收之。

  生感凤意,口占《清夜》词一阙云:「兰房兮春晓,玉人起兮纤腰小。誓固
兮盟牢,黄河长兮泰山老。莺愁兮蝶困,绿阴阴兮红。密约兮虽都苦,沉梦兮难
醒。」

  凤亦以词答生,词名《点绛唇》。

  「默步庭阑,无端又被狂郎见。排莺狎燕,顿使酥胸颤。订说盟言,半怯桃
花面。情洽处,且休留恋,早中金屏箭。」

  生回间,鸾见,挽生手,同至寝所,恣行欢谑。枕席中所讲会者,千态万状,
虽巫云辈,远拜其下风矣。事阑,日已西向。鸾起,挽生而坐,自含五和香,以
舌舐生口中;或使生吸茶,又自接唇而饮。□□之情,实未有如鸾之极者也。是
夜,复留生。生颇倦,婉辞而出。鸾疑有他就,终不快于巫云。

  生自说盟之后,虽常会凤,或携手,或联肩,或笑狎赓歌,或花月下对膝以
话心事,无所不至,但语一及淫,则正色曰:「妾岂淫荡者耶?妾果淫荡,兄亦
何贵于妾!」

  每每不能相强而罢。

  一日,房前新荷盛开,谓生曰:「出污而婷婷不染,垂实而颗颗含香,真所
谓花之君子也。」

  生曰:「凌波仙子,香色俱倾人矣。然当娇红嫩绿时不趁一赏,则秋风剥落,
虽欲见,得乎?」

  又一日,与生并坐,秋蟾忽持新蛾来,两尾相连,四翅绰约。

  因谓凤曰:「物类钟情,卿何固执?」凤掷蛾不语。

  生亦愀然曰:「大丈夫欲为一蛾不可得,虚生何为!」语虽感伤,而凤终坚
守。

  是夜归馆,适月朗风清,因作诗以自怨云:「相逢不若未相逢,赢得心牵意
亦忡。独立小栏凭往事,汪汪两泪泣西风。

  当初邂逅望成欢,今日谁知恩意难。镜里好花溪映月,不能入手即能看。

  佳期不偶惜芳年,设尽盟言也枉然。情重几回心欲裂,青灯夜雨梦魂颠。

  着意寻花花正酣,相思两字用心探。伤情无奈□惶处,一嗅余香死亦甘。」

  吟一句,嗟叹一声,不觉以闷郁之怀,感风露之气,二鼓就寝,寒热迭攻。
明旦,不能起。馆童言于夫人,夫人命求汤药以治之。然生素脱洒,今患此,心
益躁则病益剧,留连三五日,犹勿药也。

  巫云、娇鸾俱遣人问候,惟凤若不知者。正忆忖间,秋蟾在目,且持蜡丸一
枚奉生,曰:「凤姐多致意。」

  生曰:「吾病不在丸,子必知之。当覆凤,如不弃盟,时来一顾,九泉无憾
矣。」蟾欲回,见几上所存诗稿,并拾以报凤。

  凤得凶信,又味诗词,情意飘荡,心甚忧之。傍晚,密与蟾亲往问其疾。见
生,执其手曰:「兄达人,何不幸罹此?」

  生曰:「一卧难起,自谓不得复睹芳容,此亦孽缘所羁,不自悔也。但夙愿
未酬,使我饮恨泉下,卿亦独能恝然乎?」

  语未终,泪随言下。凤亦带泪谓生曰:「妾身不毁,则良会可期,兄宜自爱。」

  亲出红帕,与生拭泪。见生面冷,又自以面温之。

  临别时,依依不能舍。乃解绡金束腰与生,曰:「留此伴兄,胜妾亲在枕也。」
含泪而去,且顾且行。

  生虽未得通凤,然而脂香粉色,殆领会尽矣。况其意念□□,生亦感释,病
为之少瘥。生匿不闻,欲瞷凤再至。

  越日,果来。近床问曰:「两日颇快否?」

  生曰:「痴病恹恹,未知此身孰有,敢望快乎!万一复理巾栉,当索快于吾
卿,不识周旋之意何如耳。」

  凤欲宽生,乃曰:「恭喜后,惟兄是从。敢执前见以负罪耶?」生不胜喜,
病亦渐愈。

  初起,即往候凤。凤见生,喜爱过于平日,因谓生曰:「兄在患时,妾心胆
几裂,夜不解衣者数晚。忧兄之情,行止坐卧不释也。今幸无恙,绵远之期可卜
矣。」

  因出词以示生:「缘乖分薄,平地风波恶。得意人而疾作,两处一般耽搁。
书斋相问痛泪魂,孤衾拚与温存。忍别归来心戚,一线红泉偷滴。」

  右调《青玉案》生亦出词,乃谢凤者也,词名《南乡子》:「病起识红尘,
患难方知益故人。襕扣含娇轻解处,情真:一枕酥香分外亲。报德愧无因,惹我
相思恨转新。骨瘦不堪情事重,伤春,绿暗红稀再问津。」

  彼此看讫,情话绸缪。生不觉兴动,欲求凤会。凤不允,生曰:「卿言在耳,
今又背之,守信者当不如是也。」

  凤曰:「妾非爽信,但兄新愈,当迷云溺雨之时,能保其情之不少纵乎!倘
有不虞,虽曰爱兄,实害兄矣。妾忍见耶?」

  生闻凤言,历历可听,亦不甚强之。

  又越两日,生意无聊,本欲会鸾一叙,然意重情坚,不觉足为心使,沉吟之
间,寂至凤室。以指击门,不应。生怒,排窗而入。凤方在围屏中拥炉背灯而浴,
见生至,娇羞无措,即吹灭灯。

生从黑中抱住,曰:「正欲情胜,何相拒耶?」

  又以手摸其乳,小巧莹柔,软温香腻,虽寒玉酥鸡豆肉,不足以喻其妙也。
因逼之就枕。

  凤度不可解,因诳生曰:「夙世姻缘,今夜必偿兄矣。所虑者,兄花柳多情
耳,万一抛人中道,使妾将何所归?必当对天证誓,然后就枕未晚也。」

  生以为然,乃曰:「此素愿耳,何难之有。」

  即舍凤自誓。凤徐理衣,诈呼:「秋蟾觅火!」

  竟从小门遁去。灯至,誓完,而凤已去久矣。

  生彷惶怅望,不能为情。秋蟾为生新愈,恐复激恙,因慰之曰:「凤姐裸裎
灯下,是以害羞,然心实未尝昧也。公子无欲速,则好事何患不成?今妾欲留公
子,恐得罪凤姐,未敢也。不若游至新妙姨处一遣,何如?」

  及至,云已睡熟,不能进矣。急辞蟾投鸾,鸾尚未寝。

  见生闷闷不言,问之亦不答,鸾又促膝近生,曰:「对知心人不吐露心曲,
何也?」

  生难以实告,诈应之曰:「才梦见杨太真试浴,正戏狎间,为风竹所醒,不
得成欢。然而情状态度,犹隐隐在腔子中,所以恋恋不已若此也。」

  鸾曰:「果郁此乎?妾虽不及太真,情则一也,即当与兄同浴,以解此怀。」

  乃命春英具汤,设屏秉烛,各解其衣,挽手而浴。生虽负闷,然当此景,情
岂不动?即抱鸾于膝,欲求坐会。鸾亦任生所为。灯影中残妆弱态,香乳纤腰,
粉颈朱唇,双湾雪股,事事物物,无非快人意者。生于此时,不魂迷而魄扬也哉!
浴毕,即携手共枕,戏谑无所不至,而情事未可以言语形容也。

  生早起就外,思凤之念犹未释然。乃画美女试裕图,写诗于上,以道忿怨之
意:「灯前偷见一娇娥,试浴含羞脱绮罗。怯露芙蓉新映水,舒香荷芰啸凌波。
云迷弱质欢情杳,月暗残妆梦想多。旧日相思合愈渴,兰汤不共待如何。」

  生方掷笔,适凤使蟾候生起居,且曲为谢罪。生曰:「吾当面责之。」

  即持画而入。

  凤见生,掩口笑曰:「苟非遁去,几入虎喙。」

  生亦笑曰:「狗盗之谋,何足为幸。」因出所题与观。

  凤曰:「高才妙味,具见之矣。但今虽迷暗,岂无虚朗之日乎?」

  生曰:「卿之操志,心领已深,第中热苦难忍耳。譬之于酒,醇醪在手,何
忍弗醉,未有不取而吸之者也。譬之于花,芳葩在前,何忍望香,未有不嗅而攀
之者也。苟为不然,至愚且负甚矣,人将不重嗤之那!今卿具醇醪之美,芳葩之
娇,而仆又非愚而负者,此其所以欲一吸且攀也,何自蹈守株缘木之行,徒作其
人也哉!」

  凤曰:「妾非忍心,虑在远耳。兄知酒矣,独不知一泼不能收耶?兄知花矣,
独不知一开不能蕊耶?兄固非薄幸者流,妾实念及于此,若徒逞目前之欲,则合
卺时将何以为质耶?是以今日之守,亦为兄守耳,兄何不谅之甚。」

  生曰:「是则是矣,吾恐媒妁未偕,归期在迩,一会且未知何日也,何合卺
之可望乎!」

  生言愈恳,凤不能当,即抱生于怀内,曰:「兄何钟情之极!」

  生亦捧凤面,曰:「向使病骨不起,则国色天香又入他人手,而温存款曲之
情今将与卿永绝矣,此情安能不钟也。」

  凤又顿足起,曰:「芳盟在迩,岂敢昧心。万一事不可料,有死而已,不忍
怜香惜粉以负兄也。兄何出此言哉。」

  生不得已,乃难凤曰:「适呈拙题,敢请一和。以刻香半寸为则。香至诗成,
永甘卿议。不然,虽翅于天,鳞与渊,亦将与子随之。心肯灰冷耶?」

  生料凤虽聪慧,未必如此敏也。不意得命即成,无劳思索。

  「夜静人阑浴素娥,曲凭深处解香罗。偷看舞燕冲红雨,戏逐轻鸳起绿波。
意重不妨言意淡,情真何用讲情多。红泉一点应难与,无奈东君欲速何。」

  香未至而诗先就,生亦无如之何,乃仰天叹曰:「大丈夫死只死矣,何向儿
女子口中取气耶!」

  即拂袖而出。生虽不得志,然亦直凤之言,高凤之节,未尝不私自叹赏,而
爱慕之心益加切矣。自是,生久居鸾处,将及旬余,绝不与凤一面。巫云间或会
焉。凤则常使人问候,殆无虚日。时四月二十三,夫人度辰,召宴亲戚于忠烈堂,
生亦在焉。内则巫云辈五六人,外则叔侄辈六七人,垂帘为蔽。

  优乐尽歌舞之美,水陆极龙凤之珍。聒耳充目,无非富丽者也。内有褚晴岩
者,夫人侄也,亦事举子业,与生话甚投,因对弈赌酒。生棋虽优,然心眼常在
帘内,连负三局,罚酒六大杯。凤恐致醉,密使小鬟视生。罢弈,生方收局,褚
复逼生投壶。手虽把箭,而心愈属凤,故矢皆落地,又得酒四大觥,而生渐醉矣。

  凤见生扬言,恐失礼于人,急检王所合干葛丸,贻生嚼之。三咽后,清爽如
故。生得不及乱者,凤之力也。席罢,夫人先寝,事托巫云为理。

  家人俱散,时近二更,生知无碍,即直造凤所。凤方坐床脱绣,见生至,且
惊且喜,曰:「兄久忙,何暇至此?」

  生曰:「被斥之人,无颜求见。今蒙不醉之德,故来谢耳。」

  凤曰:「果非妾,兄将不胜甚矣。」

  生移身近凤,曰:「曲薛所酿,不过醉面,至于情意所绊,安能醉心。仆因
卿,醉心甚矣,顾乃吝不一醒,何耶?」

  凤曰:「兄果执迷,必欲以情事相尚,则秋蟾,爱婢也,亦颇俊艳,荐以代
妾,何如?」

  生曰:「卿误矣。燕石满囊,不若粒玉之能宝;骀蹄盈厩,何如一骥之可良。
病入膏肓,心力俱困。若日荐代如蟾者,虽得不死于卿之前,凄凄孑孑,如穷鳞
毙翼之所归。意在卿也,岂爱婢哉!」

  凤意稍解,但默默不言。生又进曰:「天下有强奴悍寇,始虽甚恶之,及其
输情纳款,匍匐所哀之时,未尝不屈法怜宥。然则仆之于卿,亦可谓输款甚矣,
而卿竟不少怜,岂奴寇之不若乎?」

  凤见生言恳恳,乃曰:「兄意既如此,妾敢固爱?但姑待明夜可也。」

  生兴正发,即抱住,曰:「仆肠颇短,不能优游以待。且人定回天,何况于
子。」

  乃力推仆枕。凤亦不敢相却,任生解衣。翡翠衾中,轻试海棠新血;鸯鸯枕
上,漫飘桂蕊奇香。情浓任教罗袜之纵横,兴逸哪管云鬟之撩乱。生爱凤娇,带
笑徐徐;凤怜生病,含羞怯怯。肺腑情倾细舌,不由我香汗沾胸;绞绡春染红妆,
难禁他娇声聒耳。

  从今快梦想之怀,自是偿姻缘之债矣。是夜,生为情欲所迷,将五鼓才睡。
当旭日红窗,而生凤犹交颈自若。秋蟾恐惧人来,乃揭幔低声曰:「阳台梦尚未
醒耶?」

  生、凤乃惊觉,整衣而起。凤急饰妆,娇姿愈艳。

  生在旁大喜狂溢,乃缀《乐春风》一词以庆之:「锦褥香栖,幽闺春锁。几
番神思蓬瀛,今得身游梦所。风流何处值钱多。兰蕙舒芬芳,桃榴破颗。娇羞袅
娜,情重处,玉堂金谷皆左。才识得,一刻千金价果。」

  凤观毕,曰:「妾之蒲柳,不避淫污,一旦因兄致玷,诚以终身付之也。若
曰暮暮朝朝,甚非所愿。惟兄惊之,则万幸矣。」

  亦口缀前词以复焉:「鸾镜才圆,鹊桥初渡。暗思昨夜风光,羞展轻莲小步。
杏花天外玉人酡,难禁眉攒,又何妨鬓□。情谐意固,管什么,褪粉残红无数。
须常记,一刻千金价果。」

  是夜,娇鸾席散,欲得生一罄酒兴,乃自往邀生,至则野渡无人,几窗寂寂
而已。因忿生不先会己而赴巫云,不知生在凤处也。于是欲决意谋云,而未得其
便。一日,会台州人归,以军功报夫人。

  鸾乃重贿使,诈传王命:「早暮衙内凄凉,可送新姨作伴。」

  使者得贿,果如计语夫人。夫人亦怜王在外,信而从之,即使云去。云患涉
险,又以生故,不欲行。

  正踌躇间,生忽趋至,云曰:「何来?」

  生曰:「闻卿被召,时决有无。」

  云曰:「诚然。」

  生曰:「去则去矣,仆将何依?」

  云曰:「一自情投,即坚仰托,正宜永好,常沐春阳,奈事不如人,顿令隔
别,虽曰后会有日,而一脉心情,不得与鸾、凤辈驰骋矣。」

  生曰:「事已至此,为之奈何!」乃相与执手嘘唏。

  而夫人以明当吉日,又使小鬟促云整妆。生夜即留宿云所,眷恋不可悉记。

  早起,凤持纱衣一套,桂饼、梅丸各二封以赆。云因谓生曰:「凤姐与我自
从奉接闺帏,情同己出,况以公子之故,敢负斯心。汝百岁良姻,此行可力任矣,
善自绸缪,毋生嫌隙。但不知他日待我何如事!」

  言讫泪下。凤与生亦大恸。

  正惜别间,报:「夫人来送。」

  生即致意而出矣。然自巫云去后,夫人以凤无所托,命鸾与俱,家事代云分
理,是以人之出入、门之启闭,亲为防闲。鸾欲独任生情,今反两不得便,心窃
悔焉。

  生亦怏怏失意,且遭连雨,益难为情。是夜,优枕不安,漫成诗词各一首:
「熟梅小雨故连宵,旅馆愁来不待招。笔砚病余功课少,家乡去外梦魂遥。檐声
逼枕添惆怅,灯影怜人伴寂寥。新绿满园虽可意,久虚寻赏任风摇。」

  《香柳娘调》:「对孤灯悄然,对孤灯悄然,夜阑人倦,雨声滴破相思怨。
这情绪可怜,这情绪可怜,展转不成眠,懒把罗衾恋。想伊儿妙年,想伊儿妙年,
肠断心灰,务谐姻眷。」

  不料夫人劳役太过,忽卧一疾,不能起。凤方侍汤药,而鸾密使春英报生。
生乃以侄礼问安。回至太和堂散步,自思曰:「此中旬日不登,风景入目顿别。」
不意鸾突在后,相见各喜。

  鸾促而行,生逡巡不敢进。鸾曰:「老母伏床,余皆无虑,兄宜宽心。」

  同行间,宛然凤寝旧路。至则二闺紧贴,仅间一壁耳。

  坐谓生曰:「向夜自走候兄,竟成不偶,何也?」

  生曰:「想缘醉梦中,知罪,知罪!」

  又曰:「那人去后,颇劳兄念耶?」

  生曰:「相思情爱,何人无之?苟为不然,薄幸甚矣,卿亦何取于仆?」

  鸾不能对,乃出饼果,与生并体而食。

  正细话间,报:「凤姐请议药方。」

  生即告出。鸾曰:「暮夜无知,愿兄着意。」

  生曰:「中门锁钥,谁则任之?」

  鸾曰:「自有处。」

  生及昏时,潜入太和堂,正欲扣门,鸾已先嘱英候矣。至,谓鸾曰:「今何
能此?」

  答曰:「才与凤约,每夜轮伴老母,庶可节劳。幸吾妹如议,妾可常常而见,
兄可源源而来,妾之为兄,无不尽意如此。」

  生不暇备谈,即与就枕。时方清和,狂荡甚过,千态万状,不能悉明。

  乃以足枕生股,手抚生腮,曰:「观君丰神、情趣,色色可人,真大作家也,
恨相见之晚。」

  生曰:「但得此身在,永远可期,何晚之有?」语毕,鸾体颇倦,竟熟睡。
生忆春英在近,不无动情者,乃轻舍鸾,索欢于英。

  英曰:「鸾姐性酸,不敢仰就。」

  生曰:「向无子,焉有今日?纵知,且不较,况在梦乎。」

  英感生情,即如命。交会间亦甚有趣。生虽战后,而眷恋新人,愈发豪兴。
且其牡丹一朵,肥净、莹腻、窄浅,样是骇人,貌固不及诸美,而此实为最胜者
也。生留连不忍去,英促之,复就鸾所。鸾亦瞑目不觉。东方白矣。

  临行时,鸾又约曰:「后夜莫推佳会。」

  生至园亭,默忖「轮伴」之言,思欲与凤一款。及晚,密启中门,私趋内室。
但见二闺杳然无人。生乃独卧凤床,垂帏自蔽。候至更余,凤来,起幔见生,半
惊半笑。

  生亦笑曰:「待卿久矣。」

  凤曰:「正欲见兄,决一大事。」

  生曰:「何以教我?」

  凤曰:「一自见兄,情颇难制,说盟不已,又辱私奔,虽其反己怀惭,而事
原夙定,不足追也。奈此来老母染病,俗言『喜可破灾』,求婚者日无停议。妾
在女流,不敢自白。兄,丈夫列也,计将安图?」

  生曰:「托迹门来,即承二大人俯爱,正愧一无所报,而可以此情闻乎?卿
固慧人,若以己谋己,则势便而机投,倘谐所言,勉当恪遵,虽死不避。」

  凤低首蹙容,半晌不语,乃谓生曰:「此事若图之老母,鸾姐在侍,必难允
谐。为今之计,兄急索尊翁一书、聘物一二件,竟送父任。老父素喜兄,而新姨
又力赞,事想八九矣。苟得父命,纵母有别议,而妾可执以为词,岂不万全也哉?」

  生喜曰:「此良策也,明当东归,一如卿议。」

  凤因命蟾备酒,自捧觞,谓生曰:「此酌一则饯别,二则永诀。盖妾之一身
既寄兄手,万一天不从人,妾宁碎玉而沉珠,决不忍抱琵琶过别船也。此行勉旃,
不可草草。纵老父未许,老母他从,亦当再来一会,莫使万种恩情竟成疏逖,则
妾死无憾矣!」

  言毕,悲咽不胜,泪下如雨。

  生亦愀然泣泪,唯唯承命。是夜虽与凤并头交股,奈欢心为离思所拘,未及
构情而鸡已唱矣。凤乃枕上成绝句二首以送生:「比翼初分肠断猿,离愁欲语复
吞言,相思好似湖头水,一路随君到故园。送别余情分外浓,行行独泛酒旗风。
明朝此际凄凉处,凤枕鸾衾半截空。」

  生即辞凤,入谢夫人。娇鸾知之,急使春英留生。生托以「家尊有书远召,
故不敢违。多致意鸾姐,事完,当复来谒也。」

  鸾度不可留,乃送细果二盒、巾绢十衣为赆行之敬。

  生抵家,备以王爱留之情、凤永谐之意,曲道于父。父不胜喜曰:「此吾责
也。」

  即为书及白金百两、彩缎二端、金钗环各二事,遣人往台求婚。

  王得书,谓巫云曰:「吴兵部家求凤姐亲,汝为何如?」

  云曰:「簪缨世冑,才茂学优,何不可之有?」

  王笑曰:「吾亦久蓄此意,但不欲自启耳。今当乘其来求索,以为赘,则吾
老亦有托矣。至于花烛之事,且待贼平荣归,亲自校点也。」

  因以聘礼送归夫人,答书许焉。人还,生大喜如醉,因作《西江月》以自庆
:「久待西厢明月,今方愿遂□乔。已知鸾凤下湘潇,何用信传青鸟。晓苑飞花
有主,春田蕴玉成瑶。云桥再渡乐良宵,正是□娥年少。」

  生欲再往复凤,生父止之曰:「前以客礼留连,今初聘结,不宜轻数,姑俟
有便而往可也。」

  生郁郁不敢违。居家两月,人事、书史俱不介意,参前、侍侧,一凤之外无
余思也。

  不意巫云自别生后,朝暮思忆,食减容消,成一郁疾。王千方求治,毫不能
愈。

  临终时,进小鬟谓曰:「吾病已属膏肓,势在难救,然而取死之故,汝必知
之。今亦不足言,但前有鞋词,有我身且不保,留之何用!汝持归,万福公子:
我不能再见矣,当与凤姐永好耳。」

  言讫大悲,目亦寻闭。鬟急呼叫,竟无济。王乃从厚葬殓,募僧追荐,举柩
寄安国寺中。虽甚痛悼,亦无如之何矣。

  家中夫人受聘之后,病患日减。一日,时当七夕,乞巧于庭。二娇以夫人新
食,筵极丰洁,又使英、蟾辈歌诗侑觞,而夫人终若不豫。

  娇鸾请之,因答曰:「凤事告吉,可谓得人,吾无忧矣。但汝父监军,未乞
骸骨,汝年方壮,孤节难终,怀抱间所未释然者,犹坐此耳。汝自成欢,毋吾以
也。」

  是夜,皆不乐而罢。

  二娇回房,鸾独长叹不卧。英私问曰:「娘子彷徨,得非忆吴公子乎?」

  鸾不答,但首点之。英曰:「何不招之使来,徒自苦耶!」

  鸾曰:「招之使来,置凤何地?」

  英曰:「天下莫重者父母,所难者弟兄。今娘子与凤姐一脉所存,何不成以
恩义,结以腹心,彼此忘怀共事也?」

  鸾曰:「然日登凤凰之台,时处潇湘之馆,岂不快哉;顾乃各立门墙,自生
成隙,此夺彼进,时忧明虑,不亦愚耶!」

  鸾又曰:「汝言唯良,开我蒙蔽多矣。」

  即相与诣凤,曰:「我汝骨肉,犹花两枝,本则一也。倘不见别,当以一言
相告。」

  凤曰:「遵命。」

  鸾曰:「予与吴生有不韪之爱,自拟终身以之。不料六礼先成,予亦窃幸。
但今一去三月,颇烦念情,欲招之,则于妹有碍,欲舍之,则于心不忍。两可之
间,敢持以质也。」

  凤怃然曰:「不敢请耳,筹之熟矣。予之得配吴君,论私恩,姐当为先,执
公议,妹忝为正。心欲相较,则分薄而势争。不若骨肉同心,事一君子,上不贻
父母之忧,下可全姊妹之爱,不出户庭,不烦媒伐,而人伦之至,乐自在矣。但
愿义笃情坚,益隆旧好,大小不较,无怀二心。妹之所望于姐者此耳,何必郁郁
拘拘于形迹间哉!」

  鸾曰:「妹果成我,我复何忧。」即为书邀生。

  生托以他事,赴焉。及门,夫人待之,礼加于昔。出就池馆,有感风景依然,
谩成一律云:「园亭复得启窗扉,案积凝尘手怕挥。池净萍开鱼自跃,梁空泥落
燕初归。深知一遇生难再,况是三奇世所稀。景色依然情事重,栏杆倚遍夕阳微。」

  是夜,二娇度生必至,设酒以待。更初,生果入谒。鸾迎,谓曰:「新女婿
来矣。」

  生答曰:「旧相知耳。」相笑而坐。

  语中道及姐妹同心事,生喜曰:「情爱之间,人所难处也。二卿秉义,娥、
英不得专美矣。」

  然亦自惭曰:「而僭获奇逢,谨当毋倦盟心,少酬知己,二卿其尚鉴之。」
鸾、凤皆唯唯。

  酒罢,生欲就凤。凤辞曰:「凡事让长,妾不敢先。」

  生倾鸾,鸾又曰:「奉礼新人,义不可僭。」

  相逊者久之。生不能主,乃曰:「鸾娘不妒,凤卿不私,既在兼成,尤当兼
爱。」

  即以一手挽鸾颈,一手拍凤肩,同入罗帏中。二娇虽欲自制,亦挫于生兴之
豪而止。于是枕长枕,披大被,二美一男,委婉若盘蛇,屈贴如比翼,彼此行春,
往来递爱,殆不知生之为生、鸾凤之为鸾凤也。

  一日,新雨初收,凉风微动。生觉寂困,乃趋凤闺。凤方昼卧一榻,生欲乱
之,才起裙,不料鸾至。

  鸾即低声抚生曰:「兄欲何为?」

  生曰:「刻心人阻我高兴。」

乃舍凤狎鸾,推倒于榻头,取双莲置之两臂,立而猎之。兴趣不能状,
情逸声娇,凤竟惊觉。生复逼体私凤,力拒不从。

  正持案间,鸾曰:「凤妹独作清客耶?」

  乃助生开裈裈,纵情大战。

  事毕,鸾指生柄,曰:「斯何物也?尝能授人如是?」

  凤笑曰:「坚肉。」

  盖以生字「汝玉」也。生答曰:「非此不能补缝。」盖以「凤」

  字同音也。鸾大笑而起。

  一日,夫人以生馆寂寥,命迁之太和堂侧,意便供值,而不知益近娇所矣。
鸾约凤携觞往贺,至,则生谓曰:「胜会难逢,不可独乐,虽英、蟾亦宜侍坐。」

  二娇许之。酒至半,生令其取绯色,多得者为状头,余者听调。不料生果得
五绯,而凤仅得一。

  乃使英执壶,蟾反觞,而鸾侑食,凤则歌以劝生:「蛟起渊兮鸟出幽,红妆
侍兮绿蚁浮。人生佳会兮不常有,及早行乐兮为良谋古人有见兮能达,不甘利禄
兮优游。邀明月兮歌金缕,披清风兮醉玉楼。

  惟此二物兮何友,取诸一襟兮奚求?堪嗟白驹兮易过,任汝朱颜兮难留。百
年兮纵然能寿,其中兮几日无忧。

  所以偷闲兮及时买笑,赏心兮何惜缠头。殷勤把盏兮愿拚酩酊,岂可碌碌徒
效蜉蝣。」

  歌罢,鸾曰:「今赌拳,当便宜行事,何如?」

  生曰:「可。第无悔。」

  二娇欲难生,而胜算又为生得。秋蟾则在无算,生即抱蟾于怀,以手弄其乳
;命鸾进酒,与蟾同饮,一吸酒,则一接唇,戏谑无所不至。生因大醉,众美扶
挟而寝。

  一日,中秋后晚,鸾凤宴生于卧云轩之庭中。饮至二鼓,星月愈皎。

  生曰:「仆与卿等相与,乐则乐矣,未曾通宵。今夕颇良,不若再陈狼籍之
杯盘,检点将阑之兴趣,席地而坐,互韵而歌,倦则对月长憩,醒则洗觞更酌,
略分忘形,一乐可乎?」

  于是设重□,铺绣褥,用矮几置菜果,罗坐其上。时凤履青金点翠鞋,生爱
其纤巧俊约,则捧上膝头,把玩不忍释;又脱以盛杯流饮,笑傲戏乐,人间之所
无。生兴不能遏,欲求凤会。

  凤曰:「清光皓色中,何可为此?」

  生曰:「广寒求此不能得,岂相妒耶。」

  即与凤交于褥间。事阑,英添香,蟾斟酒,鸾自起而庆生。

  生曰:「姑待见渎后同饮,何如?」

  遂亦狎鸾,鸾亦不避。生因得大舒醉兴。然患其惠之不均也,欲次及英。英
当生娇相接时,情已飘荡,此则任生所行,无甚难色。

  蟾度势必临已,先匿其迹。生方舍英觅蟾,已不在矣。

  生曰:「金汤且克,何惧蕞绵。」

  乃遍索之,得于槐阴中之芙蓉架边,因笑曰:「子固苦我,今能翅耶?」

  不暇枕席,即与押戏。生兴固高,而酒又为助,蟾不能胜,正昏迷间,鸾、
凤、春英皆至,遂止之。生夜大醉,诸美亦被酒回房,时漏五下矣。

  自后朝出暮入,习以为常。一凤一鸾,更相为伴。或投壶花下,或弹棋竹间,
或携手联赓,或连袂对酌,生之一身,日在脂粉绮罗中优游,而他不暇顾矣。

  因作《芳闺十胜》以自赏:

  云鬟梳罢香丝扰扰蟠,笑将金风带斜安。玉容得汝多妆点,秀媚如云若可餐。
鸦色腻,雀光寒,风流偏胜枕边看。

  雪股娟娟白雪绛裙笼,无限风情屈曲中。晓睡起来娇怯力,和身款款倚帘
栊。水骨嫩,玉山隆,鸳鸯衾里挽春风。

  凤眼波水溶溶一点清,看花玩月特分明。嫣然一段撩人处,酒后朦胧梦思盈。
梢带媚,角传情,相思几处泪痕生。

  蛾眉淡月弯弯浅效颦,含情不尽亦精神。低头想是思张敞,一抹罗纹巧簇
春。山样翠,柳般新,菱花镜里净无尘。

  金莲龙金点翠凤为头,衬出莲花双玉钓。尖小自怜行步怯,秋千裙里任风流。
穿芳径,上小楼,浅尘窄印任人愁。

  玉笋春葱玉削美森森,袖拥香罗粉护深。笑□花枝能索巧,更怜留别解牵襟。
机中字,弦上音,纤纤红用漫传心。

  柳腰娇柔一捻出尘寰,端的丰标胜小蛮。学得时妆宫样细,不禁袅娜带围宽。
低舞月,紧垂环,几回云雨梦中攀。

  酥乳脉脉双含绛小桃,一团莹软酝琼醪。等闲不许春风见,玉扣红绡束自牢。
温比玉,腻如膏,醉来入手兴偏豪。

  粉颈霜肌不染色融圆,雅媚多生蟾鬓边,钩挽不妨香粉褪,倦来常得枕相怜。
娇滴滴,嫩娟娟,每劳引望怅佳缘。

  朱唇胭脂染就丽红妆,半启犹含茉莉芳。一种香甜谁识得,殷勤帐里付情郎。
桃含颗,榴破房,衔杯霞影入瑶觞。

  是月,台贼得平,且靖溪峒堡塞百余处。王以功领封敕归。

  至家月余,欲与生、凤完礼,不料奔走宴贺之事甚劳,箭疮顿发,流血数升
而死。遗命嫁鸾,夫人则托生终养。

  凤闻云死,固自痛惜,今又遭丧,哀毁愈切,绝不许生一会,虽见,亦不戏
一语。生重其孝,不敢相夺,时在太和堂纳闷。

  不意小鬟自内出,见生,唱礼后即垂泪曰:「新姨自公子而亡,公子不为新
姨面戚,何耶?」

  生曰:「子不知耳。自去经年,指望再续旧好。今忽闻变,泪从心饮,苦自
神知,欲求一面,无由可行,纵死以俟,戚亦难以尽我矣。」

  鬟怃然曰:「公子情义如此,无怪吾姨之死犹恋恋也。」

  生急问曰:「曾有言否?」

  鬟曰:「余无嘱,惟愿与凤姐永好耳。且寄红鞋一只、书一柬,不知何意。」

  生急索之,鬟曰:「在我奁中,容即奉也。」生曰:「随取何如?」

  鬟曰:「可。」

  乃相与至巫云旧房。但见床几依然,箱厨积垢;及视鞋词,事迹如昨,怀人
忆古,不觉凄然。生乃流涕大恸,鬟亦对泣。

  生徐拭泪,抚鬟曰:「我无云姨,亦不能至此。今日不料寸报毫无,竟成永
别。云姨不可见矣,见汝犹见云姨也,敢欲与子重缔新欢,少偿旧恨,阴灵有见,
谅在喜全。」

  即欲求速,鬟曰:「主母果有意,但文鸳不足以托彩凤耳。」

  生曰:「固情夺分,何伤,何伤。」

  鬟曰:「纵无伤,亦与二姐有碍。」

  生曰:「英、蟾且命自荐,何碍于子?」鬟笑而不答。生即挟至床中,为彼
脱衣解带。相狎时,甚能承受,勇于秋蟾过多。

  生笑问曰:「原红已落谁手?」

  鬟应声曰:「昔时为老主所得。」

  生曰:「惜哉!娇海棠何忍枯藤缠耶!」

  鬟亦笑曰:「枯藤朽矣,海棠又傍乔木矣。祸福难凭,世情固不测如此。」

  生因伤感,不得尽兴而起。书馆茕茕,乃作挽云诗一章:「忆别依依出画栏,
谁知复见此生难。湘湖月缺波痕冷,巫峡云消山色寒。绣架寂寥针线断,妆奁零
落粉脂干。灯残酒醒猿啼绝,空向西窗泪眼漫。」

  是夜,宿于鬟处,鸾凤寂不知也。

  三七后,生因告归,报父,欲举奠祭之礼。岂期娇叔士彪者,素流荡险恶,
溺情花酒中,家殖始与王同,因此败落。王每讽诲,则以为轻己也,心甚衔之。
王亡,举一子求嗣,欲利所有。夫人虑其不诚,不许,且以有婚辞。彪怒,乃
诬生因奸谋命,竟鸣于官。官得士彪私,将产业一半与彪,以半与夫人赡老,
断生在逃不究,二娇则令改嫁。生闻,奈公案已成,竟不能白。士彪大喜,以娇
为他妇,则许聘缔。

  鸾谓凤曰:「萧墙起变,骨肉相残,大事去矣!将若之何?」

  凤勃然曰:「难测者外来之变,能定者吾心之天。今虽挫拂间关,正明义之
秋,见节之日也。妹当与姐协力同心,坚盟守礼,万一恶叔悔悟而改,贪官罢黜
以行,则卧云之会,终为可期。苟或不能,有死而已。」

  鸾曰:「妹有此志,我亦窃效微末,虽不能为贞节人,免使呼为淫劣妇足矣。」

  言论之间,悲惨特甚,乃相与大泣。

  自是,朝暮依依,唯生是念。而生在家,亦惟鸾、凤是图,奈断案之后,士
彪严为关防,虽苍头孺子,不许私出入,恐与生有所约也。将及年余,竟不能通
一纸。生欲抱义与逞,生父又力阻之,是以两相耽搁。二娇居处怨慕,所自排者,
惟形之于诗词耳。有《四景闺怨》,录于后:

  寂寂香闺昼掩门,飞花啼鸟两销魂。眉峰愁重应难尽,事到伤心谁与论!

  蔷薇一架雨初收,欲候归舟频上楼。无奈梁间双燕子,对人何事语绸缪?

  晓来强自试新妆,倦整金莲看海棠。不是幽人多懊恼,可怜辜负好春光。

  开遍棠梨倚遍栏,无端瘦得带围宽。花前赋就相思句,留与归来仔细看。

  窗下新裁白苎衣,等闲红瘦绿成肥。游人不是迷歌舞,飞尽杨花尚未归。

  风定帘垂日正迟,篆烟袅袅午眠时。簟凉好梦谁惊觉,小院新蝉噪柳枝。

  幽栏新笋渐成竿,独对南熏忆旧欢。露却酥胸香粉湿,倩谁与我掩齐纨?

  惭愧红颜果薄缘,风流让与井头莲。兰汤自解丁香浴,怯怯娇姿不似前。

  小庭梧叶乍惊风,立尽清阴盼落鸿。自信别来多寂寞,一缄犹胜未相逢。

  好事蹉跎一梦如,应知今日悔当初。芭蕉绿满芙蕖放,十约佳期九度虚。

  览镜消容为念君,恩情何忍等秋云。黄花不似愁人瘦,人比黄花瘦几分。

  南楼待月负良宵,枫冷江空去路遥。无限凄凉蛩话彻,孤灯明灭泪痕消。

  老干舒香已报春,不禁情动两眉颦。金尊未举心先醉,惟有梅花是敌人。

  挑尽残灯拨尽灰,芙蓉帐冷共谁偎?孤愁一段无凭着,斜倚熏笼梦几回。

  芳心一点玉壶冰,谁肯轻捐万斛情。携手何时重赏雪,卧云轩下话平生。

  鸾见诗,谓凤曰:「妹有是心,予独无情乎?然诗妙矣,吾不能和,当以曲
赓之。」亦成《四景题情》一套于下:

  降都春情浓乍别,为多才,寸心千里萦结。暗想当初,背地香偷曾玉窃。如
今惹下相思孽,倒不如无情安贴。

  满怀愁绪,几能够对他分说?出队子兰芽长茁,又见春光早漏泄。莺莺燕燕
飞成列。

  凝眸都是伤春物,娇滴棠梨,何心去折!

  集贤宾花飞碎玉飘香屑,凭栏目断天涯。猛听黄鹂声弄舌,唤起我离愁切切。
狠心薄劣,闪得我罗裙宽折。

  无聊也,自且把珠帘半揭。

  黄莺儿枝头梅乍结,困人天,微雨歇。南熏独对枉自嗟,冰弦懒拨,香泉懒
啜。端为恩情一旦撇。心哽咽,泪湿纱衫,相看都是血。玉胞抱肚情乖爱夺,盼
佳期,顿成永绝。空堪羡,并蒂荷花。怎支吾,暮蝉声迭。兰汤浴罢鬓云斜,倩
谁将我襕腰脱!

  山坡羊满地舞旋红叶,欲待题诗难写。近日临妆,不觉娇姿怯。亲瓜葛,梦
与同欢悦。又被西风忽动檐头铁,顷刻惊开原各别。闷也,拍瑶台灯灭。怨也,
掷菱花拚碎跌。

  五供养西厢待月,挨几个黄昏时节。相思滋味逐头断,秋来更彻。是谁家砧
杵声频,捣得我忧心欲裂。芳盟尽属空,好事翻成拙。楚岫云遮,高唐梦蝶。

  忒忒令绣闺寒侵,把兽炉慢。叹蓝关,人阻截。几番间揉碎梅花,揉碎梅花,
惜孤衾,香自洁。怕寒鸦,啼渐越。

  侥侥令愁结板桥霜,梦冷茅檐雪。书翠流红事已赊。甚时得破镜圆,断簪接。

  尾声相思担重苦难车,拚与他珠沉玉缺。你不见程姬,贞且烈。

  是岁丁丑至元三年也。民间讹言朝廷拘刮童女,一时嫁娶殆尽。有赵应京者,
新荫万户官也,家极富,性落魄不羁,好鹰犬博弈,素慕娇名,碍生,不能启齿。
今闻讹言,乃以金五百,夜贿士彪,欲求娶凤。彪性贪,竟许之,且使老婢告夫
人曰:「我因一忿,以致参商。每念寡妇孤儿,不忍一见。不若另觅东床,别联
新好,使老有所托,幼有所归,不亦可乎。况吴生官断,义难复全,彼必重婚,
我何空守?」夫人未及对。

  凤即应曰:「噫!是何言欤!吾叔利人之有,不义;割人之爱,不仁;既许
而又背之,不信。吾与吴生,父母主盟,媒妁议礼,情义所在,人皆知之。今欲
悔约而谋倾,固非君子厚德之道,亦岂妇人从一之心?拜复吾叔:吾头可断,
吾身决不可辱也。」

  婢以此言达彪。彪知不可强,乃嘱赵子曰:「凤姐情义不屈,计取为宜。择
一吉辰,尔多带从仆,以亲迎为名,从则可矣,如其不然,始以官势逼之,继以
温言诱之,娇年幼质,必有所动,当不久负执迷也。」

  应京大喜,候日举行,不料为老仆抱其不平,竟走报风。凤私度曰:「老贼
所为,险恶无比,吾力既不能制,吾名又不可污,亦莫如之何也,已矣!」

  将欲自尽,乃作书遗生曰:「难妾王娇凤敛衽拜大文元汝玉夫君大人辱爱下
:始而说盟,君心既已属之妾;既而成礼。妾心亦已属之君。正议鱼水百年,不
料风波一旦。使我有容不整,有花不簪,玩月反助清苦,吟诗适动幽思,一景一
情,无非役吾神、扰吾梦者也。然犹早暮依依,不即为兄轻生者,盖冀彼有所悔
耳。既悔,则乐昌复合、延平再还,隐忍之罪,不犹可赎也哉。岂意怙恶不悛,
变中生变,移花于别种,割我良缘;辍玉于他田,断兄雅爱。当此时也,欲拚一
死,慨兄面之未瞻;欲待苟全,痛妾名之已辱。故与其丧节以捐名,不若死者之
为愈与?其徒死而不足以偿千百年之恨,又不若姑存自待,万一得见之为尤愈乎?
生不可,死不可,进退两难,会离莫测,虽微躯弱质不足以伴贤哲者心,而断玉
联金,尚犹在目也。兄忍蔑视而不为之痛耶?情□缕缕,笔难遍传,聊上一缄,
敢求来会,则妾死生有所诀矣。敢书,敢书。」

  生得书骇愕,即兼道赴之。又不敢显然自进,乃匿于昔日浣衣之老妪家,持
金为礼,使得通焉。挨至鼓余,二娇乃遣春英辈密开小门,放生私入。相见时,
各各大恸,但不出声。

  凤因谓生曰:「愚姊妹幸与兄遇,恩爱已非一朝,准拟长松可依,朱弦得托,
三生偕老,家室优游。讵意门墙起变,半路相抛,使海义山情,冰消瓦解。故今
请兄至者,非他意也,将欲与兄一面,少释终天,必不忍冒耻辱身,甘作因风之
柳絮,顺水之桃花。兄自此后,亦当善自珍养,候事少息,与吾姐伉俪百年,实
妾至愿,万毋为妾以伤贵重也。」

  言讫,悲咽不胜,泪痕如线。生含泪曰:「好事多磨,佳期难偶,自古然者。
今之所值,想亦仆命所该,何忍反累。」

  凤又谓鸾曰:「老贼属意在我,势不惧生,我死则无事矣。」

  生曰:「无累也。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哉,必当出力与之较焉。」

  正彼此论间,春英谓生、凤曰:「天下事,权则通,泥则病。一时奋激,徒
作沟渠,于事何益?不若默忍潜为,再图欢庆。」

  生怃然曰:「计得矣。昔相如窃文君以亡,辜生挟瑜娘而走,古人于事之难
处者,有逃而已。今当买舟湖下,与凤姐乘月东归,僻径潜踪,待时舒志,彼求
不得,纵有恶谋诡计,将何施哉!苟便可乘,续谋兼并,犹未晚也。」

  众美皆曰:「善。」

  于是托邻妪周旋,略检妆资,与娇鸾掩泪而别。舟行时,鼓已三矣。

  途中无聊,有联句《古风》一首云。生为首倡,凤次之焉。

  「露气侵衣月在河,吁嗟好事反成磨。世间只有相思苦,偏我相思苦更多。
今夜兰房灯火绝,大声唱别愁千结,归心一似恋帆风,迭迭重重急且咽。水静天
空云惨凄,人离家远梦魂迷。依稀重缔生前愿,往事伤心怕再提。怕提往事姑拥
膝,夹岸苹芦秋瑟瑟。一篙撑出波涛中,免使鲸鲲受尘□。悠悠世态古道残,人
心尤险行路难。孤根此去托肥土,笑杀王郎成画虎。」

  越日至湖,觅居凤凰山中,隐僻深幽,虽生父不觉也。

  士彪以娇凤之变自激而成,然势不能救,徒悔而已。鸾虽与谋,亦困于孤
立之苦,风晨月夕,思怨之情,不可胜记。聊录数章,为好事者一览。

  春愁睡起不胜悲,往事颠危谁与持?魂逐游蜂身似借,肠牵飞絮意如痴。泪
痕隐血心从落,脸气生香手自支。几度更深眠未稳,伴人惟有漏迟迟。

  别时记得共芳尊,今日犹余万种恩。绣妒鸳鸯闲白昼,书空鱼雁盼黄昏。一
番对月一成梦,几度临风几断魂。挑尽残灯凄切处,薄衾香冷倩谁温!

  晓妆台下思重重,懊叹何时笑语同?情傍游丝牵嫩绿,意随流水恋残红。当
年自恨春如锦,今日应知色是空。回首雕栏情况恶,闲愁千里付孤鸿。

  锦帐朝寒只爱眠,相思如水夜如年。新诗篾裂惭吟雪,旧事凄凉怕问天。
酒去愁萦心一寸,梦回神绕路三千。人情变幻难凭计,何处鸾胶续断弦!

  空庭草色翳苔茵,无奈深愁一样新。凤髻乱盘浑似懒,蛾眉淡扫不如人。梦
中得合非真乐,帐里无郎实是贫,起傍花阴强排遣,数声杜宇更伤神。

  凭栏无语怨东风,愁遇春归恨转浓。一枕凤鸾魂杳杳,半窗花月影重重。□
环声细千般懒,脂粉容消万事慵。纸短话长题不尽,殷勤寄取早相逢。

  碧桃深处听啼莺,一似声声怨别轻。翠凤有情欹绿鬓,彩裙无力歹带红缨。
杨花未肯随风舞,葵萼还应向日倾。种种幽情羞自语,安排衾枕度初更。

  无端日日锁双蛾,缕缕愁来迭似波。空忆高情疑是梦,难禁积恨欲成魔。堪
嗟好事全终少,深憾佳期不偶多。拂鬓自怜还自叹,名花无主奈如何!

  是岁,伯颜以罪徙龙兴,乃复科举制。生曰:「此吾明冤之一大机也,当不
可失。」即辞凤赴试,果领乡荐。及亲策,又中左榜。左丞相别儿怯不花素喜生
才,竟选生为翰林承旨。

  生以未娶,奏闻朝庭,诏赐归娶。至家,贺者填门。

  生欲议日毕姻,凤谓曰:「人情处安乐,不可忘患难。向与我姐说盟,协意
事兄,今妾先举而背之,置我姐于何所?不若并妾送归,使老母上主,迎兄至家,
与愚姐妹花烛,庶不失吾父赘兄之意也。亦且名正言顺,恶叔何辞!」

  生曰:「此论甚当。」即为书达鸾,兼送凤回。

  夫人、娇鸾闻之,大喜,乃择十月戊戌之吉辰,至正三年也,迎生行入赘之
礼。

  乘鸾后,生谓鸾、凤曰:「平生素愿,中道一阻,不料复有今日,天乎?人
手?但士彪之忿,未能少雪,岂丈夫耶?」

  凤曰:「彼虽不仁,份在骨肉。若乘势而窘之,无有不便,但睥睨芥蒂,不
惟情涉于薄,亦且量为不弘,故曰:「宁人负我,毋我负人。兄能忍人之所不能
忍,容人之所不能容,正大丈夫也,何留心于小小哉。」

  生喜,举杯大酌,因浩歌一绝云:「拜罢天墀胆气粗,归来醉倩玉人扶。龙
泉三尺书千卷,方是人间一丈夫。」

  吟未终,春英报曰:「叔叔才上缢,竟绝咽矣。」

  生笑曰:「此天假手以快我也。」

  不料彪子见父之变,愧赧痛悼,亦相与投池中。急使人救援,得一最幼者。
其余三子,皆夫人为之发丧,各各从厚殡殓。

  家事悉生掌握,因谓夫人曰:「错蒙厚爱,累罪良多。孰意天眷儒生,侥登
一第,且人亡事白,两姓万全,岂非至幸者乎?若竟恋夫妻之爱而怡乐于外堂,
使堂上者一无所侍,人子之情,不能恝然而无所系也。不若同至家中,处夫人于
别院,所存房产,悉与彪叔之子,则在我有父子之养,在夫人有母子之欢,在孤
有得所之托,将不两得也哉。」

  夫人曰:「我年老志短,所为事一依公子。」

  生乃择日命驾,一家起行。官民有送生者,列鼓吹笙。舟中风景,不能尽述,
有《临江仙》词以道之:「心事今朝除悒怏,只怜云饶家乡。豪情骑鹤任翱翔。
手扳仙苑桂,身惹御炉香。极目烟霞迷画舫,一天紫绿斜阳。远山偏向望中长。
将何酬美景,宿酒醉新妆。」

  至家,生父甚喜,即设宴宴夫人。酒罢,生偕鸾、凤寝。

  鸾与生笑语自如,独凤俯首凭几,若有所忆者。生问曰:「我与卿历尽艰辛,
幸得至此,正宜求乐而反含忧,何耶?」

  凤不答,但潸然泪下。

  生惶悚曰:「仆果有罪,请试数之,何烦自苦如此。」

  凤曰:「兄知今日聚合之乐,独不念昔年引见之功乎?」

  生曰:「云姨盛德,今虽欲报,安从施哉?」

  凤曰:「念我虽非抱育,然而恩情契重,则胜嫡也。幼年刺绣既沐提携,壮
岁姻亲又承吹赞,本欲托我以终身,不料去而不复返。尔我于朱楼绮阁中吟诗酌
酒,使彼孤魂旅柩流落他乡,麦饭香花,欲依无主,于情于份,安得不哀!」言
毕,又泣。

  生抚抱曰:「是我责也。非卿言,几作薄幸徒矣。然亦不难,明当遣人移柩
至家,建醮以报,慎毋劳卿忧抑也。」

  生即使人往安国寺迁棺,往返月余方至,则请玄武观刘真人为法主,起建水
陆斋七日。生、凤亦熏沐虔诚,昼夜不懈。醮毕,择后园空地筑圹以厝。

  是夜,生因连日事扰,暂憩外书斋中,倦倚醉床之上。方闭目,梦见巫云徐
步而前,貌饬如故,曰:「别来忧恨,一旦感疾而亡,后会成虚,盟言难续,追
思痛伤,然亦禄命所该。」

  语未终,生即抱住曰:「久思无觅,今从何来?汝不死耶?」

  云曰:「冥司以妾无罪,留妾在子孙宫中,候阴例日满,托生贵家。今蒙公
子水陆超度,复授妾为本司掌册之官,侍伴天妃,安闲逸豫,得不入鬼尘寰者,
皆公子惠也。今特致谢,聊释别来之情,嗣此不敢见矣。」

  含泪欲去。生又抱定,曰:「子既成仙,何妨再见?」

  云曰:「公子未知也。冥司立法,比世尤严,毫有所私,重罚不赦。公子善
自珍爱,我检簿籍,有二贵子,合生汝门,不必我念,我当永别矣。」

生急持其衣,云乃顿袂而去。生惊觉,余香犹在。

  生趋报凤曰:「鬼神之事,昔尝议其佛氏之诬,以今观之,信有之矣。」

  凤问故,生以前梦悉为诵之。凤曰:「若如此,我不负云姨矣。」

  及言得子事,凤又拊掌曰:「果娠三月,未知璋瓦何如。」

  再问鸾,鸾亦怀娠同日,各大笑。

  生乃备牲醴致奠,鸾、凤则共作文以哭之:「呜呼!以姨之贤,禄宜未艾;
以姨之德,寿将天假。胡为乎云散秋空,雪消春海?何为乎玉□光埋,花飞香碎?
呜呼!姨虽逝矣,鸾将安赖;痛哉!凤虽在矣,姨何能爱。徒使帐锁余香,镜空
鲜黛,无地通恩,有天难戴。呜呼!痛针刺之犹存,想音容之恍在。

  恨彼苍之无凭,夺玉人之何迈。是以肠断欲联,眼枯无奈,□山知怨,望云
兴慨。呜呼!仰仙魂之遥遥,望炉烟而长拜。苟或灵其有知,愿芳苹之略采!」

  后至正四年十月朔日,鸾、凤各生一子,俱在同时,闻者无不为异,因呼为
「三奇、二绝」,乡闾传诵不已。有好事者作词美之,不及尽录。

  生慕果报之理,乃弃官营修,寡欲养气,开义井于路,造赈仓于家。族有寒
微者助之,人有孤寡者给之,筑街盖殿,塑佛饭僧。凡有便于人之事,虽损己为
之,不恤也。

  生以二子由神力所致,乃名其鸾出者为天与,凤出者为天锡。七岁能明经,
及长,文武俱优。正欲赴举业之科,奈张士诚以兵陷湖,生复挈家避难于凤凰
山,不求闻达。一门三代,聚乐怡怡。或着述群书,或调议世务,或讴吟于青山
绿水之前,或饮酌于清风明月之下。耕食凿饮,别是人间,不知其有红巾草莽之
乱也。

  及至正二十六年,大明兵取杭嘉湖等路,生父子喜曰:「真天子出矣。急出
报效,不失丈夫所为。有功即归,不可久恋取祸也。」生乃自荐。天与为李国公
善长参谋,天锡为徐国公达部将。及攻略有功,我太祖封与为枢密官,锡为元
帅之职。

  二子受命,不任而归。后李、徐二公使人迫之凤凰山,并祖、父不知去向矣。[/font]

旧爱新欢 2009-5-11 23:09

第二夜·国色天香 作者:处理人

[font=宋体][color=Red]  排版者:此文系文言色文。无法断句排版,只能分段排版。版面不齐,造成
阅读不便之处,请读者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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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 双卿笔记

  平江吴邑有华姓者,讳国文,字应奎。厥父曰衮,系进士出身,官授提学佥
事,主试执法,不受私谒,宦族子弟,类多考黜。遂被暗论致仕,谢绝宾客,杜
门课子。国文年方十五,状貌魁梧,天姿敏捷,万言日诵,古今《坟》《典》,
无不历览,举业之外,尤善诗赋。会有司汇考,生即首拔,一邑之中,声价特重。

  生父先年聘邻邑同年知府张大业之女,与生为妻。张无男嗣,止生二女,貌
若仙姬,爱惜如玉,遍寻姆训,日夕闺中教之,故不特巧于刺绣,凡琴棋、音律、
诗画、词赋,无不渔猎。

  长名曰端,字正卿,年十八,配生;次名曰从,字顺卿,年十六,配同邑卿
官赵姓者之子。

  是岁,生父母遣礼,命生亲迎。既娶,以新妇方归,着生暂处西厅书馆肄业。
不意端与生伉俪之后,溺于私爱,小觑功名。居北有名园一所,乃衮宦游憩之地,
创有凉亭,雕栏画栋,极其华丽。壁间悬大家名笔,几上列稀世奇珍,佳联掇画,
耳目繁华,大额标题古今坟典,诚人间之蓬岛,凡世之广寒也。

  生每与端游玩其间,或题咏,或琴棋,留连光景,取乐不一。

  一日,莲花盛开,二人在亭,并肩行赏。忽见鸳鸯一对,戏于莲池。端引生
袂,谓曰:「昔人有谓「莲花似六郎」,识者讥其阿誉太过,今观此鸟双双,绝
类妾与君也。不识称谓之际,当曰鸳鸯之似妾与君乎?妾与君似鸳鸯乎?」生曰
:「予与君似鸳鸯也。」端曰:「何以辩之?反以人而不如鸟乎?」

  生即诵古诗一绝以答之,云:「江岛烟雾微,绿芜深处剔毛衣。渡头惊起一
双去,飞上文君旧锦机。以是诗观之,此鸟虽微,然生有定偶,不惟其无事而
双双同游,虽不幸而舟人惊逐,雌雄或失,终不易配,是其德尤有可嘉者。若夫
吾人或先贫而后弃于妻,或后贵而遂忘乎妇,以此论之,殆不如也。」

  端曰:「或弃或忘,此买臣、百里奚夫妇之薄幸态耳,此奚足齿!但所谓鸳
鸯之永不相违者,妾与君当以之自效也。」因归庭索笔,谓生曰:「请各题数语,
以为鸳鸯之叙可乎?」生曰:「卿如有意,予奚靳焉。」乃首缀《一剪梅》词曰
:「菡蕊初开雨乍晴,香满孤亭,绿满孤亭。一双鸂鶒泛波轻,时掠浮萍,共掠
浮萍。」

  端傍视,因曰:「君词白雪阳春,固难为和,但各自为题,犹不足以表一体
之情,君如不以白璧青蝇之玷为嫌,妾请终之,共成一词,何如?」生笑曰:「
得卿和之,岂不益增纸价耶?」

  欣然授笔。端续题曰:「人传夙世是韩凭,生也多情,死也多情。共君挽柳
结同心,从此深盟,莫负深盟。」

  书成,二人交玩,如出一手,喜不自胜,相与款狎亭中。

  不意文宗欲定科举,文书已到。生父闻知,即往西厅寻生,及至,其门早已
阖矣;然犹意其在内也,归,令母唤之。夫妇俱不在室,衮大骇,因以端侍妾月
梅者掬之,方知生、端频往园中游玩。父震怒不已。

  月梅匆匆至亭报知,生、端惶惧潜回。父已抱气就寝,生往卧内,侍立久之,
竟不得一语。盖衮虽止生一子,然治家甚严。生素性至孝,见父忿怒之深,恐伤
致疾,乃跪而言曰:「兹因北园莲茂,窃往一观,罪当谴责。但大人春秋高大,
暂息震怒,以养天年。不肖明日自当就学于外,以其无负义方是训也。」父亦不
答。时生母亦往责新妇,方出,见生战战不宁,乃为之解曰:「此子年殊未及,
故蹈此失。今姑宥之,俟其赴考取捷,以赎前罪。」父乃起而责之曰:「夫人子
之道,立身扬名,干蛊克家,乃足为孝。吾尝奉旨试士,见宦家子弟借父兄财势,
未考之时,淫荡日月,一遇试期,无不落魄,此吾所深痛者。今汝不体父心,溺
于荒怠,何以自振!汝母之言,固秀才事也,然此不足为重,欲解父忧,必俟来
秋寸进则已,不然,任汝所之,勿复我见!」生唯唯而退。

  至夜归室,惆怅不已。端至,亦不与言。端恐其怨己也,乃肃容敛衽而言曰
:「今者妾不执妇道,受谴固宜,贻咎于君,此心甚愧。但往者难谏,来犹可追。」
遂取笔立成一词,以示自责之意,曰:「雕栏畔,戏鸳鸯,彩笔题诗句短长。欲
冀百年长聚首,谁知今日作君殃。裙钗须乏丈夫刚,改过从兹不敢忘。不敢忘,
苹蘩中馈,慰我东床。」

  题讫,置之于几。生览毕,见端俯首倚席,有无聊之状,乃以手挽之,曰:
「予非怨卿,卿何有慝之深也。」然端平昔人前言笑不苟,是时见侍妾月梅在旁,
心甚羞涩,但欲解生之忧,故不敢拒。于是给月梅曰:「官人醉矣,汝且就睡,
或有唤汝,当即起。」

  梅去,端徐抚生背,曰:「然则既非恨妾,殆恨亲乎?」

  生曰:「亲,焉敢恨也。实自悔失言矣。」端询其故。生曰:「向者欲慰大
人之怒,乃以明日出外就学为对。今思欲践其言,则失爱于子;欲坚执不去,则
重触乎父。是以适间不与子言者,正思此无以为计,而萦闷于怀,本他无所恨也。
卿能与我谋之,则此心之忧释矣。」端曰:「君言谬矣。妾与君今日之事过也,
非大人之事过也。大人之责,宜也,君向者之对,正也。妾方欲改过不暇,容敢
他有所谋乎!」生见端词严意正,乃曰:「卿之所言,皆大义所在,固当嘉纳
矣。但未见子有相慰之情,设使明日遽别,岂真无一节之可言?过而乃辟耳。」
对曰:「一节之事,妾不敢自爱,他则无所可谋也。」生佯如不喻其意,乃与
之戏曰:「卿所谓不敢自爱者,果何事也?」端欣然不答。

  生故逼之,端笑曰:「巾栉之事矣。」生曰:「静夜无事盥沐,何用巾栉?」
端语穷。生持问益坚,端曰:「此事君不言而喻,如何苦以其难言羞人耶。」答
问之际,不觉猎喜生,两相泠浃,华乃灭灯与端就寝。

  次日,生往西厅,检点书籍,令家童搬往学中,乃入中堂,告辞父母。父亦
竟不出见,但令母与生曰:「今后必须有唤方可回来,不然,不如勿出也。」生
领诺,默默而往。

  至学,与诸友讲论作课,忽经一月。文宗到郡,诸友皆慕生才识,接次相邀。
生以父严,不敢归家,惟着仆回,取行李合用之物,与友登程。乃致诗一首,令
仆付端辞别。诗曰:「自别芳卿一月余,潇潇风雨动愁思。空怀玉珥魂应断,隔
别金钗体更惧。思寄雨云嫌雁少,梦游巫峡怕鸡呼。今朝欲上功名路,总把离情
共纸疏。」

  端得生诗,知其忆己之切,正欲□思一词以慰之,奈生父促仆,匆匆不能即
就。乃寻剑一口、酒一樽,并书古风一首以为勉。诗曰:「丈夫非无泪,不洒别
离间。仗剑对樽酒,耻为游子颜。蝮蛇一蜇子,壮士疾解腕。所志在功名,离别
何足叹。」

  仆至,以端诗呈生。众友觉之,意其必有私语也。相与夺之。及开缄,止古
诗一首而已。众友相谓曰:「此语虽非出自胸臆,然引用实当。观此,则其所作
可知矣。诚不愧为华兄之敌偶也。」或疑曰:「中间必有缘故。」复探生袖,
因得其与端诗稿,诸友相与传观,鼓掌笑谑久之,然后启行。

  及抵郡,则生之姨夫赵姓者,亦在候考。店舍相近,日夕相见,而赵子礼生
仁厚。又数日,文宗出示会考。生与赵同入棘围。试毕,本道对面揭晓发放,华
生已考第一。其姨夫赵者,因溺于饮博,学业荒疏,已被考黜,抱气奔归。

  时生与诸友在郡县送文宗,适有术士开张,道前谈相,士庶罗列,称验者万
口如一。诸友谓生曰:「在此列者,惟兄无不如意,曷往卜之?」生曰:「术土
之言,多出欺诳,不足深信。纵果如其言,亦无益于事。」内一友云:「兄事弟
己知矣,只为怕娘子,恐他于稠人之中说出根脚。」生曰:「非也。」

  又一友云:「观前日所寄之诗,则华兄娘子必不如此。彼特吝财耳。」生笑
曰:「二者均非所忌,诸兄特过疑耳。」友曰:「兄欲释二者之疑,必屈一相。」
生曰:「何伤乎。」诸友即拥生入帐中,曰:「此相公害羞,我等强他来相,汝
可试为评之。」术士见生容貌异常,熟视久之,乃曰:「解元尊相,文齐福齐,
不知欲随何处讲起?」生曰:「目前足矣。」相者乃以富贵荣盛之事,按相细陈。
诸友曰:「此事我等俱会相了。

  只看得招妻、得子如何。」相者曰:「妻皆贤,子亦有。」生诘之曰:「贤
则贤,有则有,乃若「皆贤」,「亦有」之言,相书载于何篇?」相者笑而答曰
:「此乃尊相之小疵,故未敢先告。解元问及,不得不言。所谓「皆贤」者,应
招两房也;曰「亦有」者,应次房得之也。」生终不以为然。正欲辩之,比文宗
起马。生令从者以钱偿之,奔送出城。

  文宗既去,本日生与诸友言旋。及至邑,复往学中,乃令家僮先报于母,示
以归省之意。母言于父,父曰:「今日若子事业毕耶?任汝主之。」母不知父亦
有与归之意,乃谓其「不与归」。端闻之,制诗一律,着仆付生,以坚其志。诗
曰:「闻君已夺锦标回,万迭愁眉渐扫开。字接风霜知富学,篇连月露见雄才。
广寒有路终须到,丹桂期扳岂藉媒。寄语多情新宋玉,明秋捷报拟重来。」

  仆以端诗与生,并述母言。生将端诗数上吟咏,以丹砂飞书,朝夕观之,以
自策励。归宁之志,亦不复萌。

  忽有客自生岳父之邑至者,生往拜,询以外家动履,客因以赵子失志捐馆告
之。生伤悼不已。辞客归斋,思小姨虽未入赵门,然考时接见赵子,相礼甚恭,
若不举吊,似为情薄。因以此意禀于父母,父曰:「此厚道也,况外家久欠问安,
一往即回可也。」

  生得命,乃回,与端备礼而往。端修书一纸,临行付生曰:「数字烦君带与
阿妹顺卿,以慰其拂郁之心。」生曰:「男女授受不亲,况彼我尤当避嫌,何以
得达?」端曰:「妾在家时,更有使女香兰者,君今去,妾父母必遣备君使令。
令彼达之,得矣。」生乃以书收袖,别端而行。

  将近,生令仆先行报知。张夫妇大喜,遂出门延生而入。

  至庭,生叙礼毕,张夫妇慰之再三,生亦申叙间阔。顷间酒至,主起揖就席,
席间所谈,皆二氏家事,唯吊丧一节,生以嫌疑,欲俟张道及然后举也。殊不知
此子在日不肖,父母恶之,乡人贱之,张正悔与为婚,一旦而死,举家欣快,以
此之故,所以席间不道。

  时张夫妇俱在席,惟从与诸侍妾在内。从为人淑慎端重,不窥不观,无故不
出中堂前者。生新至时,诸侍妾咸曰:「大娘子新官人在外,今其坐正对窗棂,
娘子曷往观之?」从叱之曰:「彼丈夫也,我女子也,何以看为!」续后因童仆
往来屡称生「才学为一时珍重,又与端相敬如宾」,而彼赵氏者众皆鄙之,心恒
郁郁。今报已死,事闻信至,乃谓香兰曰:「人言汝娘子姐夫恁般温雅,果信然
否?」因与兰立于窗后潜视。见生才貌举动,俱如人言;又见父母特加敬礼,喟
然叹曰:「阿姊何修得此?予今后所择,若更如前,誓不归矣。」言罢,不觉有
所感触,唏嘘之声,竟闻于席。然张夫妇年大,耳不及闻。

  生思:「此必小姨,因见己而忆赵子也。」不觉勃然之色,见于其面,遂托
醉求退。而张亦以婿途中劳倦,即促饭撤席。已而,果命香兰曰:「此汝娘子官
人,早晚盥沐,汝当奉巾栉。」

  因就令执烛导生寝。

  生至寝所,乃取端书付兰,曰:「汝既大娘子侍妾,可将此书奉与二娘子,
千万不可失落。」兰接生书,即归,未看封皮,不知寄自端,以为出于生也;心
中疑惑,慌至从房。

  从正燃灯闷坐,见兰至,问曰:「何事行急?」兰低语曰:「一事甚好笑。」
从曰:「何事?」曰:「华官人初到,与娘子又未相见,适间妾因照他寝所,乃
以一书着妾付与娘子,不知所言何事。」从厉声曰:「何有此举!快将出去!」
兰忙将书藏袖内,趋出房门,不觉其书失落在地。兰去,被从捡之,乃私开就灯
烛之,则端书也。正看间,兰寻书复至,从以手指兰曰:「这贱人,险些被你误
惊一场。此汝娘子之书,何妄言如此。」兰曰:「妾实不知,然恰喜大娘子所寄,
若寄自官人,娘子开看,岂复还乎。」从听其言,亦难以对,且佯答曰:「将阿
姊书看何如。」

  「女兄端书奉贤妹顺卿汝次:叙别于归,数更□荚。思亲之念未尝忘,而日
省无自;有家之愿虽已遂,然妇道未终。但幸主苹蘩于中馈,大人无责备之心;
侍巾栉于帷房,君子有刮目之顾。区区之心,窃自慰也。夫何鱼跃渊中,吾心克
遂得天之私愿;讵意鸦呜树杪,若郎遽有弃世之讣音!令人闻之,食不下咽。

  然而欲慰悲伤,当求所幸于不幸;要舒尊结,宜合难求于可求。吾闻赵子立
志卑污,每称羞于奴仆;素行薄劣,恒致恶于乡间。彼身虽逝,喜温峤未下镜台,
无累大德;尔年正青,幸伯牙能弹流水,岂乏知音?切宜善自遣排,以图后膺天
眷;莫为无益之悲,致损生香之玉。予也,心远地偏,无由而会。今因檀郎赴吊,
敬付寸楮,以慰汝怀。不宣。」

  从读至「鸦呜树杪,若郎遽有弃世之讣音」,不觉长吁数声,堕泪湿纸;又
见「喜温峤未下镜台,无累大德」,乃曰:「阿姊何不写此在前,免人烦忙。」
香兰曰:「且更看后面何如。」二人看毕,乃知生专为举吊而来,从因谓兰曰:
「汝明早奉水,何不与华姑夫说知,叫他不必提起吊丧之事,那人虽死,我相公
嫌他不如,只说敬来问安,岂不更美?」兰退,口虽不言,心下自忖:「向者之
书须误说,而彼竟问之,今又教他勿举吊丧之事,其喜生之心已动于窗后之一观
矣。」

  次早,生起着衣时,香兰在窗外潜知生已起,奉水盥生。

  生因问曰:「书已达否?」兰想起昨夜错误之事,乃带笑答曰:「已达矣。」
生意兰笑己,固问之,兰曰:「昨者妾错认书是官人的,俺娘子惊而怒焉。及开
封,方知是大娘子的,所以可笑。」生拆之曰:「汝误说有之。汝娘子识字,封
外明写大娘子所寄,何待开封方知?」兰曰:「彼时因妾失落在地,娘子拾得,
欲背妾开看,未及详观护封,所以错认。」生听其言,默然良久,因复问曰:「
汝娘子那时更有言否?」兰乃述其「令勿往吊」之事。生深感之,曰:「若非汝
娘子示知,今日正欲亲诣往吊,未免竟犯此嫌。汝回见娘子,多上替我申谢。」

  时生既不赴吊,张又固留,乃先命仆归。张夫妇询知生因与端观莲被责,出
外读书,不与回家,考试后学中诸友又各移回,惟生一人在彼,甚是寂寥。张即
遣人与生仆同至生家,禀以留生读书之意。衮喜曰:「远于妻子」,欣然应允。
时生不知,越数日,又辞归。张夫妇曰:「贤婿欲归之急者,只为读书。老夫舍
后有一小阁,略堪容膝,贤婿不弃,此地寂静,亦好用功。」生曰:「国文忝在
半子,荷□上恩爱,喜出望外,但恐家君不容耳。」张因告以父母亦允之意。生
思:「归家亦不得与端相会,不如在此,免似学中寂寥。」乃遂拜诺。本日,即
馆生于后阁。其阁门有二:一开于张之屋左,以通宾客游玩;一自中堂而入,要
经从刺绣窗下而达。当日,张即令生由从出入,以避外人交接。

  生至阁,文房毕具。张有门生数人,皆有才望,时令与生作课。居一月余,
生工程无缺,但以久别于端,心恒闷闷,乃作《长相思》词一首以自遣。词曰:
「坐相思,立相思,望断云山倍惨吁,此情孰与舒?才可如,貌可如,更使温柔
都已具,坚贞不似渠。

  生制成,欲留以寄端,乃以片纸书之,粘于书厨之内。忽兰至,曰:「老夫
人今日寿辰,开宴堂中,请官人一同庆赏。」生得命即出。经过窗前,闻兰花馥
馥,生曰:「何处花气袭人?」

  兰以手指窗。生趋视之,见一女子在内,手捻花枝。生知是小姨,慌道:「
不敢详视。」

  及至堂,□馔洁备,正将登席,张夫妇入屏后间语,又唤兰数声,方出。生
疑议己之未遣礼也。其色甚惭,乃曰:「今者岳母华诞,小婿缺礼,负愧殊深。」
张慌慰之,曰:「适间愚夫妇他无所言,因次小女与贤婿前未相见,今日汝岳母
贱辰,遣兰唤小女出拜,以成一家之乐耳。」生色少定。少顷,兰与从至,母令
与生叙礼。礼毕就坐,生侧目之,艳质与端无异,而妆点尤胜。女亦觑生,各相
默羡。酒至半酣,生起为寿,次当及从。张曰:「姊夫,客也,汝当奉酒。」二
人酬酢之际,推让不饮。母曰:「毋让,各饮二杯。」生一饮举回时,从方举杯
未酹。兰与侍妾在傍代酌,私相语曰:「外人来见,只说是一对夫妻。」从闻之,
禁笑不住,将酒少喷于盏,托颜甚愧。

  生觉之,令兰再酌己酒,饮之,以掩其事。从竟只饮一杯,心甚德之。张夫
妇不知其意,以生有酒力,乃与生更相酬奉。席罢,生醉往阁就寝。

  次早,兰以生昨醉,奉水去,乃过从窗下。从在内呼曰:「何往?」兰因顾
焉,见从几上新寄兰花二串,兰指曰:「何用许多?」从曰:「汝试猜之。」兰
曰:「欲以一串与老夫人?」从曰:「非也。」曰:「欲与老相公乎?」从曰:
「相公素不好此。」兰思昨日生过此,曾问此花,意其必与生也,乃曰:「吾知
之矣。」从曰:「果谁?」兰曰:「莫非华姨夫乎?」

  从曰:「是固是矣,但汝将去,不必说是我的。」兰首肯即行。

  至阁,生已起,久候水不至,因思:「若非岳母寿辰,小姨无由得见。」乃
作诗一律,以纪其美。诗曰:「飞琼昨日下瑶楼,为是蟠桃点寿筹。玉脸融娇欲
脆,柳腰袅娜只成羞。捧杯漫露纤纤笋,启语微开细细榴。不是愚生曾预席,安
信江东有二乔?」

  生正将诗敲推,听窗外有履声。生出视,见兰手执兰花,问曰:「何以得此?」
兰曰:「妾正为往外庭天井摘此,所以奉水来迟。」生以为然。及接至手,见其
串花者乃银线,因谓曰:「此物非汝所有,何欺我也?」兰以从欲避嫌直告。生
曰:「以花与我者,推爱之情也;令汝勿言者,守己之正也。一举而两得矣。」
遂作《点绛唇》一首以颂之:「楚畹谢庭,风露陪香,人人所羡。嫦娥特献,尤
令心留恋。厚情罕有,银线连行串,还堪眷。避嫌一节,珍重恒无倦。」

  兰见生写毕,正将近前观其题者何语,生即藏于匣内。兰不得见,乃出,谓
从曰:「方纔兰花因穿以银线,华官人即知是娘子的矣。感叹不已,立制一词。
妾欲近视,即已收之。此必为娘子作也。」从悔曰:「彼处士子频来,倘有不美
之句被人捡之,岂不自贻秽名乎!」心甚怏怏。兰曰:「吾闻与他来往作文者已
具书后日相请,但不知果否。若果,我与娘子往阁开他书厨一看,便见明白。」
从深然之。

  二人商榷方已,从母忽至房中,见从闷坐,曰:「吾儿何不理些针指?」从
曰:「数日不快,故慵懒矣。」母复顾窗壁,见新画一美人对镜,内题诗云:「
画工何事动人愁,偏把嫦娥独自描。无那想思频照面,只令颜色减娇羞。」

  母览毕,思「画工何事动人愁」之句,谓从怨己之不与议婚也,遂谓从曰:
「前者人来与汝议亲,以赵子新亡,故未言及。今事已定﹒近又四五门相求,皆
名门贵族,此事久远,未可轻许。

  今数家姓名俱言于汝,任汝自择,何如?」从不答。母又曰:「此正事,直
言无妨。」从隐几不应。兰因附耳谓母曰:「老夫人且退,待妾问之,彼必不讳。」
母退。

  至夜,兰询从曰:「今日老夫人谓娘子自择之事,何不主之?」从曰:「此
事吾亦不能自决。」兰举其最富盛者以示之,从曰:「安知异时不贫贱乎?」兰
曰:「娘子若如此,则日月易掷,更待何时?今夜月明如昼,不如与娘子拜告卜
之,如祝者纳焉。」从然其言。至更时,从与兰备香案,临月拜祷曰:「如所
愿者,乞先报以一阴一阳,而以圣终之」」祝罢,乃以五姓逐一拜问,无一如愿。
从沉吟半晌,近案再拜,心祝卜之,连掷三□,皆如所祝。从乃长吁数声,掷□
于地曰:「若是,则吾当皓首闺门矣,卜之何益!」兰曰:「妾观娘子这回所卜
之□,皆如所祝,但不知属哪一家耳。何故出此不利之言?」

  从曰:「汝何不察?此第六卜矣,不在五者之内。且卜以决疑,今事在不疑,
尚何卜乎?」兰曰:「但得如此,虽彼未在内,娘子有意。委曲亦可成之,果何
患乎。」从曰:「彼已娶矣。」

  兰知其所指者在华,亦不复问。忽闻房中侍妾有逐妾之声,恐母醒知觉,遂
与兰归房内。

  过二日,生果以友请赴席。兰与从潜往阁中,开生书斋房门并书厨,见其有
思端之词一首,内有「坚贞不似渠」之句。

  从曰:「世言「无好人」三字者,非有德者之言也。贞烈之女,代不乏人,
华姨夫何小视天下,而遂谓皆不似阿姊乎?」乃以笔涂去「不」字,注一「亦」
字于傍。再寻之,又得其题寿席之诗并颂兰花之词,遂怀之于袖。因思兰日夕与
生相近,生不知私之,反过望于己,乃以笔题壁间而所画黄莺吊屏云:「本是迎
春鸟,谁描入画屏?羽翎虽可爱,不会向人鸣。」

  从题毕,与兰遁回。

  比生回房,正欲就枕,见吊屏上新题墨迹未干,起视之,乃有「不会向人鸣」
之句,心甚疑,及看书厨,所作诗词未见,而欲寄端之词已改矣。华细思曰:「
此必香兰日前因不与看,故今盗去,而所改所题之意,皆欲有私于己而为毛遂之
自荐也。

  」时香兰年方十六,性极乖巧,能逢迎人意,且有殊色,生屡欲私之,恐其
不谙人事而有所失;及其见诗,欲心大炽,以笔书于粉牌曰:「莫言不是鸣春鸟,
阳台云雨今番按。」时岳母见生带醉而回,令兰奉香茶。生见兰至,曰:「吾正
念汝,汝今至矣。」兰视其颜色,知其发言之意,正欲趋出,生以手阖门而阻之,
欲与之狎。兰不允,生以一手抱之于床,一手自解下衣,兰辗转不得开,即拽断
之。兰自度难免,因曰:「以官人贵体而欲私一贱妾,妾不敢以伪相拒,但妾实
不堪,虽欲勉从,心甚战惧,幸为护持可也。」生初虽然之,然夫妇久别,今又
被酒,将兰手压于背,但见峰头雨密,洞口云浓,金枪试动,穿云破垒。兰齿啮
其唇,神魂飘荡,久之,方言曰:「官人唯知取己之乐,而不肯怜人,几乎不复
生矣。」生抚之曰:「吾观汝诗并所改之字,则今日之事,正乐人之乐耳,何以
怜为?」兰曰:「妾有何诗?」生指吊屏示之。兰曰:「所题、所改,皆吾二娘
子午前至此为之,并厨内诗词,亦被袖去,与妾何干?」

  生更欲问从有何言语,不意从见兰久于阁,意其必私于生。

  乃诈以母令,令侍妾往叫。兰忙趋出。从曰:「汝出何迟?」

  兰仓卒无对。又见其两鬓蓬松,从诘之曰:「汝与华官人做得好事!」兰不
认。从曰:「我已亲见,尚为我讳!」兰恐其白于夫人,事难终隐,只得直告。

  自后从一见兰,即以此笑之。兰思无以抵对,亦欲诱之于生,以塞其口。一
日,因送水盥生,生见兰至,更欲狎之,兰曰:「妾今伤弓之鸟,不敢奉命,但
更有一好事,官人图之,则必可得。」生曰:「无乃二娘子乎?」曰:「然。」
生曰:「吾观汝娘子端重严厉,有难以非礼犯者。且深闺固门,日夕侍女相伴,
是所谓探海求珠,不亦难乎!汝特效陈平美人之计,以解高帝白登之围矣。」兰
曰:「不然。妾观娘子有意于官人者五。」生曰:「何以证之?」兰曰:「官人
初至而称叹痛哭,一也;误递其书,始虽怒而终阅之,二也;酒席闻妾等「似夫
妻,之言即笑,三也;官人闻兰花而即馈之,四也;月夜卜婚惟六卜许之,乃怒
而掷□于地,及问其故,曰「彼已娶矣」,她虽未明言是官人,然大意不言可知
矣,此五有意乎官人也。

  以是观之,又何难哉?」生初意亦有慕从之心,然思是小姨,一萌随即过遏,
及今闻一心惟许于己,且向者有相士「必招两房」之言,遂决意图之。因抚兰背
曰:「是固是矣,何以教我?」兰曰:「老相公与夫人择日要往城外观中还愿,
若去,必至晚方回。官人假写一书与妾,待老相公等去后,妾自外持入,云是会
晤相请。官人于黄莺吊屏诗末着娘子之名于下,潜居别所,妾以言赚之,必与妾
来者。那时妾出,官人亦效前番而行,不亦可乎。」生手舞足蹈,喜之如狂,即
写书付兰,乃作《西江月》一首:「淑女情牵意绊,才郎心醉神驰。闻言六卜更
稀奇,料应苍天有意。

  欲效帝妻二女,须烦红叶维持。他时若得遂双飞,管取殷勤谢你。」

  兰去,生行住坐卧,皆意于从。至期,从父母果出。兰谓从曰:「前者娘子
所遗吊屏,何故将自己名字亦书在上?」从曰:「未也。」兰曰:「妾看得明白,
若非娘子,必华官人添起的。」从不信。兰曰:「如不信,今日华官人去饮酒,
我与娘子亲往一观,即见真假。」从恐兰卖己,先令侍女先往园中观看。不知兰
亦料从疑,预先与生商榷,将外阁门反闭,示以生由外门而出。侍妾回曰:「阁
内寂无一人,华官人已开大门去矣。」从因疑释,与兰同往。

  兰开书房门,诈惊讶曰:「娘子少坐,妾外房门失闭,一去即来。」从以为
实,正欲以笔涂去吊屏名字,生见兰去,潜出,牢拴其门,突入书房,将门紧阖。
从乃失措,跌卧于地。

  生忙扶之,谓曰:「前荷玉步光临,有失迎迓,今敬谨候,得遇,此天意也。
无用惶恐。」从羞涩无地,以扇掩面,惟欲启户趋出。生再四阻之,从呼兰不应,
骂曰:「贱妾误我,何以生为!」生复近前慰之,从即向壁而立,其娇容媚态种
种动人。

  生亦效前番香兰故事强之,翻覆之际,如鹬蚌之相持。久之,从力不能支,
被生松开纽扣,衣几脱。从厉声曰:「妾千金之躯,非若香兰之婢比也。君忘亲
义,如强寇,欲一概以污之,妾力不能拒矣,妾出,即当以死继之。」言罢僵卧
于席,不复以手捍蔽。

  生惨然感触,少抑其兴,谓从曰:「娘子顾爱之心,见之吟咏,生已知之久
矣。今又何故又拒之深也?」从哀泣而告曰:「君乃有室之人耳,岂不能为人长
虑耶!」生曰:「长虑之事,子无感□□吠之拒,小生自有完璧之计。」从曰:
「君未读《将仲子》之诗乎?其曰「畏我父母」、「畏我诸兄」者,果何谓也?」
生曰:「予观令姊非妒嫉之妇,生当恳之,彼必从命。」

  从曰:「纵家姊能从,姊妹岂可同事一人乎?且二氏父母,将何辞以达之也?
事不能谐,妾思之熟矣。君能以义自处,怜妾之命而不污之,此德铭刻不忘也。」
生曰:「尧曾以二女妻舜,以此论之,亦姊妹同事一人矣,何嫌之有?」从曰:
「彼有父母之命,可也,」生曰:「倘得其命,何如?」从不得已,曰:「若此,
庶乎其可矣。」生见从语渐狎,复欲要之,从曰:「君尚不体妾心耶?君果有父
母之命,吾宁为君他日之妾,今日死亦不允矣。」生曰:「恐汝非季布之诺也。」
从因解所佩香囊投之几,曰:「愿以此为质,妾若负心,君以此示人,妾能自立
乎?但恐铁杵磨针,成之难耳。」生知其心坚实,即送出阁。从至阁门之外,思
:「前日香兰出迟,己即次发而笑之,今自留连许久,虽无所私,其迹实似。恐
见兰无以为言。」趑趄难进。生不知,以为更欲有所语己,正欲近之;从见之,
恐益露其情,促步归房。生怏怏回斋。

  时兰等遇以户外喧嚷,出视,未见从回,从心少慰。但以生向者移至,己即
不顾而回,恐生疑己无心于彼而败其踪迹,书一纸,令兰达之。

  「失节妇张氏从敛衽百拜奉新解元应奎华先生大人文几:妾愧生长闺门,叨
蒙母训,尝欲以妇道自修,期不负千古之烈女。故庭闱之外,无故不敢轻出。近
者足下下临蓬筚,义恭眷属,或有所奉而不令者,盖推手足之爱己及之,非欲有
私于足下也。及闻足下与之吟咏,妾甚悔之。欲达之父母,则恐累大德,不得已,
犯行露之戒,欲去其所题之迹。今不幸偶有所遇,而致君之戏,此固知香兰引诱
之罪,而长与足下,岂得为无过哉!但君之过如淡云之翳月,云去可以复明。

  若妾,今虽未受君辱,然整冠李下,纳履瓜园,婢妾之疑,虽苏张更生,不
能复白,其过如玉壶已缺,虽善补者,亦不能令其无瑕矣。彼时仓卒,若得父母
之命,当执箕帚于左右。妾归,终夜思之,必不可得。

  今后不必以此为怀。所冀者,乞赐哀怜,勿以妾之失节者轻薄于人。妾当闺
阃终身,以为君报也。兴言至此,不胜悲伤,仁人君子,幸垂鉴谅!」

  生览毕,深自怨侮,废寝忘餐,自思不能成,其误女终身。乃作书,欲告之
端,令端代谋。

  书令兰寄之。从知,与兰私开。内有二启,其一叙其久别之情,曰:「书奉
正卿娘子妆次:久违芳容,心切仰慕,寤寐之见,无夜无之。特以大人未有召命,
不得即整归鞭,心恒慊慊而已。所喜者,令椿萱施恩同犹子,驯仆妾勤侍若家僮,
数度日月,亦不觉也。乃若贤卿独守空房,有悬衾箧枕之劳,无调琴鼓瑟之乐,
生实累之,生实知之,惟在原情,勿致深怨可也。秋闱在迩,会晤有期,无穷中
悃,统俟面悉。」

  其二直述己与从此事,欲令端?:「何此子之不密也。」乃手碎其书。兰慌
止之,曰:「彼令妾寄,今碎之,将何以复?」从语之曰:「彼感于予向者之书,
不得已,欲委曲求之阿姊。然不知阿姊虽允,亦无益于事;倘不允,而触其怒,
则是披□救火,反甚其患也,令予立于何地耶!不如予自修一书,书内略涉与华
视眦之辞,与彼信同封去,彼必致疑,以此铦之,或可得其怒与不怒之心,而亦
不至于自显其迹矣。」兰曰:「善,请急为之。」从乃修书曰:「曩正想间,忽
蒙云翰飞集。启缄三复,字字慰我彷徨。但此子不肖,自贻伊戚,不足惜。妾所
忧者,椿萱日暮,莫续箕裘,家务纷纭,无与为理,不识阿姊亦曾虑及此否也?
姐夫驻足后院,动履亨嘉,学业大进,早晚所需,妹令侍妾奉之,不必挂意。秋
闱归试,夺鳌之后更当频遣往来,以慰父母之心。彼为人极其敦笃,吾姊不必嫌
疑也。今因鸿便,聊此奉达,以表下怀。不宣。」

  从写至「早晚所需,妹令侍妾奉之」之处,乃伪写「妹亲自奉之」,然后用
淡墨涂去「亲自」二字,乃注「令侍妾」三字施者,以启其致疑之端。再将二信
同函封去。

  端自生别后,日勤女工。或谓之曰:「娘子富贵兼全,无求不得,无欲不遂,
何自劳如此?」端曰:「古人云:「人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心荡,荡则未
有不流于淫者。」吾之所为,份耳,何劳之足云。」端之为人,其贞重如此。及
得生与从书,见其同缄,又见从书所份改「亲自」二字,心果大疑。

  乃复书与生曰:「君归程在即,他言不赘,但所封贵札,缘何与舍妹同封?
且舍妹书中所改字迹,甚是可疑。妾非有所忌而云然,盖彼系处子,一有所失,
终身之玷,累君之德亦大矣。事若如疑,急宜善处,事若方萌,即当遏绝。慎之,
慎之!」

  生得端书开看之,乃有「同封」「改字」之说,不知所谓。

  兰因告以从改书、己寄之故。生大喜,以为得端之心,事可成矣。令兰以端
书所谓「妾非有忌而云然」并「事若如疑,急宜善处」之语,报之于从。从曰:
「此奚足取?特触彼之怒耳。汝与华官人说知,此事必计出万全,然后可举而图
之,苟使勉强曲成,使恶名昭着,予朝闻夕死矣。彼不日亦当赴试,最忌者醉中
之语、感叹之笔,他无所言也。若夫不得正娶而终不他适者,予正将以此自赎前
过,于彼何尤,于我何惜!」华闻其言,愈增感慕。

  数日后,衮果走价促生赴科。张夫妇厚具赆礼送行。

  生归,端细询前事,生备述始末之由,端大恸,生百喻之。

  端曰:「实妾令君带书一节误之。」生举从卜并前相者「必招两房」之言告
之,以为事出不偶。端曰:「纵如此,汝必能如吾妹之所言,使娶之有名而无形
迹,然后可也。」生曰:「予有一谋,能使吾父母之听,但不知汝父母之心矣。」
端曰:「汝试言之。」生曰:「予父母所忧者,惟在吾之子息。吾若多赂命相之
士,令彼传言「必娶偏房,方能招子」,那时可图。」

  端曰:「君年尚幼,彼纵与娶,亦在从容。」生曰:「更令术者以夭促告之。」
端乃徐曰:「君之所言,似有可行者,君试急谋之。君计若行,妾父母之事,
妾当任之矣。」

  于是生一便治装往试。一见术士,即厚赂之。及至科比,又高中,捷书飞报
父母与端知。

  生词林战捷,举家欢忭,大治筵宴,厚酬来使。及生回,贺客既散,术士盈
门,言生之命相者,皆不足其寿数,且云「急娶偏房,方能招子。」生又托病,
不欲会试。父果大惧,恐生夭折,自欲纳妾。生母曰:「汝年高大,不可。今诸
术士皆言国文必娶偏房,方能招子,不如令彼纳之。」衮曰:「恐儿妇不允。」
生母曰:「吾试与言之。」端初闻姑言,诈为不豫之色,及姑再三喻之,乃曰:
「若然,必媳与择,然后可也。」

  姑许之。

  端乃与生谋往父母之家。端至,父母大悦,谓曰:「汝郎发科,吾欲亲贺,
为路途不便,所以只遣礼来,心恒歉歉。今日何不与彼同来?」女长吁数声。父
母曰:「吾闻汝与郎有琴瑟之和。故令同来,今看汝长吁,无乃近有何言?」端
以从在旁,且初到,但曰:「待明日言之。」

  端前者因从所寄之信,终疑其与生先有所私,每怀不足彼之心,及问香兰,
始知从确有所守,乃叹曰:「幸有此计可施,不然,令彼有终天之恨矣。」因令
兰相赞成。

  时从犹不知端来之意。至夜,二人同寝,端举以语之。从难言,潜然泪下。
兰在傍曰:「今谋已属全,无琐隙之可议。

  妾以为娘子闻此,实有非常之喜耳,何乃悲惨之深乎!」从抵目言曰:「策
固然矣,当以予一人之失贻累于众。且纵得诸父母之听,亦非其本意。予所以苟
养性命而不即死者,恐此心不白,愈起群疑,恶名万世,故不得已而图此万万不
幸也。不幸之事,谁则喜之!」端亦为之感泣,更阑方寝。

  次日,父母复问端长吁之故,端告以生纳妾之事。张曰:「彼年尚幼,何有
此举?汝不必忧,吾当阻之。」端曰:「不可。此非郎之意,乃舅姑卜郎之命,
必娶偏房,方能招子,故有是举。今势已成,则不能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又不当阻。」张曰:「然则何以处之?」端欲言嗫嚅。父母曰:「何难于言也?」
端曰:「恐不见听,故不敢言。」父母曰:「汝但言之,无不汝纳。」端曰:「
他无所言,但恐彼纳妾之后,时驰岁去,端色既衰,彼妇生子,郎心少变,所求
不得,动相掣肘,不免白首之叹。端细视此郎前程万里,福泽悠长,阿妹尚未纳
亲,欲令父母以妹妻之,使端无后日之忧,二氏有绵绵之好,不亦长便乎!」张
曰:「吾家岂有作妾之女!」端曰:「姊妹之间,有何彼此。」张不答。端见父
不听,掩哭入内。

  张见端如此,虽不彼听,心亦甚忧。兰因曰,「娘子初至,何不权且许之,
与她闲乐几时,待她回日,又作区处。」张曰:「此事岂可儿戏!」兰曰:「既
然如此,妾观二娘子,数时诸宦家相求,彼皆欲卜之,不肯轻许,岂肯与人作妾
乎?何不令她自与她说,那时她见二娘子不允,自不能启口,而亦不得怨尤相公
与夫人矣。」张夫妇曰:「此说较可。」因令兰唤端,谓曰:「吾儿不须忧闷,
我二人俱依汝说,汝更要自与汝妹商量,她若不允,我二人亦难强之。」端伪曰
:「此事她知,决不肯从,只在父母决之。」张曰:「此彼事也,任彼主之。」

  因唤从出,谓曰:「汝姊欲说汝作妾,可否,汝自裁之。」从语端曰:「事
系终身,不敢轻议。自彼人丧后,人来议亲,妹誓不问妻妾,惟如卜者,即纳之。
阿姊之言,亦惟卜之而已。」

  父母以前卜许多,皆未准,这次岂即如卜?亦赞言令卜之。

  是夜,端、从、兰三人同居房中,诈言所卜已吉,从已许之,报知与张。张
笑曰:「吾特宽汝之忧,卜岂能定乎?此事断然不可。」

  端思无由得父之听,乃与从卧幽房中,令香兰诈言其「数日绝食,肌肤消瘦。」
母心惶惧,苦劝于张。张亦重生才德,思欲许之,又嫌为妾,将欲不许,恐女生
变,二者交战胸中,狐疑莫决。

  生作会诸友亦闻其事,乃相率诣张,阴与赞成,且曰:「尧以二女妻舜,后
世称传,皆云盛事,孰得以此而少之?」张曰:「诸贤之言固有然者,但此举实
出小女,非吾婿意也。一旦举此,知者谓小女执性,委曲为之;不知者,将以老
夫为趋炎之辈矣。今必俟彼自有悃求之诚,然后再作定议也。」

  诸友退乃密修书寄生,备述张有允意,但得遣人造求,可谐其事。生以友书
呈于父母,诈言以为不可。衮曰:「此汝岳父盛意,子若却之,是不恭矣。可即
遣媒妁往求,不宜迟滞。」

  生乃复书,转浼诸友婉为作伐。

  诸友复造于张,述生远浼之意。张疑其诈,觉有难色。诸友乃出生书示之。
张细认字迹,果婿所寄,又见书中言辞恳曲,不得已,乃曰:「小婿若有此举,
又承诸贤过谕,礼当从命。

  但我单生二女,不宜俱令远离,况且春试在即,要待小婿上京应试连捷回来,
那时送小女于归未迟。」友即以张言语生。

  生知岳父亲事已成,欣然禀于父母,连夜抵京。三场试罢,复登甲第,赐入
翰林。生思若在翰林,无由完聚,乃以亲老为名,上表辞官。天子览奏,嘉其克
孝,准与终养。

  及回,父母备礼,俟生亲迎。张生妆资毕具。府县闻知,各具礼仪,金鼓卫
送。观者如簇,莫不赏羡。惟从眉峰锁纳,默默无聊而已。端知其意,于夜乃置
酒静室,共叙畴昔,以解其闷。席间,端曰:「此夜虽已完聚,但揆厥所由,实
我寄书一节以启其衅,因作《西江月》一首以自责曰:「女是无瑕之璧,男为有
室之人。今朝不幸缔姻盟,此过深当予病。

  《记》云「内外不谨」,轲书「授受不亲」。无端特令寄佳音,以致针将线
引。」

  从曰:「实妹不合私馈兰花,以致如此。与阿姊何与?」亦作诗一首以自责
曰:「杜宇啼春彻闷怀,南窗倚处见兰开。清芳拟共松筠老,紫茎甘同桃李偕。
听羡欲投君所好,追思反作妾悬媒。几回惆怅愁无奈,懒向人前把首抬。」

  生曰:「二卿之言,固有然也。然以闭门拒嫠妇者处之,岂有此失?此实予
之不德而贻累于卿也。」遂作《长相思》词一首以谢之。词曰:「感芳卿,谢芳
卿,重见□娥与女英。二德实难禁。相也灵,卜也灵,姻缘已缔旧时盟。还疑宿
世情。」

  又诗一首以为慰云:「配合都来宿世缘,前非涤却总休言。称名未正心虽愧,
属意惟坚人自怜。莫把微瑕寻破绽,且临皓魄赏团圆。灵台一点原无恙,任与诗
人作话传。」

  是夜完聚之后,倏忽间又轻数载。天子改元,旧职俱起叙用。生与端、从同
历任所。二十余年,官至显宦,大小褒封,致政归田。端后果无所出,惟从生一
子,事端曲尽其孝。夫妇各享遐龄。时无以知其事者,惟兰备得其详,逮后事人,
以语其夫,始扬于外。予得与闻,以笔记之。

  不揣愚陋,少加敷演,以传其美,遂名之曰《双卿笔记》云。[/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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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爱新欢 2009-5-11 23:14

第二夜·国色天香 作者:处理人

[font=宋体][color=Red]  排版者:此文系文言色文。无法断句排版,只能分段排版。版面不齐,造成
阅读不便之处,请读者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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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卷 白浸琼奇会遇

  至正辛酉三月暮春,花发名园,一段异香来绣户;鸟啼绿树,数声娇韵入画
堂。正是修禊良辰,风光雅丽;浴沂佳候,人物繁华。时兵寇荡我郊原,乡人荐
居城邑。纷纷雾杂,皆贵显之王孙;济济云从,悉英豪之国士。江南俊杰白姓讳
景云,字天启,别号潢源者,崇文学士裔孙,荆州别驾公子也。雅抱与春风并畅,
丰姿及秋水同清。正弱冠之年,列黉宫之选,抱骑龙之伟志,负倚马之雄才。乘
此明媚朔朝,独步乌山绝顶,吟诗一首曰:「玉树迎风舞,枝枝射汉宫。余襟犹
染翠,飞袖想绫红。海阔龙吟水,山高凤下空。瑶天罗绮阁,独上骋阆风。」

  于是登书云之台,入凌虚之阁。

  适有三姬在庙赛祷明神,绝色佳人,世间罕有,温朱颜以顶礼,露皓齿而
陈词。一姬衣素练者,年约十九余龄,色赛三千宫貌,身披素服,首戴碧花,盖
西子之淡妆,正文君之新寡;愁眉娇蹙,淡映春云,雅态幽闲,光凝秋水,乃敛
躬以下拜,愿超化夫亡人,一姬衣绿者,容足倾城,年登十七,华髻饰玲珑珠玉,
绿袍杂雅丽莺花,露绽锦之绛裙,恍新妆之飞燕;轻移莲步深深拜,微启朱唇
款款言;盖为亲宦游,愿长途多庆。一姬衣紫者,年可登乎十五,容尤丽于二姝,
一点唇朱,即樱桃之久熟;双描眉秀,疑御柳之新钩;金莲步步流金,玉指纤纤
露玉;再拜且笑,无祝无言。白生门外视久,而不能定情,突入参神,祈谐所愿。
三姬见其进之遽也,各以扇掩面而笑焉。生遂致恭,姬亦答礼。

  姬各退,生尾随。乃知衣素练者,赵富贾第四女名锦娘。

  世居乌山,严父先逝,锦适于郑,半载夫亡,附母寡居,兹将二纪也。衣
绿绡者,李少府长女,名琼姐。父任辰州,念母年老,留琼于家奉事祖母也。衣
紫罗者,中督府参军次女,名奇姐。父卒于宦,母已荣封,家资甚殷,下唯幼弟。
时琼、奇居远城外,因避寇借居赵家,与锦娘为姨表之亲,故朝夕相与盘桓者
也。三姬见生之丰采,有顾盼情。白生见姬之芳颜,有留恋意。既知所在,遂策
于心,因僦赵之左屋附居,乃得与三姬为邻。赵女微知生委曲之情,而春心已动。
白生既得附赵女之室,而逸兴遄飞,因吟长短句一首云:「十分春色蝶浮沉,锦
花含笑值千金。琼枝戛玉扬奇音,雅调大堤恣狂吟。艳丽芙蓉动君心。动君心,
何时赏?愿作比翼附连枝,有朝飞绕巫山峰。」

  于时投刺比邻,结拜赵母,遂缔锦娘为妹,而锦亦以兄礼待生。

  然赵母庄严,生亦莫投其隙。

  一日,母作寒疾,生以子道问安,径步至中堂。锦娘正独坐,即欲趋避,
生急进前,曰:「妹氏知关心乎?多方为尔故也。予独无居而求邻贵府乎?予独
无母而结拜尊堂乎?此情倘或见谅,糜骨亦所不辞。」锦娘曰:「寸草亦自知
春,妾岂不解人意?但幽嫠寡妹,何堪荐侍英豪;慈母严明,安敢少违礼法。」
生曰:崔夫人亦严谨之母也,卓文君亦幽嫠之□也。」

  生言犹未终,忽闻户外有履声,锦娘趋入中闺,生亦入母寝室问病。母托
以求医,生奉命而出。复至叙话旧处,久立不见芳容,生懊恨而去。

  诘朝,生迎医至,三姬咸在。见生,转入罘□后,不见玉人容矣。生大悒怏,
归作五言古诗一首云:「巫山多神女,歌舞瑶台边。云雨不可作,空余杨柳烟。
笑蓉迷北岸,相望更凄然。何当一攀折,醉倒百花前。」

  翌日,生奉药至,遇锦娘于东阶,不觉神魂飘荡,口不能言。锦骇曰:
「兄有恙乎?」生摇头。又曰:「兄劳顿乎?」

  复摇首。锦曰:「何往日春风满面,今日惨黛盈颜耶?」生良久曰:吾为
妹,病之深矣,神思任飞越矣。若妹无拯援之心,将索我于地下矣。」锦笑曰
:「兄有相如之情,妾岂无文君之意?但春英、秋英日侍寝所,莫得其便;琼姐、
奇姐绣房联壁,举动悉知。我为兄图之:兄但勤事吾母,若往来频速,或有间可
投。」生前拽其袖,锦敛步而退,掷帕于地。生拾而藏之,进药母前。母呼锦
至,谓曰:「如此重劳大哥,汝当深深拜谢。

  」女微哂而拜,生含笑而答。复索炭烹药,女亦奉火以从。白生以目送情,
锦娘亦以秋波频盼。两情飘荡,似翠柳之醉熏风;一意潜孚,恍晓花之凝滴露。
盖形虽未接,而神已交矣。药既熟,女尝,进母。生在背后戏褰其裳,女转身怒
目嗔视。生即解意,告归。女因送出,责曰:「兄举动不敛,几败乃事。倘慈闱
见之,何颜复入乎?昨日之帕,兄当见还,倘若转泄于人,俾妾名节扫地。」生
曰:「吾深悔之,更不复然。」遂各辞归,两地悒怏。

  自此,女坐绣帏,啮指沉吟,神烦意乱,寝食不安。日间勉强与二妹笑言,
夜来神魂唯白生眷恋。生亦无心经史,坐卧注意锦娘,口念有百千遍,肠数已
八九回,每欲索笔题诗,不得句矣。因屡候母兴居,往来颇见亲密;虽数次与锦
相遇,终莫能再叙寒温。

  一日,生至中堂,四顾皆无人迹,遂直抵锦娘寝室。适彼方闷坐停绣。生遇
锦娘,一喜一惧;锦见白生,且骇且愕。生兴发,不复交言,遂前进搂抱求合。
正半推半就之际,闻春英堂上唤声,女急趋母室,生脱身逃归。此时锦不自觉,
琼姐已阴知之矣,题诗示奇姐曰:「蛱蝶采黄英,花心未许开。大风吹蝶去,花
落下瑶台。」

  奇姐带笑亦和以诗曰:「蝶为寻芳至,花犹未向开。春英妒玉蝶,摧倒百花
台。」

  因曰:「此生胆大如斗」。琼曰:「此必先与四姊有约,吾姊妹当作磨兜坚
(即谨言也)可也。」

  白生锦娘佳会

  翌夕,生入候母,锦见,尚有赧容。生坐片时,因母睡熟,生即告退。锦
送至堂,天色将昏,杳无人迹。锦与生同入寝所,仓卒之间,不暇解衣,搂
抱登床,相与欢会。斯时也,无相禁忌,恣生所为。秋波不能凝,朱唇不能启,
昔犹含羞色,今则逞娇容矣。正是:春风入神髓,袅娜娇娆夜露滴。芳颜融融,
恹悒罢战,整容而起。锦娘不觉长吁,谓生曰:「妾之名节,尽为兄丧。不为
柏舟之烈,甘赴桑间之期,良可丑也,君其怜之。但此身已属之君,愿生死不忘
此誓。兄一戒漏泄,二戒弃捐,何如?」生曰:「得此良晤,如获珠琳,持之终
身,永为至宝。」生意欲求终夜之会,锦以侍女频来为辞,且曰:「再为兄图
之,必谐通宵约也。」因送生出,则明月在天矣。阖扉而入,静想片时,方忆琼
姐、奇姐闻知,惶愧措躬无地。自是结纳二妹,必欲同心。

  琼姐长于诗章,锦娘精于刺绣,昔时针法稍秘,至是女工尽传。奇姐茂年,
天成聪敏,学锦刺绣,学琼诗章,无不得其精妙,遂为勿逆之交。锦之侍女
春英,琼之侍女新珠,奇之侍女兰香,向皆往来香闺,今皆以计脱去。此锦娘
之奇策,实为生之深谋。

  此自母病既痊,生亦盛仪称庆,仍厚赂童仆及诸比邻,事不外扬。母无疑忌,
因得镇日来往,终夜与锦尽欢。

  然琼、奇二姬属垣窃听,虽其未湛春色,岂无盎然春情?中夜琼或长吁,锦
知其情已动,暇间论及,锦挑之曰:「外间颇议白哥骄肆,自予视之,亦然。」
琼姐曰:「豪门公子,年值青春,且风流人豪,文章魁首,将来非登金马院,则
步凤凰池,无惑其骄人也。」锦知其有爱重之意,复曰:「白哥放来有梦,与
妹相会乌山。」琼晒曰:「我本女流,渠是男子,内言不出,况可同游?是何言
也,不亦异乎!」锦抚掌而笑曰:「前言戏之耳。」

  是夕,锦与生密谋,作古诗一首曰:「绮阁见仙子,心心不忍忘。东墙
听莺语,一句一断肠。有意蟠芳草,多情傍绿杨。何当垂清盼,解我重悲伤。」

  锦以诗置琼绣册。琼见,哂谓奇姐曰:「锦姐弄琼妹乎!书生放笔花也。
我若不即裁答,笑我裙钗无能。」乃次韵曰:「游春在昔日,春去情已忘。解笑
花无语,看花枉断肠。自飞风外燕,自舞隔江杨。芳节平劲草,谁怜游子伤。」

  琼本与锦联房,中间只隔障板,亦有门相达,但虽设常关耳。

  诗成,而生适来,因自板间传递。生见其词,叹曰:「此琅□妙句也,世间
有此女□乎!」乃援笔立答曰:「花貌已含笑,爱花情不忘。黄金嫩颜色,一见
断人肠。愿结同心带,相将舞绿杨。相如奏神曲,千载共悲伤。」

  生亦于板间传递。琼见之,哂曰:「白哥好逼人也,吾今不复答矣。」

  自是,生入试届期,不暇复入锦堂。即日试毕,潜访故人。

  锦既尽欢,生亦尽乐。中夜,谓锦曰:「细观琼姬,甚有美意。

  吾既得陇,又复望蜀,何如?」锦曰:「君获鱼兔,顿忘筌蹄矣。」生誓
曰:「异日果有此心,七孔皆流鲜血。」锦曰:「闻君誓词,痛焉如割。为君
设策,事端可谐。」

  是夜,乘三更睡酣,潜开门,入琼卧房,掀开帐衾。二姬睡熟,生按琼玉肌
润泽,香雾袭人,皓白映光,照床如昼。琼侧体向内而卧,生轻身斜倚相偎,唯
恐睡醒,不敢轻犯。片晌,锦持被去,琼阴知觉矣。锦笑谓生曰:「欲图大
事,胆无半分,然吾妹必醒,吾当往试。」锦至,而琼已起,乃复巧说以情。

  琼正色曰:「既不能以礼自处,又不能以礼处人!吾若隐忍不言,岂是守贞
之女?若欲明之于母,又失姊妹之情。况吾等逃难,所以全躯,岂宜以乱易乱?」
遂明蜡炬,乃呼奇姐,则奇已惊汗浃背,蒙被而眠矣。闻呼,犹自战惊,见火,
瞿然狂起。

  琼笑曰:「汝不被盗尚然,何况我亲见贼乎。」二人共坐,附耳细谈,载
笑载言,千矫百媚。生在门隙窃视,真倾国倾城之容也。自此神思飘扬,无非属
意琼姐。于时锦娘颇有逸兴,因与白生就枕。生即慕琼之雅趣,尽皆发泄于锦
娘,摇曳欢谑多时。二女潜来窥视,少者犹或自禁,长者不能定情。

  嗣是生慕琼之意无穷,琼念生之心不置。然琼深自强制,不肯吐露真情,但
每日常减餐,终宵多饮水。奇知其情,密以告锦。数日,身果不快。锦娘抚床
谓曰:「汝之病根,吾所素稔。姊妹深爱,何必引嫌?况吾翁即若翁,白丈非汝
丈也?」

  琼曰:「姊误矣。岂谓是与!」

  居一二日,生来锦室。告以琼病,生遂问安。奇姐避入帐后。锦拽生裾
登床,笑谓生曰:「好好医吾妹。」锦呼琼曰:「好好听良医。」锦因辞去。
生留少坐。生问琼病,笑而不答。

  奇帐后呼曰:「好与大哥细言,莫使夜来发热。」琼笑曰:「有时亦热到汝。」
生以玉簪授琼姐,琼以金簪复白生。生执手固请其期,琼以指书「四月十日」。

  至期,生至,又复不纳。锦苦劝之,琼厉声曰:「汝等装成圈套,络我于
中,吾不能从,有死而已。」生闻言兴阑,锦亦含羞,而门遂闭。岂知其色厉
而内和,言坚而情动,中夜窥颠鸾倒凤之状,遂尔发舞蝶游蜂之思,三次起欲扣
门,害羞又复就枕,比生睡熟,扣扉不得开矣。顿增悒怏,神思昏沉。

  奇姐笑曰:「姐食杨梅,又伯齿酸,不食杨梅,又须口渴。今番锦姐不管,
白哥不来,牢抱衾枕,长害相思也。」翌日,生偶以事见赵母,回至中堂,无人,
因入锦娘寝所。琼自门隙度诗与生曰:「玉华露液浓,侵我绞绡袜。神思已飘摇,
中宵看明月。」

  生见诗亦答曰:「几回拽花枝,露湿沾罗袜。今夜上天阶,端拟拜新月。」

  锦娘曰:「琼姐已无车兜旱,兄又不鉴覆车,徒使月老愁。此诗莫持去也。」
奇姐窥视,笑曰:「今宵断谐月老约矣。请四姐过此一议。」锦以诗度与琼曰
:「今夜若不谐,向后更不来。」

  琼见诗,含笑目奇。奇与锦附耳久之。

  是夕,生未晚膳,锦分发春英买备。给赵母曰:「夏景初至,明月在天,
姊妹三人意图赏玩。」母喜而不疑,因益其肴馔,且戒婢仆曰:「汝辈无得混乱,
与他姊妹尽欢。」因此固蔽重门,与生恣其欢谑,诚人间之极趣,百岁之奇逢
也。

  是夕,琼姐盛妆,枕衾更以锦绣,烂熳似牡丹之向日,芬芳如芍药之迎风。
饮毕,奇姐密启重门,直趋赵母寝室,给以「不胜酒力,姊妹苦劝而逃」。赵母
甚欢,因与共寝。琼忽失奇所在,?解衣带。

  生亦苦无奈何。锦隔房呼曰:「何不奋龙虎之雄,断鸳鸯之带乎?」生犹
豫不忍。琼苦告曰:「慕兄上识,非为风情,谈话片时,足谐所愿。若必采春花,
顿忘秋实,兄亦何爱于妹,妹亦何取于兄乎!愿兄以席上之珍自重,妹亦以石中
之璞自珍,则兄为士中之英,妹亦为女流之杰。不尔,当自经以相谢耳。」

  生不得已,合抱同眠。玉体相偎,金枝不挂。中夜,生复请曰:「予为子断
肝肠矣。」琼曰:「吾岂无人意,甘断兄肝肠?但两玉相偎,如鱼得水,持此终
身,予亦甚甘。何必弄玩形骸,惹人谈笑?兄但以诗教妹,妹亦以诗答兄,斯文
之交,胜如骨肉。」生曰:「自见芳卿,不胜动念,得伸幽会,才慰夙心。

  若更以枕席为辞,必以鬼幽相拒。」琼曰:「妹亦知兄心,兄但体妹意。兄
必索幽会,须待琼再生。」生知其意不可回,乃口占五言古诗曰:「我抱月前兴,
谁怜月下悲。空中云轻过,遥望岂相宜。千里神驹逸,谁能挂络羁。忍怀横玉树,
无力动金枝。高唱大堤曲,神妃不肯吹。密云迷归路,际遇待何时?相失齐飞雁,
茫茫空尔思。」

  琼亦口占答曰:「君识吾爱汝,那堪为汝悲。春花莫摧折,掩映亦相宜。神
骏驰黄道,何须下羁络。飘飘月中树,谁能剪一技?兰桥歌舞路,且待晓风吹。
云度横碧海,春来也有时。愿至桃花候,油然为汝思。」

  生笑曰:「桃花,何时也?」琼曰:「合卺之际耳。」生既竟夕不寐,女亦
终夜不眠。诗韵敲成,东方既白矣。

  锦娘至,曰:「新人好眠,不知时候耶?」生曰:「枉尔为月老,使我怨
苍天。」锦笑曰:「月老解为媒,能教汝作事耶?」琼姐和衣而起,生亦长叹
下床。琼对锦曰:「与白哥说一场清话,正快我敬仰之私。」锦曰:「何以
谢媒?」琼曰:「多谢,多谢!」又问生曰:「何以谢我?」生曰:「相见不相
亲,不如不相见;相亲不知心,不如不相亲。」及梳洗毕,固辞归。琼曰:「不
必出去,妹有一樽叙情。绣房无人往来,哥哥不必深虑。」生曰:早教我归去也,
勿磨我成枯鱼。」锦娘曰:「吾妹真好力量,一宵人畏如此。」生曰:「不磨
之磨,乃真磨也;无畏之畏,诚至畏也。」锦笑曰:「我备细闻知,兄真无
大勇,坐好事多磨,而又何畏乎?」生曰:「掌上之珠,庭际之玉,玩弄令人自
怜,何忍遽加摧挫。」时琼方对镜,锦为之画眉,且谓曰:「我闻哥言,尚思
软心,汝之所为,太无人意。」琼曰:「知过,知过。」

  少顷,奇姐入来,盛妆靓服,云欲回家。拜锦娘曰:「暂别,暂别。」拜
琼姐曰:「恭喜,恭喜!」问曰:「哥哥去矣?」琼曰:「尚留在此。」时生出
见,奇亦拜辞。生曰:「适有一事,欲来相投,终夜无眠,肝肠尽断。」奇笑不
答,密谓琼曰:「姐夫何出此言?」琼以实告。奇笑曰:「姊姊如此固执,莫怪
姐夫断肠。」生在锦房,闻言突至,曰:「愿妹垂怜,救我残喘。」奇姐逊避
无路,被生搂抱片时,求其订盟,终不应。

  锦娘至曰:「吾妹年幼,未解云雨,正欲告归,兄勿惊动。」

  生方释手。琼抚其背曰:「阿姐且勿回家,我有一杯清叙。」

  奇娇羞满面,不能应声。琼戏之曰:「不食杨梅,今番齿软矣。

  」因共出细谈曰:「吾与贤妹,生死之交,向时同遇郎君,今岂独享其乐耶?
细观此人,温润如玉,真国家之美器,天下之奇珍也。欲待不从,吾神已为所夺
;若欲苟就,又恐羞脸难藏。

  妹若先归,而吾亦去。妹归虽坚白无瑕,吾去即枯槁憔悴。妹若有心,同此
作伴。若必坚为贞女,岂忍吾染风流?」奇笑曰:「与姊同生同死,吾之盟也。
与兄同欢同乐,非吾愿也。但白哥风流才子,我爱之何啻千金。但非垂发齐年,
安敢蒹葭倚玉?姊当怜我,我且不归,奉陪数时,少罄衷曲。」时琼、奇方掩扉
而入,春英卒然扣门曰:「老安人来送姐姐。」锦应曰:「我留此饯行。」生舔
□(音忝炎,吐舌貌。)曰:「几误事矣!」

  于是锦入见赵母,给以为奇送行。母曰:「幼女如嫩花,不可多劝酒。」
于是入百花园内,相对尽饮。锦出令以劝琼,奇勒琼以尽饮。锦自称「主婚
大姊」,奇自号「年少冰人」。

  啐酒交欢,摘花相赠,琼姐不胜酒力,顿觉神思沉酣。正是:竹叶缀三行,
桃花浮两脸,愈加娇嫩,酷似杨妃矣。

  饮宴赏月留连

  时日方转申,扶琼就寝。生、锦为解罗带,奇姐为布枕衾。

  琼半醉半醒,娇香无那,谓生曰:「妾既醉酒,又复迷花,弱草轻盈,何堪
倚玉?」生曰:「窈窕佳人,入吾肺腑,若更固拒,便丧微躯。」生坚意求欢。
女两手推送,曰:「妾似嫩花,未经风雨,若兄怜惜,万望护持。」生笑曰:「
非为相怜,不到今日。」生护以白帕,琼侧面无言。采掇之余,猩红点点;检视
之际,无限娇羞。正是一朵花英,未遇游蜂采取;十分春色,却来舞蝶侵寻。生
于云雨之时,未敢恣其逸兴。只见:容如秋月,脸斜似半面□娥;神带桃花,眉
蹙似病心西子。锦衾漾秋水,娇态袭人;玉露点白莲,和风入骨。生欲采而女
求罢采,女欲休而生未肯休。神思飞扬,如风之抟柳;形骸留恋,如漆之附胶。
诚天下奇逢,世间佳遇。斯时锦、奇窃视,莫不毛骨竦然。生既战休,琼谓
之曰:「妾生人世,落落此身,将图结王谢之姻,不意见崔张之事。但微躯已托
之兄,愿终始如环不绝。」因以少时所佩玉环授生,永以为好。生曰:「此奇遇
也,吾当作赋以纪之。」琼曰:「与兄联句何如?」生曰:「甚妙。」时天将暮
矣,于是明豹膏之烛,索文房之宝,揭得「林」字韵。生为之首倡,曰:「爰朱
明之佳候兮,花娇笑于上林(白景云)。

  风乍和而乍暖兮,黄莺巧调夫奇音(李琼姐)。兹良辰之可爱兮,展予布于
花阴(白)。怨中闺之寂寥兮,憎飞蝶之侵寻(李)。予登瑶台以盼望兮,抚求
凰之素琴(白)。修予容于鸾镜兮,饰环佩于绿襟(李)。

  上凭虚之绮阁兮,见绝色之奇琛(白)。与英豪而乍遇兮,拟天上之球琳
(李)。缘秋波之转盼兮,飘荡子之芳心(白)。彼飘飘之元白兮,托孤凤以悲
吟(李)。凭栏百种情思兮,横忧怀之□□(白)。守深闺以困念兮,亦凌风而
顾影(李)。比天上之嫦娥兮,虞空思夫画饼(白)。亮中外之靡同兮,徒郁忧
而自省(李)。谢月老之勤渠兮,登予身于巫山之岭(白)。朱履之遇金钗兮,
惭花容之载整(李)。感芳卿之怜予兮,傍日边之红杏(白)。君似采蝶恋花兮,
舞正阳之美景(李)。弄珠环于掌中兮,缅此生之何幸(白)。抱席上之奇珍兮,
羞芳情之欲逞(李)。问予二人其何若兮,拟桃源之遇刘(白)。亦似文鱼比目
兮,深芳沼之清流(李)。赛连枝之琪树兮,偎玉骨于青丘(白)。斜据胡床吟
咏兮,宛银河之女牛(李)。并头莲花似汝与我兮,开菡萏于芳洲(白)。

  罗带同心共结兮,不解夫千秋万秋(李)。指九天以为誓兮,情方钟而思悠
悠(白)。愿以□日为正兮,吐誓词而含羞(李)。千金难买此良晤兮,诚人
世之所好逑(白)。缘自天之五百兮,今夕谐此鸾俦(李)。软玉温香在手兮,
身外更有何求(白)?作赋□□致祝兮,幸无使妾叹白头(李)。」

  词赋既成,各书其一,女制二锦囊藏之。时樵鼓三更,琼倦而就枕矣。

  生共枕片时,乃曰:「吾去谢冰人,免叫她嗔恨。」遂开锦娘之户,上镂
金之床。时?:「适自何来,遽集于此?今番月老功效何如?」生具陈初终,不
敢隐寂。

  锦曰:「吾悉闻矣,试君心耳。」生因求欢。锦固辞谢,曰:「妾闻人
亦有言,一座岂有两主?」生笑曰:「非魏无知,臣安得进?」锦曰:「冠玉
之英,亦不背本。」因与之久谑。锦附耳曰:「奇妹功亦不少,彼在东床独宿,
兄可着意恳求,机会不可错过。」

  时奇已醒,只得诈睡。奈生兴如狂,刻意求欢。奇幸着里衣,力以死拒,然
形神虽未媾合,而骸骨亦尽偎依矣。牢抱甚久,坚守不从。生固请具期,奇答曰
:「后会有日」。生苦恳,无奈何奇哀告不已。锦恐声迹外扬,乃起,劝生释
手。

  生既终夜不寐,不胜困倦,乃复就枕片时,赵家已进早膳。

  起而梳洗,以计脱归,不及告辞。琼甚悒怏,相送□惶,泪倾春雨。琼既为
生切念,又复为奇萦怀,寝食不安,衷肠闷损,唯锦娘调谐左右,曾莫得其欢
心者矣。

  三妙寄情唱和

  是日,奇姐遣侍女兰香至,琼姐题七言古诗一首,密封付之。诗名《飞雁曲
》:「日斜身傍彩云游,云去萧然谁与伴?不见月中抱月人,泪珠点滴江流满。
并头鸿雁复无情,不任联飞各分散。莫往莫来系我思,片片柔肠都想断。」

  奇读其诗,不觉长叹。母问其故,权辞答曰:「大姊病躁渴,欲求我药方。」
母曰:「明早即令兰香送去,不可失信于人。」

  奇乃步韵制诗,翌日送去。诗曰:「彩云昨夜绕琼枝,千秋万秋长作伴。举
首青天即可邀,何须泪洒江流满。江头打鸭鸳鸯惊,飞北飞南暂分散。归来不见
月中人,任是无情肠亦断。」

  琼见之,不觉掩泪。锦读之,亦发长叹曰:「二妹皆奇才,天生双女士也。」
然锦亦通文史,但不会作诗,生称为「女中曾子固」。至是,琼强之和。锦\
笑曰:「吾亦试为之,但作五言而已。」诗曰:「巫山云气浓,玉女长为伴。而
今远飞扬,相望泪流满。襄王时来游,风伯忽吹散。归雁亦多情,音书犹未断。」

  琼见锦诗,曰:「四姊好手段,向来只过谦,若遇白郎来,同心共唱和矣。」
锦曰:「贻笑大方耳。」

  适生令小僮奉杨梅与赵母,锦问曰:「大叔安在?」答曰:「往乡才回。」
琼将锦诗密封与生,生意其即琼所为也。是夕,二姬度生必至。

  生乘黑而至,琼且喜且怒,骂曰:「郎非云中人也,乃是花前蝶耳!花英未
采,去去来来;花英既采,一去不来。锦囊联句,还我烧之!」生曰:「我若
负心,难逃雷剑,实因家事,无可奈何。向来新词,卿所制乎?」琼曰:「四姊
新制。」生曰:「曾子固能作诗乎?」琼曰:「向来只谦逊耳。」生对锦曰:
「承教,承教!」锦曰:「献笑,献笑!」生曰:「末二句何也?」琼曰:「
为二姐耳。」因道其由,及出琼奇二作。

  生曰:「三姬即三妙矣。」琼笑曰:「四人真四美也。」生曰:「吾当奉和
新诗,但适远归劳顿,求一瞌睡,少息片时。」锦曰:「请卧大妹之房,以便
谢罪。」琼曰:「请即四姊之榻,亦可和诗。」二人相推,久而不决。锦良久
曰:「妾已久沐深波,妹犹未尝真味,决当先让,再无疑焉。」主乃携琼登床。

  是夕,稍加欢谑,然亦未骋芳情也。罢战之后,琼谓之曰:「奇妹与吾共患
难,结以同生死。今为爱兄,失此良友,兄妹之情虽得,朋友之义乖矣。」生曰
:「吾见三姬,均所注意,由此达彼,良有是心。但苦情为卿,方才入手,又思
及彼,非越分妄求乎!况此女未动芳心,又坚宁耐,是以不敢强。卿何以为谋\
耶?」琼曰:「此女心情比吾更脱,若驯其德性,犹易为谋。但恐见机不复来此,
若更再至,易以图矣。且学刺而丽线无双,学诗而妍词可取,真女中英也。」因
诵其《拜秋月诗》曰:「盈盈秋月在中天,今夜人人拜秋月。高照地天今古明,
看破千山万山骨。清辉不减度年华,光阴转眼如超忽。我心我心月自知,勿使青
春负华发。」

  生叹曰:「奇才,奇才!恨个肯相倡和耳。」须臾,生起,与锦交欢。锦
久待情浓,乃恣生欢晤。锦于得趣之际,未免啭出娇声,虽惧为琼所闻,然
亦不能自禁矣。

  次日,兵报戒严,狂寇肆集,琼、奇家眷,填满赵家。生欲入无门,乃绐于
赵母曰:「母有重壁,与儿为邻,欲寄小箱,未得其便。乞凿一小门相通,庶箧
笥便于寄顿。」母爱生如子,遂言无不从。生即得计,即制小门,自此可达琼房,
昼夜往来甚便。锦娘亦谓赵母曰:「儿居幽嫠,不宜见客。今逃寇人众,闲往
杂来,愿西边诸门,儿自关锁。不用童仆,自主爨燎,与二妹共甘苦,俟寇定再
区处。」母曰:「正是如此。」此二计可比良、平,任苏、张莫测其秘矣。

  奇姐自归后想生甚切,吟一绝曰:「巫山旧枕处,那堪临别时。云卿频入梦,
何日叙佳期?」

  此日复至,琼喜不胜,问奇曰:「别后思姊否?」奇曰:「深思,深思。」
又曰:「思白兄否?」曰:「不思,不思。」琼曰:「何忍心若是?」奇曰:「
他与我无干。」琼曰:「吾妹已染半蓝。」奇曰:「任他涅而不缁。」大笑而罢。
午后,因检绣册,得见前诗,指之曰:「不思白兄,乃想佳期耶?」奇笑曰:「
久与姊别,思叙佳期耳。」琼笑曰:「吾妹错矣。男女相会,是为佳期。本思云
卿,如何推阻?」奇曰:「但思何妨?」琼曰:「吾为妹成之。」奇曰:「大姊
不须多事。」琼曰:「恐妹又害相思。」奇曰:「我从来不饮冷水。」琼曰:「
汝今番要食杨梅。」复大笑而罢。

  是夕,赵母请奇叙别,琼推病不行。生自重壁而至,唯见琼姐在房,握手求
欢,再三固拒。生曰:「初开重壁,适迩启行,若欲空归,恐非吉利。」因和衣
一会,琼赧赧羞容也。因述奇芳情,且诵其佳句,乃献策曰:「今夜二更时候,
兄当过此重门,牢抱鸳鸯,勿使飞去。」因附耳细语。生曰:「吾已谕矣。」生
暂归家。奇亦饮罢入房,谓琼曰:「今夜我别处睡,只恐白郎复来。」琼曰:「
此时人乱如麻,白郎永不能至,若欲有心相见,除非夜半梦中。」奇不知重壁可
通,只将锦房门固锁,乃曰:「今夜任白郎至,不能过此门矣。」悉解衣,与
琼共卧,怀抱如交颈鸳鸯。

  夜半,奇姐睡熟,生自重壁而入。奇半醒半睡,以为即琼也。及蝶至花前,
乃始惊觉。生曲尽蟠龙之势,奇嗔作舞凤之形。生亦无奈。奇曰:「哥且放手,
我非固辞,但琼姐相会劝渠,我岂独甘草率?」生曰:「何以为誓?」奇曰:「
今宵若肯就,必早赴幽冥;明日若负心,终为泉下鬼。」锦琼呼曰:「兄真无
力量,今番又复空行。」奇曰:「姊姊逼人。」因以首撞床柱,生急抱持,稳睡
至天明,含羞不起,琼再三开谕,乃敛容下床。时生已去,琼问:「今宵之约何
如?」奇笑面点首。

  是日,三姬皆盛妆,生为开佳宴。日前,生僦赵室,俱无一人居住;母亲从
父宦游,生亦议婚未娶,因此得恣逸游。邀姬重壁过去,设案,当天诅盟。是时
誓词,皆锦代制。锦先制姊妹三人告词,遂命拜参,当天焚奏。其词曰:「
维辛酉四月十九日,同心人赵锦娘、李琼姐、陈奇姐,虔讱明香,上告月府之
神曰:窃以女生人世,魂托月华,是太阴之精灵,实微躯之司命也。锦等三人,
缔为姊妹,如负月前之誓,决受月斧之诛。明月在天,俯垂照鉴。」

  又制与生同盟告词,罗列展拜,上告穹苍。其词曰:「维重光作噩之岁,正
阳□旦之时,同心人白景云、赵锦娘、李琼姐、陈奇姐,皆结发交也。荷天意
之玉成,谅月老之注定。男若负女,当天而骨露形销;女若负男,见月而魂亡魄
化。煌煌月府,皎皎照临。」

  白生琼姐佳会

  是夕,四人共欢,三鼓罢宴。琼、奇先归绣房,生、锦共撤肴馔。

  奇含羞缩,欲背前言,琼曰:「盟誓在前,岂敢相负?」

  奇执琼手,曰:「真个羞人!将奈之何?」琼为撤去金花,奇又不解罗带。
琼笑曰:「吾妹有何福德,起动十七岁小姐作媒婆耶?妹夫来矣,衣带快解。」
生亦突至,奇笑而从。因蒙被而眠。琼视生曰:「慎勿轻狂,嫩花初吐也。」生
笑而登床。

  只见云雨之际,一段甘香,人间未有,但略点化,即见猩红,生取而验之。
奇转身遽起,谓生曰:「十五载养成,为兄所破,何颜见吾母乎!皆姊姊误我也。」
生细细温存,轻轻痛惜,待意稍动,乃敢求欢。奇曰:「只此是矣,何必复然?」
生曰:「此是采花,未行云雨。二姬雅态,妹所悉闻,若不尽情,即丧吾命。」
奇不得已,乃复允从。但见芳心虽动,花蕊未开;骤雨初施,何堪忍耐。乍惊乍
就,心欲进而不能;万阻千推,口欲言而羞缩。愁眉重蹙,半脸斜偎。鸳枕推捱,
顿觉蓬松云鬓;玉肌转辗,好生不快风情。虽其娇态之固然,亦其花英之未满。
生亦轻试,未敢纵行,但得半开,已为至愿。须臾云散,香汗如珠,盖其相爱之
情固根于肺腑,而含羞之态自露于容颜。

  固问真情,再三不应,贴胸交股而卧,不觉樵鼓三更。

  琼姐举灯来,曰:「吾妹得无倦乎?」生兴大发,拽琼登床,尽展其未展之
趣。琼亦乐其快乐之情,真盎然满面春,不复为娇羞态矣。既罢,奇变曰:「姊
姊得无倦乎?」琼曰:「但不如妹之苦耳。」三人笑谑,忽尔睡酣,日晏不起。
奇姐之母。陈氏夫人也,在外扣门甚急。锦忙速唤,三人乃醒。生自重壁逃去,
尤幸夫人不觉。琼因绐之曰:「五更起女工,因倦,适就枕耳。」夫人谕奇姐曰
:「汝与大姊虽表姊妹,患难相倚,当如同胞,须宜勤习女工,不可妄生是非,
轻露头面。昨赵姨欲汝三人同爨,不令女仆往来,此习勤俭一端,吾亦闻之自喜。

  」少顷,琼姐母亦至,见此二姬犹未梳洗,责琼曰:「鸡鸣梳头,女流定例。
此时尚尔,何可见人!」琼曰:「五更起女工,因倦,复就枕耳。」二母信之而
回,琼、奇胆几破矣。

  奇深懊恨,琼亦赧然,相对无言,临镜不乐。奇曰:「自今痛改前过。」琼
曰:「我亦大觉昨非。」锦隔墙呼曰:「只恐白郎来,芳心又依旧矣。」奇曰
:「四姊固功之首,亦罪之魁。」锦笑曰:「吾罪诚深,须宜出首。」奇曰
:「姊首何人?」锦曰:「专首二姐。」奇曰:「有何可据?」锦曰:「诗
句尚存。」琼曰:「我与汝姊妹连和,从今作清白世界。」锦笑曰:「江汉以
濯之,不可清也;秋阳以暴之,不可白也。」奇曰:「我当入侍慈母,不理许多
闲非。」锦曰:「不过三五更,复想叙佳期矣。」奇不觉发笑。锦娘启扉而
入,曰:「我欲为白哥制双履,愿二妹共乐成。」琼曰:「谨依来命。」奇曰:
「吾弗能也。」锦曰:「吾妹尚未知趣,他日偏尔向前。」共笑而罢。于是锦
娘制履,二妹协功,日暮倦勤,共成联句。推琼首倡,为五言排律云:「四月
未明候(李),阳和乍雨天。榴花红喷火(赵),荷叶绿铺钱。公子游琼苑(陈),
奇英奉碧泉。柳暗迷归路(李),花香透坐筵。云钟敲清韵(赵),锦瑟奏初
弦。意马牢牢系(陈),心猿荡荡牵。

  多情慵针线(李),得趣赋诗编。蛱蝶台前舞(赵),鸳鸯水上连。愿为连
理树(陈),合作并头莲。信誓深银海(李),风流满玉川。文君如可作(赵),
司马亦称贤。为制绿双履,高高步紫烟(陈)。」

  锦笑曰:「二姐口硬似铁,心软如绵。」奇曰:「何以知之?」

  锦曰:「看诗便知。」奇笑曰:「君子戏言,不可戏笔。」琼笑曰:「可
是,可是。」是夜,生以朋友邀饮,不至。三姬无限□惶,坐至四更方登床,比
至鸡鸣,起梳洗矣。

  生醉醒,小胜痛恨。清晨,即诣琼房,冀图一会,告以衷情。不意三姬各去
候母。生疑事机漏泄,又惧心志变迁,题诗示琼曰:「酩酊不知夜,醒来恨杀人。
洞门空久坐,不见百花春。」

  生坐久,不见三姬,又欲候文宗揭晓,怅怅而去。

  琼归,见诗,笑曰:「白郎夜来被酒,今朝无限□惶。」

  奇笑曰:「他醉由他醉,我醒还自醒。」锦笑曰:「昨宵既已醉酒,今夜
必定迷花。」少顷,家僮来报:「文宗发案。」赵母令人去探消息。三姬相对深
思,侧耳欲闻真信。久之,奇笑曰:「白哥既有探花手段,必有折桂才能。此行
决应高选,不须姊姊猜疑。」琼笑曰:「汝是座上观音,说话自然灵圣。」

  锦笑曰:「他只一夜夫妻,识破十年学问矣。」奇带羞含笑。

  时午膳犹未毕,家僮入报赵母曰:「白家大叔考居优等矣。」

  赵母甚喜,来报三姬。锦、琼俱目奇,奇亦带冷笑。

  赵母既退,锦、琼戏掖奇上坐,曰:「阿妹真观音也,每事拜而问焉。」
欢笑而罢。

  是日黄昏时候,白生归,入见赵母,因请见李老夫人及陈夫人。夫人曰:「
好个清俊秀才,他日必成伟器。」生以所赏银花献之赵母。赵母分赐三姬,各妆
为士宝花胜。奇姐一枝,尤加巧丽。琼姐戏以词曰(名《忆王孙》):「□娥神
已属王孙,坐对花神久断魂,燕语莺声不忍闻。想越黄昏,花胜鲜妍独倚门。」

  四美连床夜雨

  是夕,入三姬之室,谈笑尽欢,不觉樵楼起鼓。锦对琼曰:「二姐尚未知
趣,今夜当使尽情。」乃一与白郎解衣,一与奇姐解裙,勒之共卧。奇姐固辞。
锦曰:「自此以始,先小后大,以此为序,勿相推辞。」生然之。但见轻怜痛
惜,细语护持。

  女须有深情,但未堪任重,花心半动,桃口含芳,生略动移,即难忍耐。生
曰:「但唤我作檀郎,吾自当释手。」奇固推逊,生进益深。奇不得已,曰:「
才郎且放手。」生被奇痛惜数言,不觉真情尽矣。相抱睡熟,漏下三鼓。

  锦来,呼曰:「琼姐相候多时,如何甘心熟睡?」生与锦去,即登琼榻。
琼曰:「愿君安息片时,相与谈话为乐。」因询奇佳兴,生细道真情。琼闻言心
动,生雅兴弥坚,于是复为蜂蝶交。及罢,琼谓生曰:「君为妾困倦如斯,妾不
忍君即去,但锦姐虚席已久,君其将奈之何?」时锦立在床前,搂抱同去,
相对极欢。

  锦风月之态甚娇,生云雨之情亦动,在生已知锦之兴浓,在锦唯惧生
之情泄。谓生曰:「君风力甚佳,妾意欲已足,但欲姊妹为同床之会,不知君意
何如?」生曰:「此是人间之极欢,但恐二妹不允从耳。」锦曰:「吾绐之使
来,然后以情语之耳。」

  于是,锦绐琼曰:「白郎适来发热,如何是了?」琼方醒觉,闻言战惧,
即起问安,被生搂定,乃告以锦意。琼只得曲从。锦复绐奇曰:「白哥满身
发热,琼姊在彼问安,汝何昏睡,不痛念乎?」奇曰:「今奈之何?」锦曰:
「去问安便是。」

  奇遽起索衣,不得其处。锦曰:「快去,快去,!夜暮无妨。」

  适至床前,被生搂抱,只得曲从。生刻意求欢,三姬推让不决。

  生锐意向锦,锦辞曰:「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向爱二妹妙句,兄当与
之联诗,使妾得以与闻,亦生平之至愿也。」生曰:「妙甚。」即床上口吟,生
为首倡。曰:「君不见瑶台高映碧天东(白),珠玑璀璨玉玲珑(赵)。又不见
襄王朝来飞白马(李),日暮又复跨青马总(陈)。乍云乍雨迷花月(白),罗
襟飘摇扬轻风(赵)。沉香亭北花盈砌(李),牡丹芍药海棠红(陈)。观花不
饮心如醉(白),醉倒花前月朦胧(赵)。一片芳心作蝴蝶(李),飞来飞去入
花丛(陈)。美人葱素紫罗绮(白),语笑花间喜气葱(赵)。贻我佩环传心愫
(李),复将心事托丝桐(陈)。

  柔情已为奇音动(白),忙忙飞舞采花蜂(赵)。与君窃药先奔月(李),
森然火会广寒宫(陈)。广寒月色皎(白),报我三青为(赵)。玉华露液浓
(李),想思梦来绕(陈)。锦花琼□饰绮罗(白),赵姬慷慨扬清歌(赵)。
投桃报李心深念(李),雷陈契合乐如何(陈)。今夕何夕此良晤(白),娇来
锦袖舞婆娑(赵)。球琳琼玖敌诗句(李),奇词清韵长吟哦(陈)。长吟哦,
得句多(白),九天牛与女,此日共银河(赵)。鱼比目,戏新荷(李),山盟
长翠长巍峨(陈)。吁嗟五色云霞霭(白),艳妍好结同心带(锦)。同心
长系碧天云(李),勿使碧云游天外(陈)。云油油,不自由(白),神魂飞荡
与云流(赵)。中天明月长为伴(李),愿伴千秋与万秋(陈)。我本修然一凤
侣(白),今朝相伴三鸾俦(赵)。愿作在天双比翼(李),凤雏对舞含娇羞
(陈)。奇瑛勿为年华少,五百天缘犹未了(白),夭桃今已吐春情,片片轻红
入芳沼(赵)。柳腰娇弱不禁风,风怒狂摇犹悄悄(李)。桃李不似锦琼英,
抱露春融情窈窕(陈)。爱花都作连枝香,和雨和云到天晓。

  从今不作旧梦思,同心齐唱佼人僚(白)。」

  次夕,遂为同床之会,推锦为先。锦娇缩含羞。生曰:「姊妹既同欢同
悦,必须尽情尽意。」琼曰;「四姊何无花月兴?」奇曰:「四姊何不逞风流?」
于是生与锦共欢,锦亦无所顾忌。次及琼姐,含羞无言。锦曰:「吾妹真
花月,何乃独无言?」奇曰:「彼得意自忘言也。」琼曰:「如妹痛切,不得不
言耳。」以次及奇,再三推阻,锦琼共按玉肌,生大展佳兴,轻快温存,护持
痛惜。琼曰:「夫哥用精细工夫。」生曰:「吾亦因材而笃。」自是而情已溢矣。
至五更睡觉,斜月照窗,生疑为天曙,唤诸姬俱起,则明月在天。锦笑曰:「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琼笑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奇笑曰:「月白风
清,如此良夜何!」琼因请曰:「君之歌赋,已得闻矣,妙曲芳词,未之闻也。
愿请教。」生曰:「请命题。」琼曰:「试调《蝶恋花》何如?」生曰:「请刻
韵。」琼因诵东坡「花褪残红青杏小」之章,因曰:「君即此为韵,试看可与东
坡颉颃否。」

  生吟曰:「谁家宝镜一轮小,抛向云间,光遍罗帏绕。夜浅夜深今多少,玉
露玲珑溅芳草。院宇深沉谁知道,惊梦残更,却被佳人笑。恨断楚天情悄悄,花
暗蝶朦添烦恼。」

  琼曰:「甚妙!吾姊妹联句以和之,何如?」锦辞谢曰:「非所长也。」
奇曰:「纵使不工,亦纪佳会。何妨,何妨。」于是琼为首倡:「绿窗人静月明
小(琼),银汉波澄,半向蓝桥绕(奇)。楚峡春非少(锦),淡淡巫云擒瑶
草(琼)。不谓□娥来知道(奇),惊起东君,自惊还自笑(锦)。闻睡鸭啼
□声消,几番惹得多烦恼(琼)。」

  生叹曰:「真三妙也。此生何幸,有此奇逢乎!」因复就枕,谈话衷情,不
能尽述也。

  自是,屡为同床之会,极乐无虞。不意笑语声喧,属垣耳近。有邻姬者,隶
卒之妇也,疑生为内属,安有女音,遂钻穴窥之,俱得其情状矣。是夕,唯琼、
奇在列,锦以小恙不与。

  次早,生过其门,邻妇呼曰:「白大叔昨宵可谓极乐矣。」生诘其由,句句
皆真。生不得已,奉金簪一根,求以缄口。妇笑曰:「何用惠也,但着片心耳。」
生因归告锦娘,且曰:「姑勿与二妹知之,恐其羞赧难容也。」锦曰:「此
妇不时来此,况有洒洒风情,兼有「只着片心」之言,不为无意于君。君若爱身,
不与一遇,机必露矣,君其图之。」生不得已,至晚,径诣邻妇之家,与作通宵
之会。果尔得其真情,与生重誓缄口矣。

  是夕,琼、奇嗔生不至,候至三更;锦不以告,但口占四句示之曰:「谁
知复谁知,花妖窗外窥。花阴月影动,犹自想花枝。」

  琼、奇骤惊:「异哉此言!幸详告我。」锦曰:「昨宵事露矣。

  白郎去矣,尚望同床会乎!」于是为道其详,琼、奇泪涟。自是同床会散,
生、姬深加敛迹矣。

  庆节上寿会饮

  越五月五日,生为赵母贺节。母亦置酒邀生,生辞。李老夫人、陈夫人各遣
侍婢催之,生入谢曰:「承诸大母厚意,但恐冒突尊严。」老夫人曰:「彼此旅
寓,何妨,何妨。」命三姬相见。琼、奇不出,生饮数杯,逡巡告退。老夫人曰
:「守礼之士也。」赵母曰:「此儿无苟言,无苟动,真读书家法也。

  其亲宦游,无人照管,况当佳节,令其岑寂,吾心甚不安耳。」

  于是复备一席,令小哥送至生寓共饮。生制一词,名曰《浣溪沙》:「晴天
明水涨兰桥,画□箫鼓明江皋。翩翩彩袖拥东郊。

  倚阑干闷萦怀抱,武陵溪畔燕归巢。谁怜月影上花稍。」

  小哥默记其词,归为夫人诵之。老夫人精于词章,琼之文史,皆老夫人手教
者也,极口称善,以示三姬。三姬闻之悄然。老夫人曰:「汝等不足白郎诗乎?
未免谓其伤春太露耳。」三姬微笑。少顷,亦各散去。

  是夕,生扣重壁小门,琼、奇固蔽不开。生扣既久,锦娘启扉。二姬见生,
泪下如雨,固问不应,相对□惶。生知锦泄前言,再三开谕,坐至三更,二姬
乃曰:「兄当厚自爱身,吾等罪当万死。即不能持之于始,复不能谨之于终,致
使形迹宣扬,丑声外着,良可痛也。」因相与泣下。生曰:「月前之誓,三以死
生,况患难乎!卿下记申、娇之事乎?万一不遂所怀,则娇为申死,申为娇亡,
夫复何恨!」生即剪发为誓,曰:「若不与诸妹相从,愿死不娶。」三姬亦断发
为誓,曰:「若不得与白郎相从,愿死不嫁。」生曰:「吾之不娶,佯狂入山,
事即休矣;卿之不嫁,奈何?」琼、奇曰:「吾二人幸未有所属,当以此事明之
吾母。哥或见怜,幸也;不尔,则自刭以谢君耳。宁以身见阎王,决不以身事二
姓。」生谓锦曰:「于卿何如?」锦誓曰:「生死不相离,离则为鬼幽。于
君何如?」

  生誓曰:「终始不相弃,弃则受雷轰。」于是四人相对尽欢,不复顾忌。

  越十有三日,赵母诞辰也,生以厚仪上寿,且为三母开筵,复请三姬,同预
燕席。李老夫人许之。时二姬亦上寿鞋、寿帕,且称觞焉。生筵适至,二姬趋避。
李老夫人曰:「相见无妨,赵姨之子,即汝表兄也。」——盖琼、奇之母皆产于
林,与赵母为叔伯姊妹,故老夫人有是言耳。——二姬遂出相见,固逊不肯登筵。
赵母曰:「幼女畏生客,我与之区处。」于是置生席于堂之小厢,命小哥侍焉。
饮至半酣,生与小哥出席劝酒。

  老夫人曰:「酒不须劝,久闻高才,欲请一词为寿,何如?」

  生辞谢。老夫人曰:「吾已见《浣溪沙》矣。」生曰:「惶愧!

  」遂请命题。老夫人曰:「莫如《千秋岁》。」生复请刻韵。

  老夫人曰:「吾幼时尚记辛幼安有「塞垣秋草,又报平安好」之句,即赓此
韵,尤见奇才。」生不假想,即挥毫曰:「绿阴芳草,黄鹂声声好。瑶台上,华
筵表。的的青鸾舞,王母霏颜笑。蟠桃也,千岁华浑不老。

  有玉山摧倒,南极先来到。玄鹤算,良非小。优游乾坤里,添筹还未了。备
五福。彭让寿考。」

  李老夫人曰:「真好词也。」唤琼姐曰:「汝向时言能为之,今尚能制乎?」
琼姐逊谢。夫人曰:「聊试一词,以求教耳。」

  琼因制词曰:「玉阶瑶草,报道年年好。绮阁上,琼台表。蟠桃生满树,采
撷真堪笑。再结子,又是三千年不老。

  金樽频倾倒,王母乘鸾到。寿星高,乾坤小。人在华筵表,劝酬犹未了。齐
嵩祝,万年称寿考。」

  呈上老夫人。夫人曰:「雷门布鼓,音响顿殊。」生曰:「奇才,奇才!云
所远让。」陈夫人目奇姐,曰:「汝镇日与大姊谈诗,我不知云何。今聊试汝,
汝其勿辞。」奇出席拜老夫人与赵母,曰:「献笑,献笑。」复拜生,曰:「求
教,求教。」

  老夫人曰:「不必论诗,礼度自过人矣。」奇制词曰:「瑶池绿草,近来长
更好。朱明日,暄人表。况此熏风候,登筵人喧笑。华筵开,共祝那人长不老。

  好怀尽倾倒,寿星都来到。乘鸾客,才非少。倚马雄才,万言犹未了。吐芳
词,长祝慈闱多寿考。」

  李老夫人曰:「妙哉词也!可谓女学士矣。」词毕,各就位。

  锦娘曰,「请谢教。」于是既奉三母之觞,复过生席劝饮。时兰香自外持
茉莉花来,既献三母、锦娘矣,一与琼,琼曰:「送与小哥。」一与奇,奇曰
:「送与白官人。」兰香递与生,笑谓生曰:「此花心动也。」锦厌其言,嗔
目视之。生亦不快,奇殊不知也。少顷罢筵。

  是晚,生入三姬绣房,为绸缪之会。与奇会毕,因谓曰:「尔殊不检点,词
中称扬太过。」奇曰:「偶笔氛所至耳。」

  又备述兰香之言,奇遂大恚。

  次晨,言之于母。母怒笞兰香,香曰:「此言诚有,但戏与白郎言之,姐
姐安得闻?必是白郎密以告姐,愿夫人察之。」

  夫人生疑,唤奇姐,谓曰:「止谤莫如自修。」奇且复大恚。

  夫人与诘其得闻之由,奇姐语塞。锦适至,曰:「此言锦实得闻,故以
告妹。」兰香自是言亦塞,陈夫人自此亦生疑矣。

  凉亭水阁风流

  数日后,陈夫人语赵母曰:「天气炎蒸,人咸染病。百花园凉亭水阁,可居
三女于中,锢其出入,何如?」赵母然之。

  遂自琼、奇房后开门,恣其园亭逸乐;以为外之房门谨严,而不知内之重壁
为便。虽诸侍女颇有猜疑,亦竟不知生出入之路。

  一日,陈夫人诘春英曰:「汝久侍深闺,宁知白郎事乎?」

  春英曰:「无之。内外并不相见,又无侍婢交通,郎君何由得入?此一也。
春初白郎常至,妾犹有疑,今无事辄数十日一来,此二也。且自三月寇警后,西
带诸门俱严关锁,虽侍婢不得往来,白郎能飞度耶?」夫人之疑消。

  生、姬每日于纳凉亭中欢谑,间亦多亵狎,独琼姐坚执不从。是月望日,生
与锦、奇在临水阁中作乐,琼姐不至。锦作书,令奇姐招之。琼复书曰:「
劣表妹李琼琼敛衽启覆四表姊妆次:即晨夏景朱明,莺花流丽,莲白似六郎之一
笑,榴红拟飞燕之初妆。鱼作态而戏金钩,鸟沽娇而穿细雾。纳凉亭上,习习清
风;临水阁中,腾腾爽气,诚佳景也。况有文君之色,太真之颜,凭栏笑语;
潘安之貌,相如之才,抚景写怀,岂不乐哉!然古人有言:「欲不可纵,纵欲成
灾;乐不可极,乐极至哀」。且蝶慢岂端庄之度,淫亵真丑陋之形。读《相鼠》
之赋,能不大为寒心哉!

  姊,女中英也;郎,士中杰也,愿相与念之。」

  奇姐持书来,曰:「莺莺不肯至,红娘做不成。此书中好一片云情雨意,要
汝等跪听宣读。」生长揖曰:「好姐姐!借我一观。」奇姐曰:「要大姊深深展
拜。」锦拜曰:「好姐姐!借我一观。」奇姐出诸袖中。生、锦展读,笑曰
:「这云情雨意,岂不害了相思。不会作红娘,反会来卖乖。」锦曰:「好好
拜一拜还我。」生曰:「我要她替莺莺。」搂谑多时,大笑而罢。

  越十有七日,生闻其叔自荆州回,候接于都门之外。三姬亦以生是日不至,
同在纳凉亭上女工。饭后,赵母具茶果,遣侍女春英等俱往省之,且密祝以瞰二
姬所为。奇姐闻兰香呼门声甚急,笑曰:」此婢又来探消息矣。今日若无状,决
加之重刑。」二姬笑曰:「汝今日不惧他矣。」及启扉,诸婢皆在,云赵母送茶,
三姬谈笑啜茗。兰香步花阴,过柳径,穿曲堤,无处不至。奇姐索皮鞭以待,曰
:「以鞭马之鞭,鞭此婢也。」

  兰香行至芳沼之旁,扣掌笑曰:「好笑,好笑!有一蒂开两朵莲花。」奇姐
令桂香唤之,至则令跪于地。奇姐曰:「汝自少事我,我有何亏汝?汝乃以无形
之事,生不情之谤,汝欲离间吾母子耶?汝到亭中,众皆侍立,汝乃驰逐东西,
欲寻我显迹耶?汝今寻着否?汝好好受责!」兰香叩首,曰:「姐姐是天上嫦娥,
兰香是□娥身边一兔。兔恐□娥薄蚀,无所依傍,乃爱护姐姐独至,故有前日之
言。至如今日,因久不至亭中,偷闲遍阅佳景,岂是有心伺察?如有此心,罪当
万死。且姐姐女流豪杰,白郎文士英豪,岂是相配不过?但恐轻易失身,白郎视
姐姐如墙花,姐姐望白郎在云外,那时悔不及耳。兰香与姐姐同安乐,亦与姐姐
共患难,安得不过计而曲防?」奇曰:「无端造谤,尔罪何如?」兰香曰:「固
知罪矣。然亦姐姐不自检制耳。诗词属意,可疑一也;流目送情,可疑二也;分
花相赠,可疑三也。众人皆有此疑,兰香安敢不告?若李琼姐之端在,赵四娘之
严谨,安有此谤?」奇姐大恚,鞭之流血。时琼、锦游芳沼之滨回,告奇姐曰
:「沼中莲花果开并蒂,此佳祥也。

  姑恕兰香,同去一看。」奇遂释之。

  诸婢归,俱以并蒂莲告于赵母。母喜,邀李老夫人、陈夫人同赏。

  酒既具,老夫人持杯祝曰:「老身一子,久官他方,致令女孙及笄未配,此
老身之深虑也。今天赐佳祥,愿觅快婿。」

  又为陈夫人祝曰:「愿奇姐早定良缘。」又为赵母祝曰:「愿小哥早得佳妇。」
时方登席,赵母请曰:「有此佳祥,可召白生来看。」老夫人与陈夫人有不欲意,
以赵母深爱,勉强从之,令秋英、小珠往召。归报曰:「白大叔有客在,不知何
事发怒。

  」赵母曰:「春英颇晓事,可往探之。」复归,报曰:「白大叔原配曾边总
小姐,今曾老爷远宦边疆,白老爷不欲大叔远去成亲,曾老爷不欲小姐远归还亲,
各有悔意。今年三月内,白老爷运粮入京,与曾老爷相遇,二人言兢,有书退
悔。今白老爷遣大叔回家,为大叔再议婚姻,因此发怒。」赵母曰:「大叔知我
请他否?」春英曰:「他陪叔爷吃饭,即来。」

  少顷,生至,且细白之三母。李老夫人笑曰:「有如此才即,何虑无妻。」
赵母笑曰:「儿勿虑,我与汝为媒。芳沼中有莲并蒂,此是祥瑞,第往观之。」
生因与小哥同往,果见并蒂。生喜特甚。因慷慨饮酒,赋诗曰:「中夏正炎蒸,
百花何明媚。可笑老天公,凌波浮天瑞。并蒂莲花开,香风暗度来。瑶池游王母,
绮阁泛金。向人娇欲语,酷似西施女。相对吴王宫,乘风相娇倨。日分双影流,
风动两枝浮。羞向孤鸾镜,应知学并头。莫作等闲赏,交枝芳沼上。瑞霭为谁
开,霞标着天榜。香韵远并清,双莺柳外鸣。应与两歧麦,同荐上玉京。」

  呈之李老夫人。夫人叹曰:「流丽清新,海内才华也。」赵夫人笑曰:「可
当聘礼否?」老夫人笑目锦娘,曰:「汝三姊妹联句和之何如?」二姬推让,
锦笑曰:「但作不妨。白兄事同一家,万勿为异。」二姬然之。琼首曰:「逢
此仲夏景,花香柳自媚(琼)。两沼已含流,双莲何并瑞(奇)。风吹昨夜开,
浑疑天上来(锦)。

  为汝登池阁,因兹泛樽(琼)。潘妃浑不语,携手湘江女(奇)。吴壁喜相
逢,二乔斜并裾(锦)。明沙水面流,盈盈合蒂浮(琼)。翡翠双飞翼,鸳鸯
栖并头(奇)。王母瑶池赏,云车停水上(锦)。瑞宇已流春,天门初放杨
(琼)。应识芙蕖清,哪占丹凤鸣(奇)。太常如可纪,图此上神京(锦)。」

  老夫人见之,笑曰:「皆女瑛也。」转呈与生,生惊叹曰;「诸妹才华,近
世莫比。」生饮三酌,辞归。母亦自是罢筵。

  是夕,赵母谓李老夫人曰:「鄙意欲以白郎配琼姐,何如?陈夫人亦极口赞
成之。老夫人曰:「吾意恐有事未真,议未定,且未识此生意向何如。」赵母曰
:「然。姑勿言,待其媒议之时,方可与言及此。」李老夫人曰:「此事成,亦
天也;不成,亦天也。」春英闻此语,以告锦娘。锦娘密以告生,且曰:「
兄可多遣媒博采,令老夫人闻知,彼乃无疑,自当见许。」生深然之。陈夫人亦
有以奇姐配生意,但以相距六岁,心内迟疑。

  兰香乘间曰:」婢昨送茶,被姐鞭挞,虽至血流,亦尤怨心。

  但兰香细看姐姐,却似有心白郎,莫若早以配之,则一双两好,天然无比。」
夫人曰:「岂有是事?汝勿多言!」

  玉碗卜缔姻女连

  生数日以叔在,不敢轻入琼室。叔亦遣媒人求亲。

  是夕,生入锦房,与三姬商议,因曰:「琼妹奇妹皆吾所欲,但势难兼得,
为之奈何!」锦曰:「吾观二妹所议,毕竟皆归于君,但不知谁先进耳。以鄙
见论之,此事毕竟皆天也,非人所能为也。」琼让之奇,奇让之琼,各出誓言,
恳恳切切。

  锦曰:「勿推让,吾为汝分之。今宵焚香,疏告于天。各书其名,盛以玉
碗,先得者今日议婚,后得者异日设策,非一举而有双凤之名乎?」生每日为此
萦怀,闻锦言而深是之。遂具告天之疏,一掣得琼姐之名。奇笑曰:「使吾姊
为良臣。吾为忠臣,不亦美乎!」于是四人计定。

  翌日,生言于叔,遣邻妇为媒,言于赵母。赵母以告李老夫人。夫人许之,
择日报聘。赵母为具白金四十两,金花表里各二对,皆赵母所出也。邻妇执伐持
书于李老夫人,其词曰:「辰下双沼花开,九天瑞应。某窃计之:老夫人其千年
之碧藕乎?仙阙流芳矣;令子老先生其千叶之绿荷乎?海内流阴矣;令孙女其霞
标之菡萏乎?绣阁新香矣。兹者双花合蒂,瑞出一池,岂犹子景云果有三生之梦,
乃应此合壁之奇耶?家兄远宦,命某主盟。

  赵母执柯,兼隆金币。丝萝永结,贶实倍于百朋;瓜葛初浮,瑞长流于万叶。」

  李夫人捧读,不胜欣慰,遂援笔复柬曰:「即辰玉池献瑞,开并蒂之莲花,
老身举酒祝天,愿女孙得快婿。岂是瑞不远于三时,庆遂成于一日!

  寅惟执事,名门豪杰;令兄天表凤凰,而令侄又非池中物也。何幸如之!然
莲有三善焉:出于泥而不浊,其君子之清修乎!擢云锦与云标,其君子之德容
乎!

  香虽远而益清,其君子之徽誉乎!愿令侄则而像之,老身有余荣矣。睹蜡炬
之生花,知百年之占凤;闻鹊媒之报吉,兆万叶之长春。」

  生得书,喜甚。邻妇乘间戏生曰:「小姐见书,喜动颜色,官人稳睡,不怕
潜窥矣。」

  生累日延客置酒,琼密经画,整整有条。老夫人稍宽其私,但付之不闻。奇
姐虽自敛戢,与生情好益笃,阴自刺其双臂:左有「生为白郎妻」之句,右有「
死为白家鬼」之句。生是夕见之,痛惜不已,双泪交流,芳无聊赖,自投于床。
琼因劝奇与之共寝,生终夜倾泪如雨。自是,与奇为益密矣。

  暇间谈论,奇谓琼曰:「吾未知逮事白兄与否,然感此缱绻之情,虽糜骨何
恨!」琼曰:「除是我死,姊妹便休。若得事白郎,必不致妹失所。」锦隔壁
呼曰:「可令我失所乎?」

  琼笑曰:「三人同功一体,安有彼此之殊。」锦复笑曰:「吾妹念我否?」
琼曰:「成我之恩,与生我者并,岂不念功!」

  三人复大笑。自此,生、奇加意绸缪,又将越月。锦、琼亦体生意,恣其
殷勤。时诸婢无不闻知,但皆不敢启口,惟兰香自恃美貌,每在生前沽娇,生屡
诃之,因此怀恚,欲泄其机。至是为奇姐所恶,亦不敢言。锦、琼善自敛藏,
内外不甚觉露。

  自是南陆转西,九秋胜会,桂有华而擎宫月,□娥亲下广寒;槐奏黄而舞天
风,英俊忙驰夹道。生整治行装,入秋闱应试,与姬相别,无限伤情。三姬共制
秋衣一袭,履袜一双;绿玉之佩,黄金之簪,诸所应用,无不备具。琼姐制诗曰
:「良人将离别,泪洒眼中血。杜宇惨悲鸣,秋蝉凄哽咽。此情只自知,向汝浑
难说。愿步入蟾宫,桂花手中掇。」

  奇姐制诗曰:「欲别犹未别,泪珠先流血。诉短及道长,既哽又复咽。不向
夫君言,更对谁人说?唯愿折桂枝,高高双手掇。」

  锦亦制诗曰:「人别心未别,漫将苦流血。我因夫君凄,郎为妾身咽。行
矣且勿行,说了又还说。折桂须早归,墙花莫去掇。」

  老夫人、赵母、陈夫人各厚赠,诸亲友皆赠之。

  白往至省,温习经书,届期入试。然慕念三姬,未尝少置。

  而姬亦于晨夕之下,对景无不伤情,乃至多寐之思,亦多叙忧离之思。生以
三试既毕,遣仆抵家问安,既奉诸母珍奇,亦馈三姬花胜,致书恳切,不能尽述
也。锦、琼见喜慰,奇姐转加惨凄,报书曰:「妾陈奇姐敛衽复书于夫君白潢
源解元文几:夏光已云迈矣,秋宇何凄凉也。每中夜凉风四起,孤雁悲鸣,则伏
枕泪零,几至断绝。听砧杵之音,□焉如捣;聆檐铎之响,如有隐忧。此时此情,
何可殚述。

  缅想洒乐之人,宁识忧愁之状否耶?自昔乌山邂逅,继以月下深盟。妾谓事
无始终,将送微命;君谓此头可断,鄙志不渝。恳恳殷殷,将意君即妾也,妾即
君也。水宿与俱,云飞与俱,偶隔一日,则想切三秋。

  今言别三十日矣,其殆九十秋欤!情胡不切,泪胡下零?天乎!吾何不为凉
风,时时与右相傍;天乎!吾何不为飞鸟,日日向君悲鸣耶!妾与君誓矣,与君
言矣,亮君亦见信矣,第恐时时乖违,机事傍午。将欲明之于母,又恐母不见怜
;将欲诉之于人,又恐旁人嗤笑。讯天,天下闻也;问花,花无语也。其所以自
图惟自树立者,惟有身死可以塞责。然死如有知,乘风委露与君相周旋,目乃瞑
矣;死如无知,与草木同朽腐焉,则又不如久在人世,万一可以见君之为愈也。

  然此身实君之身,身不在君,则有死无二。如或惜死贪生,轻身丧节,则又
不若朽草腐木之安然无累也。

  君其为我图之,存没之诚,此言尽矣。临书流泪,不能复陈。承惠玉粉胭
脂、翠羽花胜,虽为睹物思人之助,实增谁适为容之悲。附以海物,愿君加餐;
兼以凉鞋,愿利攸往。余惟棘闱魁选,海宇扬名,是妾等三人之至愿也。」

  生仆至,授生书。生方与诸友燕集,展视未完,不能自禁,涕泪呜咽。友见
其书,无不嗟叹,因曰:「有此恳切,无愧潢源之重伤情也。」力叩所由,生不
以告。自是功名之心顿释,故人之念益殷矣。

  月终揭晓,生虽名落孙山之外,全不介怀。遂策马为抵家之行,与姬复会。
然生之别时,祝奇姐曰:「吾若得意而归,明与尊堂关说,恳求姻眷,必遂所怀。」
以此牵情,心恒悒怏。

  然三姬见生之归,如胶附漆。诸母因生之至,便喜动颜容。是夕,过重壁小
门,仍为同床之会。

  生中夜长叹。锦抚之曰:「功名有分,何必介怀。」琼曰:「郎非为此萦
怀,只为吾妹切念。」生曰:「子真知我心者,为之奈何?」琼曰:「吾与大姊
有妙计矣。」生曰:「愿闻。」

  琼曰:「君将来必有荆州之行,且先具婚书一纸,表里一端,白金四锭,付
与吾妹。俟君行后,陈姨必将议婚,吾二人决以实告,并以吾妹臂上刺文示之,
然后上金币、婚书,则陈姨势不得已,事端可谐矣。」奇笑曰:「计则奇矣,但
颜之厚矣。」

  锦笑曰:「如此可成,面皮可剥也。」生曰:「向实为奇姐萦怀,今闻计
心释然矣。」自是,留恋月余,欢好尤笃。

  生父命仆来探秋闱之信,且命早至荆州。生不得已,起行。

  陈夫人谓生曰:「此行未知得再见否?」因相对呜咽,两不能胜。生挥泪曰
:「姨娘幸勿出此不利之语,云愿姨娘天长地久,既有骨肉之恩,必顶丘山之戴。」
陈夫人复流涕曰:「我身寡子单,仗提携。」生曰:「敢不从命。」夫人流涕而
入。

  三姬相送凄惨,诗词悲怨。诸母临别殷勤,致赠甚厚。及其策马在途,举目
有山河之异;飞舟迅速,临流切风月之怀。

  发诸声歌之词,皆恋故人之语,则生之思姬何如,姬之思生亦如是矣。

  锦娘割股救亲

  时维腊月,寒气逼人,赵母体赢,忽膺重病。三姬无措,请祷于天,各愿
减寿,以益母年,未见效也。锦夜半开门,当天割股。琼、奇见其久而不返,
密往视之,乃知其由。嗣是和羹以进,母病遂愈。甲人闻知,上其事于郡县,郡
县旌曰:「孝女之门。」有诗曰:「乌山遥对华山西,花外风清乌自啼。已见文
华推多士,哪知节孝属深闺。剖心从古忠名旧,割股于今徽誉奇。旌别圣恩行处
有,谁踵芳躅映文奎?」

  赵母置酒,诸眷毕贺。有杨把总者,闻锦娘之美,亦备礼称庆,以白金二
十两为赵母寿,欲求见锦娘。锦既却其金,又不之见。杨欲以势挟之,先令
邻人扬言,且啖以兼金厚利。锦娘曰:「汝为我语刁军,我头可断,我身不可
见也。」杨惧而止。是时三姬皆以志节更相矜奋,自生别后,不施脂粉,不出闺
门,虽瑞月千门佳丽,三姬处之淡如,元宵乐地繁华,三姬不出游玩。其操守如
此。

  生自抵荆州后,既见父母,益念三姬,乃请于父曰:「李老夫人,外大母也,
殷勤主婚,盍遣人致谢焉。并候动履,且订婚期。」父许之。生备金币,遣仆归
访三母,且致书三姬。

  其书曰:「同心人白景云奉书于三美人妆次:云此生何幸哉!昔时尊贵王公
得一女□焉,犹可以流声千古,况云兼有其三哉!皆天曹神女,仙籍美姬,色殊
绝矣。

  文绚春花,词映秋水,才超卓矣。坚贞如金玉,洒落类风霞,气概英达矣。
而云方幸绸缪之际,又闻交儆之言,其所以相亲、相期、相怜、相念,又日□□
焉。

  则神游于美人之天,云此生何幸哉!追想曩时倚玉于芳栏,偷香于水阁,罄
人间未有之欢,极人生不穷之趣,美矣,至矣。然此犹为窃药之会,今皆缔为月
中之人,则月下深盟,其真无负。五百天缘,悠悠未了也。欣切,欣切。万里片
心,但欲三妹勤事诸母。奇妹姻信未闻,日夕悬注,想志确情笃,则天下事固可
两言而决也。急闻,急闻。身在荆州,神在桑梓,计此情必见谅矣。无多谈俗,
仪在别启中昭人。」

  诸母得书喜甚,款仆于外堂。

  时有朱姓者,贵宦方伯之家,与奇同乡,有子年方弱冠。

  闻奇之美,命媒求姻。陈夫人初未之许,后偶见朱氏子,貌美而慧,遂许焉。
择日欲报聘,奇姐忽称疾,绝粒者三日。夫人惶惧,泣问所由。琼以实情告之。
夫人曰:「焉有是事?门禁森严,白郎能飞度耶?」琼曰:「姨若不信此言,请
看奇妹两臂。」陈夫人见之,骇曰:「白郎在时何不与我言之?今纵不嫁朱氏,
后置此女何地?」琼曰:「妹与白郎殷勤盟誓,生死相随,决不相背。」夫人曰
:「痴心男子,誓何足信!」琼遂启其箱,出白金四十两、表里各二对、婚书一
纸,曰:「此皆白郎奉以为信者也。」夫人曰:「是固然矣,然天长地久,汝姊
妹何以相与?」琼跪而指天曰:「琼如有二心,随即天诛地灭。愿我姨娘早赐曲
从。」夫人曰:「我将不从,何如?」琼曰:「妹已与琼诀矣,若姨不从,则妹
命尽在今夕。」夫人堕泪,徐曰:「痴儿,汝罪当死!亏我守此多年,亦无可奈
何,只得包羞忍耻耳!此事锦娘知否?」琼曰:「不知也。」夫人因抚奇身曰
:「汝私与白,得非慕白郎才郎乎?朱氏之子,俊雅聪颖,将为一世伟人,以我
观之,殆过于白郎矣。」奇不对,琼曰:「妹身失于白郎,既有罪矣,更委身于
二姓,是荡子也,何足羡哉。」夫人首肯曰:「固是矣,从今吾不强矣。」但礼
币未受,琼犹有疑,因告于二母。二母亲奉礼币,劝陈夫人受之,夫人尚有赧容。
夫人曰:「天下之事,有经有权,善用权者,可以济经,不尔,便多事矣。」陈
夫人因呼兰香置酒,以谢二母,且曰:「早信此奴,无今日之祸矣。」三母即席,
锦娘奉杯。而奇不出,乃独坐小榻。

  奇姻事既定,陈夫人复书于生。锦、奇亦以书达生。遂遣仆归荆州矣。

  奇姐临难死节

  是时陈夫人以兵变稍息,归于本乡,不幸遘疾洽旬。奇往省之。未数日,寇
苍复作,遂遣奇入城。嗣是盗益炽,夫人病益笃,欲舁之入城,则亟不可动。奇
闻变号泣,步行往省。琼姐执奇手曰:「寇贼充斥,妹未可行。」奇曰:「我
宁死于贼手,岂忍不见母瞑。」因绝裾而行。及抵家,寇稍宁息。奇姐虞母不
讳,先为置办棺衾。比至二更,闻官兵大至,众喜,以为无虞。至五更,乃知即
是贼兵。鸡鸣,遂围浑江,剽掠男妇数百。三贼突入陈夫人之房,见夫人病
卧,欲逼之以行,夫人不起,抽刃欲兵之。时奇逃在密处,遽呼曰:「勿动手,
我代之。」遂出见贼。贼见其天姿国色,欢喜特甚,遂掠以行,并掳兰香及家
僮数人而去。时陈夫人在床,犹未瞑目也。

  贼闻官兵欲至,饭后退屯新升桥,至河沿宦署,将所掳男女尽禁其中。奇
姐谓兰香及家僮曰:「我为母病来,岂知为母死!我若不死,必被贼污,异日
何以见白郎乎!」乃咬指血书于壁曰:「母病不可起,夫君犹未归。妾身遭此变,
兵刃讵能违!甘为纲常死,谁云名节亏。乘风化黄鹤,直向楚江飞。」

  题毕,谓兰香、家僮曰:「吾母子相从于地下矣,汝辈得归,可与小姐善事
白郎。」复谓兰曰:「吾当急死,稍迟,欲死不可矣。」乃语间,即取裾中所藏
剃刀,以袖蔽面,自刎其颈,遂僵仆,血流满地。兰香抱之而哭。贼来,怒杀
兰香。因询其由,乡邻备道。贼曰:「我误矣,此节孝女也,勿污其尸。」

  于是舁而置之署后月台之上,以红绫被覆之,相与环位。其节孝之感人如此。

  是夕,有人来报,锦、琼举家号恸不已。琼姐愿以百金入贼营赎其尸,
众惧不敢往。次日早,报:「官兵杀退贼矣。」

  又报:「陈夫人即世。」琼姐带秋英、新妹、小妹往收其尸;锦娘带春英
殡敛陈夫人,时琼号泣登台,未至五步,尚闻奇姐长叹一声,骇曰:「吾妹尚无
恙!」急往抚之,则见其气已绝,颜色如生,尚带笑颜。琼曰:「吾妹甘心死乎!」
因令人舁归,与陈夫人同殓。遍寻兰香之尸,则为贼弃之水中,无复存矣。

  琼姐读其血题之诗,号泣仆地,绝而复苏。

  琼姐抵陈夫人之家,与锦娘备办棺衾,殓住完备,吊客盈门。二女亲为执
丧。越三日,各为文吊之。琼词曰:「呜呼哀哉!吾妹死矣,吾不忍言也。吾与
妹岁距三周,居违五里,七岁已同游,十祀曾同学。吾母与若母,兄弟也;吾父
与若父,连襟也。汝年十四,吾年十六,即闻兵变。惟时汝父先逝,吾父宦游,
吾祖母与若母虞吾二人居乡莫便也,乃即赵姨之居居焉。

  坐则共榻,寝则同床,食则同甘苦。殆于今三年矣。

  幸得锦姊朝夕绸缪,兼以诸母殷勤教导,吾二人亦欣欣然至忘形骸。

  嗣是共遇白郎,以骨肉之亲而重之以山河之誓;旋复同缔姻雅,以丝萝之旧
而联之以五百年之缘。将谓生则同室,死则同穴,金石莫移也。讵意笑语方悬天
匙箸之间,惨凄即见于须臾之际。妹爱母心切,不暇顾身;吾庆妹情真,临行拽
裾。岂知裾绝而吾妹去,妹去而祸变临。贼刃若母,妹安得不出;吾妹既出,
身安得不死!然遘贼之时,则寅也,妹不死于寅者,将为全母之计;过此则卯
也,夫昧不死于卯者,必其提防之深;及入营,则辰也,方入营,而吾妹死矣。

  释此不死。则妹宁有死时乎?然闻妹将死之时、慷慨赋诗。吾细绎之,其首
曰「母病不可起,夫君犹未归」,孝节见于词矣;次曰「妾身遭此变,兵刃讵能
违」,慷慨以身杀矣;「甘为纲常死,谁云名节亏」,舍生而取义矣;未曰「乘
风化黄鹤,直向楚江飞」,恋恋不忘夫君矣。是诗也,贼人犹自哀怜,况人乎!
人见之,犹自惨切见琼乎!

  琼见之亦无可奈何也,使吾郎君见之,其悲哀痛之又若何邪!吾恐白郎为汝
伤生,则吾亦为汝殒命矣。呜呼痛哉!吾今日所以不死者,诚惧伤君之生,益
重妹不瞑之目。古人有死于十五年之前者,固已存孤;有死于十五年之后者,亦
以全赵。琼之心犹是也,妹氏谅我心乎?呜呼已矣,吾目枯矣,吾言不再矣!

  然尚有言焉:白郎若归,倘能不为儿女姑息之爱而为丈夫万世之谋,吾即
汝平时玩好珍宝,市田若干永为祭奠之需;高大窀穸,永为同穴之计,则相离于
今时者,当相合于永世。孰谓九泉之下,非吾聚乐之区邪!嗟夫痛哉!妹之容颜
比秋月矣,文采若春花矣,性情类清风矣,气节傲秋霜矣,孝诚动天地矣,余
何忍言哉,余何能言矣!

  呜呼!长江凄凄,寒风烈烈;山岳幽阴,天地昏黑。欲见汝容,除非梦中不
可得。汝若至楚见白郎,道我肝肠片片裂!」

  锦娘亦有哀词,其愁怨凄惨之状,不下于琼,但不能悉载也。

  二母亦来会吊。奇有弟双哥,甫七岁,赵母为之鞠育。丧事毕,二母、二姬
俱入城,凄凉之态,何可尽述!

  生在荆州,遥望老仆不至,想见三姬甚殷,父母遣生归毕姻。琼父母亦遣仆
来会姻期。生遂与其叔束装为归计矣。

  白生原配曾边总之女字徽音者,赋性贞烈,才貌超群,精通经史,尤善歌词,
酷爱《烈女传》一书,日玩不释。闻其父与白氏悔亲,将再醮吴总兵之子,遂独
坐小楼,身衣白练,五日不食。父母见其亟也,询知其故,因绐之曰:「吾从汝
志,岂不复然。」徽音乃渐起饮食。

  吴之子,名大烈,亦将中豪杰,善用马上飞剑,掷剑凌空,绕身承接,妙捷
如神,边庭敬之畏之。边总欲使徽音见其才能,谋之媒人,于正月中庭开角□
会,令家人悉升楼聚观。大烈坐于金鞍之上,衣文锦之袍,容如傅粉,唇若涂,
掷剑倒凌,飞枪转接。众皆羡其才能,又复悦其美貌。女徐问于侍婢曰:「此何
小将军也?」柳青答曰:「吴总兵公子也。」女即背坐不观。次日,父母又遣兄
弟道意,女复赋《闺怨》以见志。其词曰:「怨中闺之沉寥兮,羌独处而萧萧。
心□傺而苦难兮,乃怀恨而无聊。悼余生之不辰兮,与木落而同凋。天窈窈而四
黑兮,云幽幽而漫霄。雷轰轰而折裂,风荡荡而飘飘。岂予志之独愚兮,乃抚景
而怊怊。爱伊人之不择兮,即芳□为菰□。木南指而若有所向兮,乃熏桂而申椒。
鸟南飞而若有所栖兮,声嘤嘤而鸣乔。

  余胡兹之不若兮,对朔风之漉漉,□娇音以哀号兮,怅乌山之相辽。问桑梓
之何在兮,更寒修而迢遥。中庭望之有蔼兮,湛溘死而自焦。余非舍此取彼兮,
虞纲常而日凋。谁能身事二姓兮,仰前哲之昭昭。余既称名于夫妇兮,敢废辙而
改轺。芳芳烈烈非吾愿兮,望白云于诘朝。纵云龙而莫予顾兮,甘对月而魂消。

  天乎!予之故也,何怨中闺之沉寥云。」

  闺赋既成,遂粘于楼壁,坐卧诵之,五日不食。父母惊讶,乃遣其弟二郎奉
敕差往江南勾军,并送徽音归家完娶婚。临行,戒之曰:「我前日退书既至,白
郎再配无疑。若愿并娶,允之无妨。若不相成,讼之官府。要之,事难遥度万里
之外,汝自裁之。」从行侍女二人:柳青、莲香也;童卒二人:熊次、丁鸾也。
二郎驰驿还乡,白马雕鞍,强弓利箭,众皆以为边帅,无敢近者。生回家,至中
途,偶与相遇,见彼人强马壮,车骑森丽,遂踵其迹而行。比至邮亭,见一女下
车,绰约似仙子,问力士曰:「此是何人?」答曰:「曾边总老爷小姐,回家完
亲。」

  生疑,问叔曰:「徽音回家完亲,不知更适何姓?请往省之。」

  因戒仆曰:「勿露我姓名。」生遂投刺更以姓田。二郎延入相见。生问曰:
「乡大人自何来?」二郎曰:「辽边。」生又曰:「今何往?」二郎曰:「奉敕
回家。」生又曰:「贵干?」

  二郎曰:「勾查军伍。」生曰:「亦带宝眷耶?」二郎曰:「送舍妹还乡成
亲。」生曰:「令妹夫何姓?」二郎曰:「庠生白景云。」生曰:「此兄娶李辰
州之女,二月已成亲矣。」二郎曰:「兄何以知之?」生曰:「家君与之同宦荆
州,故备知其详耳。」二郎曰:「既知其详,愚不敢隐。」因述其终始。

  生笑曰:「以尊翁之贵、令妹之贤,何惧配无公侯,乃关情于白氏之子乎?」
二郎又诵其妹《闺赋》之章及夫不适二姓之意。

  生啧啧叹赏,复请二郎再诵,生一一记之。二郎曰:「兄之聪颖,无出其右。」
因留饮焉,相对尽欢。及二郎回拜,与叔相见,尽列珍馐畅饮。

  自此同行,道上绸缪,不啻兄弟。二郎俱以实言,生终不以实告。叔见徽音
节操,劝生并娶。生曰:「侄非不欲,但既与奇姐深盟,此时必须两娶,倘一娶
得三,获罪于士夫,见非于公议。虽父母,谓我何!且此女未必真心,二郎未必
实语,云将探其真情。抵家,再为区处。」

  次日,令其叔绐于二郎曰:「舍侄实未议亲,令妹若肯俯就,甚所愿也。」
二郎曰:「但恐家妹不从耳。」二郎从容为妹言之,徽音唤柳青曰:「取水来洗
耳,吾不听污言也。」因以生求婚诗进。徽音见之,呼莲香曰:「取水来洗目,
吾不观污词也。吾兄再谈此语,将送吾命江中。」自是二郎不敢言,生亦不敢谑。
然生虽有敬慕徽音之意,而不敢为三人并娶之谋。

  日夜辗转,无可奈何。

  一日,将抵家,与二郎别曰:「吾实与兄言,白郎吾表亲,事必与我谋。今
白郎已娶琼姐为妻,更有情人奇姐为次,令妹若去,置之何地?若令妹居长,彼
必不甘;若令妹居下,堂堂小姐,岂后他人?以吾计之,唯有三人共结姊妹,可
以长处和气,不知尊意何如?」生言既毕,因誓不欺。二郎乃与徽音共议,复于
生曰:「家妹身为纲常,非贪逸欲。若见白郎,可免失身之患,若论长幼,则亦
无意分争。」生曰:「如此则善矣。」

  翌日,相别。

  生自荆州至家,与老仆途中相遇,已喜奇姐事谐。至日,入见老夫人、赵母
矣。锦姐出见,面惨流泪。生甚怪之,因问奇姐及陈夫人,老夫人绐以在乡。
生见锦娘惨容,力问其故,赵母不得已,言之。生大号拗,昏绝仆地,扶入卧
床,昏睡不醒。老夫人祝锦娘曰:「此生远归,伤情特甚,汝为兄妹,便可往
省。万一失措,将奈之何!」是夕,锦率诸婢奉侍左右,生殊不与交言,终夜
号泣饮水。

  次早,往乡祭奠,锦、琼惧其伤生也,遣春英、新珠侍之。

  生见柩即仆地,移时方苏。如是者四。生之叔见其甚也,代为祭奠,拥生肩
舆以归。

  生二日不食矣,老夫人彷徨,亲手进食。生不视,老夫人恚曰:「汝欲毙老
身乎!既知有陈姨,亦知有我;既知有奇姐,亦知有琼;且彼为子死孝,为女死
节,夫复何恨?子岂不知天命,而为无益之忿耶!」赵母亦苦劝,生稍进食。因
令人为奇招魂,立主以祀之。奇弟双哥,托锦为之抚养。奇柩在乡,倩人为之
守护。以白金为奇女祭田,具簿书为奇综家赀。其招魂词曰:「哀哉魂也!予之
招兮,魂何在乎?在九天兮。

  然魂为我死。岂忍舍我而之天兮?哀戒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地下
兮。然魂欲与我追随,乌能甘心于地下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
名山兮。然山盟之情未了,魂得无望之而堕泪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
乎?在沧海兮。然海誓之约未伸,魂得无睹之而流涕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

  魂何在乎?在东南兮。然金莲径寸,安能遨游于东南兮?哀哉魂也!予之招
兮。魂何在乎?在花前兮。然言别而花容遂减,魂何意于观花兮?哀哉魂也!予
之招兮。魂何在乎?在月下兮。然月圆而人未圆,魂何心于玩月兮?呜乎哀哉兮,
滂沱涕下。无处旁求兮,茫茫若夜。

  予心凄凄兮,莫知所迓。岂忍灰心兮,乘风超化。反而以思兮,既悲且讶。
畴昔楚江兮,梦魂亲炙。静坐澄神兮,精爽相射。乃知魂之所居兮,在吾神明之
舍。

  呜呼哀哉!魂之来兮,与汝徘徊。予之思兮,肠断九回。生不得见兮,葬则
同垓。有如不信兮,皎日鸣雷。兴言及此兮,千古余哀。天实为之兮,谓之何哉。
死生定数兮,魂莫伤怀。死为节孝兮,名彻钧台。

  愧予凉德兮,独恁困颓。魂将佑我兮,酌此金。」

  碧梧双凤和鸣

  自是,生为锦娘苦劝,渐理家政,稍治姻事矣。然自归后,未尝与琼相见,
托锦达情。琼曰:「言别期久,欲见心切。然郎为妹伤情,我亦为妹切念,悲
哀情笃,欢爱意溺,且伊迩婚期,愿郎自玉。」锦复于生,生曰:「吾此时忧
切,非为风情。

  但偶有一事,欲见相议耳。」锦问其由,生具以徽音之事告之,且出其所
作《闺赋》。锦以事告琼,琼曰:「万里远来,若不并娶,彼将何之?吾固非
妒妇也。」生托锦以事白之赵母及李老夫人,夫人曰:「琼意何如?」锦曰
:「愿之。」李老夫人曰:「待吾细思之。」锦曰:「彼边庭远至,若不得婚,
必讼于官,似为不雅。」老夫人曰:「娶之不妨。」锦因对生言,生大欢喜。

  翌日,二郎遣旧媒来言姻事。生正犹豫之际,忽见来仆自荆州回,以生自起
行后,父闻总兵遣女回家就亲,惧生为彼所讼,故遣仆致书,命并娶以息争端。
生与叔意遂快。复书,请二郎面议。

  次日,二郎白马雕鞍,皂盖方旗,侍从锦袍,金铠银镞,仪卫之盛,遂造
白郎之门。生与叔衣冠迎接。坐定,二郎曰:「请家姊夫相见。」生笑曰:「不
才路次轻诳公子,获罪殊深,愿公见谅。」二郎曰:「早知是吾姊夫,途中不加
意痛饮耶?」

  因两释形骸,款洽言笑。生大设席,二郎痛饮。婚期之议已成,二郎遣人归
报徽音。生曰:「吾附去书,看还醒目否?」

  洗耳尚未干,忽闻佳信至。舟中探花郎,天上乘鸾使,何事重惨□,应须多
娇媚。蓝桥会有期,秋波频转视。

  微音见之,略无动容。盖平时喜愠不形、德性坚定固然也。

  二郎至晚回家,为道详悉。亦治姻具生,涓于五月十一日毕姻。是日也,榴
火飞红,灿烂百花迎晓日;莲金献瑞,芬香十里逐和风。满道上百二祥光,一帘
中十分春色。车行马骤,广寒宫里□娥来;乐奏声闻,阊阖殿前仙侣至。星郎游
洛浦,济济跄跄;神女下摇台,娇娇绰绰。更有丫环数辈,皆仙籍之名姬;僮仆
几人,悉天曹之力士。登筵佳客何殊朱履三千,入幕女宾直赛巫山十二。其物华
之盛,仪卫之多,不能尽述也。

  客有善为援史者,作《碧梧栖双凤图》以献。生爱之,与微音、琼姐联诗云
:金井碧桐梧(生),高岗双凤呼。五色浮神彩(音),百尺长苍瑚。藻翮翔清
汉(琼),风翎入翠图。

  银床萋奕叶,丹穴试双颅。阿阁朝阳地,楚宫栖凤都。

  齐声调律吕,合味荐醍醐。比翼终天会,冲霄千仞途。

  琼枝应向我,徽韵自知吾。绿荫留万载,瑞与九苞符。

  微音入门之后,侍锦娘、琼姐无不周悉,奉赵母老夫人则尽恭敬。凡于生
前有所咨禀,必托锦、琼代言,其贤于人远矣。

  自是,赵母与生为一家之好,锦娘与生尽始终之情。

  生后擢巍科,登高第,官次翰苑为名士夫。徽音生二子,琼姐生一子,皆擢
进士,后琼姐、奇姐、徽音与白生合葬于南洲之南,迄今佳木繁茂,多产芳兰,
子孙履墓,里许闻香。世人皆以为和气致祥云。[/font]

旧爱新欢 2009-5-11 23:22

第二夜·国色天香 作者:处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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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不便之处,请读者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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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卷 卖妻果报录

  张鉴,乃秀水人也,落魄无羁,不事生业,日惟买笑缠头,纵情趋薛,家计
为之一空。其妻纺绩自给,略无怨意。鉴则反生薄幸,谋诸牙婆,贾妻于江南
人,得重价焉。

  妻负死不往,江南人驱迫下船。载至一处,四面都水乡,茂林中,崇垣迭屋。
扣门,有老妪出,喜曰:「行货至矣。」

  须臾,□鉴妻入一室,木桶旋绕,不异囹圄。其中有妇十余,或有愁眉而坐
者,或有挥涕而立者。鉴妻与俱终日不食,惟号泣以求死。守者怒究其故,鉴妻
绐之曰:「妾有金饰一匣,乃亡母所贻者,因夫浪费,不与之知,寄在邻家,自
以不忍舍去也。」守者闻言,告于主人,欲利所有,不逆其诈也。遂复载之回。
至,则鉴妻奔走叫冤,邻众悉聚。江南人被擒到官。比及拘鉴,先已遁去矣。情
竟不白。

  余适遇鉴妻,道及其事,因作《卖妇叹》一篇,欲献执政而不果,并载此集,
以警世云:「西家有女少且妍,嫁与东邻恶少年。可怜一旦成反目,宝剑拟绝瑶
琴弦。西南有等拘人虎,潜令牙妪来吾所。百金无吝买佳人,落花已被风为主。
悠悠夜抵武林村,独舍无邻牢闭门。其中坐卧多女伴,彼此泣下难相存。置身如
在囹圄内,鹄寡鸾孤不成对。

  掠人更待掠人来,此时计财宁计类。晨昏逼逐下江船,江水茫茫恨接天。回
首乡关云树隔,未知落在阿谁边。

  假令卖作良人妇,以顺相从苟不故。若教为妾得专房,负妨招嫌恩不固。又
或卖为富家奴,汲水负薪历苦途。

  供承少错即凌虐,有路难归空怨夫。无端堕落风尘里,向人强以悲为喜。知
心日少恶交多,送旧迎新如免死。

  人间情爱莫妻孥,忍暂何异具起徒。寄言并致买臣妇,贫贱相守当永图。」

  江南人深恨鉴妻之诈,不吝千金赎之,系以铁钮,恣加捶楚,不胜痛苦。过
江时议欲卖与娼家。鉴妻受责颇多,绝粒又久,卧病竟不起矣。一日,忽长吁而
逝,黑气弥漫,口有巨蛇跃出。居人甚骇,买棺贮而珿之。

  时遇医人经其处,草际见蛇蜕一条,腮下红白,异而收于囊,将为药饵之料。
是夜,即梦少妇拜于前曰:「妾,秀水人也,被夫卖至此地,不愿忍辱偷生,已
致珠沉玉碎。但关山迢递,冤气趑趄。今公有龙舌之游,妾敢效骥尾之托,万弗
疑拒,为幸!」

  言讫大恸。医人遂觉,反复思之,莫晓梦妇所谓。及至嘉兴东栅外,少憩白
莲寺前,药囊中闻阁阁之声,极力不能举。怪而启之,见蛇蜕化为白蛇,奋迅越
湖而去。停望间,隔岸车水人倏然拥拂。急望其处,则蛇将一人噬其咽喉,绞结
而难释。久之,人蛇俱死矣。审知其人即张鉴,昔尝卖妻于江南,其地即龙舌头
上。始悟梦妇变幻之灵,报复之速。呜呼!人其可不慎欤?

  联咏录

  秀水通越门外二里,有潴水一潭,潭面广百步,而深则不可测也。且西受天
目杭山诸源,湍急莫御。是以天气清朗,有白光三道起自潭中,直冲霄汉,数里
外人及见之。若遇阴霾,则波涛汹恶,往往为舟楫患。五代时,异僧行云者经其
处,指潭叹曰:「西南险害,无是过也!我当为大众息之。」

  遂聚土实潭,建殿其上。落成之夕,三光复自土中突起,僧曰:「吾几误矣!」
即设高案置香案,自诵咒于案下,光遂收散。达旦,僧即筑土求材,临流建庙,
题曰「龙王之祠」。

  其三光起处,又造二浮图以镇。水势既平,湖冲又杀,往来者便之感之。于
是钱王赐额「保安」,赠行云为「保安禅主。」及宋,改「景德禅寺」,至今仍
之。

  迄元至正中,有曹睿辈宦游过此,登饮其间,用唐人句分韵赋诗。忽一老人
长髯深眼,骨肉□峥,飘然策杖而至,曰:「老夫去此甚迩,闻诸君高怀,不揣
驽朽,亦欲效一颦于英达之前。何如?」

  诸人心虽嫌异,姑缓而止之。睿即首倡云:清晨出城郭,悠然振尘缨。仰观
天宇宙,倚瞩川原平。竹树自潇洒,禽鸟相和鸣。龙渊古招提,飞盖集群英。唱
酬出金石,提携杂瓶罂。丈夫贵旷达,细故奚足婴?道义山岳重,轩冕鸿毛轻。
素心苟不渝,亦足安吾生。」

  范恂继咏:「凌晨访古刹,幽气集柱阿。雕甍旭日炫,维宇晴云摩。疏松奏
笙簧,修竹唱凤珂。禅翁素所随,名流世来过。俯涧漱寒溜,涉登扣翠萝。瀹茗
佐芳醑,谈玄间商歌。遂令尘土壤,如濯清冷波。兹景诚奇逢,追游亦岂多?
流光逐波澜,飞翼拔高柯。赋诗留苔萍,千载期不磨。」

  牛谅继咏:「灵湫闷驯龙,古殿敌金粟。僧归林下定,云傍檐端宿。伊余陪
雅集,于此避炎酷。息阴悟道性,息静外荣辱。坐石飞清觞,堪欢白日速。别去
将何如,留诗满新竹。」

  徐一夔继咏:「野旷天愈豁,川平路如断。不知何朝寺,突兀古湖岸。潭埋
白云没,林密翠霏乱。胜地自潇洒,七月流将半。合并信难得,通塞奚足算!广
文厌官舍,亦此事萧散。风棂爵屡行,萝灯席频换。但觉清啸发,宁顾白日旰?
吾欲记兹游,扫壁分弱翰。」

  睿因请于老人,老人随口而应:「忆昔壮得志,云雷任摩挲。指顾感蛟鲸,
叱咤驱风波。已矣而今老,悠悠困江河。良会岂曾识,意契即笑歌。夕歌恋松柱,
晚风洒蒲荷。流霞杂轻烟,凌乱袭袂罗。佳景洽高谊,何妨醉颜酡。因嗟开山子,
空堂负秋萝。生年几能百,时光度槐柯。名利钓人饵,青冢豪杰多。笑彼奔走生,
自苦同蚕蛾。经营计长久,一朝委汤锅。世路且险测,杯弈藏干戈。达人尚高隐,
乌帽甘清蓑。江花脂粉胜,林鸟官商和。石枕待春睡,新刍贮银螺。对此引深乐,
天地奈我何!」

  吟毕,众人骇然敬服,不以野老视焉。因请名问答,老人曰:「予龙姓,讳
云,字子渊,别号江湖游客。家本山之西,来有年矣。」众人喜,遂相与极谈,
飞觞流饮。及酒阑兴尽,命彻登舟。老人拱手言曰:「顷侧行旌,承不以樗鄙相
拒,敢献一语酬报诸君,何如?」众皆应曰:「愿受教。」老人曰:「诸君夜发,
以程计两日后当过钱塘。但遇江风初动,有黑云自西北行南,慎弗轻躁取悔。斯
时也,果验愚言忠益,不敢枉谢,得求殿宇新之,则吾邻有光多矣,将不胜于谢
乎?」众人口诺心非,相礼而别。未数步,回顾老人,忽不见矣。众皆壮年豪迈,
不以为意,急行舟去。

  及两日后,早至钱塘江上。风敛日融,江面平静犹地,欲过者争舟而趁。恂、
谅、一夔促装使发,惟曹睿曰:「诸兄忆景德老人之言乎?吾辈非报急传烽、捕
亡追敌者,纵迟半日,何误于身?岂必茫茫然效商贩为得耶?」三人相笑而止。
笑未已,风果自西徐来,又黑云四五阵从北南向。睿曰:「一验矣。」

三人曰:「试少待。」顷间,黑云中雷雨大布,狂风四作,满江浪势连天,
如牛马奔突之状。争过者数百人,一旦尽葬鱼腹,惜哉!曹睿因指谓曰:「诸兄
以为何如?」三人失色相谢,睿曰:「烂额焦头,何如徙薪曲突?此无知魏先平
陈受赏,君子美其干本不忘也。今非此老预告,则吾属亦化波心一沤矣,何能携
手复相语哉!」三人曰:「诚如兄言。」

  遂送棹三塔湾下,访其僧,俱言西邻无龙姓之宅。曹睿默然良久。曰:「噫!
可知矣。咏诗起联及名号寓意,宛然一龙神也,何疑!其祠居寺右,故曰「西邻」
;所谓「名利钓人饵,世路且险测,诸言,警悟于吾辈甚谆切也。愚昧凡资,自
不能释其意耳。」遂相与洁牲□拜于祠下,以伸谢之。又各出白金三十斤为新殿
之费。有僧某,辞不敢领。

  睿等谓曰:「王之指救,再生大德也,虽欲市珠投报,水路难通,在耳教言,
何忍忘者。况有身则能孚财,今纵无财,独不愈于无身乎?尔能敬忠其事,在山
门亦孔荣矣,何用辞!」

  且顾谓二人曰:「一宦劳身,几尔寄魂水府,幸存弱质,何当复蹈危途?不
若听鸟家山,看花故里,醉眠风月光中,以副龙神讽嘱之意。不然,汤锅之祸信
踵弊春蚕矣,能不畏哉!」三人皆唯唯应。即日同章告养,托病归田,可谓卓然
达矣。

  今以「龙渊胜境」匾其门,盖亦承此意欤?卧云幽士评:世有契约借贷而反
面不肯偿,乞暗蚤明而劳身亦恋禄者多也。今睿等虽免于难,使他人处此,反以
福幸为自致矣,何能念及景德老人之言乎?况又非追索邀求而舍金如丸弹,非犯
嫌被论而弃位如敝屣,卒能不负龙神所望,岂不诚贤达哉?

  酒薛迷人传

  元末有姓姜者,名应兆,世业耕教,为人谨且厚,里人多称之。然性恶酒,
虽气亦不欲入息。遇乡社会饮,则蹙容不满,曰:「食以谷为主,何事糟粕味耶?」
日迈,邻老饮醉,身软不能支,姜因而扶归。见袖中块然,探之,金也。私自忖
曰:「田野无知,得此不为盗。况人昏路远,岂意我为?」

  遂窃入己。及归,酒醒,觅金,金已亡矣,邻老泣于家曰:「吾子以冤事直
于官,三年不为理,吾子再诉之,官怒其梗顽,强以入罪,例准银为赎。吾老且
病,何忍吾子久系缧绁中?乃典田鬻屋,得金一锭,昨醉遗途中,落他人之手。
前以为虽失吾业,犹可以有吾子也,今并而无之,吾死矣。夫苟且所言,愿分半
为谢。」姜虽闻其哀怨,未言,竟不动意。

  是夕二更时,一馆生读倦,暂憩几上,闻门外啾唧有声。

  谛听之,有人似欲进者,喝曰:「汝何物,敢行阻我?」又有人似执门者,
应曰:「我乃山桃厉鬼,司入门户,若遇妖魅,必斧而啖之。尔乃何物,抗然冒
进,抑未知吾斧邪?」

  斯人徐谓曰:「汝不识我,无怪其言之倨也。我姓米,字香夫,号冽泉清士。
始祖醴酪君,起迹庖羲时,封居醉乡,不与夷狄氏善,族遂蕃衍,名通与禹,方
将大用,奈为奸人所谗,疏斥而不录。

  延至夏桀,进秩瑶台士卿,与肉山脯林相左右。及事商,复遭际于桀,膺长
夜之宠,以此名重天下。周遂计之,作诰数我,谪我为青州从事,我悔艾,即奋
然修改。当春秋战国间,默然懒事,不求合于人。二世僭兴,念人主如六骥驰隙,
乃悉耳目,穷心志,索我于荒寥穷散中,昼尔与俱,宵尔与游,脱有不见,则深
思而呼召,亲幸之专,虽斯、高不能及也。自是名益尊,职益重,朝野群然慕其
风味。故汉高仗我毙白帝于泽中,宋祖得予释兵权于席上。竹林助刘、阮之清声,
禁掖发李贺之才思。

  子思辞我于馈者,可尽孝以明廉;寇准假我于澶渊,能安居而退虏。既颓阮
氏之玉山,复入党家之?术。染海棠之号于杨妃,健草圣之豪于张旭。邀欢戚里,
张镇周之尽法全恩;取令贼营,郭令公之出奇破敌。流芳靡世,统裔延长,自
宋迄今,声名犹在。

  吾奉天帝命,来游汝家,纵欲持一斧以相拒,亦无奈我何!」

  人又曰:「果汝所说,世第若高远矣。然我非博古者,请再明之。」又似人
答曰:「汝犹未解乎?我世掌天下趋薛事,非木怪禽妖之比,是以享幽非我不格,
洽人无我不欢,敬我者圣贤致号,爱我者歌曲怡情,行己在清浊间,而处众则醇
如也。尔欲知我,云尔已矣,他何有哉。」

  似执门者又问曰:「然则汝业何事?」似欲进者又答曰:「吾尝病软饱,因
厌事,然犹日能与高阳徒偕竹叶、椒葩、霞泉、雪液辈五六人,泛水登山,穿花
步月,无不在耳。倦则酣然一枕,事且不能扰也,况本无乎!」

似执门者遂叹曰:「汝真乐人矣,不识今何所居?」

  似欲进者复曰:「居虽不一,但随寓所安。或市桥启肆,或湖舍悬帘;或清
酿乎田家,或黄封之御院;或冲寒于雪朝茅屋之中,或遣兴于雨夕蓬窗之下;或
随僬檐而穿云,或侣渔舟而钓月;或被儒貂,兴至吟斋,或因妓,换归舞阁。广
哉居乎,遇使然也,皆非吾所愿也。岂若红杏村中,黄花篱下,小门流水,燕影
莺声,使牧子放牛新草,行人系马垂杨,对持瓦砾之樽,以谙茅柴之味,心始陶
陶然乐矣,何必优妓佐之,鼓舞维之,牌役强之,徒自取劳苦为哉!」

  问者又曰:「审汝言,尔殆鬼于酒者。今是之来,祸福抑何所主?」欲进者
笑曰:「非敢为薛耗之耳。主人亏行,阴窃人急迫之财,致父子无措,几死非命,
上帝阴行谴罚,念汝家世有德于乡,不忍即殛,姑使我迷溺而报之也。」问者又
曰:「主人性俭饮,纵耗奚益?」欲进者答曰:「第自有处。」

  人又问曰:「吾闻酒有德,自古尚之,汝反欲为术,薛于人果何术以逞耶?」
欲进者答曰:「居,居,与汝语!当某宾主应酬,礼恭迎肃,钟盘焉,诗歌焉,
衣冠楚楚,言语雍雍,虽进退俯仰间必中节度,此上饮也,我相之。

  及至杯盘狼藉,笑谑欢呼。攘臂厅中,僭阶越坐,始虽少闲乎礼,终必忘长
幼、略尊卑,一惟以和乐为快,此中饮也,我主之。又有沽醪市脯,敛分派钱,
撰号呼名,笑骂交错,归则携手街途,口似曲而糊模,身欲行而倾侧,日习为常、
不以家为意者,下饮也,我阴使之。然犹未甚也。

  至若提壶市上,乞汁□间,踝跣伛偻,成行逐伙,夜则寄梦桥亭,晓则悬飘
寺宇,蚁虱为邻而腥膻为袭,若而人者,不可谓非我困苦之也。又有承祖父之厚
遗,不思守继,而乃酷与莲花君合,日挈无赖之徒,挥金纵饮,虽良朋至戚瞑眩
切救而不入,必至房易主主,子妾依人,犹且遑遑然鼻嗅心香,思欲一灶吸以偿
愿,千方求办,弗得弗止,若而人者,不可谓非我沉昏之也。

  又有饕晕浆于显者,仰饮食于相知,迎走趋陪,终宵不厌,及其口腹相忤,
量不胜贪,头重足轻,顺入者悖也,浊气熏人,视沟渠溷厕中以为枕席在是矣,
恬然眠卧而莫觉,若而人者,不可谓非我□辱之也。又有被醉使狂,寻嗔生事,
不合则拳足相加,或伤人,或杀人,由是羁縻官府,桎梏囹圄,伤者枝条,杀者
抵死,罪未成而家先败,悔救何能及哉!若而人者,又岂非我有以颠倒之邪?」

  问者良久谓曰:「饮酌皆前定,果有之乎!合我且退,尔且行。」啾唧之声
遂息。馆生大骇,及明,亦不敢泄。

  午炊后,见应兆忽思酒,索于家人。家人曰:「厌糟粕者亦复如是邪?」应
兆曰:「姑破俗可也。」然忻然拈壶满酌,至醉而罢。家人生徒辈俱异之。惟夜
读者默识其意。

  由是,日夜酣歌,遨游博饮,心虽知其失而势不可回,若有神使之者。不半
年间而所窃之金悉偿酒税。醉则狂歌罔语,乡中人渐鄙之,生徒俱散。再三年,
世遗资产尽变费以供口腹,衣□垢结,容体羸枯。家人痛哭,谓曰:「追思丰乐
人家,一旦伶仃至此!费者不可复完矣,而郎君素循善,何不改易弦辙,为训后
人?不然,使亏玷世德,自郎君之身始,甚可羞也。」

  应兆不对,趋出,匿于村店中,买酒自遣。心怀愧忿,饮亦不成醉,沉吟俯
首,至夜忘归。适店主涉事于外,其女见应兆雅饰,心欲私之,更余,以言侵狎
应兆,遂行自献。应兆默忖曰:「向因一念之差,病狂流落,今虽修积及时,补
且不逮,而况淫污非道以重之,死无所矣!」乃坚持固却,以为「不可,不可」,
竟秉烛待曙而还。

  是夜寝熟,梦一人施礼床下,曰:「吾,酒薛也。前因不义,来醉汝心,四
年于兹矣,昨夜一念起善,上帝知汝非怙恶者流,敕吾别游,不相迷扰,从此永
辞。君宜亦勉。」觉来行雨如流,口呕一物堕地,令人起烛之,若血块然者。

  及明,遂不思饮。试以酒置于前,厌恶如故。其子复立家成业,应兆亦享寿
而终。

  应兆之妻亲陆某者,尝书此事以垂戒。予因述此,以继陆某之志云。[/font]

旧爱新欢 2009-5-11 23:32

第二夜·国色天香 作者:处理人

[font=宋体][color=Red]  排版者:此文系文言色文。无法断句排版,只能分段排版。版面不齐,造成
阅读不便之处,请读者见谅。[/color]


                            第七卷 翠珠传

  翠珠姓王,禾城名妓也。丰姿婉润,声色绝群,人有慕之者,非重价不轻接。

  一日,国学生潘某闻其名,盛资而往,因与之狎,情甚绸缪,分钗破镜,剪
发燃香,誓同死生。交袂年余,而潘生之囊箧十荡八九于其门矣。已而赴试秋闱,
两不能舍,临期泣执不胜。

  潘因家随废落,监事羁迟,淹于旅者两载。后得解归,越日即往候。翠珠方
坐中堂,同一富商对饮,见潘至,牾不为容,若不识一面者。及发言,竟以姓问。
潘虽疑异,犹意其假托于人前也。明日再往,使家人召之别室。及相见,而情亦
然。潘怒,出所剪发掷之,曰:「子知此物乎!」翠始转颜回笑,近坐呼茶。而
潘终汹汹不平矣,乃拂袖言旋。翠亦无援心。

  归家大怒,以其事诉于友,欲砺刃以磔此恨。其友叹曰:「娼行薄劣,本其
故态,兄抑以为异邪?自昧而自蹈之,尤人何益!」

  潘意稍解,因作《解嫖论》以示人云:夫人常情,非爱财则爱身也,非畏法
则畏礼也,非虑前即虑后也,非好名则好胜也。人之于财,或以毫厘而贸易难成,
或以分文而童仆笞挞,或以假借而朋友分袂,或以不均而兄弟构词。至于淫色,
则倾囊橐破家资而欣为之,甚则甘饿殍胥盗贼而终身不悟也,谓之何哉?

  人之于身,或以坠马而畏骑,或以危舟而靳渡,或刺皮肤而艴然怒不可当,
或有小疾而戚然恐不能起。至于淫色,则耗精神丧元气而恬然为之,甚则染恶疮
耽恶疾而甘心不悔也,谓之何哉?且无禄者犯奸有罚,职役者宿娼有禁,法之可
畏也明矣。今之人,缢死于旧院,刺杀于南楼,为嫁买而经官问罪,缘淫奔而出
丑遭刑,可不羞之甚邪!

  色荒之训《书》有之,冶容之戒《易》有之,理之当鉴也明矣。今之人正气
丧于邪气,名节丧于妖媚,居乡则见恶于闾里,居官则招议于缙绅,何弗思之甚
邪?祖之有孙,愿其绳武以显我门庭,父之有子,愿其克肖以分我忧虑,今或为
色破家丧命,辱其祖父,而祖父以此怨恨至于病且殁者甚多,是使其身为不孝不
慈之身,虽有他能不足称也,光前之道,固如是乎?

  妻之有夫,望其为我之托而醮一不移,子之有父,望其为我之天而终身永赖,
今或为色捐家废产,离其妻子,而妻子以此穷困见辱于人者恒多,是生其身为无
礼无义之身,虽有豪才不足取也,裕后之道,又如斯乎?

  死于战者以勇名,死于谏者以直名,若死于淫色者名之为败子,为其败家也,
名之为下稍,为其流落也,苟有好名之心者,当有所耻而不为矣。而人固安之,
何其愚哉!业学者以文胜,业农者以耕胜,若出于淫色者或生乎男,何忍使之为
优也?或生乎女,何忍使之为妓也?

  苟有好胜之心者,当有所择而不为矣。而人顾愿之,何其卑哉!或者以子美
之四娘、安石之云月、东坡之琴操、陶谷之若兰为四公之乐,而不知此实四公之
累也。或者以相如之窃玉、韩寿之偷香、张敞之画眉、沈约之瘦腰为四君之豪,
而不知此实四君之玷也。故与其为项羽之嬖虞姬,孰若为云长之斩貂蝉?

  与其为君瑞之谋崔莺,孰若为睢阳之杀爱妾?与其为申生之慕娇红,孰若为
贾清之搬烟花?明此,于穷则为清白之君子;明此,于达则为正直之大夫;明此,
于寒微则可以立家;明此,于富足则可以保业,所谓腰家仗剑与色不迷人云者。

  尝读《孔子世家》,见柳下惠坐怀不乱,鲁男子闭户不纳;读《晏婴实录》,
见里妇顾婴微笑,晏子悔责数日之言;读《江右野史》,见冯商聘妾遣还、生子
状元及第之报,乃喟然叹曰:「不淫女色,非独爱身也,爱德也,而财又不足言
矣;非独畏理也,畏天也,而法又不足言矣;非独虑后也,虑鬼神也,而前又不
足言矣;非独好名也,好积善也,而好胜又不足言矣。

  知此,则楚馆秦楼非乐地也,乃人之苦获也;歌妓舞女非乐人也,破家之鬼
魅也;传情递笑非乐意也,迷魂之乐意也;倒凤颠鸾非乐事也,催命之妖狐也。
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虽家梅不可折,而况于野乎?虽女色不可淫,而况于人
乎?鄙见如斯,人情自悟。」

  后因复就秋试,夜泊江边,忽见富商立舟上,颜枯衣缕,为人执薄设之役。
生异而问曰:「尊官可念王翠珠否?」

  其商骇愕曰:「公非中堂相会者乎?」

  潘曰:「是也。」

  商即蹙容曰:「仆因此妇迷恋,挥金与游,然犹未甚,后许携资嫁我,情好
益笃,我始罄所有而与之,意为彼即我矣。岂知床头一空,前言若水,香消翠冷,
爱转情飞。其母复妨恶,促我裹粮,逼我行笈,又且嗔儿挞婢,无非欲激逐我也。
我不能当,隐忍走出,方欲鸣之官司,而母子已徙他所。无可奈何,以故依栖流
落,寄食于人,又不知家园松菊之何如也!」

  言讫泪下。潘因招饮,以赆资十缗赠之而别。

  及抵试,得领畿荐。荣回时,翠珠母子已般舟迎叩矣。潘乃杨帆不顾,因使
人摭辱之。

  不数月,潘之友一夕饮散,经潘之门,见绿衣人驱二女子而立,悲啼不肯进。
红衣人曰:「业已承认,又复何言?」又曰:「翠珠,翠珠,谁教你如此!」押
之而入。友疑其事,早往访之,则潘家夜育二犬。急遣人寻问翠迹,母子以暴病
夜卒矣。潘与友拍掌大笑,以为奇异。及乱呼以「翠珠」,摇尾而应。呜呼!迷
人诱引,所害者不止一儒一商也,天以此报,岂负珠哉!

  买臣记

  汉朱买臣者,旧吾郡由拳县人也,字翁子,与同邑严照垂髫相善,结为刎颈
之交,且约曰:「苟相贵,毋相忘。」家虽甚贫,不喜生业事,惟好读书。夫妻
艰于口食,遂采薪以为给。

  身担负,口读书,遇有悦解处,则吟哦讽咏之声迤逦道上。其妻常耻之,谓
买臣曰:「丈夫立身,上不得弧矢以行志,下不能货殖以营生,筋骨体肤劳饿以
倦,方且悲伤之不暇,而乃犯歌若得,窃为君不取也。」买臣曰:「贫者士之常,
若非分张求,则悖命矣,君子耻之。负薪行歌,何耻之有?」

  其妻复劝曰:「吾闻读书以治生为先,未闻作一词、撰一赋而可易斗粟于家、
尺帛于女者。今君欲仗章句以却饥寒,计诚拙矣。况医、卜、农、工皆能立业,
何不舍此务彼,徒久误足文场,困身艺圃,栖栖然效秦坑酸鬼以自苦哉?」买臣
又笑谓曰:「富贵双途,贤者所难致。子以我为池中物耶?一旦云雷我假,鼓波
沧溟,斯予得志之秋矣。何不俟命待时,徒怨奚益!」

  妻遂大怒曰:「邑中挟策之士连袂同升者十下八九,尔犹奔走,衣食且不逮,
是天不欲竟尔业也。若复执迷而不改图,吾恐力尽计穷,沟壑有日,何得志之可
望耶?」

  买臣乃长叹曰:「鸿鹤非燕雀所知。此苏秦、百里奚之见辱于其妻也。及其
取相六国、辅政两朝,是卒前日见辱之人为之。二妇既不能料二子矣,子独能料
我乎?」

  其妻怒且泣曰:「尔自执经以来,误我以久。及今思悔,犹且难为,而况痴
比古人,梦想以邀难必之福,吾知啼号之态终不能免也,仰望岂不愈绝乎!故或
受我忠言,偕老可托,不然,则巾栉不敢复侍矣!汝将何从?」

  买臣亦怒曰「丈夫志节岂为妇人所挠?汝身可无,我业决不可辍也。」妻遂
再拜曰:「半生既枉,再误何堪!吾虽浑迹于童婢之中,亦得以温饱终岁,岂不
愈于铄骨销形,岂成冻馁之殍乎哉!从此请辞。」

  忿不为止。将行时,邻家一犬趋,摇首尾,于后啮其裙,不使之走,似若劝
阻之意,妇虽怒为挥喝,牢不肯脱。家中一鸡,亦相扑,啄其衣,又似啄其犬者。
邻妪以为异,婉言援之。妻不纳,竟去,遂自嫁于杉青吏人。

  买臣见妻去,不能为情,复歌以自遣云:「朱买臣,朱买臣,行歌负担妻子
嗔。恩情难系薄劣妇,一旦捐弃如轻尘。鸳鸯分翼比目破,孤灯举目无相亲。贫
富于世果炎热,结发尚尔况路人!功名到手未为晚,大公八十遇泽新。细君何必
苦反复,吾岂樵柴终其身?朱买臣,何灾□,食比玉粒衣悬鹑。

  自知一卷胜万贯,时不遇兮怨恨贫。数年衾枕一宵冷,飘风流梗同逡巡。回
嗔何处已作喜,发云重整眉新颦。

  朱买臣,莫笑嚬,隐忍依旧肩横薪。山光泉韵两如脱,醉卧危石花为茵。翠
萝青鸟暂宾主,芒鞋踏破岩头春。

  有时此斧利得柄,一斩天下之荆榛。歌残烟卷日已暮,松梢新月钓桂银。」

  歌罢,忽自叹曰:「古人功业成于激发者恒多,我何若尔也!」

  遂诣长安,上书。

  时严照已贵,见买臣,即谓曰:「吾幸先达,而故人犹寒如旧,负约之罪,
鸣鼓难偿矣。」乃祝吾丘寿王,同荐买臣于武帝。帝召见,说《春秋》、《楚辞
》,甚悦其意,遂拜为中大夫,与司马相如、枚皋等,俾交相议论。

  时东粤数反复不轨,买臣请将兵数千,「浮海而下,可卷席取也。」帝又拜
为会稽守。买臣至郡,即治战具,储粮草,发兵征之,一擎而破。帝壮其功,征
为丞相长史。

  时舟过杉青闸下,闸吏奔趋惶惧。其妻审知买臣也,即脱簪珥,拜伏舟次,
曰:「贱妾某氏也,事尊官有年矣,一念迫于饥寒,遂致分手。然心实未尝昧也。
伏望沧海容流,泰山让土,追思花烛微情,不以妾为大罪,俾得破镜复圆,断弦
再续,则妾万幸,万幸!」

  买臣长笑曰:「汝记昔日之言乎?怨恨求离,以我为泥中蛆蚓,讵料贫贱未
必常,富贵未必久,绝情断义,曾鸡犬之不若。而今又附势趋炎,置闸吏于何地?
抚今追昔,扬水不能收矣!何乃冒方水开之颜、出重赧之色以求见我哉?羞死宜
甘,强辞宜补。」

  言下,辟易莫敢对。良久,遂自投于河中而死。买臣即以尸首葬于亭湾,名
曰:「羞墓」。后人方孝儒题诗于亭云。备如左:「芳草池边一故丘,千年埋骨
不埋羞。叮咛嘱咐人间妇,自古糟糠合到头。」

  宋梅尧臣诗:「食藕莫问浊水泥,嫁婿莫问寒家儿。寒儿黧黑而无脂,骥子
纵瘦骨格奇。买臣贫贱妻生离,行歌负薪何愧之?高车远驾建朱旗,铜牙文弩□
犀皮。官迎吏走马万蹄,江湖昼夜横白霓。旧妻呼载后乘归,海泪夜落无声啼。
吴酒虽美吴鱼肥,侬今豢养惭鸡犬。园中高树多曲枝,一日桂与桑虫齐。」

  醒迷录

  正德中,有忠告者,崇德人,祖、父俱显官,忠得以例授一儒官。为人豁达
大度,傲物轻财,性喜博掷为戏,田产虽以万计,而自视恒约如也。又奉一纯阳
师甚虔,出必问,入于礼;至于一肴一菜,不先祭则不敢自食。门下有友二人曰
胡应圭、陆一奇者,日导忠以博饮事。忠虽视为知己,其如二子之口蜜腹剑何!
不数年间,家业荡废,而二子则日益饶富。

  一日,会忠昼卧,梦二道士纶中羽衣,对忠语曰:「子急悔心,不当恋溺。
若苦艰之,后园松下之藏,犹可成立。至于胡、陆二子,吾已征示其诛矣。」言
毕,流汗浃背,觉来见供炉下足一纸飞扬,执以视之,题曰《醒迷余论》,墨迹
犹鲜。

  其论附录于后:「大抵事近于戏则易染,心涉乎利则难逃。是以赌博之事,
不计大小久暂,皆足以废业丧心、招怨动气,甚者亏名玷节,露耻扬羞,又甚至
败家者有之,亡身者有之。嗟呼!一念少差,竟迷于利,纵有所得,亦不能补其
所损,况未必得乎!

  且以其事言之,灭礼义而尚凶强,去真诚以使机变,当场得失,交战营营,
怒目扬声,无仪多厌,冒寒暑而莫知,甘饥渴而不顾,尽日终宵,虽劳不怨,耗
神殚力,自苦何辜!且因多寡伤朋友之情,竞锱铢启是非之衅,儒者惰业,农者
失时,商者荡资,工者怠事,耽身误己,未有若此之甚者也。及其彼此息争,胜
败攸判,得者不足以偿劳,失者愈有以肌愕,割不忍之金,强慨然之态,久为囊
物,顷付他人,赵璧隋珠,爱之不得,纵平日称为至契者,欲假分文,勃然变色,
虽赧颜屈节以求之,不可得也。

  此时此际,忧容可掬,哽气频呼,内讼默思,欲追无及,人亦何苦而自取如
此耶!及其临夜归家,吞声敛迹,含怨有仆,垢面有妻,子不为欢,母不为语,
虽剩汁残羹,亦一吸而尽。犹且多营处置一谋,将作恢复之计,梦魂颠倒,博骋
相从,甚者悲愤迭兴,寝寐俱废,祸由此酿,疾由此媒。反而思之,非不得已事
也,人亦何苦而自迷若此邪!及其或称贷于人,或沽典于己,急急孜孜,惟求再
逞,饮食所在,若将不遑,视得若取诸寄也。

  岂知处既败之势难救,挟未盈之本无威气弱心荒,人皆可侮,猜红觅六,十
无一从,千方之所获者,一旦失之而不足矣。属望虽殷,徒为空想之迹,人亦何
苦而自戚如此邪!及其黄昏将近,意兴方浓,虽其心欲言旋,奈何势不由己,索
烛求油,抛家寄宿,致悬父母之忧思,因爽亲朋之信约。

  遍寻无觅,童子倚门而迎,逐想难求,佳人守灯以待,吾方逞雄心,争博手,
嚣嚣然自以为乐也。身亲不善,聚怨一门,反己怀惭,细思无益,人亦何苦而自
玷如此邪!及其屡试不利,兴阻于空囊,志縻于稍短,袖手傍观,眼红心热,欲
弃之则意有所难舍,将复之则力有所不能,躇踌莫决,如醉如痴,家事不支,非
惟不复措念,纵一勉强为之,亦恍然若失矣。

  昏迷沉溺,恋恋不忘,俯首凭几,形影相吊,人亦何苦而自溺如此邪!又有
一等奸险小人,专一伺访良善,乘其可入之机,附以知己之列,言动之,利诱之,
酒食结之,作阱成笼,不至于不入不己也。及其髻发一把,钓铒一吞,始之所言,
毫不能应,虚利虽无,实祸先至。

  且彼机械熟于久炼,诡诈出乎多端,色有铅沙,马有脱注,虽号精敏者亦堕
术中,况以愚弱之身而当彼无穷之计,则其胜负不待对局了然可卜矣。即运郭
况之金穴,输邓通之铜山,日亦不继,况其它乎!人反不悟于斯,必欲与之相驱
骋焉,呜呼!是犹石没湍水,愈翻则愈沉也,羊触藩篱,弥逞则弥困也,求其能
济事者,吾未之见也!

  已间或侥幸少得,人即怨尤,弱者引恨之以心,强者直拒之以色;又有狂罔
之徒,从而诉于亲,告于友,讼于官司,体面大伤,廉节尽丧,较之微利,孰重
孰轻?呜呼!辱害相系必至于斯而犹不知悔,更将何待邪!又尝知夫色也,古称
五白,戏始牧猪,无金玉之质,无耆宿之尊,无耳目之见闻,其初蠢然一骨耳。
切磋焉,琢磨焉,斯是矣。

  至于投叱之下,偏能顺小人、欺君子,宛转隐见之间,欲少假借而一毫无所
容其能,卒亦付之蠢然之骨耳!呜呼!

  人灵万物,乃遑遑焉仰求于蠢然之骨,而又为蠢然之骨所窘困,可哀也哉!
故择术贵精,与人贵正。苟不能择而与之,一旦误人于内,恬不知愧,及对达尊
长者惟恐闻之,设若言友于此,亦仰面不敢赞一语。呜呼!肆欲于朋淫之日而曲
文于君子之前,将欲塞耳盗铃、蒙头操刃者等耳,欲人之不闻且见也,何可得哉!

  况乎此行一开,百恶皆萃,纳污引侮,莫不由斯。贤者不为礼,富者不为托,
智者目为愚,俭者鄙为败,父母恶为不肖,乡党指为下稍,小竞蝇头,致庶众谤,
竞者未实,谤者有加,鸣呼!以亲党不韪之名易难望之利,虽乡人不为,而人竟
甘冒,可悲也!夫自取自溺者既如此,可哀可悲者又如彼,然而斯人之耽且好者
何哉?不曰仗此肥家,则曰冀此取乐,噫!陋哉!

  言之过矣。天下之利,何事无之?明经足以干禄,用武足以要封,鬻贩足以
盈资,桑麻足以广积,皆事也,则皆利也,何以丧名节以求之乎?吾恐家未必肥,
而空虚瘠弱之弊先速之矣,肥者果安在哉?

  天下之乐,何事无之?读书可以开襟胸,弹琴可以怡性情,种花可以观天机,
养鱼可以寄生意,皆事也,则皆乐也,何必冒污辱以求之乎?吾恐乐未必取,而
忧愁抑郁之思,先逼之矣,乐者固如此哉?况其转展相寻间,彼此两失,机杼脂
膏暗铄于囊头之手,田桑汗血潜消于录事之家,所谓鹬蚌相持,渔人得利,正谓
此耳。

  盍不鉴诸古人乎?忿心生于傅杀,致残鸿雁之情;淫行起于点筹,因造房帏
之丑;樗蒲百万,达者见机;坑堑二三,宦途有诮;家产之俱尽,桓温几丧沟渠
;担石之无储,刘毅将为浪荡;至于投马以绝呼,亡羊以从事,四绯以彰快,孤
注以明穷,不其枚举,而其为累一也。自古迄今,遗声尚臭,由今迨后,取法贵
芳。

  故其白衣事省,黄口身闲,取此消遣,固无暇责矣。

  乃若言儒言,貌儒貌,服儒服,冠儒冠者,亦倡和成风,竞相笃好,史籍诗
书,束弃高架,虽蒙尘积垢,而心灰志夺,视如仇敌,小而人事礼文因之尽废,
及其较技抡选之时,风檐晷影之下,荣辱甚关,心手莫措,日之相与以为乐者,
果能代我否邪?及今知改,则名可全,家可保,终身俊髦,苟遂昏迷,吾不知所
了矣,何也?日月反照,无损于明;君子绳愆,不累其德。

  以陈元、周处之徒,尚自发愤改行,卒为善人,况吾辈号英达者不减元处,
而未闻能自悔讼,岂以既招物议、改亦无救也欤?噫嘻!人孰无过,改之为难,
过孰无因,原之为尽。向使商甲不悔桐墓,几为暴桀之君;汉武不下轮台,则亦
亡秦之续。孰为改之,功不既大哉!」

  忠读一过,悔叹移时。寻掘松根,得金一瓮,皆刻告氏字,必忠高曾物也,
此故后人无有知者。

  再往二子家,探胡瞎一目,陆跛一足,颓然皆残形矣。忠乃惊惶,自是绝不
与相交接。

  又以所得之资分人货殖,后致大富。胡、陆二子,渐至穷迫,老年携乞于途,
人皆指以为鉴。仙师神报,亦显矣哉!

  琴精记

  鹤云者,乃邓州人,姓金也,美风调,乐琴书,为时辈所称许。宋嘉熙间,
薄游秀州,馆一富家。其卧室贴近招提寺,夜闻隔墙有歌声,乍远乍近,或高或
低。初虽疑之,自后无夜不闻,遂不以为意。

  一夕,月明风细,人静更深,不觉歌声起自窗外。窥之,见一女子,约年十
六八,风鬟露鬓,绰约有姿。疑是主家妾媵夜出私奔,不敢启户。侧耳听其歌曰
:「音、音、音,你负心。你真负心。孤负我,到如今。记得当时低低唱,浅浅
斟,一曲值干金。如今寂寞古墙阴,秋风荒草白云深。断桥流水何处寻?凄凄切
切冷,冷清清,教奴怎梦。」

  女子歌毕,敲户言曰:「闻君俊才绝世,故冒禁以相就。

  今乃闭户不纳,若效鲁男子行邪?」鹤云闻言,不能自抑,才启户。女子拥
至榻前矣。鹤云曰:「如此良夜,更会佳人,奈何烛灭樽空,不能为一款曲也?」
女子曰:「得抱衾□,以荐枕席,期在岁月,何必泥于今宵?况醉翁之意不在酒
乎!」乃解衣共入帐中,馨尽缱绻之乐。迨隔窗鸡唱,邻寺钟鸣。女子起曰:「
奴回也!」鹤云嘱之再至,女子曰:「勿多言,管不教郎独宿。」遂悄悄而去。

  次夜,鹤云具酒□以待,女子果来,相与并坐酣畅。女子仍歌昨文之辞,鹤
云曰:「对新人不宜歌旧曲,逢乐地讵所道忧情?」因更前韵而歌之曰:音、音、
音,知有心。知伊有心,勾引我到于今。

  最堪斯夕,灯前偶,花下斟,一笑胜千金。俄然云雨异春荫,玉山齐倒绛帷
深。须知此乐更何寻。来经月白,去会清风,兴益难禁。

  女子闻歌,起而谢曰:「君之斯咏,可谓转旧为新,除忧就乐也!」彼此欢
情更浓于昨。自是无一夕不会。花苒半载,鲜有知者。

  忽一夕,女子至而泣下。鹤云怪问,始则隐忍,既则大恸。

  鹤云慰之良久,乃收泪言曰:「奴本曹刺史之女,幸得仙术,优游洞天。但
凡心未除,遭此谪降。感君同契,久奉欢娱。讵料数尽今宵。君前程远大,金陵
之会,夹山之游,殆有日矣!

  幸惟善保始终。」云亦不胜□怆,至四鼓,赠女子以金。别去未几,大雨倾
盆,霹雳一声,窗外古墙悉倾倒矣。鹤云神魄飘荡,明日遂不复留此。

  二年后,富家筑于基下,掘一石匣,获琴与金,竟莫晓此故。时闻鹤云宰金
陵,悉其好琴,使人携献。鹤云见琴光彩夺目,知非凡材,顾然受之,置于石床。
远而望立,则前女子就而抚之;近而视之,则依然琴也。方悟女子为琴精,且惊
且喜。

  适有峡州之迁,鹤云得重疾,临死命家人以琴合葬。琴精之言,一一验矣。
人有定数,物可先知,岂不信哉?

  帚精记

  洪武间,本觉寺有一少年僧,名湛然,房颇僻寂。一夕独坐庭中,见一美女,
瘦腰长裙,行步便捷,而妆亦不多饰。僧欲进问,忽不见矣。明夜登厕,又过其
前。湛然急起就之,则又隐矣。他人处此,必不能堪,况僧乎?自是惶惑殊深,
淫情交引,苦思不置。越两日,又徐步于厕。僧急牵其衣,女复徉为惭怯之态。
再三恳之,方与入室。

  及叙坐,僧复逼体近之,渐相调谑间,竟成云雨。事毕,问其居址姓字,女
曰:「妾乃寺邻之家,父母钟爱,嫁妾之晚。今有私于人,故数数潜出,不料经
此,又移情于汝。然当缄密其事,则交可久。不然,彼此玷矣!」僧唯唯从命。
于是,旦去暮来,无夕不会。

  将及期,僧不觉容体枯瘦,气息厌然,渐无生意。虽同袍医治,百端罔功。
寺中有一老僧谓曰:「察汝病脉,痨症兼致。

  阴邪甚盛,必有所致。苟不明言,事无济矣!」湛然骇惧,勉述往事。众曰
:「是矣!然此崇不除,则汝恙不愈。今若复来,汝同其往,而踪迹之,则治术
可施也。」

  是夕,女至。湛然仍与交合。将行,欲起随送。女止之曰:「僧居寂落,夜
得美妇欢处,是亦乐矣!何苦自感如此。」湛然不能往,强而罢焉。翌日告众,
众乃忖曰:「明夜彼来,当待之如常。密以一物,置其身。吾等游于房外,俟临
别时,击门为约,吾等协当尾随,必得而止,则崇可破矣!」湛然一一领记。后
一夕,湛然觉神思恍惚,方倚床独卧,女果推门复入。

  僧与私曲,益加温厚。鸡鸣时,女辞去。僧潜以一□花插女鬓上,又敲其门
者之。众僧闻击声,俱起追察,但见一女由由而去。众乃鸣铃诵咒,执锡执兵相
与赶逐。直至方丈后一小室中乃灭。此室传言三代祖定化之处,一年一开奉祭,
余时封闭而已。

  众僧知女隐迹,即踊跃破窗而入,一无所见,但西北佛厨后烁烁微光,即往
烛之,则竖一敝□耳。竹质润滑,枝束鲜莹,盖已数十年外物也。众方疑惑,而
□花在柄,因共信之。乃持至堂前,抽折一□,则水流滴地。众僧益骇异。再折
之,亦然。

  以至□□皆如之。

  众僧乃明灯细视,□中非水,皆精也。湛然见之,悔悟惊惧,不能自制。于
是,悉就焚之,扬灰于湖。湛然急以良剂调治,久之得平。而崇自此灭矣!

  评曰:异怪弄人,数固当灭,而少僧幸免,人亦可鉴。[/font]

旧爱新欢 2009-5-11 23:41

第二夜·国色天香 作者:处理人

[font=宋体][color=Red]  排版者:此文系文言色文。无法断句排版,只能分段排版。版面不齐,造成
阅读不便之处,请读者见谅。[/color]


                           第八卷 天缘奇遇
                           
  祁羽狄,字子□,吴中杰士也。美姿容,性聪敏,八岁能属文,十岁识诗律,
弱冠时每以李白自期,落落不与俗辈伍,独有志于翰林。每叹曰:「乌台青琐,
岂若金马玉堂耶!」

  下笔有千言,不待思索。诗歌词赋,奇妙绝倒。且善钟王书法,又粗知丹青。
时人目为才子,多欲以女妻之,皆不应。其姑适廉尚,督府参军也。姑早亡,继
岑氏,生三女,皆殊色。长曰玉胜,次曰丽贞,三曰毓秀,随父任所,皆未适人。
尚以衰老,乞骸骨归。时生以父爱,家居寂寥,郁郁不快。或散步寻诗,寄身林
壑,或操舟访隐,傍水徘徊。

  一日,与苍头溜儿入市,见一妇人,年二十余,修容雅淡,清芬逼人,立疏
帘下,以目凝觑生。生动心,密访之,乃吴氏,名妙娘,颇有外遇。生命溜儿取
金凤钗二股,托其邻妪馈之,妙娘有难色。妪利生之谢,固强之。妙娘曰:「妾
觑此郎果妙人也。但吾夫甚严,今幸少出,但一宿则可,久寓此,不宜也。

  生闻之,即潜入,相持甚欢,极尽款曲。即枕上吟曰:「深深帘下偶相逢,
转眼相思一夜通。春色满衾香力倦,瘦容应怯五更风。」

  妙娘曰:「妾亦粗知文墨,敢以吴歌和之:别郎何日再相逢,有时常寄便时
风。一夜恩情深似海,只恐巫山路不通。」

  歌罢,天色将曙,闻外扣门声急。妙娘曰:「吾夫回矣。」

  与生急拥衣而起,开后门,求庇于邻人陆用。用素与妙娘厚,遂匿之。

  用之妻,周氏也,小字山茶,见生丰采,欲私之,生应命焉。茶曰:「吾主
母徐氏新寡,体态雅媚,殊似玉人,坐卧一小楼,焚香礼佛,守法甚严,但临风
对月,多有怨态,知其心未灰也。妾以计使君乱之,可以尽得其私蓄。」生谢曰
:「乱人之守,不仁;冀人之财,不义;本以脱难而又欲蹈险,不智。

  卿之雅情,心领而已。」言未毕,一少女驰至,年十三四,粉黛轻盈,连声
呼茶。见生在,即避入。生问:「此女何人?」

  茶曰:「主母之女文娥也。」生曰:「纳聘否?」曰:「未也。」

  文娥入,以生达其母。母即自来呼之,且自窗外窥生。见生与茶狎戏,风致
飘然,密呼茶,问曰:「此人何来?」茶欲动之,乃乘机应曰:「此吴妙娘心上
人也。今碍有夫在,少候于此。」徐氏停眸不言久之。

  茶复曰:「此人旖旎洒落,玉琢情怀,穷古绝今,世不多见。」徐氏佯怒曰
:「汝与此人素无一面,便与亵狎,外人知之,岂不遗累于我!」山茶亦佯作愠
状,对曰:「妾但不敢言耳。言之,恐主母见罪。」徐氏诘其故。

  山茶曰:「此人近丧偶,云主母约彼前来偕老。」徐氏惊曰:「此言何来?」
茶曰:「彼言之,妾信之。不然则主公所遗玉扇坠,何由至彼手乎?」徐氏即探
衣笥中,果失不见,徘徊无聊又久之。山茶知其意,即报生曰:「娘子多上复:
谨持玉扇坠一事,约君少叙,如不弃,当酬以百金。」


  生揣:「事由于彼,非我之罪也。」乃许之。——盖徐氏三日前理衣匣,偶
遗扇坠于外,为山茶所获。至是,即以此两下激成,欲俟其处久而执之,以为挟
诈之计耳。

  近晚,生登楼,与徐氏通焉。缱绻后,徐氏问曰:「扇坠从何来?」生曰:
「卿之所赐,何佯问也?」徐氏曰:「妾未尝赠君,适山茶谓君从外得者,妾以
为然,故与君一叙。今乃知山茶计也。」徐氏悔不及,明早果以百金赠生行。生
留一词以别之,名《惜春飞》。

  「乘醉蜂迷莺不语,只是妙娘为主。玉坠凭谁取,又成红叶偕鸳侣。

  两地风流知几许,自喜连遭奇遇。愁对伤处,何时得共枕,重相叙。」

  徐氏恨山茶卖己,每以事让之。茶不能堪,遂发其私。徐氏无子而富,族中
争嗣,因山茶实其奸,鸣之于官。官受嗣者贿,竟枉法成案。徐氏以淫逐出,文
娥以奸生女官卖,徐氏耻而自缢。生闻之,不胜伤痛,作挽歌以吊之曰:「胡天
不德兮,歼我淑人。情轻一死兮,我重千金。花残月缺兮,玉碎珠沉。俾生长夜
兮,梦断芳春。

  遭此仇兮,何所伸。欲排云前代诉兮,奈力寡而未能。

  心耿耿兮思素思,神恍惚兮怀旧迹。泪潸潸兮滴翠巾,愁郁郁兮欲断瑰。千
回万转兮,痛我芳灵。灵其有知兮,鉴我微忱!」

  生且泣且歌,不胜哽咽,乃散步林外,少放闷怀。不意新月印溪,晴烟散野,
泉声应谷,树影坠地,生乃还步,踽踽独行,凄惨愈切。忽闻后有环佩声,生回
顾,见一女子冉冉而来;后随有女童,一掌扇,一执巾。生以为良家子也,意欲
趋避。

  乃遥呼曰:「祁生何为避耶?」生疑为如戚,进步迎揖。然芳容奇冶,光彩
袭人。生惊讶,未遑启问,女即曰:「妾玉香仙子也。朝游篷岛,暮归广寒,拂
扇则风行千里,挥巾则云幔九霄,非俗女也。因与君有尘缘,到此一相会耳。」
生闻其言,疑为鬼魅,不敢近,但唯唯求退而已。女笑曰:「妾乃不如徐氏耶?
君子日后奇遇甚多,徐氏不足惜也。」即携生手,同还生家。生闻其香气清淑,
爱其纤指温润,亦不甚怪。然而夜深人静,重门自开,灯灭帘垂,明辉满室,生
虽疑,不能却矣。

  与之共枕,颇觉绸缪。至五更,二女童报曰:「紫微登垣,壬申候驾。」女
即整衣而起,与生别曰:「后六十年,君之姻缘共聚,富贵双全,妾复来,与君
同归仙府矣。赠玉簪一根,扣之,则有厄即解;小诗一首,读之,则终身可知。」
言毕,凌空而去。生望之,但见云霓五彩,鸾鹤翩翔,生始信其为仙也。

  即视其诗,乃五言一律:「君是百花魁,相逢玉镜台。芳春随处合,夤夜几
番灾。龙府生佳配,天朝赐妙才。功名还寿考,九九妾重来。」生与玉香方合,
精采倍常,颖悟顿速,衣服枕席,异香郁然。人皆疑其变格,而不知生所自也。

  时廉参军致仕归,泊船河下,闻文娥官卖,即以金偿官,买与次女丽贞为婢。
是日,生至讲堂,适闻廉归,惊曰:「此吾至亲,别十年矣。」即趋谒。廉闻生
至,急请入,各以久疏慰问。廉尚曰:「尊翁捐馆,幸有子在。况子英发士也,
但愿早遂青云,以慰尊翁之志。」生谦谢久之。

  廉呼岑氏出,且曰:「祁三哥在此,非外人也。」岑氏谓三女曰:「三哥有
兄弟情,可随我见之。」惟丽贞辞以「晓起采茉莉花冒风,不快。」岑氏与玉胜、
毓秀出见。生拜问起居,礼貌修整。岑见生闲雅,念:「得婿若此人,吾女何恨?」
而胜与秀亦熟视生。生目玉胜妆艳,毓秀丰美,亦觉戚戚焉。廉问:「丽贞何在?」
岑曰:「不快。」廉曰:「一别十年,今各长成,宁不一识面耶?」

  命侍女素兰催之,不至。再命东儿让之,丽贞不得已,敛发而出。但见云鬓
半蓬,玉容万媚,金莲窄窄,睡态迟迟。生立俟之,自远而近,停眸一觑,魂魄
荡然。相揖后,以序坐。岑以家事洁生,生心已属丽贞,惟唯唯而已。顷间,茶
至。捧茶者,文娥也。生见文娥,文娥目生,两相疑喜。茶后,继之以饭,岑与
三女皆在座。

  岑曰:「三哥不弃,肯时来一顾乎?」廉曰:「吾欲以家事托子輶,子輶宁
即去耶?」三女皆赞之。而丽贞又曰:「三哥倘以家远不便,凡有所需,一切取
之于妹。」生以丽贞之言深为有情,即以久住许之。

  是夕,寄宿东楼。生开窗对月,惆怅无聊,乃浩歌一绝以自遣云:「天上无
心月色明,人间有意美人声。所需一切皆相取,欲取些儿枕上情。」

  生所歌,盖思丽贞「一切取于妹」之言也。歌罢,见壁间有琴,取而抚之,
作司马相如《风求凰》之曲。不意风顺帘间,楼高夜迥,而琴声已凄然入丽贞耳
矣。丽贞心动,密呼小卿,私馈生苦茶。

  生无聊间,见小卿至,知丽贞之情,狂喜不能自制,竟挽小卿之裙,戏曰:
「客中人浼汝解怀,即当厚谢。」小卿拒,不能脱,欲出声,又恐累丽贞;久之,
小卿知不可解,佯问曰:「小姐辈侍妾多矣,倘舍妾,惟君所欲,何如?」

  生亦知其执意,乃难之曰:「必得桂红,方可赎汝。」桂红,乃玉胜婢。小
卿曰:「桂红为胜姐责遣,独睡于迎翠轩,咫尺可得。」

  生与小卿挽颈而行,果一女睡轩下。生以为桂红矣,舍小卿而就之,乃惊醒。
非桂红,乃素兰也。兰在诸婢中最年长,玉胜命掌绣工。一婢拙于绣,迁怒于兰,
责而逐之,不容内寝,怨恨之态,形于梦寐,适见生至,怪而问曰:「君何以至
此也?」生不答,但狎之。兰始亦推阻,既而叹曰:「胜姐已弃妾,妾尚何守!」


  遂纳焉。生亦风流有情,而兰亦年长有味,鸳衾颠倒,不啻胶漆。生密问曰
:「丽贞姐如何?」兰曰:「天上人也。」曰:「可动乎?」曰:「读书守礼,
不可动也。且君兄妹,何起此心?」生愧而抱曰:「对知心人言,不觉吐露心腹。」
既而问:「桂红与谁同寝?」

  兰曰:「桂红,胜姐之爱婢也。此人聪慧,与文娥同学笔砚,今君以情钩之,
亦可狎者。」

  生甚喜,至天明就外,作一词以纪其胜:素兰花,桂红树,迎翠轩中,错被
春留住。乖巧小卿机不露,借风邀雨,脱壳金蝉去。

  一杯茶,咫尺路,却似羊肠,又把车轮误。且向桂花红处吐,攀取高枝,再
转登云步。

  右调名《苏幕遮》生早与素兰别时,天尚未明,偶遗汗巾一条,内包玉扇坠
并吊徐氏词。小卿来唤素兰,见而拾之,私示文娥曰:「此祁生物也。」文娥观
词,不觉泪下。丽贞理妆,呼文娥代点鬓翠。

  文娥至,则秋波红晕,凄苦蹙容。贞怪而问之。娥不能隐,以实告曰:「吾
母死,皆为祁生。今见其吊母词,是以不觉泪流。」

  丽贞索词观之,叹曰:「真才子也。」取笔批其稿尾:措词不繁,着意更切。
愁牵云梦,宛然一段相思;笔弄风情,说尽百年长恨。诚锦心绣口,可爱可钦;
必金马玉堂,斯人斯职。然而月宫甚近,何无志于□娥?乃与地府通忱,实有功
于才子。

  其所批者,儆其锐志功名,弗劳他虑;即令文娥持送还生。——时廉有族中
毕姻,夫妇皆往。——生见文娥独来,携而叹曰:「儿何以至此耶?」娥惟嗟叹,
道其所以,乃出扇坠、吊词还生。生曰:「汝从何得之?」娥曰:「小卿自迎翠
轩得之。今丽贞姐使妾奉还。」生且愧且谢。既而,见所批,又惊又喜,叹曰:
「世间有此女子,羞杀孙夫人、李易安、朱淑贞辈矣。」

  读至末句,叹曰:「吾妹真□娥也,仆岂无志那!」送以末联为有意于己,
乃以白纱苏合香囊上题诗一首,托文娥复之:聊赠合香囊,殷勤谢赞扬。吊词知
恨短,批稿辱情长。愧我多春兴,怜卿惜晚妆。月宫云路稳,愿早伴霓裳。

  丽贞见诗大怒,挞文娥;待父母归,欲以此囊白之。毓秀知之,恐玷闺教,
使二亲受气,急令潘英报生。时英年十七,亦老成矣,虑生激出他变,缓词报曰
:「秀姐知君有诗囊送入,甚是不足,乞入亲谢之。」生笑曰:「秀妹年幼,亦
知此味耶?」牵衣而入。秀以待于中门,以故告生。生惊曰:「何异所批!

  」秀曰:「彼儆君耳,非有私也。」生茫然自失。秀曰:「玉胜姐每爱兄,
与妾道及,必致嗟叹;今在西鹤楼,可同往问计。

  」生含愧而进。玉胜见生,远迎,曰:「三哥为何至此?」秀顾生,笑曰:
「欲坐登云客,先为入幕宾矣。」胜问其故。秀曰:「兄有「月宫云路稳,愿早
伴霓裳」之句,遗于丽贞姐。

  贞姐怒,欲白于二亲。今奈之何?」玉胜笑曰:「妾谓兄君子人,乃落魄子
耶?请暂憩此,妾当为兄解围。」即与秀往贞所。

  贞方抱怒伏枕,胜徐问曰:「何清睡耶?」贞乃泣曰:「妹子年十七,未尝
一出闺门。今受人淫词,不死何为!」胜与秀皆曰:「词今安在?」贞不知胜为
生作说客,即袖中以诗囊卷出。胜接手,即乱扯。贞怒,起夺之,已碎矣。贞益
怒。胜曰:「三哥,才子也。妹欲败其德,宁不自顾耶?」因举手为丽贞枕花,
低语曰:「三哥害羞,适欲自经。送人性命,非细事也。」贞始气平。胜乃回顾
素兰,曰:「可急报三哥,贞妹已受劝矣。」

  兰往,见生徘徊独立,而桂红坐绣于旁,亦不之顾,乃以劝贞事报生。生喜
而谢之。兰挽生,曰:「妾原谓此人不可动,君何不听?」又背指红,曰:「可
动者,此也。为君洗渐可乎?」生又谢之。兰附红耳曰:「祁生反有意于子,今
其惭忿时,少与款曲,何如?」

  桂红张目一视而走。兰追执之,骂曰:「我教汝绣,汝不能,则累我。我一
言,即逆我。汝前日将胜姐金钏失去,彼尚不知,汝逆我,我即告出,汝能安乎?
若能依我,与祁生一会,即偿前钏,不亦美乎?」桂红低首无言,以指拂鬓而已。
兰抚生背,曰:「君早为之,妾下楼为君伺察耳目。」生抱红于重茵上,逡巡畏
缩,生勉强为之,不觉鬓翠斜欹。

  兰下楼,因中门上双燕争巢堕地,进步观之,不意胜、秀已至前矣。兰不得
已,侍立在旁,尊胜、秀前行。生闻梯上行声,以为兰也,尚搂红睡;回顾视之,
乃胜与秀。生大惭。胜大怒,即生前将红重责,因抑生曰:「兄才露丑,今又若
此,岂人心耶!」生措身无地,冒羞而出。无奈,乃为归计。

  明日,见廉夫妇,告曰:「久别舍下,即欲暂归。」廉夫妇固留之。生固辞。
乃约曰:「子□必欲归,不敢强矣。待老夫贱旦,再劳枉顾,幸甚!」生谨领而
别。途中无聊,自述一首:洛阳相府春如锦,乱束名花夜为枕。弄琴招得小卿
来,迎翠先同素兰寝。文娥痛而哭吊词,丽贞题笔一赞之。

  牵惹新魂发新句,转眼生嗔欲白之。绝处逢生得毓秀,恐玷闺门急相救。潘
英邀我中门侍,西鹤楼前惭掩袖。玉胜频呼入幕宾,相迎一笑问郎因。郎须少倚
南楼坐,此去因先慰丽贞。丽贞见妹欢情复,桂红巧绣娇如玉。素兰观燕往中门,
胜、秀登楼皆受辱。一场藉藉复一场,两处相思两断肠。春光漏尽归途寂,何日
同栖双凤凰?

  丽贞小字阿凤,故末句及之。生去后,三女皆在百花亭看杜鹃花,东儿报曰
:「祁君去矣。」胜与秀相对微笑,丽贞独有忧色,停眸视花,吁叹良久,无非
念生意也。玉胜不知,问曰:「妹子尚恨祁生耶?祁生果薄幸,昨触妹,又辱桂
红。

  被污之女,不可近身,已托邻母作媒出卖矣。」贞曰:「彼辱妹,姊尚容之
;彼辱婢,姊乃不容耶?」玉胜语塞。盖胜久欲私生,惟恐二妹忌之,又恨桂红
先接之也。

  贞是夕凭栏对月,幽恨万种,乃制一词,名曰《阮郎归》,自诉念生之情,
每歌一句,则长吁一声。文娥等侍侧,皆为之唏嘘:闻郎去后泪先垂,愁云欺瘦
眉。情深须用待佳期,郎心不耐迟。

  香闺静,寄新诗,眼前人易知。寸心相爱反相离,此情郎慢思。

  生归,不数日,为仇家萧鹤者所诬,发生父未结之事。鹤以官豪,捕生甚急。
生夜渡,欲往诉当道,为守渡者所觉,执送萧氏。萧层堂迭室,将生禁后房,待
事中人至,即送官理。

  生夜静忿郁,无以自慰,忽忆仙子「玉簪解厄」之言,乃祷拜,吟一词:
撒天长恨几时休?两眼不胜羞。男儿壮年多困忧,何日一抬头?辙中鲋,一中鸠,
望谁周?横铺铁网,高展金丸,毕何仇?(《诉衷情》)萧之妇,余氏也,乃世
家女,名金园。其夫名震,往京听选。

  金园独居,闻户后歌声悲切,明早,使侍女琴娘访之,始知生故,叹曰:「
与父有仇,子复何罪?」私遣琴娘以甘露饼十枚馈生。生谢曰:「此活命恩也,
他日当衔环以报。」自后,琴娘时以饮食饷生,生媚意敛谢。琴娘悦之,因与之
私,复乘间语金园曰:「此生温如良玉,十倍吾主,今禁此,情甚可哀。」

  琴娘意欲释之。金园曰:「昨亦梦神女命救此人,且云他日与汝皆当为彼侍
妾,纵无此理,甚可疑也。」遂往窥之,果见生丰姿颖异,气宇温容。抵夜,以
别钥启锁,匿入闺中,共枕恣欲。五更时,赠以白金十两,金钏一双,汗巾一条,
与琴娘暗开重门,泣而送之,且以梦语生。生曰:「岂敢望此!仆有玉扇坠,今
以赠卿,日后果有幸会,当以此为记。」遂拜谢而去。

  翌日,萧觅生,生已行矣。竟走京师,伏阙奏辩,为父雪仇。时赵子昂为翰
林学士承旨,力赞生孝,得发御史观音保等勘问。萧惧,出万金营求左丞相铁木
迭儿为之解纷息事,然亦不敢害生矣。

  生由是避祸入山,发愤攻书。山下有名龚寿者,年六十,善相法,见生状,
知其不凡也,每以柴米给生,相过甚厚。生感以恩,乃书一联于壁云:远移萍梗
宜无地,近就芝兰别有天。

  又书一联以自儆云:身居逆境时勤读,心到仇家夜梦亲。

  生去后,丽贞虽念生,不过形于咏叹而已。而玉胜则慕生之甚,言动如狂。
每强扶倦态,对镜画眉,不觉长吁一声,两手如坠。日就枕席,饮食若忘,梦中
忽忽如对人语,及醒,则及挥泪满床而已。闻贞有《阮郎归》调,令素兰索之,
贞不与,胜知其必为生作也,亦自作一调。名《桃源忆故人》,亦道望生之意:
思思念念风流种,心为愁深如梦。绣衾象床如共,羞把寒衾拥。

  桂红楼上春心动,悔己多情残送。却笑自家愁重,番作巫山梦。」

  廉至旦日,遣人邀生,知生受诬奏辩,嗟叹久之。及生入山读书,廉遣人送
白金五两,白米六包,与生少资日用。玉胜自忖曰:「祁生发愤,招之则不来,
然其意惟在丽贞,诈招以贞书,或得一面。」乃具书,私付去人,且戒之曰:「
此丽贞书,密与之。

  小妹丽贞敛衽端肃拜:畴昔之心,岂敢自昧;掷诗之忿,实惧人知。月色空
梁,不见知心到眼;风声泣树,徒知弱态伤神。近知往复大仇,识英才之可羡;
今又入山愤志,知力学之有成。但情在寸心,终难自慰;人遥千里,岂易相通!
满目云山,何处是凤凰栖止;一天星斗,几时成牛女欢期?顷刻相思,须更长欢。
倘兄肯顾片时,小妹终身佩德。匆匆草字欠恭,伏乞情恕。不备。

  妹贞再拜启生得书,惊喜雀跃。然发愤之始,义不可行;欲复书,又恐廉知,
但私寄曰:「为我多多附谢小姐,书已领教矣。」生是日旧态复萌,几不自制,
大书绝句于壁:海样相思思更深,一封珍宝抵千金。书中总有颜如玉,未必如渠
满我心。

  一日,龚老访生,见壁上绝句,问曰:「君有所思乎?读书之心,如明镜止
水,倘有所思,则芥蒂多矣,安能有成?」

  祁生不觉汗颜。龚复慰曰:「少年人多有此弊,况君未娶,宜不免此。老夫
相君目秀眉清,天庭高耸,必享大贵。倘不弃,老夫有一小女,名道芳,颇端重
寡言,亦宜大福,他日愿为箕帚,何如?」生愧谢不已。

  是岁,生起小考,补郡庠弟子员。

  后数日,生整衣冠,往拜廉。廉一家慰贺。三女出见,皆曰:「恭喜!」即
宴生于怡庆堂,笙歌交作,酬酢迭行。至晚,银烛满堂,侍女环立,廉夫妇已醺,
而生犹未醉。岑命三女以次奉生酒。玉胜举杯近生,语云「妾有言,幸君弗醉。」
盖欲私生也。生不知,应曰:「已酩酊矣。」

  丽贞举杯戏生曰「新秀才请酒。」生亦笑曰:「何不道新郎饮酒?」贞愧而
退,怒形于色。毓秀见贞不悦,及举杯奉生,乃曰:「兄何以言,使贞姐含怒?」
盖生以前所寄书有情,故量其易而忽之,不知其为玉胜计也。夜深散罢,生被酒,
寝外馆。胜自往呼之,生不醒。胜恐馆童来觅,长吁而返,闷倚银釭,形影相吊,
口占一词,且泣且诉:「何事无情贪睡,席上分明留意。指日望郎来,要说许多
心事。沉醉,沉醉,不管断肠流泪。」(调名《如梦令》)

  生明早入谢酒,廉夫妇未起,独丽贞立檐前喂鹦鹉,亦未理妆。生前,戏曰
:「蒙见召,今至矣。」丽贞默然。生曰:「何其不践书中之言乎?」贞曰:「
妾未曾有书,兄何诈也?」

  生出书示之,乃玉胜之笔。贞大怒。生见贞不梳不洗,雅淡轻盈,清标天趣,
如玉一枝,因笑解其怒,而突前抱曰:「纵非子书,天缘在矣。」时生精魄摇荡,
心胆益狂,盖欲一近贞香,而死亦自快也。贞力挣不能脱,乃定气告曰:「妾非
无心者,且兄妹不宜有此。况兄未有妻,妾未受聘,何不一通媒妁,偕老百年,
非良便乎?」适鹦鹉见生将贞抱扭,作人声詈曰:「姐姐打,姐姐打!」其声甚
急,生恐人至,脱贞而出。

  然生之入也,玉胜乘人未起,早就生寝,欲了此念。见生不在,即为诗一首
以示之:深院春风急,吹花入翰林。无缘空去也,留此寄知音。

  玉胜留诗而出,过中门,闻行步声,遥视之,即生也。以手招生,生急至。
胜曰:「无情郎从何来?」生以丽贞寄书事告胜。

  胜曰:「实妾为之,非贞也。」即邀生同入含春庭后,就大理石床解衣交颈,
水渗桃花,并枕颠鸾,风摇玉树,香滴滴露滋金盖,思昏昏骨透灵酥。时红日渐
高,毓秀已起,恐生苦宿酒,令东儿馈生以茶。东儿至生馆,但见一诗在几,寂
无人迹。东儿取诗还报曰:「祁生不知何往,但见几上此纸耳。」

  秀观之,叹曰:「胜姐作不规矣。」

  时生与胜交散,各喜不为人知。胜理妆后作一词以纪其乐云:(名曰《蝶恋
花》)风动花心春早起。亭后空床,一枕鸳鸯睡。归到兰房妆倦洗,几回又掬相
思水。

  但愿风流长到底。莫使人知,都在心儿里。郎至香闺非远地,幸郎早办通宵
计。

  胜以词使素兰寄生,且嘱生将几上诗毁之。生见词甚喜,然几上诗未之有也。
生语兰曰:「向曾许桂红,代偿金钏一双。」

  并和前词,以复胜:蝶醉花心飞不起。转过春亭,又把花枝睡。昔因采桂羞
难洗,归家掬尽相思水。

  今日好花开到底。苦尽甘来,尽在心儿里。又愿春光同两地,胜如云路平生
计。

  兰笑曰:「「春光两地」,君得陇又望蜀耶?」生曰:「非子不能知此趣也。」
兰复胜,胜以为几上诗生匿之矣。

  不意毓秀以诗示丽贞,贞亦以胜假书之故告秀。二人谋,欲露之。丽贞又
念败生之德,不复在坐,欲行欲止,持于两疑。

  秀曰:「今母昼寝,以书置母枕旁,母起见之,但知姊之私荡耳,不复知我
计也。况纸上又无称号,亦岂累祁生耶?」丽贞曰:「善。」秀往置之,立候母
醒。文娥窃知秀事,私达于生。

  生曰:「事急矣!」入告于胜。胜曰:「秀立床前,何以窃之?」生曰:「
秀之所为,贞使之也。文娥,则贞好也,托文娥以贞命呼秀,秀必出矣。今先使
素兰隐于门后,俟秀出,兰即入取之。」胜曰:「计虽妙,奈文娥不肯何!」生
曰:「娥之母,我故人也。彼念其母,必肯念我。」

  呼文娥语之,果如命诣秀,曰:「贞姐有言,急请一面。」秀出见贞,贞亦
昼寝;秀急候母,诗已去矣。秀以文娥诱之,使贞责之。文娥惧,乘夜而逃,不
知所之。玉胜得诗而恨二妹之共计也,作《风雨恨》一篇,以记其怒:「风何狂,
雨何骤,妒花不管花枝瘦。花瘦亦何妨,深嗟风雨忙。风不歇,雨不竭,同枝花,
自摇折。

  幸得东皇巧护遮,风风雨雨曲栏斜。花枝不放春光漏,依旧清香到碧纱。」

  一日,丽贞在碧云轩独坐凭拦,放声长叹。生自外执荷花一枝过轩,见贞长
叹,缓步踵其后。贞低首微诵曰:「本待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生轻
抚其背,曰:「明月是谁?」贞惊,起拜,遮以别言,但问曰:「此花何来?」
生曰:「自碧波深处,爱其清香万种,故下手采之。」贞曰:「兄但能摘水中花
耳。如天上碧桃,日中红杏,不与兄矣。」

  生曰:「碧桃、红杏,恨未开耳。倘香心少放,敢不效蜂蝶凭虚向花间一饱
耶?」贞曰:「饱则饱矣,但恐饱后忘花耳。」生以荷花掷地,誓曰:「如有所
忘,即如此花横地。」贞含笑以手拾花,戏曰:「映月荷花,自有别样红矣。兄
何弃之?」

  正谈笑间,玉胜自门后见之,欲坏丽贞,报母曰:「碧云轩甚有风,娘可往
坐。」岑至轩,见生与贞笑语迎戏,乃发声大怒。自是,贞不复出,生亦远避西
园矣。

  生依依此情,每日入梦寐之态,形之于诗:「长夜如年客里身,短衾消尽枕
边春。晴江寂寞无心月,乡梦流连得意人。几度觉来浑不见,却才眠去又相亲。
空亲恍惚非真会,赢得相思泪满巾。」

  又五言一绝,又梦丽贞所作也:「闲题心上事,空忆梦中人。哪得温如玉,
殷勤一抱春。」

  胜既败贞,尤不能忘秀也,乃诱秀曰:「西园莲实茂盛,妹肯往一采乎?」
秀未老成,乐于游戏,即欲往。胜曰:「妹与东儿先往,我收拾针线即来。」秀
果先去。胜度秀与生会,不免接谈,乃告其母曰:「秀往采莲,乞令人一看。」
岑每溺爱秀,闻秀出,即呼丽贞,同往西园。及至,见生与秀共拍一蝶,奔驰谑
笑;生将得蝶,秀与东儿就生共夺之。岑骂曰:「此岂儿女事耶!」生大惭,知
岑必见疑,乃告归。

  秀见贞随母,以为贞计也,甚恨之,反诉于玉胜。胜以为得计,复执之,秀
深信矣。自是,秀以心腹待胜,事事皆胜听矣。

  胜是夜招生共寝,生以屡败,不敢往,以诗别之:「花开漏尽十分春,更有
何颜见玉人?明明马蹄谁是伴,野桥流水闷愁云。」

  胜得诗,知生决行,以玉臂一副、簪一根、琴一囊、锦一匹,并和生诗以
赠之:「细雨斜风促去春,有情人送有情人。偷闲须办来时计,莫使红妆盼白云。」

  生回,虽感胜厚情,尤以丽贞为念,心甚怏怏。居家无聊,饮食俱废,临风
对月,凄惨不胜。有一友,姓霍,名希贤。见生不快,扯生往妓家一乐。妓者王
琼仙,生旧人也,见生至,甚喜,戏曰:「贵人郑重,何人不求?」生不答。琼
仙又叩之,生唯唯而已,虽樽俎间琼仙以百计挑之,生但低首吟哦,情思恍惚。
琼仙固留生宿,生不得已,应之。枕席间,生毫不措意。

  琼仙欲动其心,夜半呼义妹等,并作一床,恣意承顺。生虽云雨,意自茫然。
琼仙曰:「君似有心事,何不对妾一言?」生告以丽贞未就之故。琼仙曰:「非
廉氏阿凤乎?」生曰:「何以知之?」曰:「昨在竹副使家侍宴,有一客欲为竹
公子作媒,是以知之。今君遇此,妾等不敢近矣。」生曰:「廉有三女,长女未
受聘,何先及次女?」曰:「必欲求之,多在长女。」

  言未毕,溜儿驰报曰:「宗师案临,宜往就试。」

  生归,即赴试。廉知之,遣人馈赆。三女皆私有所赠。生登领,作词分谢之。
词名《画堂春》,谢廉尚参军:「孤身常托旧门墙,此恩海样难量。又须丰赆实
行囊,书剑生光。

  深夏暂违颜范,新秋便揖华堂,时来倘试绿罗裳,展草垂缰。」

  谢玉胜词,名曰《玉楼春》:「含春笑解香罗结,相思只恐旁人说。腰肢轻
展血倾衣,朱唇私语香生舌。

  无端又为功名别,几回梦转肝肠裂。嘱卿休作倚门妆,新秋共泛归舟月。」

  谢丽贞词,名曰《小重山》:「杨柳垂帘绿正浓。碧去轩内,情语喁喁。玉
人长叹倚栏东。知音语,惹动芰荷风。

  猛地见慈容。总然多好意,也成空。相思今隔小山重。承佳贶,尽在不言中。」

  谢毓秀词,名曰《卜算子》:「惜别似伤春,春住人难住。蝴蝶纷纷最恼人,
总把春推去。

  记取碧苔阴,胜似青云路。愁压行边忆心人,未走先回顾。」

  生择日与溜儿就程。行至中途,天色已晚,寄宿一旅中。

  溜儿先睡,生温习经书。夜分时,闻隔墙啼泣悲切;四鼓后,闻启门声。生
疑,先潜出俟之,见一女子,年可十五六,掩泪而行。生尾之。至河上,其女举
身赴水。生执之,叩其故。女曰:「妾家本陆氏,小字娇元,为继母所逼,控诉
无门,惟死而已。」言罢,又欲赴水。生解之曰:「芳年淑女,何自苦如此!吾
劝若母,当归自爱。」女曰:「如不死,有逃而已。」

  生怜之,欲与俱去。但溜儿在本家,欲还呼之。女曰:「一还则事泄矣,则
妾不可救矣。顾此失彼,理之常也,愿君速行。」

  生见其哀苦迫遽,乃弃溜儿,与女僦一小舟,从小路而行。

  一日,天色将晚,舟人曰:「天黑路生,不宜前往。」生从之。停舟芦沙中,
与女互衣而寝,情若不禁,生委曲慰之。

  女曰:「妾避死从君,此身已玷,幸勿以淫奔待之,庶得终身所托矣。」生
指天日为誓。女喜,作诗谢之:「啼愁欲赴水晶宫,天遣多情午夜逢。枕上许言
如不改,愿公一举到三公。」

  吟毕,生方欲和韵,女侧耳闻船后磨斧声急,与生听之,惊起。

  问曰:「磨斧为何?」舟人应曰:「汝只身何人?乃拐人女子。

  天使我诛汝。」盖舟人爱娇元之美,欲诛生以夺之也。生惊怖,计无所出。
乃舟人已有持斧向生状。生跃入水,口呼:「救命!」

  忽芦丛旁有人应声而起,即以长竿挽生之发救之。生不得死。

  舟人见生救起,随弃舟下水逃去。而娇元亦无恙,反得一舟矣。

  二舟相并,举火问名。舟中有一妇,问曰:「君非祁生乎?」生曰:「何以
知之?」妇出舟相见,乃吴妙娘也。妙娘丧夫,改适一巨商,商与妙娘载货过湖,
亦宿于此。商问妙娘曰:「汝何识祁?」妙娘曰:「亲也。」商以为真,遂相款
焉。

  明早,妙娘私馈生白金一锭,生谢别。然不能操舟,与娇元坐帆下,惟风之
所之。行一日,止十余里。

  近晚,泊湖上。娇元方淅米为餐,岸上忽呼曰:「死奴!

  至此耶?」生起而视之,」乃昨逃去舟人也。生知不免,即跳岸疾驰,几为
追及。舟人尾生终日,饥不能前,故得免焉。

  生纵步忙投,不知所之。遥见一丛林,急投之,乃道院也。

  生扣门入,见一道姑,挑白莲灯迎问所自来。生具述其故。道姑曰:「此女
院,恐不便。」生曰:「殿宇下少憩,明早即行。」

  既而,又一青衣至,附耳曰:「此生颇飘逸,半夜留之,人无知者。」道姑
怃然,乃曰:「先生请进内坐。」生进揖,问姓,道姑曰:「下姓沙,法名宗净,
年二十有七。」

  有道妹曰涵师,年二十有二,亦令见生。因与共坐,清气袭人,香风满席。
生见涵师谈倾珠玉,笑落琼瑶,思欲自露其才,乃请曰:「仆避难相投,自幸得
所,皆神力也。欲作疏词,少陈庆扼,不亦可乎?」涵师曰:「先生有速才能即
构乎?」生曰:「跪诵而已,何假构耶?」

  涵师喜,即引生拜于禅灯之下。生起焚香,应口而读,声如玉盘,清韵悠然
:伏以乾坤大象,罗万籁以成一虚;日月重光,溥八方而回四序。尘中山立,去
外花明。掷玄鹤于九天,遥迎圣驾;跨青牛于十岛,近拜仙旌。羽狄一介书生,
五湖逸士。欲向金门射策,逆旅奇逢;谁知画肪无情,暴徒祸作。

  幸中流之得救,苦既迫而不追。四野云迷,一身无奈;两间局促,一死何辞。
不意天启宿缘竟得路投胜院,清谈淡坐,出皓齿之素书。绿鬓挑灯,指黄冠之羽
扇。俨乎仙境,恍若洞天。拘禁不祥,瞻仰日星之照耀。消磨多瘴,恭逢雅妙以
周旋。谨拜清辞,上于天听。祈求禄佑,下护愚生。

  读毕,师等赞曰:「君奇才也。」因举酒酌赓,稍及亵语。

  宗净举手托生腮曰:「君虽男子,宛若妇人。」涵师曰:「夜深矣!」共起
邀生同入共枕云雨,各自温存,不惜精力。而涵师肌肤莹腻,风致尤高。自是昼
以次陪生,夜则连衾共寝。重门扃固,绝无人知。

  生一夕月下步西墙,闻诵经声甚娇,乃吟诗以戏之曰:沙门清月水花多,读
罢禅经夜几何?娇舌强随空色转,其心皆作死灰磨。

  玄机参透青莲偶,悔悟应和白苎歌。

  却与维摩作相识,不怜墙外病东坡。

  隔墙诵经者即文娥也。昔外出,入此庵为西院主兴锡之弟。

  闻生吟诗,惊曰:「此祁郎声也!何以至此。」追思往事,不觉长吁,亦朗
吟一诗以试之:为君偷出枕边情,玉胜愁消毓秀嗔。

  脱知红尘今到此,隔墙好似旧时人。

  生闻诗甚疑。明早潜访之,见文娥,相持悲咽,各问来历。

  生曰:「仆累卿逃,不意又复见卿,真夙世缘也!」文娥之师兴锡见生闲雅,
悦而匿之。生过几日又到宗净处,西院琌留,乐而忘返。

  不意溜儿为陆氏失女,执送于官。而生为色所迷,试期已过,不复他念。日
与涵师等剧饮赋诗,不能尽述。姑记与兴锡等谈云:苦海回头便是家,春惊铁树
报琼花。

  日光飞出尘中马,风力平收水底霞。

  丹炉有烟终是火,篮田无玉岂生芽。

  从今水迭髓留玄骨,不向玄门觅艳葩。

  《题性弦斋壁》不是凡民不是仙,壶中日月壶中天。

  青山绿水皆为友,野鸟名花尽有缘。

  林壑寄身闲似鹤,斋居养性莫如□。

  羽衣华发成潇洒,坐看芳溪放白莲。

  《题宗净山房》两两山离报好音,垒垒白石点疏林。

  谷中鹿豕防人眼,壁上藤罗碍日阴。

  无伴空悬徐孺榻,有香还抚伯牙琴。

  冯渠海沸天雷发,净拂蒲园抱膝吟。

  一日,两院道姑皆往一寡妇家作斋事,独留文娥伴生。生欲私之,娥曰:「
妾见众道姑日夜纵淫,唯妾居此甚苦。得君带归,敢惜一共枕耶?」生曰:「我
在此甚无益,思归亦切矣!岂忍弃卿?」

  因搂娥,撤其衣,举身就之。时文娥年十七,一近一避,畏如见敌,十生九
死,痛欲消魂,不觉雨润菩提,花飞法界。事毕,生曰:「卿他日肯为丽贞作媒
乎?」娥曰:「贞甚有情,况今年长,亦易乱之。君肯归,不必虑也!」自是,
生与娥密为归计矣。

  众姑自斋回,见生有归意,百计留之,无以悦生者。适有女童持礼来,揖众
姑而去,生问何人,宗净曰:「是前作斋事家使女金菊也。」生微笑。宗净疑生
悦菊,即歆之曰:「君肯安心寓此,当及其主母,况此婢耶?」生问主母为谁,
净曰:「辛太守之妻陈氏也。年虽四十而貌甚少年,今寡居数月矣。

  今择本月十五日来院柱香,我辈当以酒醉之,强留宿院。睡熟时,君即近之。
倘事谐,则太守有一妾名孔姬,亦以网跨下矣。」

  生如其言。

  至十五日,陈果被酒,假宿院中。宗净以鸡子清轻轻污其便处,如受感状。
陈觉醒之,疑为男子所淫。开帐急呼金菊,不意菊亦被诱别寝。但见一灯在几,
生笑而前。陈叹曰:「妾欲守志终身,不意为人所诱。」生捧其面劝曰:「青春
不再,卿何自苦如此?」即解衣逼之,陈亦动情,竟纳焉。生多疲于色,而精力
不长。陈久寡空房,而所欲未足。乃约生曰:「妾夹间暗归,君可随我混入。」

  生如其言,至陈家。孔姬尚睡中,陈欲并乱之,以杜其口,即枕前语曰:「
汝觉否?我带一伴客相赠。」孔醒见主,即有怒状。陈以势压之,终不从。生与
陈处,凡十余日,终亦碍孔,不得肆志。

  乃昼,一春意于孔姬寝壁,因题一词以动之,名曰《鱼游春水》。

  风流原无底,一着酥胸情更美。玉臂轻抬,不觉双□起。展乱旧微锦一机,
摇播杨柳丝千缕。好似江心鱼游春水。

  你也危楼独倚,辜负红颜谁为主,徒然晓梦醒时,慵妆倦洗。玉箫长日闲,
孤凤翠衾,终夜无鸳侣。这等凄凉,谁为羡你!

  孔姬览之,心少动。一日,生与金菊昼淫于双柏轩,而菊之同辈皆就之。三
女一男,争春似滚;四衣五形,展锦如毯。

  孔姬自帘后视之,情遂恍惚,不能自守,乃缓步进曰:「郎君入花丛矣!」
生曰:「清自清,浊自浊,卿自守足矣,何阻人兴耶?」孔笑曰:「妾请偿之可
乎?」生曰:「卿回心尚何论耶!」遂与通焉。生喜作一词以谢之,名《浣溪纱
》:独抱幽香不傲春,而今春色破梨云。算来清净总无真。正做百花丛里客,却
逢千想意中人,谨托新词当谢亲。

  时宗净与涵师等谋曰:「我辈欲留祁君,故以陈夫人悦之。

  今祁乃恋陈,不复顾我矣!为今之计,共往擒之。陈若掩争,必得其财。祁
与彼绝,必来我院,不两利乎?」兴锡曰:「祁君智士也。倘事泄先行,我辈空
望矣。必先令一人,假宿于彼。

  我辈夜半围门,里通外应,无失算也。」众称善,欲择一人先往。娥乃进计
曰:「弟子与祁乡里,祁必不疑,弟子愿以抄化为名,入陈寝所,为众师内应。」
师等信而遣之。文娥往见陈于萱寿堂,方与生并坐。文娥曰:「久居于此,郎君
乐乎?」

  复以眼私揆生。生乃舍陈等独步亭后,文娥尾生。告曰:「今晚事坏矣!」
生问其所以,娥告以故,且曰:「妾与君急为归计,庶可自全。」生点首数次,
计无所出。久之,往语陈曰:「院中邀仆一茶,去当即来。」陈即使金菊随去,
促之早还。

  生与娥、菊同就路,娥曰:「夫人欲使郎早还,菊姐可先往,免使人生疑矣!」
生知娥意,乃力赞之。菊信而先行,娥乃挽生即从别路远遁。菊至院,久候不至,
乃返。师等为陈卖己,而陈又为院中潜谋,互相成隙,自易各相为谋矣。[/font]

旧爱新欢 2009-5-12 09:31

第二夜·国色天香 作者:处理人

[font=宋体][color=Red]  排版者:此文系文言色文。无法断句排版,只能分段排版。版面不齐,造成
阅读不便之处,请读者见谅。[/color]


                            天缘奇遇(下)

  时祁生与文娥得脱归,即投廉宅。廉自溜儿成狱,知生路中失所,以为不相
面矣,今复得见,而又见文娥,举家甚喜。

  及丽贞、秀出,争问:「久寓何地?且何以得遇文娥?」生一一道其所以,
众皆惊叹。及不见玉胜,生问其故,乃知嫁竹副使子矣。怅然久之。至晚就馆,
百念到心,抚枕不寐,乃构一词,名曰《忆秦娥》:「空碌碌,春光到处人如玉。
人如玉,旧时姻缘,何年再续?阿凤犹自眉儿蹙,文娥已许通心腹。通心腹,几
时消了,新愁万斛?」

  生晚睡起,才披衣坐床上,闻推门声,开帐视之,乃毓秀也。秀笑语生曰:
「胜姐多致意,出阁时肠断十回,魂消半晌,皆为兄也。有书留奉,约兄千万往
彼一面。」生见秀窈窕,言语动人,恨衣服未完,不能下床,乃自床上素书。秀
出书,近床与之。生即举手钩秀颈,求为接唇。秀力挣间,忽闻人声,始得脱去。
生开缄视之,书曰:「兄去后,妾顷刻在怀。仰盼归期,再续旧好。

  不意秦晋通盟,想思愈急。故人千里,会晤无时。幸秀妹为妾心腹,劝妾且
从亲命。妾尝亦劝秀善事吾兄,莫负少年。秀亦钟情者也。妾与兄枕边私爱,帐
内温存,今皆已付秀矣。兄善为之,妾复何言。但此心常悬悬,欲得一面。兄无
弃旧之心,妾有倚门之望。诚肯慨然再顾,实出寻常之万万也。」

  胜在家时,与秀为心腹,每以生风致委曲形容,秀必停眸拊胸,坐起如醉,
惟以生不归为恨。及是,生得书,知胜之荐秀也,乃舍所遗珠翠、自进还秀,且
以胜书示之。秀佯怒曰:「我亦如胜姐耶!」撇生而去。

  生无聊,往坐迎暄亭。天阴欲雪,寒气侵人。文娥过亭,见生嗟叹,以为慕
丽贞也。正欲动问,贞早已至生后。生不知贞来,长叹一声,悲吟四句:「风触
愁人分外寒,潸然红泪湿栏杆。冻云阻尽相思路,梅骨萧萧瘦不堪。」

  丽贞轻抚生背,曰:「兄苦寒耶?」生惊顾,一揖,应曰:「苦寒不妨,苦
愁难忍耳。」贞因拉生共拥炉。生坐火前,以箸画灰,愁思可掬。贞佯问曰:「
兄思归耶?」曰:「非也。」

  又笑而问曰:「为那人不在耶?」生曰:「眼前人尚如此,去人何暇计耶!」
贞曰:「妾未尝慢兄,兄何出此言!」生曰:「仆每失言,卿即震怒,尚非慢乎?」
贞笑曰:「信有之,今不复然矣。」生曰:「彼此有心,已非朝夕,千愁万恨,
竟诒空言。今试期又将迫矣,一去再回,便隔数月,卿能保其不如玉胜之出阁乎?」
贞低首不答。生因促膝近贞,恳其不言之故。

  贞叹曰:「妾一见君,即有心矣,岂敢自昧?但恐鲜克有终,作一笑柄耳。」
生长叹曰:「事虑至此,终不谐矣。」适文娥自外执并蒂橘二枚进曰:「二橘颇
似有情。」生曰:「有情不决,亦安用哉!」贞笑曰:「决亦甚易,但恐根不固
耳。」文娥知二人意,因谓曰:「妾知贞姐与君思欲并蒂久矣,但君欲速成,贞
恐终弃,是以久疑。妾今为二人决之。」谓:「二人各出所有以订盟,作一长计,
不亦可乎?」生曰:「善。」即剪一指甲付贞,祝曰:「指日成亲,百年相守。」
贞乃剪发一缕付生,祝曰:「青发付君,白头相守。」文娥曰:「妾请为盟主。」
因取橘分赠二人,祝曰:「决成连理,并蒂同春。然佳期即在今晚矣,有背盟者,
妾当首出。」贞首肯之。

  生喜而出,纵笔作一词,名曰《好事近》。

  「好事谢文娥,便把眼前为约。准备月明时,获取个通宵乐。

  天生双橘蒂相连,唤醒相思魄。得到锦衾香处,把亲亲抱着。」

  生把笔间,适潘英持一盒至,云:「秀姐馈君金橘。生启盒,又见一诗:「
甜脆柔姿渗齿香,数颗珍重赠祁郎。肯将此味心常记,愿付高枝过短墙。」

  生见诗,知秀亦有允意,惊喜过望。溜英索生和韵以复,生狂喜不能执笔。
英促之,生曰:「诗兴不来,奈何?」英又促之,生曰:「汝为发兴,可乎?」
英不答。生闭门,抱英入幕,狂兴一番,不觉过度。英曰:「来久矣,恐见疑。
君既无诗,当自入谢之。」生有恍惚态,英苦促之,乃迎风而行。至秀所,秀已
为母呼去矣。生又迎风而出,遂患寒热。又思赴约,愈觉憔悴,疾益加甚。

  是夜,秀与贞各料生必来,两处皆待。明早,知生病,咸往视之。生咄咄不
能言,惟流涕而已。贞、秀执生手,各悲咽不胜。贞伏生胸前,慰曰:「天相吉
人,兄当自愈。好事多磨,理固然也。」顷间,岑氏至,二女退。岑命以汤药治
之,生少愈。廉知之,谓岑曰:「子□有恙,可移入迎翠轩便于调养。」

  迎翠轩,益近二女寝所。一日,岑之父母庆寿,请岑并二女。岑以家事不能
尽去,而生又养病内轩,无人调理,命秀掌家,与贞同去。生自是得秀温存,无
所不至。生病十去八九。

  一夕,以淫事戏秀。秀约曰:「灯灭时,兄可就妾寝所,妾先睡俟之。」及
秀将寝,愧心复萌,而又念生新愈,恐逆其愿,乃呼东儿诈睡己之床,且戒之曰
:「倘露机,汝即一死。」

  东儿从之。及生至,以为真秀也,款款轻轻,爱之如玉。生呼之,不应;以
事语之,不答。生以其害羞,不疑。至早,求去,生挽之,且曰:「举家无人,
何必早起?」留之数四,天将明矣。生开帐视之,乃东儿也。生微微冷笑,东儿
亦含笑而去。

  生起,见秀,戏曰:「卿非纪信,乃能诳楚。」秀谢罪不已。生曰:「东儿
作赠头可也,卿能免耶?」秀不答,惟曰:「天寒,少坐可乎?」生曰:「可。」
秀命潘英治酒,与生对饮,每杯各饮其半,情兴甚浓。生以眼拨东儿出,东儿转
手闭门而去。生抱秀,劝与之合。秀曰:「待晚。」生曰:「晚则又倩人耶?」
半推半就,觉酒兴之愈浓;且畏且羞,苦春怀之无主。榴裙方卸,桃雨作班。眼
而玉股齐弯,魂飘飘而舌尖轻吐。秀思生病,加意护持;生恋秀娇,倾心颠倒。
虽精神之有限,奈欲罢而不能。顷之,东儿至。生拂衣而起。东儿叹曰:「今得
新人而弃旧人耶?」生以东儿自谓也,乃谢曰:「焉肯忘卿。」东儿曰:「妾何
足言,彼荐秀者,其可忘乎?」

  生曰:「此玉胜之德也,铭心刻骨而已。」东儿曰:「既不忘,曷不一顾?」
生曰:「来日即往矣。」

  时岑与贞归,生又属望于贞。不意玉胜亦知生之在家也,令人以诗招之,且
托秀促生必至。

  「一别流光已数年,相思日夜泪涟涟。新愁寂寞非嫌夜,旧事凄凉却恨天。
罟网新丝蛛尚织,梁巢泥坠燕还联。谁知情重风流客,不管离人在眼前。」

  生见诗,即往拜谒。

  时副使在任所,惟妻小在家。而副使之继妻颜氏,名松娘,妾王氏,名验红,
皆以淫荡相尚。见生与玉胜会面时悲咽相对,情甚凄惨,乃谓胜曰:「令表兄何
必流涕?少留于此,与汝常得相见,不亦便乎。」胜喜,语生。生亦私喜,乃就
寓于新翠轩。

  近晚,一女童持玉环紫绦,一事奉生,曰:「妾,南熏也。奉主母松娘命,
约君一叙。」

  生以亲故,不敢承命。南熏以绦作同心结,纳生袖而去。既而,又一婢女至,
捧紫绫绢缀金剔牙赠生,曰:「妾,金钱也。主之爱妾名验红,托为致意,君勿
惊讶。」

  生曰:「适松娘有命,奈何?」金钱曰:「君今先往松娘,会后辞以避嫌,
以就外宿。妾与验红谨候于此。」生如其言,登时潜入内寝。松娘已具酒饭于别
室,邀生共坐,叙温存,杂谑浪,至夜分方就枕。生恐验红久待,力辞就外。松
娘曰:「一家以妾为主,何避之有?」着意留之,至鸡鸣时始得脱身。急投外寓,
则验红已就内矣,惟金钱倦睡生榻,生问:「验红何在?」

  金钱曰:「久待不至,倦而返矣。」生怅然若有所失。然余兴未尽,抱金钱
共枕。钱倦而含睡,解衣而贴席,任生所为。生乘其弱态,纵意猎之。钱瞑眼作
娇媚声,唧唧若萧管,半晌乃平。复谓生曰:「验红不足贵,松娘有女,年十七,
真佳人也,名晓云。君何不图之?」生铭其言,天明散去。

  时验红不遂所欲,乃寄一词以招之,名《隔浦莲》:「红兰相映翠葆,郎在
香闺窈。云重遮娇月,巢深怨栖鸟。睡蝶迷幽草,频相告。鸳鸭同池沼,郎年少。
通宵不起,何故恁般颠倒?有约偏违幽兴,独捱清晓。今本望郎至,任他殷勤,
即须撇了。」

  生得词,至晚会验红于外寓。松娘使人招生,生不至,知为验红所邀。自度
色衰,不能胜红,乃集侍女南熏等十人,佩以兰麝,饰以珠玉,衣以锦绣,加
以脂粉,宛然如花,纵欲纵淫,惟求快已。生沐其厚惠,欲其欢心,虽众婢同寝,
而松娘必先徇其私,及松事罢,而众婢方共纵其欲。生于斯时不丧魂而为槁魄也,
亦幸矣。

  验红知生不能挽回,谋于金钱。钱曰:「晓云虽处子,颇谙情趣,妾当以
春心挑之,倘事谐,则母子争春,情自释矣。」

  红曰:「善。」令金钱以计挑之。晓云每夜半窥其母之所为,亦颇动心,及
红之挑,但含笑而已。

  一日,晓云书一诗于几。红得之,喜曰:「计在此矣。」

  「无端春色乱芳心,恍惚风流入梦深。泪渍枕边魂欲断,倩谁扶我见知音?」

  晓云学于玉胜,字迹颐相类。红得云之笔,即命金钱付生,促以成事。生方
与松娘对坐抚琴,金钱促步近生,若听琴状。

  适松娘起盥手,钱即以诗纳生袖,且附耳曰「那人诗也。」言毕而去。生视
诗,以为玉胜之作,正虑胜以他就为非,每悒怏焉,又见诗,急赴胜处。

  胜方午睡东兴轩。生视左右无人,乃以手举胜裙,徐徐起其股,跪而就之。
胜惊醒,见生,叹曰:」兄已弃妾矣,何幸回心一顾耶?」生谢曰:「此心惟天
可表,岂敢弃卿,但为春色相羁,不容自措耳。」胜曰:「春色相羁,今何以得
至此?」

  生曰:「思卿久矣,适卿又赐佳章,如不脱身一会,罪将何赎?」生且言且
狎,胜有却生状。生一手为胜解裙,且劝曰:「姑叙旧耳,问相责之甚耶?」胜
乃笑而从之。既而,问生曰:「妾有何章?」生以诗示之。胜曰:「此晓云笔也。
云有此作,欲自献矣。但母之爱女,兄谨避之。」言未毕,金钱笑至,附生耳曰
:「那人被验红留住久矣,可急往。」

  生别胜往见红,即索云。红戏曰:「先谢媒,方许见。」

  生自指心,曰:「以此相谢,何如?」红即挽生入后轩。云果对镜独坐,见
生至,低首有羞态。红乃携云手附生。生执其手,温软玉洁,狂喜不能自制,乃
与红翼云同就寝所。生为云解衣,而红亦自脱绣,三人并枕。及生之着云也,云
年少不能胜,啮齿作疼痛声状。

  红怜云苦,乃捧生过,以身就之;见云意少安,生兴少缓,则又推生附云,
欲生之毕事于云也。及云力不能支,则红又自纳矣。代云之难而红便,一枕悲欢,
或红而或云,两歧风月。岂料松娘俟生不至,知在红所,自往招之。出外门,及
寝所,寂无人迹。

  进入小轩,见生方窘云,而红替兴于侧,不觉天理复萌,怒形于色,然所爱
在女,而所惜在生,惟与红相戾而已。红恃素宠不惧,挽松娘袖,骂曰:「上不
正,则下乱!汝欲可为?」松娘怒,以手披红面。生与云跪泣,力劝不能止,乃
为玉胜夫竹豪所知。豪,放荡士也,怒生乱其妹,欲谋杀生。

  生方愧罪,避宿后园。豪使人俟生就寝,暗锁其户,夜深人静,欲举火焚之。
玉胜知其谋,料豪不可劝,乃捐金十两,私托锁户者放生出,仍锁户以待火。
夜深火发,救者咸至,豪以为生必死,而不知生之预逃也。

  生乘夜渡河,次日至午,方抵廉宅。廉方会客,赏牡丹。

  生至,客皆拱手曰:「久慕才名,方得瞻仰。」生逊谢就坐。

  酒半酣,客揖廉曰:「名花满庭,才子在坐,欲烦一咏,尊意何如?」廉目
生就命。生乃操笔直书,杯酒未干,诗已脱稿:「烂缦花前酒兴起,诗魂拍入花
丛里。露洗珊瑚锦作堆,风熏蝴蝶衣沾□。平章宅里说姚黄,沉香亭北呼魏紫。
淡妆浓衬岂相同,朵朵绣出胭脂红。更有一枝白于面,恍似倚栏长叹容。春光有
限只九十,莫把芳心束万重。名葩种种皆难得,十家根固千年泽。

  挥洒渐无草圣工,推敲便有花神力。兴高何用食万钟,诗富不愁无千石。且
歌且舞拂芳尘,海峤霞铺锦绣茵。

  轻翠簇妆挥解语,点首东风欲咫尺。万恨莫辞金谷酒,一樽且近玉楼春。春
光莫别花皇去,花皇且挽春光住。

  日日花前酒满杯,满杯春色花催句。诗酒春花同百年,何用浮生悲未遇。」

  众客视毕,抚掌叹赏。有一老长于诗者,赞曰:「此四声各六句体也,诗家
最难,长庚之后,绝无此作。祁君一挥而就,岂非今之李白乎?」皆举杯称羡,
尽醉而罢。

  廉持诗入,示岑曰:「子□真天才也,他日必有大就。我欲效温峤故事,将
丽贞许之,可乎?」岑曰:「妾有此意久矣。」

  时文娥、小卿在侧,一驰报生,一驰报贞。贞正念生,忽得此报,喜动颜色。
生得报,狂不自禁。是夜廉以酒醉,与岑早寝。生乃潜入,以指叩贞户。贞开户
见生,且惊且喜,各以父母意交贺。生因牵贞袖求合。贞曰:「兄郑重!待婚礼
成,取洞房花烛之喜,不亦善乎?」生曰:「天从人愿,事已决矣。况机不可失,
尚相拒耶?」

  遂抱贞就枕,贞不能阻。六礼未行,先赴阳台之会;两情久协,才伸锦幔之
欢。春染绞绡,香倾肺腑;恍若鸳侣,何啻鸾凤。诚仙府之奇逢,实人间之快事
也。

  天明,生就外,贞以玉如意赠生。生曰:「卿欲我如意耶?」

  一笑而别。生喜,作一词以自道云:「佳期私许暗敲门,待黄昏,已黄昏。
喜得无人,悄入洞房深。桃脸自羞心自爱,漏声远,入罗帏,解绣裙。枕边枕边
好温存,被已温,钗已横。爱也爱也,声不稳,尤自殷勤。惟有窗前,明月露新
痕。近照怕及花憔悴,花损也,比前番,消几分?」(《江城梅花引》)自是早
出晚入,极尽缱绻。举家皆知,所未知者,廉夫妇也。

  光阴迅倏,又及试期。生辞廉夫妇及秀、贞赴科。贞私赠甚厚,不可悉记,
惟录一词,名曰《阳关引》:「才绾同心结,又为功名别。一声去也,愁千结,
心如割。愿月中丹桂,早被郎攀折。莫学前科,误尽了良时节。

  记取枕边情,衾上血。定成秦晋同偕老,欢如昔。

  最苦征鞍发,从此相思急。安得魂随去,处处伴郎歇。」

  生途中惟以贞为念,至旅邸,郁郁不宁,寝食皆废,作乐府一首,名曰《长
相思》:「长相思,心不绝,思到相思心欲裂。罗帏素月清不寐,泪如悬河积成
血。

  山可崩,海可竭,人生不可转离别。别时容易见时难,长叹一回一呜咽。」

  时有同赴科者,名章台,寄居花柳间,生因访之。章喜生至,拉一妓,名玉
红,伴生。生虽同枕,若无情者。明日,又换一妓曹媚儿,生亦如之。又明日,
换一妓乔彩凤,生亦如之。

  至于名妓马文莲、苏晚翠、赵燕宠、陈秋云、姚月仙,日易一人,轮奉枕席,
生皆不以介意,惟以丽贞是念。然章台与生同席舍,欲利生之笔,必求一可生意
者。至一院,众妓方聚戏,内一妓张逸鸿笑曰:「昨晚妹子梦新解元是故人祁姓
者。」生惊异,揖而问曰:「令妹为谁?」

  曰:「桂红。」生求见,妓曰:「适一赴举相公请去,今晚不回矣。」生乃
就宿逸鸿以待之。明日,桂红归,即玉胜婢也。因红与生私,怒而出之,媒利厚
谢,私卖与妓家。至是,得与生会,凄惨不胜。既而,贺曰:「昨梦君为榜首。」

  生喜而谢之。是夕,与桂红寝,幸得故人,少舒忧郁,乃浩然吟一首云:「
栖鹤楼中采嫩红,百花丛里又相逢。姻缘想是前生定,故遣功名入梦中。」

  章台见生与红款厚,以为生溺于红,捐金百两,娶红以赠生。生知其意在代
笔,遂拜而受之。三场后揭榜,生果第一,章亦在百名内。

  时笙歌集门,宾客填坐,忽一家童秀郎者,忙奔报曰:「廉参军事发,合家
解京,危在旦夕,窘中有书持奉。」

  生为之惊倒,急开缄视书,曰:「即殿元子□行台下:尚在官时,右丞相铁
木迭儿欲娶小女丽贞为妇。尚以彼蒙古人,不愿从命,竟触其怒,欲致尚以死。
近赣州蔡九五作乱,岂以玉胜翁竹副使与彼同谋为不轨,遂破汀州宁化。尚久废
弃,毫不与闻,今乃坐已知情,陷以同党。蒙上合家拿问。

  尚为权要所仇,分在必死,但家小辈不知下落耳。幸足下高科,必膺显擢。
次女丽贞,愿操箕帚,其余乞念骨肉至情,一体照亮,九泉之下,必拱手叩谢也。

  身罹国法,锁禁甚严,情绪万千,笔不能尽。再拜。」

  生视书,每读一句,则长叹一声,泪下如雨,即持书入示桂红。红亦捶胸哭
曰:「流落烟花,得君留恋,自喜故乡可归,相见有日,何不幸复遭此耶?」遂
促生早上春官,以探消息,且曰:「妾随去,与小姐辈一面足矣。」岂生以榜首
各事所系,淹留月余,才得就路。

  及至京,廉与竹氏父子皆以谋逆弃市矣。两家女子丽贞、毓秀、晓云,皆
没入宫为婢。其余家小,各流三千里。生得信仆地,气绝而苏者数次。桂红再三
慰解,生终不能已,乃设醴牲、作文遥奠廉于逆旅。时延二年冬十二月初三日也。

  「呜呼!以翁之德,宜受多福;以翁之贤,宜享厚禄。胡为乎位止参军,胡
为乎老见屠戮?呜呼!苍天既无酬贤报德之私,乃有林木池鱼之酷。每寄翁书,
托其家属。今二女入宫,余丁窜北,叹箕帚之无缘,痛贞、秀之难赎。云散长空,
月沉西陆;春归掖庭,雪消阡陌。呜呼!翁真千古之冤,岂止一人之狱!翁视内
亲,情由骨肉;今翁已矣,不可复续。聊举清樽,遥陈衷曲。呜呼痛哉!侄不能
挽天以雪冤,宁不临风而长哭!」

  祭毕,生愁苦无以自慰,遣秀郎访问两家寄迹之地。店主皆曰:「入宫者入
宫,流散者流散。只有一白面女子,身俊而雅,眉秀而长,香肩半匀,金莲甚窄,
临入宫时留一缄,祝曰:「新科祁解元来京,即与之。」生知为丽贞缄也,急遣
秀郎以谢意索缄。生得缄开视,乃一诗也:「八幅湘裙染血红,母流父死欲消魂。
故人牵记鸳鸯梦,位显须开控诉门。自叹有天难共戴,应知无地再通恩。君心若
似初相识,怜取蛾眉见至尊。」

  果丽贞笔也,托生复仇。生得诗,痛入脊骨,魂不附体。

  每月白风清,浩然长叹,触景题情,无非念贞意也。有和贞韵一律,极尽哀
慕之苦:「淋漓衫袖血啼痕,不见多情几断魂。冷月笑人多伏枕,飞云为我渡长
门。深仇可复宁辞力,偕老无缘竟绝恩。含泪羞消如意玉,倩谁传语赭袍尊?」

  玉如意,贞所赠也,生睹物思人,手不能释。每叹曰:「丽贞,吾掌上珠也,
今安在哉!」

  时京师知生未娶,欲婚之者多,生皆不应。桂红劝曰:「君取高科,岂有无
妻之理?丽贞已入宫,无再会之期。他日仕途中议君溺于妓妾,不复婚娶,岂不
重有玷乎?」生隐几垂泪,默然不言。红又谏曰:「君以万金之躯,乃耽无益之
苦,事出无奈,可别求佳偶,何伫意于难得之人耶?」生惟长叹不答。

  红因出汗巾为生拭泪,委曲劝之。生喟然叹曰:「天下女子,岂有丽贞者哉?」
红曰:「丽贞固不易得,但多访之,或有胜于贞者,未可知也。君何绝天下之无
人耶?」生曰:「京城女子,我决不从。昔山中读书,感龚老之恩,以女道芳见
许,后遇丽贞,遂失约。而道芳尚未受聘,不得已,其在此乎!」

  桂红谢曰:「君可谓不忘旧矣。」即遣人归,以礼聘道芳。龚老以旧盟,遂
纳焉,但复曰:「愿祁郎自重。余相祁郎当作三元,但眉生二眉,花柳多情,此
亦阴骘也。今已一元矣,后二元恐不可望。然连科危甲,位至三公,非世有者。
幸以此言达之,以为他日之验。」

  后生会试,名在第九。殿试拟居状元,但策中一段,颇碍权要:「挟宫恩而
居辅弼,半朝廷之官以为己随;酷刑法而肆贪婪,倾国家之财以为己出。山移日
食,地震土崩,良有以也。」

  时铁木迭儿以太后命为右丞,内外弄权,奸贪不法。见生策,大怒,遂以霍
希贤为状元,而生乃探花也。将拜官,生辞不就命,愿请面奏。上召入,问曰:
「卿何为不欲官?」

  生奏曰:「臣家素守清白,世受国恩,黄门待制,刺史稽勋,各有功绩,着
在简端。独臣父为萧氏所陷,致使无辜。臣闻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今臣既有
不共之仇,又与冠裳之列,岂不上有忝于朝廷,下有忝于祖宗,中有负于所学?
臣尚未娶,愿陛下念臣,一雪此冤,臣不惟不愿受官,亦愿终身不娶。」

  上闻之恻然,令侍御史往案其事。观音保知生微时已欲复仇,今不可挽矣。
萧求于铁木迭儿,不能救,父子遂相继而死。

  自是,金园、琴娘为众所欺,家日凌替,田产屋宇,消没殆尽。金园寄食于
母家;琴娘遂为铁木迭儿所得,甚爱之。时赵子昂以诗画动天下,铁木迭儿每见
子昂垂顾,必使琴娘捧砚,乞子昂之笔,子昂每呼为「玉砚儿」,铁木迭儿因赠
焉,且曰:「长使为君掌砚。」子昂笑曰:「君子不夺人之所好。」

  铁木迭儿曰:「君之笔,予所好也。以予之所好易君之所好,何不可者?」
子昂因画五马饮溪图以谢之。又尝呼琴娘为「五马儿」,盖以五马图所易也。

  及祁生拜翰林修撰,为子昂同僚。子昂每劝生娶,生曰:「家贫无以为礼。」
子昂甚怜之,叹曰:「天使孝子受此穷独耶?」一日,子昂留生饮,半醉,与生
联句,呼曰:「五马儿捧砚来。」生心在诗,不暇他目,惟执笔而已。

  「香郁金樽绿似油,几番沉醉曲城头(祁)。香云有态时时变(赵),野水
无情处处流(祁)。好丑原来都是梦(赵),穷通常事不须愁(祁)。英雄自古
多磨灭(赵),且向花前一醉游(祁)。」

  琴娘时以眼视生。生忽见琴娘,遗诗不语。子昂曰:「君尚有所思乎?」生
曰:「无。」子昂强之。生曰:「心事不敢言。」子昂曰:「如不言,罚以大觥。」
使琴娘举觥于生前。

  生欲言不言,徘徊间,琴娘不觉泪下。子昂疑,强问所以。生不能隐,遂告
以实。子昂叹曰:「为萧氏婢,亦有救人之心,可谓贤矣。然君之故人,仆岂敢
留?」即令肩舆送至生第。生感其恩,作词以谢昂焉:「玉堂风伯,醉后风流佳
句得。忽见娇姿,泪眼凄凉捧玉卮。

  可怜病客,锦帐鸯鸳犹未结。重感瑶琴,不赠豪家只赠贫。」(名《减字
木兰花》)生见琴娘,问:「金园何在?」琴曰:「已还母家矣。」

  生叹息久之。

  时蔡九五作乱,上命浙江枢密使张驴讨之。铁木迭儿恶生,累荐生为监军使。
生与张挥旌策马,直抵贼垒,三战三捷之,贼众溃散。生因经略贼营,收
其辎重及所掳妇女三千,各审其籍贯,放还。是夜,生喜功成,饮酒数斗,击剑
而歌曰:「一击剑兮定四方,星沉斗转兮夜苍苍。辞翰墨兮陷锋芒,功名奏凯兮
殿天子之邦。安得美人兮共举觞,见我一笑兮为我解征裳。」

  歌罢,见二军攘至帐前,相殴流血。生究其故,因放所掳妇女皆有所索,及
一妇,自称宦家,且身无所有,军以势迫之,出一玉扇坠,二军争取,是以相殴。
生见扇坠,叹曰:「此徐氏故物,乃我所赠金园者,何以至此?」即令追其妇。
妇至,即金园也。金园归母家,因?

  明日,生以捷书上闻,捷书中有一联云:「臣等衣暂试于一戎,月连飞于三
捷。鲧罪已戮,见东海之无波;氛气尽消,仰太阳之普照。」

  捷书至,上方侍太后,太后捧捷书读,叹曰:「军中有此笔,必出才子之手。」
因问承旨赵子昂,子昂曰:「此修撰祁羽狄笔也。此人自幼未娶,学识高才,且
为复仇,孝行可加。今为监军使。」

  太后曰:「求忠臣于孝子之门。此人既孝,则事君必忠,一战破贼,乃其小
试耳。然而至今未娶,何也?」

  子昂曰:「家贫无以为礼,是以未娶。」太后与上叹曰:「使臣子贫而无妻,
皆朕之罪。待班师,朕给以宝钞,再赐宫人四员,事彼归娶,以彰朕厚赏之恩。」
遂即降旨班师。

  生至京,得闻上意,密谋于宦官续元晖曰:「上欲赐臣宫女四人,臣,吴
中人也,有新入宫者,亦吴人,廉氏名丽贞,乞查访,得赐,当效犬马。」晖曰
:「鄙人有梅竹图,得君佳句,即效力如命。」生即题曰:「漏泄春光有此花,
冻雷惊动亦萌芽。九天雨露冰姿莹,咫尺云霄凤尾斜。青锁晓临闻禁笛,紫宸朝
罢玉冲牙。高堂清逸悬图处,不比寻常力士家。」

  元晖喜,即入宫。及出,见生曰:「宫人十余,不能尽齿颊,将安得耶?」
生不言久之。继而喜曰:「我有玉如意,乃此人旧物,君持入宫,彼或见此,必
自诉也。」元晖持而复入。

  过一侧殿,果一宫人见而问曰:「此物何来?」晖曰:「此吾友所赠也。卿
何相问?」宫人曰:「友为谁?」晖曰:「祁修撰也。」曰:「非羽狄乎?」曰
:「然。」宫人问未完,即流泪。晖曰:「卿非廉氏丽贞否?」贞惊曰:「君何
识妾名?」

  晖告其故。贞大喜,即与毓秀、晓云共以金赠晖,皆求赐出。

  旁一宫人,亦关中女也,知贞等谋,亦愿出金求赐。晖并许之。

  及生见上,上果赐焉。

  生受赐,谢恩还第,惟以得贞为念,不意秀与云皆与焉。

  相见,抱头号哭,悲泪交集。贞、秀与云收泪相拜谢。其一女尚掩面呜咽,
生怪而问之,乃陆娇元也。自为舟人所逼,即欲赴水,舟人恶之,卖与一富家,
富家有女该宫人,其母不忍,乃匿其女,而出元代焉。元自湖口别生,经历万苦,
不意复得见生,是以惨甚。生再三抚慰,同载而还。

  锦缆牵风,开樯漫水。白云江上,咿咿一棹笙歌;碧树滩边,泐泐半帆山色。
心悬离合,情集悲欢。生命钩帘设宴,言笑怡然。酒半酣,生抚丽贞肩,叹曰:
「我与卿不意今日有此会也。」贞曰:「吾入宫时留诗奉君,已有「无地通恩,
之叹,今幸合为一家,昔日之盟庶不负矣。」

  生曰:「仆和卿韵亦有「偕老无缘竟绝恩」之句。今事出于无心,而夙愿已
从。则少年时遇玉仙子赐诗一律云「相逢玉镜台,,盖与卿等会也;又云「天朝
赐妙才」,盖今日上之赐以卿也。其言验矣,吾与卿等焚香拜空以谢之。」

  及众拜起,见双鹤绕舟,半晌而去。生喜,即命酌酒。琴娘起舞,桂红雅歌,
毓秀点板,金园吹箫,晓云拨筝,娇元捧壶,丽贞执爵,共劝之曰:「今日之乐,
亦非寻常,愿君酩酊。」生曰:「诚奇会也,固当一醉。但无诗不可以记胜,予
为首倡,卿等继之。」

  「把酒欢良会,犹疑梦寐中(生)。姻缘天已定(云),离合散还同(贞)。
历难投金阙(元),留恩免剑峰(园)。狂雷中露发(秀),深院隔墙逢(红)。
梅老莺初壮(贞),衾寒日已东(琴)。玉堂金挂绿(生),粉脸昔题红(贞)。
痛母心千里(秀),私恩拜九重(云)。何方吴与越(琴),谁料始能终(元)。
歌舞惭多辱(红),兴衰觉乱衷(园)。大家须一醉,何必诉穷通?」

  生曰:「琴娘之「吴越」、金园之「兴衰」,尚有恨耶?」

  琴、园谢以无心,各举爵奉生。生饮之,不觉沉醉。乃即舟中设长枕大被,
众女解衣拥生而寝。生眷恋之情,人各及焉。

  明早,过陈夫人宅,生登涯访之。陈甚喜,令孔姬出见,视生微笑,各理旧
情。不意陈族中及外人皆知之,生乃避嫌还舟中。时差人馈答往为,凡三日,道
姑宗净等知之,恨生不至,且与陈因生结仇,绝不往来,难以就陈见生,惟与众
道姑怅恨而已。时有道士刘志先,乃蔡九五党也,有妖术,因蔡败逃匿院中。宗
净素知刘有术,请计于刘。刘曰:「不难,夜即诛陈。」

  众不之信。是夜,祁生以绞绡帕寄诗于陈,陈方坐灯下读诗,因呼孔姬,语
曰:「祁君以此见寄,情亦切矣,奈不可近何!」

  「数载想思窈窕娘,临风几欲断愁肠。而今久泊孤舟待,咫尺无缘到枕旁。」

  孔姬未及答,忽户外有兵戈声。方欲趋避,忽然见一人长丈余,手待双斧,
身披甲冑,发赤面青,形状甚怪,向前喝曰:「谁为陈也?」陈疑其盗,跪而告
曰:「妾,陈氏也。将军用宝,任将军取之。」其人曰:「奉刘元帅令,取汝首
级,焉用宝为。」言罢,斩陈首悬腰驰去。

  孔姬合家惊倒仆地,不知所以。至晚乃苏,率婢辈同奔生舟,告以故,生遂
匿焉。即令人访陈氏事。首级血流一路,直至院中。生知陈与院中不和,必为道
姑所谋,托官府追究。各道姑惧祸,皆指刘。刘知不可脱,遂拥众作乱,杀伤
官兵,不可胜计。

  官府以变闻。上遣枢密使院判官章台督兵捕之。章即生之同科友也,将与刘
战,请计于生。生曰:「此人久处道院中,道姑必知其术,可先擒之。」章台令
甲士擒宗净等数十余人,章究其术,众云:「不知。」及加以酷刑,惟叩头流血,
毫无所言。生往救之,宗净等已付军法,惟涵师与锡未受刃,急令止之。生曰:
「愿代君讨贼,以赎二人之命。」章曰:「君能破贼,何惜二奴。」即令涵
师与锡还俗归生。

  生从容问锡曰:「此贼在院所为何事?」锡曰:「无他事,惟剪纸作戏具
耳。」生曰:「戏具何状?」曰:「其状如甲胃之士。」孔姬在旁应曰:「杀陈
者,即甲冑士也。」生即入军中,令曰:「人各持狗血一升,贼至,先以血冲
之。」生乃自束戎装,以仙女所赠玉簪插于冠顶,且祝曰:「玉香仙子曾云簪能
解厄,今与贼战,宜卫我矣。」

  祝罢,即捣贼营,贼望生顶红光贯天,威风刮地,不觉失声而溃。生令军中
冲以狗血,贼皆仆地。生就视之,皆纸人也。生命以火焚之,刘志先乃伏诛。残
党七十余人,前舟人谋生者亦在内,生并斩之。遂与章别,发舟南还。

  章台崇酒于樽,作词以送之:「千里故人,一尊席上,笑口同开。念五六年
前,三千士内,随君骥尾,得占名魁。君受皇恩,妙龄归娶,一棹笙歌碧水隈。
青霄立,见中天奎璧,光动三台。

  如君海内奇才,七步风流气似雷。况韬略兼全,两番灭贼,他年麟阁,预
卜仙阶。沙燕留人,潭花送客,把手高歌一快哉。苍生望,愿早携鸳侣,共驾回
来。」

  时生归娶,妾媵女十余人矣。及道芳入门,恭敬自持,丽贞等甚畏之,而奴
辈不敢乱步。此亦大家之风范,才子之家箴也。生忆溜儿在狱,令人□书至娇元
母家,其父即以书告官,言「女在,与溜儿无干。」溜儿归,生以琴娘配之。

  生娶毕还京,恨铁木迭儿之肆恶,纠同内外监察御史四十余人,刻其「逞私
蠹国、难居师保之任」。上不听。铁木迭儿遂谋陷生,因出生为边方经略使。
生即戎服跨马,以肃清边为己任。临行,吟诗以自誓云:「三尺龙泉吐赤光,英
雄干载要流芳。长驱直捣单于窟,烈烈轰轰做一场。」

  生到任点军,残缺死者甚众。生查其妻小遗孤,编为一册。

  册内有一人与生同里闾者,观其名,即陆用也。用以狡诈主母至死,遂问军。
生以军令取用,时用以阵亡,其妻山茶入见。

  生问曰:「汝夫既死,只身何托?」山茶叩首告曰:「幸吴妙娘夫亦以贩卖
官盐,问军到此,今其夫亦战死矣,而妙娘尚有私蓄,是以相依在此,苟全性命。」
生曰:「妙娘湖上之恩,乃我再生之主也。」

  即令入见。时分虽尊卑,而情同离合,会晤之顷,不觉泪下。生问妙娘:「
归否?」妙泣曰:「恨无路耳。」生乃匿以为妾;山茶则以秀郎配之,将名概除
之,以绝查究。妙娘曰:「妾少为情客妻,壮为军人妇,年逾三十流落于此,幸
君带归,不死足矣,敢□衾枕耶?」生曰:「吾为重臣,美妾如簇,非爱卿色也。
第卿乃始交之人,又有湖上之惠,岂为薄幸郎,身贵便忘贱耶?」

  是夜,挽妙娘同寝,喜甚,作《重迭金》词:「少年一枕吴歌梦,春光怕泄
惊相送。许久忆芳容,相逢湖水中。

  赠金知惠重,铭刻心尝颂。今日是天缘,难将贵贱言。」

  生既得妙娘,即起马巡边,梯山航水,自北而南,名震蛮夷,威如雷电。一
日,过廉、竹所流之地。廉夫人岑氏、竹夫人松娘已疾故矣,所存者,玉胜、验
红及各婢耳。见生至,皆放声号哭,生亦恻然。玉胜挥泪问曰:「闻二妹、晓云
皆得侍左右,妾等不知生死,君宁忍耶?」

  生曰:「卿等暂止此。待还朝,当为卿复仇。卿等与贞、秀会有期矣。」胜
等拜谢,祝曰:「此地非人所居,况无男子相卫,早一日归,乃一日之惠也。」
生自是边功名重天下。上颇知贤异,擢生为招文馆大学士兼平章军国中书左丞相。
后以英宗被弑、迎立晋王功,进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太师。铁木迭儿为太子
太师,生乃劾其「诬杀忠良,奸贪不道,至陷廉、竹家小」。

  自是,玉胜、验红并两家婢妾,皆从生矣。铁木迭儿恨生,使其欢为御史者,
亦劾生「享大爵而以事夷君为耻,诈巡边而以故军妇为妾」,盖指吴妙娘也。上
不听。生喜,归语道芳。道芳曰:「功名富贵,皆有定数,人亦何为!」

  时丽贞侍侧,从容进曰:「妾闻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君之谓
也。君见欹器乎?满则覆。今君满矣,愿急流勇退,保摄天和,行歌花鸟,坐拥
琴棋,不亦乐乎?」

  生闻之,豁然大悟,乃抱丽贞置之膝,两脸相亲,豁然叹曰:「久沉宦海,
得卿提醒。大丈夫弃功名如敝屣,视富贵如浮云,安用担惊受恐、拖朱紫为傀儡
态耶?」

  恳乞天恩,力求致仕,赋诗《浩然》而归:「浩然长笑一临风,解带于今脱
鸟笼。此去溪山访明月,不来朝陛拜重瞳。诗书事业原无底,将相功劳总是空。
尘外逍遥真乐地,早携仙侣醉花丛。」

  生归,又娶美姬二人,曰碧梧、曰翠竹,及丽贞、玉胜、晓云等共十二人,
号曰「香台十二钗」。婢辈山茶、桂红等及新进者仅百余人,号曰「锦绣百花
屏」。佩环之声,闻于市井,麝兰之气,达于街衢。生每夜暮,皓齿轻歌,细腰
双舞,笙歌杂作,珍馐若山,红粉朱颜,环侍左右,虽南面之乐,不过是也。宅
后设一圃,大可二百亩,迭石为山,器篱为径,峻亭广屋,飞阁相连,异木奇花,
颜色相照,四景长春,万态毕集。

  生得游,必命侍妾捧笔砚,每至一处,必加题咏。然亦不能悉记,而吴中传
闻者,止二三词而已。

  《题绣谷堂》(词名《临江仙》)「帘卷华堂名绣谷,高山翠列如屏。四围
风送□环声。奇花千万种,松林两三层。

  山外有山山外水,水边山顶皆亭。绿阴斜径小桥横。眼前堆锦绣,何处问
蓬瀛?」

  《题筠溪轩》(词名《浣溪沙》)「香销篱黄金地棠,风生水榭竹阴凉。小
窗飞影印池塘。浪泼春雷鱼欲化,竹围山径凤来翔。暑天水簟即潇湘。」

  《题曲水流觞》(词名《天仙子》)「春晓辘轳飞胜概,曲曲清流尘不碍。
玉龙昨夜卧松阴,云自盖,山自载,偃仰屈伸常自在。

  浮觞更把兰亭赛,别是人间闲世界。恍如仙女渡银河,溪虽隘,行偏快,只
用光生长坐待。」

  园内凿池,仅百余亩,内设六岛,每岛皆有楼、台、亭、榭,其制各异,石
桥相连,下可舟楫,谓之「西池六院」。一院则使二妾居之,二妾则以六婢事之。
每院笙歌,昼夜不绝。

  一夕月夜,生与道芳驾小舟遍游池岛,命各院八窗洞开,垂帘明烛,箫鼓低
奏。清风徐来,水月相荡,时执棹者吴妙娘也,生命为吴歌,随波宛转,声若洞
箫。各院皆以清笛应之,俨如鹤唳松稍,不觉尘骨皆爽。生乐甚,命酌酒,与道
芳对饮。

  因举手托道芳腮,戏曰:「今夜夫人兴动矣。」道芳正色应曰:「夫妻相敬
如宾,何戏狎如此!」生曰:「夫人乃铁石人耶?」

  舟过一院,匾曰:「碧香琼馆」,贞与云所居也。生因以手招贞,贞与云登
舟。生曰:「才得罪夫人,二卿为我谢之。」贞举爵劝道芳,芳却之。贞跪下,
芳急扶起,曰:「贞姐自重,即当强饮。」继而,晓云亦举酒跪奉。芳亦扶起。
谢曰:「量不能矣。」生笑曰:「量颇容人,乃不能容酒耶?」芳又强饮之。西
南一院隔栏遥呼曰:「妾未尝见夫人饮,愿下执壶。」

  生视之,乃玉胜、金园也。令取小舟渡至。亦各捧酒奉道芳,芳力辞。玉胜、
金园劝曰:「妾等樗材,恩承□木,久涵饮德之恩,恨无涓滴之报。今借花献佛,
望夫人少饮。」生亦劝臼:「来意至诚,亦当少尽。」道芳乃啜其半。复强饮
之,不觉香肌醉软,睡态渐增。生命卧榻设重茵绣枕,扶道芳寝。乃与丽贞推篷
坐月中,飞觞浪饮,纵棹遍游各院,笙歌愈觉嘹亮。生曰:「与卿等联句可乎?」
众曰:「可。」

  「筵开画舫夜初长(生),绝胜当年醉白堂(园)。水底明河斜转影(胜),
云连新月细生光(贞)。诗盟不就君须罚(云)……」

  生抱云戏曰:「卿今夜欲罚我乎?尚记得床后小轩不能禁否?」云笑曰:「
此为验红所诱耳。」生以手插入云怀,摩弄其乳,春兴勃然,欲狎云于坐中。云
曰:「夫人在坐,愿公少待。」生曰:「汝畏夫人乎?我当先狎夫人。」乃舍云
而就榻,将欲解道芳衣;生醉后性急,忽动道芳佩玉一声,道芳惊醒。

  生抱而戏曰:「如此良夜,适兴何妨。」道芳起坐,曰:「侍妾满前,明月
照目,不意海内名公、朝廷重宰,乃儿戏一至此耶?」生不答,惟求相合。道芳
怒起,拂衣登岸。贞等劝生曰:「夫人性重,欲与聚首,在妾院中可也。」生曰
:「然。」率贞等邀道芳同宿,使众妾即环侍左右。明日,生酒醒,但见玉人如
砌,香雾冲帘,生心荡然,恣意纵欲。芳谏曰:「公非少年矣,愿当自惜。」生
笑曰:「老当益壮,何惜之有?」

  自是,淫乐无所不至,或吟咏,或局戏,或清淡,皆与众妾在焉。一日,月
上忘归,尝有诗云:「共榻清淡花雾浓,并头联句月明中。起来一笑同携手,绣
谷堂深烛已红。」

  或宿一院,则各院送茶,婢辈皆待生睡,方敢散归。或生少出,则各院明烛
待之,香熏翠被,任生择寝,或生浴,则众妾环侍如肉屏。或天寒,必三妾共幔。
生之家事,各有所司,生不自与,惟吟风弄月、逍遥池岛而已。

  一夕中秋,月明如昼,生方与众妾泛舟,忽见西南祥云聚起,鸾鹤旋飞,空
中隐隐如有鼓吹。顷间,红光照水,香气逼人。生与芳等视之,见一女子立涯上,
呼曰:「祁君,妾复来矣。」生停舟相接,乃玉香仙子也。玉香自袖中出丹一帖
授生,且曰:「令家人分服之,皆可仙矣。况道芳乃织女星,贞乃王母次女也,
余皆蓬岛仙姬,不必尽述。今欲缘已尽,皆当随公上升。」言毕而去。

  生自是飘逸有登天之志,绝欲服气,还精固神,举足能行空,出言可以验祸
福。人皆异之。后携芳、贞等入终南山学道,遂不知所终云。

  古杭红梅记

  唐贞观时,谏议大夫王瑞字干玉,乃骨鲠臣也,出为唐安郡刺史之任。有二
子,长名鹏,次名鹗,皆随焉。

  颚颇有素志,处州治中,红梅阁下置学馆读书。阁前有红梅一株,香色殊异,
结实如弹,味佳美,真奇果也。郡守见而爱护之,每年结实时,守登成以数标记,
防窃食者,留以供燕赏、馈送,祗待宾客。是以红梅畔门锁不开,若遇燕赏,方
得开门。忽一朝,阁上有人倚栏,笑声喧哗。

  门吏回报,恐是宅眷之人,又不闻声音,遂立阁前看视,则封锁不开。惊诧
而回,急报刺史。开锁看之,杳然无人。只见壁上有诗一首,墨迹未干。诗曰:
「南枝向暖北枝寒,一种春风有两般。凭倚高楼莫吹笛,大家留取倚栏干。」

  郡守见之,嗟叹良久,乃曰:「其诗清婉,无凡俗气,此必神仙所题。」遂
以青纱笼罩之。或遇宴赏,郡中士夫争先快睹,皆称盛事。自此门禁甚严。

  忽一日设宴,王鹗与先生李浩然登阁。是时红梅未有消息,鹗倚栏曰:「顾
盼上诗,意清绝,是谁为之?然未有佳效。」

  浩然曰:「何也?」鹗曰:「我观其首句「南枝向暖北枝寒」,今小春十月,
安得南枝向暖之状貌也?」遂以手指红梅而言之曰:「何不便开花,以实前诗?」
以手指处,红梅遂开,清气袭人,莹白夺目,顿觉身在仙境也。鹗惊骇。浩然曰
:「非为怪异,乃百花之魁也。」以诗赠鹗:「南北枝头雪正凝,因君一指便霞
蒸。从知造化先逞瑞,来岁巍科必首登。」

  王鹗告先生曰:「蒙赐佳章,斯望不浅,未敢续貂,伏惟请益云尔:「移
植扬州久秘神,孤根一指便回春。姑仙应解寻芳意,先发南枝赠故人。」

  浩然叹曰:「览此诗,前程未可量也。」久之,同下楼,秉烛,各回书院。

  夜到半,鹗独坐于书帷之中,焚香诵读。鹗性孤洁,只留一小童相随,不觉
城楼更鼓已三鼓矣,将解衣就寝,忽闻有人声,鹗曰:「是谁?」

  乃是一女子之声,应曰:「妾乃门者之女,灯下刺绣鸳鸯宿莲池,莲池绣未
完,鸳鸯绣未了,适值雨骤风颠,银□吹灭,辄至书帷,告乞灯火。念奴至此已
立多时,见君气吐虹霓,胸蟠星斗,书声越三唱之丝桐,咳唾倾囊中之珠玉,治
唐虞而驾秦汉,师孔孟而友曾颜,奴亦乐道喜闻,不敢间断君之书思也。候君就
寝,乃敢叩窗,辄欲借灯,不阻乃幸。」

  王鹗闻其吐词美丽清雅,颇有文士之风,疑非门者之女也。女子曰:「奴生
长于斯,况前守于此置有学馆,奴供洒扫,接见贤豪,剽窃词章,暗阅经史,日
就月将,亦心通焉。食麝柏而香之美也,无足怪焉。」王鹗曰:「才学如此,想
必能诗。」

  女子曰:「略晓平仄。」鹗曰,「请灯为题。」乃呈一诗云:「无情风雨扑
银□,乞火端来叩玉窗。恨隔疏棂一片纸,却将鸾凤不成双。」

  诗毕,女子复吟一绝,以答王鹗云:「闻君未觌意何浓,才子佳人不易逢。
只为乞灯当午夜,便劳宋玉咏高峰。」

  王鹗闻之,神思淫荡。见女子有怜才之心,而鹗有愿得之意。但恨窗前阻隔,
莫尽衷肠,遂作一诗以见其意云:「蓦闻诗句最钟情,便欲寻芳与结盟。可奈书
窗灯影隔,惜花空自梦瑶英。」

  女子曰:「君既有惜花芳心,何为教人独立于窗外乎?」

  乃吟一诗云:「独立更深体觉寒,隔窗诗和见尤难。合欢既肯将花惜,对面
何如冷眼看?」

  王鹗高举手,持灯于窗隙之间照之。见女玉容媚雪,花貌生春,衣云袖以飘
飘,顶霞冠而烁烁,神仙之艳质,绝代之佳人也。王鹗曰:「人耶?鬼耶?故来
相戏尔。吾乃朝臣子弟,廊庙才人,恪守不谈鄙陋之言,佩服不私暗室之语。一
失士行,万瓦惧裂,名教之罪人也。

  适来赋诗之根源,非汝借灯,特是戏谑之言,原非本情。我心如石,不可转
也,淫戏非所愿闻,汝宜速回,无贻后悔。」

  女子答曰:「奴亦非人非鬼,乃上界谪降仙子也,适为蓬莱上客,骖鸾舆而
游三岛,驾鹤驭以访十州,经过蜀郡,乃于云际闻君弦诵,特仁以听;隔窗外而
见郎神气清爽,玉树琼枝,骨格孤高,原非尘埃中人。妾为宿缘仙契,固非偶然,
愿奉箕帚之下尘,以和鸾凤之仙侣,尔亦如弄玉之于箫史,琼姬之于子高,上元
夫人之慕封秀士也。妾言已出,君且勿疑。」

  王鹗曰:「此非仙侣之言也。我闻神仙居溟漠之洞,处于虚之乡,登太极之
门,住蓬莱之岛,同天地之寿,餐日月之光,世界破坏,此身不毁。吾今见汝以
丝帛之服饰身,以淫乱之言惑人,色念不消,花心犹在,何得为神仙乎?」

  女子答曰:「君言非道理之言也。妾闻天地之大,岂偶然哉!日月交光,阴
阳相游,上至天仙眷属,不异人寰,下至草木昆虫,岂无配偶?婴儿少女,存大
道之玄机;干覆坤载,作万物之父母。而以独阳不成,孤阴不生。郎是儒生,穷
理多闻,廉耻四维,固不可不张,大道玄门,亦不可不度。妾虽仙侣,降谪凡世,
与君夙契姻缘,今当际遇,布露再识,无用多疑,永夜良宵,敢告子识。」

  鹗曰:「既是流品与鹗有缘,奈严君在堂,家法整肃,何况为人之子不告而
娶非礼欤?」女曰:「礼固然也,男女之情,虽父母亦有不可间断。郎与先生李
浩然阁上之诗,则妾所愿也。

  君指「首句谁为之,无有佳效」,妾领君言,故发南枝,满春色于花间,寄
芳心于言外。君寓意作诗以挑之曰「姑仙应解寻芳意,先发南枝赠故人」,妾本
仙质上品,南宫仙属,我见君诗,已见先有情矣。是时妾在阁上,为先生李浩然
在傍,不敢求见。

  今夕私逼,岂偶然哉?君如肯点头领妾之意,妾意降志以侍君子。妾有大药,
可驻君颜;妾有大道,可赠君寿。同日与君入蓬莱,居长生馆,坐龙车而游三岛,
驾鹤驭以访十州,食王母千岁之桃,饮麻姑琼液之酒,享物外逍遥之乐,结天下
无尽之缘。

  过隙白驹,乃人间之光景;黄粱槐国,实昨夜之悲欢。生死轮回,立而可得。
利禄如蝇头蜗角,郎且勿贪;山家有凤舞龙吟,君宜静听。比时取舍,可自裁之。」

  鹗曰:「天道甚远,吾不能知。今日相逢,誓不及乱。鹗有素志,平生不敢
犯慎独之戒,且好德不好色也。」遂灭灯拥衾而坐。仙子推门,不得入,乃扣窗
再嘱曰:「君已无情见拒,奴亦暂且告别,他日再来。」

  抱恨而去。鹗通宵不寐,书窗渐明,方下榻而观。案下有诗一绝云:「尽道
多情反薄情,南枝空自叹芳英。萧生若有神仙骨,好共乘鸾驾玉京。」

  鹗只疑是妖魅,恐为所惑,不足介意。

  次夜,又闻东阁有人歌红梅曲者徐徐而来。细听其声,乃昨夜女子之声。鹗
遂灭灯就寝。其曲乃《减字木兰花》也:「清香露吐,玉骨冰肌天赋。素质玲珑,
微抹胭脂一点红。

  迥然幽独,不比人间凡草木。移种蓬山,解使傍人取次看。」

  曲罢,继诗一绝云:「一谪人间已有年,暂抛仙侣结尘缘。多情却被无情恼,
回首瀛洲意惘然。」

  诗罢,复来扣窗。王鹗不应。女子曰:「人非草木,特甚无情,一失机心,
终身之恨。」徘徊窗下,往来叹嗟。又曰:「郎心匪石不移,妾意繁花撩乱,君
非美玉之品,亦非封侯之徒。」

  怒骂而去。不觉鸡声报晓,楼阁初残,则听窗声,杳然无迹。鹗乃整衣下榻,
又见案上一幅花笺,观其字如凤舞龙蟠,翰墨潇洒。其诗曰:「谁道仙姬不嫁人,
请看弄玉与云英。料君未有封侯骨,敢问君王乞与卿。」

  鹗见诗意谓昔云英弄玉之事,又闻昨夜怒骂云「君非封侯之徒」,而欲求神
仙配偶之意。「情思相感,昔已有人,今何不然?」乃思刘晨阮肇天台之游,慕
阳台宋玉之事,独行独坐,如醉如痴。窗前绝弦诵之声,梅下注相思之泪。焚香
静坐,遐想缅怀,欲一再睹仙子,不可得也。乃吟一绝以惆怅云:「当年错拒意
中人,此日相思枉效颦。咫尺桃源迷去路,落花流水漫寻春。」

  又于红梅阁下题一绝云:「南枝曾为我先开,一别音容回不来。尽日相思魂
梦断,雨云朝暮绕阳台。」

  又于阁上眺望,徒倚栏干以吟风,笑咏桃花而卧月。

  自此寝食日废,念兹在兹。而先生李浩然知其王鹗染红妖魅也,多方劝谕,
勉之以诗云:「书中有女玉颜新,感事寻梅太损神。恐有花妖偏媚眼,好呈彩服
慰双亲。」

  王鹗终不听,自此嗟叹悲泣,略无情绪。时绕梅边,如有所待,或见怪异,
致被父母怀疑于心,恐有他事,遂移王鹗寝于中堂,千金求医,多方疗治。旬余
稍妥,饮食渐进,举止如常。

  忽一日,鹗又独步红梅阁下,惆怅不已。特见梅花自开,芳枝斗艳,寒蝉噪
于疏影,清风袭入暗香。忽忆壁上之诗,依前诵「南枝曾为我先开」之句,今物
在人非,不觉泪下,遂望南枝别作一绝云:「风流业债告人难,女貌郎才好合欢。
今日花开人不见,几回肠断泪阑干。」

  诗毕,又作《减字木兰花》词一阕云:「素英初吐,无限游蜂来不去。别有
春风,敢对群花间浅红。

  凭谁遣兴,写向花笺全无定。白玉搔头,淡碧霓裳人倚楼。」

  作罢,见树上有一幅花笺,遂用梅枝挑下。乃一诗云:「知君情梦慕瑶芳,
我亦思君懒下床。只恐临轩人不顾,令人道是野鸳鸯。」

  王鹗看罢,诗意谓定约今宵欢会,乃下阁复归书院,喜不自胜。预设绮席,
熏降真香,排列酒肴,以候仙子之至。

  遇夜,果来。鹗乃燃烛,肃敬迎之书帷中,叙间阔之情,分宾而坐。仙子笑
谓鹗曰:「前日相拒,非君无情。今日相会,莫非良缘?」王鹗答曰:「恨无仙
骨,多有夙愆。初时拂逆仙颜,深为冒犯。自愧沉沦业海,以致仙风迥隔,恐万
劫难逢。

  岂期再睹玉颜,从此再无相负。」仙子曰:「妾初瞻仰之时,知君素有仙方,
偶会期愿可谐,尽在天上人间。惟君神契,妾意是思。今睹忆念,果金石不移。
味其诗词,又心口相应。与子偕老,地久天长。」鹗再拜赋诗云:「敢将风质伴
仙俦,同坐云车玩十洲。今日幸谐鸾凤侣,桑田变海此生休。」

  仙子曰:「初见君颜,缘尚未偶,今日知君情意坚,确信是天缘,非人所能
合也,妾敢固辞哉!妾有仙家酒肴,长春美酝,千岁松醪,瑶池蟠桃,天苑仙果,
玉麟白兔之脯,龙肝凤髓之馐,愿奉君前,惟情所愿。」但将碧玉簪敲身上所系
佩玉数声,俄有青衣二童子各持金卮玉□、嘉肴美馐,罗列于前。

  果非人世间所有之物,自是仙家异色品味也。鹗因问曰:「仙子名籍,属何
洞天?」仙子曰:「妾乃是南宫品仙也。每至三元日,降下凡间,随意游赏。见
郎君精神爽异,才思孤高,契妾夙心,愿谐仙侣。正谓在天愿为比翼鸟,入地共
成连理枝,每携手以同行,长并肩而私语,天地有尽,此誓无穷。」遂解衣就寝。
仙凡胥庆,始觉人间玉绳遄转,银漏急催,却早城乌啼晓,扶桑鸡唱,欢情未厌,
离思复牵矣。

  仙子晨兴,急整霞帔,忙穿绣履,乃别鹗曰:「妾获倚书帏之谐,素望后期
未卜。」离情缱绻,不忍别去。许以七夕复会,遂以分袂,命驾云车。行间,又
谓鹗曰:「君欲知妾之名姓否?妾乃张氏,小字笑桃,籍在琼楼,别有名号。君
宜记之。」

  言讫出户,望东北角腾空而去。

  后至七夕之夜,王鹗瞻候,仙子果至。鹗笑而迎之。遂携手而书帏,再叙归
欢。仙子言曰:「妾暂赋《式微》之章,君忽恋人间之喜,故来见辞。」鹗曰:
「何弃我速乎?」

  仙子曰:「奴赴此期,恐负私约耳。若失大信,将何面目以见我仙侣乎?虽
是暂别,何用增悲,既谢留别,难为割舍。妾欲与君同赴华胥之约,可乎?」鹗
曰:「凡愚下质,梦不到于仙宫,既许同游,愿尾车尘之后。」

  仙子遂以手携王鹗之手,同行碧落之中。鹗神思恍惚,见侍从数人,体貌妍
丽。忽见二只白鹤从空而来,请仙子、王鹗乘之,向空而去。

  至云端,见琼楼鹤绕,碧殿鸾翔,奇花开春,鸣禽和日,真仙之境也。俄有
一青衣玉女来,迎入仙府。有命:「置宴于碧霞殿。兹者承劳仙眷远来,筵中以
添座位,用敢奉邀,幸望惠然。」鹗曰:「主人情重。」遂同望至碧霞殿。主席
者,乃房杰仙子也,不施铅粉,自有仙姿。

  主席者先为笑桃叙间阔之情,次及鹗。鹗曰:「鹗乃诗书寒儒,簪缨孺子,
不期庸质,误入洞天。既获瞻承,曷胜荣幸!」主席者答曰:「妾姓房名杰,今
日之会,喜遇佳宾,愧无倒履之迎,幸有投辖之饮。」

  又令左右青衣往玉英馆请诸仙主座。须臾,仙女十数辈皆来,披霞佩露,绝
质奇容,前揖主席,次与笑桃叙久别之怀。乃与王鹗相揖,排列而坐,开樽酬酢,
酒已三行,主席者曰:「我辈前列仙品,各有仙局所拘,每以邂逅为期,岂料有
此佳会。

  乃蒙君子不鄙而访临,决匪人为,实惟天幸。然所居之馆名崇英,又有玉英
之馆,以众仙女所居。各座仙女,名曰柳梅卿、宋梅庄、王兰素、韩婉清、李渭
琼、凡梅英等。今日筵中之酒,其品有三:一曰透天酝,可驻人颜;二曰碧玉浆,
令人智慧;三曰白梅香,令人增寿。今酒己三行,吾辈各举前日阁上所题之诗,
曰:「南枝向暖北枝寒,一种春风有两般。凭枝高楼莫吹笛,大家留取倚栏杆。」

  房杰曰:「果是出尘之句,实符今日之仙会也。杰敢续貂。」乃和其韵:「
朔风晴雪对严寒,南北枝头总一般。向暖让人先去折,耐寒有令不须干。」

  合座称赏,曰:「杰旧日佳章,予不敢及。今日之诗,幸逢敌手,愿和以示
鹗。」云:「冰肌玉骨不知寒,酌酒探花态万般。吹彻凤箫还起舞,参横月落满
栏干。」

  众仙称贺,才调清雅,一座尽吹。鹗已中酒,群仙姊妹俱起舞于前,殷勤相
劝。鹗又强饮,乃至大醉。群仙曰:「华胥僻陋,谢君访临,此会千载一遇,愿
得佳章,用光此席。」鹗曰:「仆虽不才,唯命是从。」乃作诗一绝云:「喜随
鸾鹤会群仙,济济仙才尽出伦。相庆佳期觞咏处,不知谁是惜花人?」

  仙女看诗,相顾而笑曰:「谢君佳作,甚有余味。」酒已罢,乃随众仙登阁
玩赏,见红梅甚发,大胜于前。众仙觅诗,鹗又赋云:「误入华胥喜结盟,倚栏
还欲赏梅英。题诗聊索仙成美,谁道无情却有情。」

  众仙见诗,皆含笑相谢。惟笑桃改容,谓鹗曰:「何酒后把心不定,乱发狂
言?」遂投笔砚于前。鹗曰:「诗本性情,诚酒后狂妄也。」诸仙劝笑桃,令
鹗再作,以解其愠。鹗遂奉命,仍以红梅为咏,寓前日持赠故人之意云:「玉骨
冰肌别样春,淡妆浓抹总宜真。个中谁辨通仙句,折取南枝赠故人。」

  笑桃见诗,且喜且怒,颦眉蹙面,谓鹗曰:「君词清绝,始见郎君,奈何未
句折我南枝,似乎诗谶,恐妾与君佳会不久!」

  鹗云:「仙缘奇遇,正望情如胶漆,生则与子同处,死则与子同穴,何怒如
此,欲遂生离?」笑桃曰:「郎是梅树,妾犹花也,折以赠人,可乎?」次又谓
鹗曰:「生死离合,自有定数,亦非人所能为。果应折取南枝,使妾之心进无所
望,退无所守,虽欲再与君遇,不可得矣!」

  遂放声大哭。玉颜声娇,坐客闻之,莫不流涕。鹗曰:「醉后诗词,有何足
凭?仙子之言,果为诗谶,岂折南枝系仙子身命之所在耶?」鹗乃再赋一诗,以
解其怒云:「春风勾引上瑶池,共赏琼芳醉玉卮。寄与花神须爱护,冰壶留浸向
南枝。」

  群仙怒曰:「碧霞之殿,华胥之仙馆也。南宫之仙,我之姊妹也。为君有仙
骨,故以身相托,游君以华胥,饮君以琼液。

  蓬苑之仙花,可为轻易折以与人?狂生之喜,酒之过量也。」

  遂令众仙推鹗。鹗乃惊醒,身已在红梅阁下矣。

  时画角催晓,玉龙东驾,天外清风徐引,梅边香风袭人。

  鹗心绪恍惚不堪,起造红梅阁上,即见仙宫所赋之诗,皆题壁上,墨迹未干。
复望阁下,红梅花开满枝,唇轻点绛,面莹凝酥;稍南一枝,独出群花之外。鹗
曰:「夜来所言折取南枝,此身坠于阁下,情人何在,不得同归!」

  遂大怒,欲折之。其枝稍高,手不能及,便阁下呼一使,令折取。其花忽堕
数片于阁前,次第相成一韵:「昨夜蓬山共赏春,惜香怜玉最相亲。东风好与花
为主,可折南枝赠故人?」

  王鹗看诗未毕,其使将南枝折下矣。

  鹗将花枝持归书院,以瓶贮之,痛惜流涕。是夜,闻人扣窗,鹗料是笑桃之
来也,乃出迎之。见笑桃蹙眉皱黛,粉褪红销,举止无聊,语言失序。鹗惊谓曰
:「仙子何为苦恼狼藉如此耶?」

  笑桃曰:「为君坏我南枝,今妾何计归故园邪?在侍女分离,妾欲以侍情,
郎有堂君在上,必不相容,进退无路,去止两难。」王鄂曰:「既无归路,正契
仆情,幸谐同衾共枕之乐,安得有再来忽去之理?」笑桃曰:「两人同心,誓不
殊改,岂不知桑中之奔为女子之耻,不告而娶为男子之非乎?」

  鹗曰:「父母虽严,心常爱我,以我恳告,必相怜悯。倘得允从,与子偕老,
实所愿也。」仙子曰:「若谐素愿,与子相偶,不惟大有益于君,令君取富贵如
反掌耳。」鹗曰:「愿得成双,何言富贵乎!」

  鹗遂入阁拜夫人。夫人曰:「何谓也?」鹗曰:「见有犯理之事,冒罪恳前。
数日前遇仙女,已许鹗为配偶,其缘已谐,既无损于身,且有益于儿,为天上之
仙俦,非图人间之富贵。

  伏愿容许,以伴读书,而亦可进取,誓不别娶。」夫人惊曰:「儿想被妖精
之所惑,故来发此狂言。果是神仙,岂染此凡俗?汝且远之,勿以介意。久则夺
尔神气,坏尔形质,死在须臾,堕入鬼录。父母养尔成气,袭箕帚之业,惟不知
汝心何为如此也!」

  夫人告于谏议,谏议曰:「我有法术,能制妖祟;从鹗之言,请试之。乃备
大礼以迎新妇,大会宾客,先求有道仙官书灵符,候新妇至,和降真香沉香而焚
之。果是神仙,何得畏惧?若是妖邪,岂敢进前!」

  遂择日与鹗纳妇,书请群僚,云:「新妇幼小,养在宅中,今日长成,宜其
家室,故请同僚同光此席。」众僚各备礼相送,谏议辞不受贺。乃集众官寮属,
酒已三行,及烧斩邪符,焚降真沉香,令新妇出。

  笑桃同鹗拜于筵间,亦无所惧。新妇乃顶玲珑凤冠,摄玎玉佩,长衫大袖,
淡饰雅妆,绣履踏月,执扇掩面,侍女扶持,相参礼拜,从容中度,殊无失节。
合属官僚皆称贺。众议曰:「新妇新郎,真神仙中人也。」

  须臾,左右侍从捧玳瑁盘,进百花鲛绡两端,上奉翁姑;遗梅脑一盒,以奉
从寮,香味袭人,非凡间之物。郡中士夫百姓,皆欢欣鼓舞。宴罢宾客,谏议谓
夫人曰:「我家三世奉善,誓不杀生,处事平正,传家清白,以慈祥接下,天遣
仙女以配吾儿,果无疑矣。」自是养亲以孝,勉夫以学,出言有文,治家有则。

  当年朝廷选士,鹗以进身为重,昼夜攻书,忘餐废寝。笑桃谓鹗曰:「何苦
如此?」鹗曰:「进取之法,以苦为先。正扬名以显父母之时,苟不劳心,实为
虚度此生矣。」笑桃曰:「我为君先拟题目,令君得预备应试,可乎?」王鹗曰
:「试官不识何人,子却先知题目,亦不妄邪?」笑桃遂怀中取出三场题目示鹗。
鹗曰:「子戏我乎?」笑桃曰:「君勿见疑。」

  鹗遂日夜于窗下按题研穷主意,操笔品题。数日间,思索近就。

  笑桃谓曰:「君文虽佳美,愿为君赋之。」略不停思,一笔而就。引古援今,
立意造辞,皆出人意表。鹗惊异之,叹曰:「真奇绝尘世!」遂熟记焉。试期之
日,鹗别父母及笑桃而行,笑桃谓之曰:「前程在迩,切勿猖狂。」

  鹗到东京,领试题,皆笑桃所拟者。就便上卷,并无涂抹改易。主考咸称「
文章老健,必有神助之者。」称为奇才,大魁天下。

  鹗既得意,泥金之报,殆无虚日。忽御笔诏授眉州签判。

  鹗归辞父母亲戚,携笑桃之任。前眉州太守已替,新太守未来,遂权郡印。

  忽一日,有守门吏报云:「有一秀才,姓巴名潜,言与权郡有亲,故来相访。」
遂至厅上,乃见其人顶平目深,高唇长舌,鬓卷发长,其容貌虽粗俗之常人,其
言语乃文章之秀士,一进一退,灿然有礼。

  王鹗曰:「素昧平生,有何姻眷?」秀才曰:「潜本巴郡人,寄居眉州三峰
山下读书,积有年矣。为与汝夫人有亲,故至于此。一日权州到任,失于探问,
不得讲探亲之礼,幸恕狂率。请略告夫人。」

  鹗遂入宅,谓笑桃曰:「有一秀才,姓巴名潜,言与夫人有亲。」笑桃闻之
情思不乐,谓鹗曰:「彼乃妖精,急以剑击之!」秀才见鹗急来,有杀气,指鹗
谓曰:「汝妻是我妻,未蒙见还,反欲害我。」便下砌走。鹗急遣人追之,不知
所在。

  鹗谓笑桃曰:「彼何故有此事?」

  笑桃谓鹗曰:「君相遇情好,恕妾之始末,不可不谕。妾乃上界仙花一枝红
梅也,身已列于仙品。时西王母邀上帝,设宴,令仙苑群花尽开,以候上帝之观
望。时妾适因群仙宴,酒醉未醒,有违敕旨,遂得罪,便令人将妾自天门推下,
随落三峰山下。妾既推下,残命未苏,久之,遂依根于石上,附体于岩前,迎春
再发,以候赦而复归仙苑。

  不意所居之地有一巨穴,中有巴蛇。此畜寿年干岁,乃聚土石之怪、花木之
妖于洞,恣逞其欲。妾乃被胁入洞中,欲效欢娱。妾乃仙花,誓死不从。此畜爱
妾貌美,又且畏天行诛,监妾于后洞。一日,此畜归巴中看亲,妾乃乘间走出洞
门,复归三峰山下。斯时太守张仕远适来此山,见此红梅一株,香色殊异,乃移
妾栽向阁之东。

  栽近月余,巴蛇归穴,探知其事,欲谋害张仕远以夺妾。张公乃正直之人,
尝有鬼神拥护,无可奈何。一日,张公解任,除唐安郡守,爱妾此花,携之入蜀,
栽于唐安郡东阁内。张公解任之时,则妾已得地,本固根深,不容转移,于是久
住于蜀。妾遇君时,有姊妹数人,虽群花之仙,非品格之仙也。而妾乃居南宫,
君旧折我南枝,曾为堕落。

  自此南宫既坏,我无可依。配君数年,男女已长,妾亦尘缘将尽,复居仙苑,
异时为天上人也。」

  鹗闻之,乃思前日诗意折花之谶,劝勉笑桃,幸无介意。后数日,群寮请太
守众官合宅家着聚往三峰山下游赏。笑桃闻邀同往,不肯前去。王鹗强之。至三
峰山下,妓女列宴,笙歌满地,游人欢悦,车马骈阗。至暮,忽一阵狂风吹沙拔
木,天地昏暗,雷奔雨骤,人皆惊避。乃见一大蛇从穴中而出,官吏奔走,鹗亦
上马,令左右卫护宅眷以归。

  须臾,有一骑吏驰至宅内,急报太守:「有一大蛇,形如白练,拥了宜人轿
子入穴。」鹗举身内扑,哭不胜悲。

  次日,令人往三峰山下寻觅踪迹,惟有红履在地。王鹗曰:「此乃孽畜所害。」
计无所施,乃急修书以报父母。

  一日,郡中有一先生,衣鹿皮衣,来郡衙求谒。门吏不肯通报。先生叱门吏,
直至厅前。先生揖云:「知权州有不足之事,贫道故来解之。」鹗曰:「我之不
足,君安解之?」对曰:「巴蛇害人性命,何不杀之?」遂请至阶,及坐,问:
「先生有何术可以御之?」曰:「来日与君同往三峰山下。」

  乃以壮士百人,直至穴前。先生画地为坛,叩齿百遍,望天门吸气,吹入穴
中。须臾,穴内如雷声,其蛇乃挺身从穴中而出,身长五丈余,赤目铁鳞,一见
先生,欲张口吞之。先生大叫一声,震动山谷,其蛇乃盘绕。先生取下瓢,下火
数点。

  须臾,火起十余丈,旋绕大蛇于火中烧死,白骨如雪。先生乃取火丹入瓢。
鹗曰:「感荷先生大恩,今孽畜烧死,已报其仇。欲得宜人尸骨归葬,吾愿足矣。」

  先生遂与鹗领军士入洞中。行至一里余,见洞中峥嵘,朱帘半卷。先生将入
其门,见仙洞高明,花亭池沼,绝无鸟迹,唯乱花深处,乃有群女出焉。笑桃亦
在其列。

  鹗见笑桃,唤曰:「王鹗来寻宜人。」笑桃答曰:「妾在此无恙。」鹗遂与
笑桃并众人出穴,一同拜谢先生。先生曰:「今日之事,满吾愿也。吾非凡人,
乃三峰山下万岁大王。为孽畜居穴中,累被他害,终不能报,遂往名山拜求神仙,
欲觅方术,蒙仙师授我火丹之诀。」

  言罢,只见大虎踊跃,大叫于三峰山下,先生忽然不见。

  王鹗乃与笑桃并轮归州,郡寮宴贺。

  未及半年,忽有吏报云:「家有书至。」鹗开视之,其中云「汝可归毕姻陈
氏」事。时笑桃在旁,见书泣曰:「妾不负君,君何负我?」鹗曰:「我前日修
书奉父母,宜人已被害,而敬以达之父母,盖深惜痛之也。不意父母念我远宦,
为结陈侍郎家婚姻,不知直人复为先生救出。今当再修书以报父母知之,则可以
速退陈侍郎家婚姻也。」

  笑桃曰:「不可。前日报妾已死,今日报妾复生。若退陈氏亲事,则必问其
事之由。既说巴蛇所驱,人必疑巴蛇所生子女之辱,当何言哉?有何面目归见翁
姑?妾已随君有年,子女俱已长成,世缘已尽。妾所居南宫之地,今复修成,妾
当归矣。君宜念妾所生子女,宜加保护,毋以妾为念。君若不弃,异日红梅阁下
再叙旧欢。」

  言讫泪下。王鹗子女相抱而泣,不胜其悲。笑桃辞王鹗,下阶,衣不曳地,
望空而去。鹗追不及,抱子女哀哭,昼夜不绝。郡中闻者,皆为哽咽。

  鹗愁肠如结,离恨如丝,携子女以入房,痛鸾凤之折伴,遂将郡印帖于僚属,
乃携子女还家,以构陈氏之好。

  鹗虽再娶,而意不满所怀,遂嘱托朝宰,改任向蜀。未几,诏授唐安郡尹。
鹗喜,趣装,携子女之任。

  未及半月,早到唐安。骑从拥后,旌旗导前,竹马来迎。

  受贺方毕,遂载酒肴,携子女,直诣红梅阁上,叙旧日之情。

  花艳重妍,鹗乃指梅谓子女曰:「母当时临别约我来也。区区既到,何得无
情?」子女号哭,鹗亦伤心,乃题诗于壁以记云:「宦游何幸入皇都,高阁红梅
尚未枯。临别赠言今验记,南枝留浸向冰壶。」

  鹗乃画一轴红梅仙子,永为奉祀;伏愿男登高第,女嫁名家,地久天长,流
传万古。

  相思记洪武元年,有冯琛者,字伯玉,成都府人也。其父冯,为元朝先锋,
生琛于金陵,时至元六年庚戌岁。父丧,生幼恃伊舅氏养育。长至总角,颖悟聪
明,词章翰墨,与世不相侔,特出乎人表。

  未几年,南北盗起,生奔走流离,浪迹江湖,飘至临安府。

  时直殿将军赵或见生,大奇异之。赵公无子,遂收为己子。生事之如亲父。
公有女名云琼,幼丧母,公命庶母刘氏育之。年至一十三岁,同生延师教之。生
愈加恭敬如亲妹,而琼视生亦如亲兄。

  一日,生因思干戈不宁,恻然有感,赋诗以呈师云:「两虎争雄势不休,回
头何处是神州?一朝鼙鼓喧天动,万里尘埃匝地浮。白日豺狼当路道,黄昏烽火
起边楼。何时南北干戈息,重睹君王旧冕旒?」

  其师诵毕,自称曰:「此子日后有大志,非常才也。」赵公亦喜。

  将二载,刘氏以云琼年长及笄,遂乃令入闺房,习学女工。

  一日,生在书馆独坐,见春风明媚,蜂蝶交飞,不觉惆怅,吟一绝云:「桃
花如?

  生吟毕,云琼在书馆后游玩,听其吟诗,有惆怅之意,悒怏不乐。

  越数日,百花亭前牡丹盛开。琛往观之,琼亦在彼,遂同玩赏。琼同曰:「
「东君应念断肠人」,为谁作也?」生笑而不答,又将牡丹花为题,吟诗一首云
:「娇姿艳质解倾城,似语还休意未成。一点芳心谁共诉,千重密叶苦相同。君
王爱处天香满,妃子观时国色盈。何幸倚栏同一赏,恨无杯酒泛芳馨。」

  琼见诗,知生意属于己,乃一笑,叹息而去;回头顾生,惟不言焉。生自此
之后,见其姿容秀丽,其心不能自持。琼娘此后亦无心针指,时出游戏消遣。见
蜂蝶纷纷,景物繁华,赋诗一首云:「春色平分二月时,弓鞋款款步莲池。九回
肠断无由诉,一点芳心不自持。灼灼奇花留粉蝶,阴阴枯木啭黄鹏。晓来闷对妆
台立,巧画蛾眉为阿谁?」

  琼有侍女韶华,颇巧慧,能讴诗,见琼长吁短叹,识其意而不敢问。一日,
偶过书馆,生戏之曰:「我万里无家,一身孤孑,子与我结为兄妹,何如?」韶
华答曰:「贱妾卑微,何敢投君子?」生曰:「无伤。」二人即拜为兄妹。自此
之后,与生来往甚密。

  一日,生问曰:「连日不见琼娘,果恙乎?」答曰:「娘子近来得一疟疾,
倚床作《望江南》一阂。生曰:「愿闻。」

  韶华诵云:「香闺内,空自想佳期。独步花阴情绪乱,漫将珠泪两行垂,胜
会在何时?恹恹病,此夕最难持。一点芳心无托处,荼艹縻架上月迟迟,惆怅有
谁知?」

  韶华诵毕,别生而去。生知琼有意于己,潸然泪下。

  次日,赵公会宴,琼侍父侧,虽然视目往来,不能通得一语为憾。生归室,
见宝鸭香消,银台烛暗,愁怀万斛,展转至晚,乃赋一律云:「暗思昨日可怜宵,
得见佳人粉黛娇。银海晓含珠泪湿,金莲微动玉钩摇。谢鲲从折机边齿,弄玉空
吹月下箫。一笑倾城殊绝代,宁教不瘦沈郎腰!」

  一日,生与韶华曰:「我有手书一缄,烦汝送与琼娘,幸勿沉滞。」韶华接
去,乃潜纳于镜奁内。

  次早,琼娘梳妆见书,视之,乃《满庭芳》词,云:「蝉鬓拖云,蛾眉扫月,
天生丽质难描。尊前席上,百媚千娇。一点芳心初动,五更情兴偏饶。诉衷肠不
尽,虚度好良宵。

  秦楼明月夜,余音袅袅,吹彻鸾箫。闲敲棋子,愈觉无聊。何时识得东风面,
堪成凤友鸾交?凭鸿雁,潜通尺素,盼杀董妖烧。」

  琼娘读毕,怒责韶华曰:「汝怎敢传消递息?我与夫人说知,必难容矣。」
韶华悲泣哀告。琼意稍解,乃曰:「舍人何以知我病,送药方与我?当以实对。」
韶华答曰:「向者舍人与妾言曰「我四海无亲,欲与结为兄妹」。当时妾惶愧不
敢当。复问:「娘子无恙乎」?妾曰:「因病,稍安」。妾复读娘子《望江南》
词与听,舍人不觉泪下。至晚,以书令妾达焉。」

  琼曰:「我虽未愈,不服此药,亦不可辜其美意。我回一缄以谢之。」韶华
即候琼作书毕,以诣生室。生见韶华,甚喜。生执观之,乃和《满庭芳》一阕,
云:「短短金针,纤纤玉手,闲将缓带轻描。描鸾刺风,想象剔还挑。不觉黄昏
又到,谁知玉减香消。鸳鸯思转辗,又忽至中宵。

  阳台魂梦杳,彩鸾归去,辜负文箫。美人生几,行乐陶陶。何日相逢一面,
樽前唱彻红绡。知此时,芳心动也,愁杀盖宽饶。」

  生视毕,不觉失魂丧志,莫知身之所在。

  琼曰:「彼时以我病愈,兄妹之情,喜之。」当时,韶华颇疑之,退而叹曰
:「人生莫作妾婢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后必贻祸于我矣!」自此,非堂前有命,不出于外。琼虽意恋,无由相会。

  生自此之后,竟不得见,憔悴疲倦,饮食减少。夫人刘氏时加宽慰,」生但
□首而已。

  一日,夫人与侍妾数人,于后花园迎风亭上观赏荷花。琼推疾不出。夫人去
后,琼潜至生室,问曰:「兄何恙乎?」生泪下,不能答。琼曰:「万事由天定,
非由人矣。兄何故如此?尝闻夫子曰「贤贤易色」,古圣人所戒。」生曰:「钻
穴逾墙,吟琴折齿,妹独不知?」言未终,侍妾报曰:「夫人至。」琼曰:「且
与告辞,情话难尽。翌日牛女佳期,妾当陈瓜果,暮与君登楼乞巧,以占灵配。」
生诺。

  至期,生乃赴约。刘氏命琼在堂行酒,亦召生与宴。不胜懊恼。仰观其天,
轻去翳月,乍明乍暗,织女牵牛,黯淡莫辨。

  忽听樵楼鼓已三更,乃赋诗曰:「几度如梳上碧空,缺多圆少古今同。正期
得见嫦娥面,又被痴云半掩笼。」

  次日,于堂侧偶见云琼,生以此诗示之。琼亦吟一绝云:「停杯对月问蟾蜍,
独宿嫦娥似妾无?今日逢君言未尽,令人长恨命多孤。」

  琼自后作事,闷闷不已,女工之事,俱无情意。患病数日,家人惊惶,乃白
刘氏。

  夫人即唤韶华,曰:「汝知娘子病源乎?」韶华不敢答。

  夫人问之再三,华无奈,只得白诸夫人,乃曰:「娘子与冯官人相见之后,
至今三好两怯。」

  夫人即与公曰:「尝闻男冠而有室,女笄而有家。今琼年二十,闺房之事,
想已知之。自琛居于门下,亦有年矣。而琼岂无思念之心?妾观动静之间,俱有
不足之意。不如早纳琛为婿,庶免彰人之耳目。」

  公大怒,不允;寻思良久,曰:「依汝之言,必无惑矣。」时韶在侧,奔告
于琼。琼令华告生。生喜,赋诗一首贺云:「昨日窗前问简篇,银□双结并头莲,
当时似此非容易,今日方知岂偶然。红叶沟中传密意,赤绳月下结姻缘。从前多
少心头事,尽付东流水一川。」

  翌日,公或探生。生曰:「投托门下,多蒙厚意,敢效结草之恩。」公曰:
「吾欲纳汝为婿,不知可乎?」生曰:「既蒙有命,安敢不从。」遂喜而退。

  越十日,公命媒妁行聘为婿。至期,屏开孔雀,褥隐芙蓉,花烛荧煌,歌弦
管沸。生与琼拜于堂,一如神仙归洞府,郎才女貌世间稀。

  饮罢,筵散,生女入洞房。像床瑶席,凤枕鸳衾。生与琼曰:「昔暮娘子之
心,每于花前月下,抚景伤怀。今日至此,非天缘何如!」琼曰:「遇君之后,
行无定迹,寝不贴席,今日天随人愿,获侍巾栉。但愿君子始终如一,则万幸矣。」
琼拟蜂恋蝶意,遂以词云:「翠荷丛里鸳鸯浴,碧桃枝上鸾凤宿。花烂枝上柔,
俄惊一夜秋。百岁共和谐,相看奈汝何。」

  生亦口占《减字木兰花》词云:「调云弄雨,迤逦罗帏同笑语。春透花枝,
一时相怜相爱,还了平生债。鱼水欢情,发下青丝结誓盟。」

  越月,公被召,促装赴京,嘱托生家事而别。

  越三月,公奏曰:「臣老,不堪用。有婿冯琛,素怀异才,臣荐为国,非私
也。」上大悦,遣使召生。

  生与琼曰:「蒙旨征召,暂与相别。」琼曰:「相会未几而又遽别,奈何!
妾闻金陵胜地,多有歌楼妓女,切不可以留恋。」生曰:「噫!卿误也。我心犹
如冰玉,后当自见。」言毕,即促行装起程。

  琼令韶华备酒,饮别于郊外。琼握生手,相视大恸。生亦呜咽。琼曰:「君
今弃妾,妾无负于君。」生曰:「今日之行,出于无奈。卿有是言,殆非以为陌
路人邪!」琼曰:「君无二心,妾何以报!」口占二首以赠云:「鱼水欢娱未一
秋,临歧分袂更绸缪。诉君不尽衷肠事,惟有潸潸珠泪流。

  香闺绣幕恨悠悠,一片离情不自由。争奈君心似流水,滔滔东去不能留。」

  生亦吟一律以答之:「懒上雕鞍闷不胜,此心如醉为多情。空垂眼底千行泪,
难阻天涯万里程。最苦凄凉冯伯玉,可怜憔悴赵云琼。男儿且学四方志,铁石心
肠作广平。」

  思琼情不能已,又作《茶瓶词》云:「忆昔当年相会,共结百年姻配。枕边
盟誓如山海,此意千载难买。

  恩和爱,知何在?情默默,有谁揪采?妾心未改君先改,争奈好事多成败。」

  吟毕,痛哭不舍。

  生又扶琼至家,嘱韶华劝慰。次早,不令琼知而去。

  琼晚见月界窗痕,风鸣纸隙,举目无亲,因作《临江仙》词云:「明窗纸隙
风如箭,几多心事多忘。荼艹縻架下见行藏。交加双粉蝶,并肩两鸳鸯。

  岂知今日成抛弃,□羸减玉销香。谁与诉衷肠?行云空缥缈,恨杀楚襄王。」

  生行不觉月余,未尝不思琼也。及见京畿将近,偶成一律云:「冉冉时光日
似梭,相思无计欲如何。五云缥缈皇都近,万里迢遥客恨多。愁望银河有织女,
飞魂阆苑问仙娥。金陵漫说花如锦,一点芳心只自和。」

  生行至金陵,见上于奉天殿,上甚爱其才,即日除授为起居郎。一日出朝,
因见便人,作书以寄:「云琼娘子妆前:拜违懿范,已经月余,思仰香闺,动静
行止,未尝离于左右。迩来未审淑候何如?琛至京,蒙授起居郎。谁料非才,幸
际风云之会,得依日月之光。偶因风便,封缄以寄眷恋之私云。」

  琼得书,一喜一悲。贺者填门,琼悲号不已,刘氏命具杯酌,弦歌宽慰。琼
编《驻马听》,命韶华讴之,闻者莫不凄惨。

  自兹命无聊赖,鸾孤凤只,竹瘦梅惧,面似梨花带雨,眉如杨柳含烟。因风
凉月冷,影只形单,赋诗一律云:「夜深独坐对残灯,默默怀人百感增。愁肠百
结如丝乱,珠泪千行似雨倾。月照纱窗光皎皎,风摇铁马响铃铃。总藉夫人宽慰
我,金樽漫有酒如渑。」

  素娥善能言语,一日对琼曰:「妾闻西湖鸳鸯失侣,相思而死,何谓也?」
琼曰:「汝戏我乎?」曰:「既知,何不自思?」琼曰:「汝不闻李白云:锦\
水连天碧。荡漾双鸳鸯。甘同一处死,不忍两分张。」素娥曰:「谁无夫妇,如
宾似友,至于离合,故不可测。

  《关雎》诗曰「乐虽盛而不失其正,忧虽深而不害于和」,是以传之于经。
娘子朝夕哭泣,过于哀怨,倘有不测,将如之何?望以身命为重。」

  琼意稍解。恐生心有异,不能无疑焉,乃作古风一章以自慰云:「亿昔与君
相拜别,三月鹃声哀夜月。鸳鸯帐里彩鸾孤,惆怅良人音信绝。妾心如水水复深,
妾泊如珠珠溅血。深院无人春昼长,几回独把湘帘揭。湘帘揭起双飞燕,燕燕差
池相眷恋。令人感动心益悲,欲寄征鸿飞不便。文君空有白头吟,婕妤漫赋齐纨
扇。君心若似找心同,妾亦于君复何怨!」

  琼作虽非怨悔,相思之心殊切。抚景兴怀,时无休息。伫见征鸿北去,乌鹊
南飞,寒蛩在壁,秋水连天,桐风飒飒,桂月娟娟,香残烛暗,枕冷衾寒。斯时
也,空闺寂寂,人各一天,经年累月,有谁见怜?遂作《满庭芳》词云:「皓月
娟娟,青灯灼灼,回身转过西厢,可人才子,流落在他乡。只望团圆到底,反属
参商。君知否,星桥别后,一日九回肠。

  相思无尽极,惨云愁雨,减玉消香,几回梦里飞扬。犹记山盟海誓,地久天
长。春已老,桃花无主,何日遇刘郎?」

  题毕,谓韶华曰:「古之女,亦有如我者乎?」答曰:「有之。如秦氏之丧
身,姜女之死节,皆如此也。然悲欢离合,亦自古有之。若不惜其身,至于殒绝,
亦或有之。」琼曰:「汝之言,我非不知,但恨与生会合未久,遽成离别,恐作
王魁负桂英也。」

  因而赋歌一首云:「黄昏渐近兮,白日颓西。对景思人兮,我心空悲。云归
岫兮去远,霞映水兮呈辉。倏无光兮黯淡,月初出兮星稀。叹南飞兮乌鹊,绕树
枝兮无依。人凭栏兮徙倚,追往事兮嗟吁。香消玉减兮,颜落色衰。

  陟高庭兮眺望,仍凝思兮迟迟。霜凋残兮落叶,雨滴损兮花枝。花委谢兮寂
寂,叶辞柯兮凄凄。恨关山兮路远,极望兮天涯。自勉强兮假寐,风飒飒兮吹衣。

  奈好梦兮杳渺,忽惊觉兮邻鸡。何妆台兮抑郁,临宝镜兮惨凄。一鬓云鬟兮,
为谁梳洗?兰心蕙质兮,空自昏迷。睹双飞兮粉蝶,听百啭兮黄鹏。何人生兮不
若,嗟物类兮如斯。愧年少兮多别离,望美人兮空踌蹰。」

  韶华观其吟,亦掩泪,谓琼曰:「娘子之意,恐生有「富易交、贵易妻」之
谓也。若此者,可令人□书与之,以察其动静可矣。何乃孤眠独宿,行吁坐叹,
而自苦若此邪?」琼曰:「书,不必也,自生别后,有诗十余篇,并录寄赠,以
见我心。」

  即日遣家童,□书抵京。

  生得书,不胜欢喜,展而读之,皆琼之佳。制云:「泪雨汪汪洒满衣,含愁
强赋断肠诗。自从昔日相分手,直至今朝懒画眉。东阁尚怀挥翰墨,西园犹想折
花枝。自君一去无消息,独对青铜怨别离。」

  生读罢,不胜悲咽,遂差人接琼抵京。

  琼谓韶曰:「我今将去,妆从我去何如?」韶曰:「妾幼侍夫人,居于内阁
之中,亦生死相随。今夫人将行,妾愿随侍。」

  即日治装而去。

  直抵金陵。离城五里许,生已预在郊外等候。琼至,既见,生曰:「一别许
久,不想今日复见仪容。」琼再拜谢,曰:「妾女流也。不知礼法,荷蒙君子不
弃,誓同生死。」言毕,即令乘轿归衙。

  重寻旧约,再整前盟。生喜,赋诗一律云:「朱颜一别已经春,两地相思各
惨神。失意如今还得意,旧人偏觉胜新人。颠鸾倒凤情何洽,誓海盟山乐更真,
寄语司天台上客,更筹促漏莫交频。」

  绸缪间,不觉五更至矣。生整衣冠而进朝。

  俄闻倭夷有警,上赐生为靖海将军。生即日承命,至衙,谓琼云:「吾奉君
命,领兵收贼,料有一载之别。汝保重。吾不敢久留,以缓君命。」于是率凤
阳精兵四万,上亲劳军士。

  同兵部尚书于斌,左平章廖禹,复率羽林卫五十八万军马,旌旗蔽野,水陆
并进。

  生之英风锐气,时与倭夷鏖战。倭夷诈败佯走,生兵追之。

  倭度其半入,以精兵五十万,出其不意,同别道尾其后。官军溺死者无数,
江水为之不流。生呼谓众曰:「今天败我,非众人之罪也。第无以报效!」

  生复招集残兵,整顿军旅,身先士卒,众乃奋身戮力,与敌鏖战,无不一以
当百。倭夷大败。生喜曰:「不意天兵之果锐也如此!」倭夷遂遣使称臣求和。
生恐有变,许之,奏凯而还。

  上得捷音,天颜大悦,谓宋景曰:「以赢败之兵入危险之地而能克敌者,皆
卿之举荐得其人也。」景稽首拜曰:「遇臣无琛之明敏果断,一得其人,不负臣
下之望。」上曰:「古有社稷之臣,今冯琛近之矣。」

  生引兵入玄武门。上召生入丹陛。上慰劳之曰:「克战之功,出于卿也。」
生拜曰:「陛下顺天行道,御物无私,臣下奉行政令而已,何功之有!」上即敕
生为镇国大将军,赐剑履趋朝。云琼封为赵国夫人,金冠霞帔。夫荣妻贵,近臣
未有。

  夫何盛极有衰,天年不远,洪武七年甲寅岁十一月初一日壬戌,薨。病重之
夕,执琼手云:「吾负汝矣。路隔幽冥,不一相见也。」急呼家童燃灯,取笔题
曰:「九泉未敢忘恩爱,一死无由报主恩。君命妾情俱未了,空留怨气塞乾坤。」

  琼曰:「君无忧也,不久当相见。」言未毕,生卒。

  次日,大夫宋□奏闻。上曰:「天何夺吾伯玉之速也?」

  命礼部官具棺椁,拟以王礼祭之。赠明仁忠烈成安王。

  越十五日丙子,琼亦以忧思,不进饮食而卒。敕赐合葬于采石之阳。

  越一月,御祭。墓碑丹书,命陶凯篆刻,宋□作序。

  有子二人。长曰明德,娶尚平公主。次子明烈,娶廖禹之女。是为记之。

  蛤蟆牝丹记

  天顺时,青川孔天,性酷好仙,常遇黄冠及名山大川。

  宫观真像,即虔礼之。进古太山回,遇一之老人,黄冠杖履,呼天曰:「子
好道乎?」曰:「心诚好之,但未得入道之门耳。」老人曰:「汝知炼蛤蟆之
术否?」曰:「不知。」老人袖取一缄与之,曰:「功满三年,蛤蟆忽失去。再
逾三年,道可成矣。勉之!勉之!」

  天意老人异人也,不敢轻启其封。至家,焚香,始开之,内皆符咒诀法。遂
择日取蛤蟆,依法修炼。每咒,则蛤蟆开口;烧符,则吞之。

  遂精心炼及三年,忽不见。又三年,复回,生两翅,身赤,能飞。语告天曰
:「昔授子术者,乃中宫上德真君。予吞符限满时,有老人在黄云中召我,不觉
一跃而至其前,袖我而去。

  去上六菜花山黄鹤洞,受戒三十六月,始命我吞坤精丹,饮无极水。赤身生
翅,能御风云,瞬息千里,亦得与天同寿矣。真君许我度子后,令入月宫为赡蜍
伴也。」言毕,委首张口,吐二丹,金光绚耀,复语曰:「五月望,天道吉日,
一丹子食之,一丹可烧以茅山芝,便成鹤,骑赴南泉,自有金童为子导也。」

  嘱罢而飞入云中,渺而不见。依其言,遂仙去。

  弘治十八年,邻人张四老见其与黄冠道士在太山游。[/font]

旧爱新欢 2009-5-12 10:11

第二夜·国色天香 作者:处理人

[font=宋体][color=Red]  排版者:此文系文言色文。无法断句排版,只能分段排版。版面不齐,造成
阅读不便之处,请读者见谅。[/color]


                          第九卷 金兰四友传

  时海宇奠安,民物康阜,祥光拱瑞,文学联辉,而崇尚风情雅义者,此时为
最。赵州有李生名峤者,字巨山,父岳,任浔州刺史,母赵氏怀孕时梦神人遗双
笔而生。九岁能属文,年登二八,而神气英杰,有清高绝尘之姿,有温柔雅淡之
态,平易之中涵蓄无穷,真乃无暇之白璧,出世之丰来,平生不常有者也。且性
敏学博,善于诗赋歌调,非天挺人杰者乎!惟目盼者而倾心爱慕,咸欲纳交而不
可得焉。

  有赵州栾城县姓苏者,名易道,字子游,父贤,任凤阙舍人,母林氏怀孕十
二月而生。年弱冠时,貌亦卓雅,赋诗倒三峡之狂澜,议论惊四筵之雄辩。时因
访亲,往赵州经过,途遇得睹而切慕之,奈何难以相契,抵家之后常注心目,瞻
仰至极,每怀吟风弄月之思。

  秋日无聊,独吟一律以自纪云:「虚庭空翠古秋光,倏忽人间一夜长。零露
滴开黄菊冷,西风吹散芰荷香。孤灯挑尽难成梦,横笛传声易断肠。遍倚高楼人
不见,寒山月色共苍茫。」

  又继之以倦,作寻芳词一阕云:「梧桐泣雨,滴作秋声,小院闲书永。木叶
飘黄,正是恼人时候。夜悠悠,心耿耿,懒拈兰麝烧金兽。

  卷帘儿,正凭高望远,几回翘首。

  见愁颜满面,瓦盏金钟,珍珠红酒。半醉醒来,此恨依然还在,泪滴秋衫招
舞袖。寒肌弱体仍消瘦,这情怀诉与谁,问君知否?」

  既而秋去冬来,天寒地冻,雪滚风生,独坐孤眠,寂寥殊甚。正纳闷间,忽
有赵州人姓杜名审言,字必简,原籍湖广襄阳人,祖饮,任赵州刺史,遂世居焉。
素有雄才丰雅,长于吟咏,时往栾城县公干,因借宿于店,会道于途。请入中堂,
问其姓名、居地,宰鸡为黍以待之。

  与之论及世故,见其英杰超雅,亦重风情,询曰:「贵州有李生名峤老,公
曾会否?」言微笑而答曰:「是予之表弟也。先生何以会之?」道曰:「前因访
亲,路经贵州,途次相逢,盼想英容,至今不暇,但未知其人心绪如何?」言曰
:「丰姿则超越绝尘,高出于斯世。论才思,则挥毫赋就,驰骋于古人。士君子
咸见重焉。」

  道曰:「美则美矣,奈何云山阻隔,无以相逢。」言答:「容生回家偕彼来
拜,可乎?」道致恭而谢曰:「诚如是焉,犬马当报。」

  遂口占一歌云:相思几夜梅花发,瘦影横窗月初白。帘外谁来扣我门,开窗
乃见风流客。密意难传今有托,眉头清泪都弹却。一夜相逢百夜心,饮余对月频
斟酌。」

  歌罢,成一绝以戏之:「梅有香兮菊有芳,栽培总不属刘郎。东风欲借吹嘘
力,只恐枝头不放香。」

  道叹曰:「以梅菊比人,以刘郎比我,以东风比己,真可谓吟咏者矣。」越
日告别,道以色绢二端、京履一双赠之。谦辞再三方受。仍置酒饯别。

  言抵家,闲步峤馆,将前事备述。峤悦然有偕行之念。

  越数日,言与峤同具嘉光绢二端、绒包二幅、京履二双、罗帕二方,命仆随
行,径投栾城来拜。道知,整衣出迎。见其色类潘安,温而柔,和而雅,实盖世
之英贤也。峤盼道丰标拔萃,纯厚超群,细而沉,清而淡,诚亘古之君子也。
遂延入高轩。达礼接谈之际,道喜容舒畅,勃然踊跃,顾盼无暇。二人将□仪恭
献。道曰:「下顾足矣,敢纳厚赐乎?」谦让拜领。

  遂设香醪,列珍馔,极度丰盛。峤见礼仪周密,答问恭敬,有缅想之怀。道
盼峤风情秀逸,悬切慕之私。

  日暮,峤与言告别,道款留甚殷,遂止之。临夜,筵散,迎入书馆。但见琴
书悬架,香喷金猊,藤床绣幕,珊枕暖衾。

  峤曰:「闻先生老于诗学,迢迢良夜,见教可乎?」道答曰:「鄙陋庸才,
不堪上闻。」诘甚,遂吟一绝:「对看风月一帘间,杯酒今宵莫放残。千里有缘
须共醉,明朝且莫唱阳关。」

  峤曰:「字字铿锵,句句清奇。」道笑曰:「勿哂足矣,何劳过羡?」二人
款叙更深,不觉樵鼓四余,言辞就寝。峤灯前卸冠挈,微露玉骨冰肌,浑白璧之
无瑕,恍琏瑚之新琢。

  道目触感怀,惶惶有失,趑趄然而隔宿也。

  越日,二人又告别。道挽手而止之,曰:「敝处有景,名曰涧浦,水秀山奇,
四时花草,各逞其丽,苍松翠竹,古柏琼枝,足以玩目适情。若不见弃,同与一
游,可乎?」峤曰:「既有佳景,再停一日何妨。」

  次日,命仆具壶觞,邀二客同往观焉。遍历佳景,并履岩岸。言曰:「胜会
不偶,二公俱优文墨,可无一言以记之乎?」

  峤曰:「百木凋零,梅香独喷,请以梅为题。」道先吟曰:「玉骨冰肌绝点
尘,岁寒心事寄何人?当时不做东君伴,肯与风流赠小春。」

  峤曰:「子建以七步成诗,公不待七步而成,过于子建多矣。」道曰:「献
丑!勿讶!」峤曰:「岂不涉于戏乎!予当一和之。」吟曰:「玉容清致出风尘,
更有余香取可人。万紫千红都让后,陇头先放一枝春。」

  峤诗既成,复顾言曰:「吾二人既咏,表兄何默然而已?」

  言曰:「二君以梅为题,我意不欲如是也。」即成一律云:「漫携竹杖与芒
鞋,笑践天台顶上来。野鸟不惊闲习惯,白云长共赏山杯。怪岭千层峰耸翠,帘
前一带水萦回。满天风雨谁收拾,折得梅花两袖回。」

  道畅然亦成一律云:「帘前景致闻今古,载酒冬游莫话迟。赖有云山同意趣,
岂无梅菊共襟期?天将好景留人玩,我把风流拉故知。胜概尽堪重试目,教人何
不强题诗。」

  又奉酒,醉吟一律云:「请君满酌酒,听我醉中吟。客路如天远,侯门似海
深。夕阳侵古道,白发恋颜新。惟有人间事,须弘济物心。」

  或谈笑,或吟咏,不觉红轮西坠,杯盘狼藉,乃起而归。

  行至城半,峤容含洞口之桃花,脸衬九重之春色,启绛唇,就途以拜别。道
答曰:「不厌草舍,更以一宿,何如?」峤曰:「固所愿也,但恐贻父母之怀。」
道闻其言,不敢强留,遂遣仆驰家问老夫人取云绢一匹、朝履二双、川扇四握。
须臾,仆□物至,亲贡之。二人力让不止,方受。乃趋步送别。回家,叹曰:「
杜子诚有信之士也,若得此子相契,心愿足矣。」

  因调《踏莎行》词一阕以娱情云:「春暖征鸿,秋寒归雁,何时再得重相见?
闲情惧赴水东流,怪天下与人方便。新恨重添,旧愁难辗,寸心愈报千年怨。不
如昨夜莫相逢,山窗寂寂空庭院。」

  夜深,展转思慕,又口占一绝云:「寒更承夜永,凉夕向秋澄,离心何以赠,
自有玉壶冰。」

  道自别峤之后,朝夕企慕,无时少释于怀。越数日,与仆乘舟往赵州回拜。
及登岸,辏遇言乡回,挽手问曰:「公来何事?」答曰:「敬来叩拜,今又值逢,
正所谓「天遣香阶静处逢」,诚此之谓矣。」言遂延入中堂,设宴西轩相款。

  次日,同往李峤馆内来拜,不遇。道入其书轩,见满架经书,卷插牙签,壁
悬焦尾,画挂孤梅,遂援笔题诗于轴而返。

  诗曰:「十分春色十分香,不属东君与主张。谁画一枝同玩赏,夜来引月到
纱窗?」

  峤至晚归家,其仆告曰:「适有一先生同杜官人来拜,不遇,其人题诗于梅
轴而去。问其姓名,笑而不答。」峤曰:「人物何如?」仆曰:「标格英伟,神
气异常,有清高绝俗之规模,风流慷慨之气象。」峤未解意,视其字迹,曰:「
何人如此之狂妄也?」少顷,一价持柬而至,峤开视之,乃道诗也:「世间会合
总由天,千里携琴访少年。寂寂山窗人不见,一堆黄卷带牙签。」

  峤曰:「你相公来几久矣?」价曰:「到此两日矣。」峤笑曰:「画中之诗,
谅必苏兄所作也。」遂留价和诗,附答诗曰:「两地睽违各一天,寻渭问息亦多
年。今朝正是相逢日,却在人间弄酒签。」

  价回,将书递上。道得此诗,喜不自胜,风云之志顿释,花月之怀益增。

  次日,峤整衣来拜,兼具柬请。见道醉卧于花阴之下,不欲唤醒,乃题《醉
花阴》词一阕于壁间,投柬而去。词曰:「孤馆沉沉愁水昼,无奈春寒透。时节
欲黄昏,洗盏提壶,饮尽千杯酒。

  曲肱醉卧疏篱后,有梅花盈舞袖。梦里暗生香,好个人来,试问君知否?」

  道醒,见此词,认其字迹,知峤所作。又检视简帖,恨不得与峤相会。因作
诗一首,遣价送与峤云:「十分消瘦减春光,有恨难除觉夜长。酒盏未倾心已醉,
花阴高卧梦中香。孰开竹户迎仙客,谁扫苔阶待玉郎?去后始知君有意,漫题佳
句在东墙。」

  峤见诗,面仆掷地,曰:「我非有他意,苏兄何诬人也。」

  仆回告知,道叹曰:「梧桐之拳拳,不足以至凤凰之喈喈。」

  次早,峤仆来催请,道托故不往。正纳闷,见书轩之西有一幅画凤,遂题一
绝于上曰:「几回飞梦绕高冈,吹出秦楼夜月腔。凤鸟不来徒自悼,悲歌一曲断
人肠。」

  自此之后,峤有不悦于道。请不来,约不至。道无如之何,将此情以告言,
曰:「生托身门下,将及半月矣。所来实为令表弟故也。夫何向日来拜请,见生
醉卧于花阴之下,乃题诗于壁间,投简于几上而去?生醒来见诗并柬,自谓属意
于己,因作一律以戏之,复乃面仆掷诗于地曰:「何强诬人也!」后请而不来,
事有参商。无可奈何,只得归矣。」

  言止之曰:「公既为李子而来,今不见答而去,则后会难期,徒事远劳也。
况好事多磨,俗非谬语,人情反复,理固有然,子何不察?不若暂延数日,待弟
少暇,请他与公饮别,然后而归,则今日赴合虽离,而后会之期可约。」

  道遵依,乃暂止焉。因调《醉东风》词一阕:「津渡难经历,江山非咫尺。
几回无路可追寻,思思忆忆。今偶相逢,这番会面又无消息。

  低头长叹唧,洒泪点胸襟,可怜好事竟参商。闷闷愁愁,风风雨雨,何时是
得!」

  越二日,不意道父遣价特来促归。言乃设筵,召峤与道饯别。及至,礼毕,
道曰:「贤弟如何无情?」峤曰:「何以见之?」道曰:「向日遗书于子,而对
价掷地,非寡情乎?」峤曰:「焉敢如此。乃盛价诬言矣。」道知其掩饰,遂不
与辩。

  三人畅饮。酒至半酣,言曰:「今日无可为乐,予表弟最善歌,请以作兴,
可乎?」道曰:「可。」峤曰:「何诗可歌?」言曰:「《鹿鸣》、《南山》,
不必歌也。贤弟可自制《阮郎归》一曲,甚妙。」峤承命而歌曰:「喜看行色又
匆匆,传杯莫放空。珍珠滴破小桃红,明朝又复东。

  催去棹,速归篷,梅花两岸风。月明窗外与谁共?相思入梦中。」

  道见词清而圆,婉而亮,侧耳之余,尘气尽扫,信奇才也。

  宴罢,道辞别。言具潮纱二匹、牙美人一座,峤具色绫一端、广葛一匹、徽
扇四握。二人恭贡,道谦让再三方收。临舟之际,各有不忍舍之意。遂作一律并
《如梦令》词一阕以别峤焉:「双泪樽前别玉郎,东风何处送归航?月明篷底江
风发,梅压枝头两岸香。密意却从流水去,幽怀只望老天偿。来朝归却都城市,
水远山高几断肠!」

  又词曰:「托迹重门深处,引起春情愁绪。轻云薄雨难成,佳会又为虚语。
归去,归去,寂寞良宵虚度。」

  峤见道有眷恋之切,亦增感慨,遂吟五言一律以答焉:「银烛吐青烟,金樽
对绮筵。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悠悠歧路去,后
会在何年?」

  言见二人惆怅不已,亦作五言一律云:「相见楚天外,梦绕楚山吟。更落淮
南叶,难为两地心。衡阳问人远,湘水向君深。欲逐孤航去,茫茫何处寻!」

  三人留恋至晚而别。

  道抵家,慰安父母,默归书馆。又见尘几案,愈加郁闷。终日惶惶,如有所
失,经史无心,惟寻便与峤相会。

  一日,偶有赵州人来,道询知,即附一诗与李峤。其人回即送与峤。峤拆视
之,不忍释手。诗曰:「冬冷山头树拂云,布衾难暖梦难成。寂寥夜夜浑无伴,
空有梅花衬月明。」

  既而,冬去春来,鱼沉雁杳,又作一绝并《一剪梅》词一阕,遣价送去与峤。
诗曰:「红满枝头绿满陂,恼人天气正斯时。寻花无奈香街远,望柳多嫌烟径迷。
密意难凭莺燕诉,幽情谁许蝶蜂知?何人为我传消息,未赠黄金且赠诗。」

  词曰「花有清香月有阴,花影重重,月影沉沉。相思无语只狂吟,愁也难禁,
恨也难禁。

  欲托焦桐诉此情,未遇知音,难遇知音。何时密意共情深,金也同盟,石也
同盟。」

  峤见仆至,甚喜,询及相公起居安泰,遂拆封读之。及知道心意甚坚,即和
诗一律并绝句以附答云:「倚栏偷泪湿花枝,一日思君十二时。辗转竹床春梦短,
高烧银烛夜眠迟。心投金石人难识,意托焦桐我自知。一段好怀无可诉,彩毫题
就断肠诗。」

  又绝句云:「花自舒红柳自青,上林春色又妆成。于今酿得真珠酒,来共花
阴酌月明。」

  道见仆归,拆开得此佳句,自谓陈雷之义可踵,鲍管之交可继,奈山川阻隔,
切切难合。鸟啼花落,每愁岁月之易迈;物换星移,又恐光阴之虚度,乃调《西
江月》云:「记得当初会语,徒劳千里移琴。今朝遗我羽林音,却是多情有分。

  又值风柔雨重,何堪屐矮泥深。这回无路可追寻,只恐花飞散影。」

  一日,有崔生者,名融,字安成,亦居宦裔,与道甚契,来拜。款叙间,忽
见壁上有《西江月》之词,寻思良久,曰:「此词固佳,似有闲情未遂之意。」
道以实告之。融曰:「此奇遇也。何不图之?」道曰:「心绪恍惚,无计可施。
兄有高见,请以告我。」融曰:「借言赵州求师,此决就矣。」道得其言,大悦,
设馔畅饮而别。

  次早,告于父曰:「儿闻赵州出一名师,欲往求教,可乎?」父曰:「份所
当然,何必告我。」道得言,益增欣慰。越二日,即整琴剑行装,遣仆前往赵州。

  及至,先拜杜审言,曰:「余闻贵州有名师,特来请教。」

  言答曰:「有。」道曰:「何姓何名?」言曰:「姓林,名子山,字汝重,
其人精研五经而老于《春秋》,诚儒林中之翘楚者也。今于本州岛设馆,从游
七十徒,表弟亦在列焉。况兄又治《春秋》,从之岂无所益耶?但未知贵馆在何
处?」道答曰:「才到,未曾有定。」言曰:「若然,吾有小轩,近在邻间,僻
静,最堪寻绎,倘若不弃,可居于此。」道大悦,遂往居住。

  越一日,峤衣冠济楚,来拜。各诉间阔之情。道此时不能自警,就挽抠求欢。
峤勃然变色。道曰:「子之言词,何不相顾耶?」峤曰:「何谓也?」道曰:「
子前者遗书于我,一者心投金石,二者意托焦桐。今又如是,与诗大相背矣,非
不顾而何?」峤曰:「前诗聊以兄愁,岂有他哉!」道曰:「然则谓肠断者,何
事?」峤含羞不答。眉黛交红,即辞而去。自是不临书馆。

  道无可奈何,朝暮长叹而已。言知觉,往视之,见其颜色清减,饮食俱废,
恐其成疾,乃谓曰:「兄谓择师而来,夫何流连至今,亦已久矣,并不见施行,
何也?况槐黄在即,当思际会风云,以拾青紫。大事不图而慕一少年以成疾,此
非大丈夫之所为也。当速改之。」道闻言,愕然惊觉,汗流浃背,拱手谢曰:「
兄乃金石之言也。」

  明早,备贽,往拜林子山为师。不意又见峤搬移书箧行囊,在小轩居宿,接
近道馆。此时前怀复奋,愈加精神恍惚,思慕之心,又能禁耶!窃喜曰:「天意
果从人愿,今番不愁不谐矣。」

  隔日往拜,但见李峤之情顿异,似无相识之意,前事全然不提。道悒怏而归,
复添懊闷。

  明早,峤来拜,见道拥衾而卧,未醒。峤就床而坐,检几上文章朗诵。道俄
然惊觉,见峤坐于床前,手足俱震,恍惚未定。少顷,方启言曰:「贤弟来几久
矣?」峤答曰:「半晌矣。

  」随又执之求欢,峤不从而去。再三呼之,不止。当此之时,心如刀剜,乃
作一绝,遣价送去。诗曰:「几回辜负阮郎来,怪杀桃花不肯开。一种春心难顿
放,百年情意可成灰!」

  峤见诗,微哂。后二日,复来拜道,言曰:「昨承佳作,感荷良多。但白雪
阳春,难为和耳。」道曰:「木桃琼瑶,敢望报乎?」言语颇顺。道乃进前,抱
之求欢。正在犹豫之间,闻窗外足声,遂释,乃仆捧茶而至,竟然又别。道曰:
「莫怨无情,担以少年不解世事。」亦不甚校,乃于壁间题诗一绝以自警:「十
处寻芳九处空,花前泣雨洒东风。不如收拾春心绪,频对青灯一点红。」

  时值春初,道以桃李为题,遂书一绝于先生馆中壁上:「桃红李白两三枝,
门墙初试未成时。东君领得芬芳去,化作春风次第枝。」

  先生见诗,问:「是谁人而作?」诸子答曰:「苏易道所作也。」

  先生叹曰:「学既渊源,貌亦卓雅。此子他日取青紫如拾草芥矣。」由是诸
生咸敬重焉。而李峤复加爱厚如初。时值讲书之际,或以目视,或以言挑,彼此
皆有顾盼之怀。

  一日,先生设宴以待诸生。峤含笑而言于道曰:「兄平日不多饮酒,今日有
百杯之量耶?」道戏答之曰:「座上若有一点红,斗筲之器饮千钟。」道知峤有
复爱之意。次早,遣价送诗云:「柴门寂寞锁松萝,孤馆无聊奈若何。三月雨声
长不断,一年好景竟空过。不求故旧情怀好,空忆人龙想象多。野鸟不知人意思,
时时窗外放声歌。」

  峤得此诗,叹曰:「苏兄何不知音?君子以文会友,何重于此乐乎?」遂和
一律附答曰:「春愁难解似藤萝,仔细思量奈若何。百岁心期还未罄,一年光景
又空过。游蜂戏彩牵情重,浪蝶寻香苦恨多。独坐山空人寂寂,数声啼鸟隔林歌。」

  峤自和诗回答之后,一日步出馆门,遇道经过,请入书室,对坐曰:「尊兄
为何久不下顾?」道曰:「子绝我,虽来亦何补?」峤曰:「未尝有绝于兄也。」
道曰:「余自遇贤弟之后,自谓可踵陈雷之遗风、管鲍之骥尾,故魂魄飞扬,心
情恍惚,雨泣风悲,猿啼鹤唳,无不牵情。进至寻问求便,履险涉危。

  及至于斯,夫何屡次求见于子,而子每见拒,盖以子之年少,不解世故。察
子之言,又似无意于予也。今日偶然之遇,实为有幸。倘若见怜,万祈卸一欢,
则万幸矣。」峤含羞而答曰:「心孚意契,不必追究前愆。但容弟今夜有事,不
敢奉命。待明日敬来伴兄同宿,以酬兄昔日之愿,偿弟前朝之失也。」袖中取出
白绫画帕一幅,「付兄为定。」

  道接帕,欣然起谢,曰:「果若如是,没世不忘。」遂辞归馆。其心汲汲然
欲今日之去,遑遑然望明日之来,乃调《踏沙行》词一阕,以记其事云:「子建
雄才,潘安态度,楼台望断无寻处。东风吹散柳条烟,桃源定此无迷路。

  密意难传,幽情即诉,来朝正作孤鸾侣。月明孤馆闭寒窗,海棠枝上娇莺语。」

  次早,峤整衣冠赴约。忽值母舅至,峤叹曰:「乃天也。」

  不得已,陪侍之至更深,而不能去焉。道馆中预设佳肴,褥铺锦被,凤烛
高燃,麝沉满讱,拂焦桐于案几,悬古轴于轩辕。

  候至更深,并无踪影。疑其诬言,怅恨而睡。次日,作诗一首,遣价送去:
「期来何不下山斋?事恐参商意亦乖。半榻尘埃空扫尽,一庭樽酒懒安排。帘卷
东风常盼望,推窗明月满愁怀。当初不若无相识,思意何从眼下来?」

  峤得此诗,叹曰:「吾心虽坚,彼所不知。」谨具小启,附价以复云:「弟
昨日与兄有邂逅之期,自谓千种之怀可遂,一朝之失尽偿。故也,时整衣而行,
不期母舅突至,以致事势暌违。如此,身虽在家,而神驰左右。但事既失约,负
愧特甚。然好事多磨,理固然也,亦皆天也,岂独兄与弟乎!今再择便,谨伸前
约,决不敢爽。草草奏覆,惟亮,幸甚!」

  道得此启,心绪稍安。又有「今日再伸前约」之语,强颜数日,乃得会于馆
中。道正挽之怀抱,略有半推半就之意,忽被众友来扣馆扉,遽然阻散。道不觉
汗盈腮面。峤察其意,恐贻其患,归而调《满庭芳》一阕,使人送去,以宽慰之
:「杨柳堆烟,梨花飞雪,闲庭畔减春光。愁愁闷闷,无奈日偏长。记得约言难
践,成又败,毕竟参商。

  且忍耐,终须与你,交颈两鸳鸯。

  想是断肠寸寸,流泪双双。怕风生绛帐,雨洒窗棂。只恐佳期未定,早归去,
花谢莺愁。情难表,试将秃笔,调个《满庭芳》。」

  又诗一绝云:「绿树阴浓日影迟,锦堂春晚乱花飞。仓庚有意回人语,百
舌无端绕树啼。」

  道得此诗而忿恨渐消,亦作《满庭芳》云:「风扫残红,雨添新绿,深深庭
院月偏幽。昼长人困,无计而消愁。记得昨宵春晓,小窗内,情话绸缪。哪知道,
狂蜂浪蝶,窥觇我风流。

  使百般间阻,语语言言,合下冤仇。一场好事,从此休休。只恐时光虚度,
年华老,日月难留,无可奈,但凭尺素,道此因由。」

  又和诗一绝云:「银灯挑尽夜迟迟,高卷珠帘半掩扉。久待知音人不到,月
明惊起杜鹃啼。」

  自后峤未伸前约,惭惭生疏。道盼想日切,失意殊深,悒悒成病,数日不能
起,饮食俱废,精神恍惚。其仆忙报峤曰:「吾大叔病重,数日不能起。客馆消
然,不能医治,如之奈何!

  」峤大惊,即往视之。道见峤至,强起,执手曰:「我被你送了命矣!」俄
然而昏绝。峤恐惧,呼之再三,乃苏。峤泣曰:「兄何不自保重贵体也。兄若为
我损身,弟决不能独存。」反复询慰,请医调治。越十余日,方愈。

  道取蓝绿绢二匹,云履一双,仆□随,亲往谢焉。峤趋迎。

  见其精神复原,大喜,即延入西轩,厚款。道乃递上菲仪。峤曰:「得兄龙
体痊安,实为欣幸,何敢领此佳赐?」辞让再三,方受。道再拜曰:「命在须臾,
多感扶持之力,荷恩不浅。」

  峤答曰:「今日乃知兄之心坚矣。」道叹曰:「徒知亦无益矣。」

  峤曰:「兄贵体新痊,往来颇繁,倘或不弃,草榻一宵,何如?」道欣然从
之。是夜,盛设香醪美馔,二人畅饮。更深,道托醉求寝。峤呼仆陪道入同宿,
道趋前抱挽而言曰:「今夜若不如愿,则前病复作,命必殂矣。」峤笑而答曰:
「吾试兄之心耳,岂有内宿之理耶?」

  于是峤挽道出轩,二人对天祝曰:「李峤生居人世,年庚一十六岁。今以心
孚意契于栾城县苏生名易道者,共结二姓金兰,生死不忘,存没如一,无负斯心,
永终无琋. 敢有违盟,天神鉴诛。」祝罢就寝。峤谓道曰:「予年尚幼,漠然不
知,兄当见怜,沽恩厚矣。」

  道曰:「无瑕之白璧,世所罕稀,今得就之,敢不尽心爱护。」此时情到兴
浓,恨不得两身合为一体也。道曰:「吾百计千端,忧思万种,今始有遂,惟万
有一。既承雅情,追思昔者,不知贤弟坚执之甚,果何谓也?」

  峤曰:「想思之苦,彼此皆然,但未敢轻视矣。情合之后,愿成终始,恩爱
相关,绵绵不昧,勿以他日有花落色残之叹。」道曰:「感荷再生之恩,岂敢忘
耶?犬马之报,一息常存,固可结而不可解也。虽海枯石烂,心不可易,志不可
移,金石何足言哉!」

  次早,作诗一绝以谢峤云。诗曰:「咋宵曾记宿花房,灯烬长檠月满床。自
恨晨鸡三唱晓,醒来犹带梦魂香。」

  峤亦调《一剪梅》以答之:「神气标奇入眼中,好个人龙,真个人龙。佳期
密约已成空,心也难同,志也难同。

  愁未冰消恨未穷,愁锁眉峰,恨锁眉峰。昨宵花蝶两相逢,花领春风,蝶领
春风。」

  自是二人心意相孚,深笃金兰之利,事情浃洽,不啻芝兰之美。信乎如胶似
漆,若鱼水之相投,未足以方其密也。日则谈笑歌乐,夜则交颈而卧。又不觉物
换星移,西风近起,新秋至矣。道父染病,价持家书促归甚急。道与峤曰:「欢
会未几,离愁又至,奈何!奈何!」

  峤曰:「何事?」道乃出其家书以示之。峤曰:「令尊既在疾,兄宜当速归,
切勿忧思,有伤贵体。想天不违人愿,暂别而已,后会固可期焉。」

  次早,拜辞。言因往庄,未及送行。峤备京段二匹、云履一双,又设席江边
饯别。道见礼物精厚,不敢遽受,峤强之再三,乃收。二人挽手,不忍相离,留
恋不舍。延至日暮,方能别去。时月朗风清,峤伫立,望舟不见,惆怅而返。因
作一绝以纪之云:「月满江头一派秋,罗衫轻拂上兰舟。孤航远影知何在,只有
长江空自流。」

  峤自别道之后,朝夕企想,顷刻未尝有忘于怀。

  道既归家,其父病不数日即愈。道呼天大喜曰:「天意不违人愿,诚哉是
言也。」遂修书一封,并词一阕,遣价送去。

  书曰:「荷爱生苏易道顿首拜启即殿元李巨山贤契门下:伏自江边一别,倏
尔旬余。灯前之约虽坚,花下之盟未整。刻诸心,镂诸骨,梦寝常形;念在兹,
释在兹,瞑目如见。敬陈尺楮,聊托微衷。伏惟贤弟学贯天人,才高一世之英伟
;貌逞奇威,丰姿毓天台之秀丽。诚文苑翰英,士林翘楚者也。生自谓孤立无
朋,不意贤弟之见爱,得托身于玉树之傍,虽粉身莫能酬其厚德。

  是以意气相投,翼乎如鸿毛之遇顺风,肝胆相照,浠乎如巨鱼之纵大海。欢
会未几,离愁杂至,盖由高堂有采薪之忧故矣。千愁万忆,自谓后会难期,讵知
人有欲而天意果从,椿树放荣,喜生眉角,佳期又指日而定矣。伏愿青云自励,
丹桂兴思,又效彩凤孤栖,无移心志,奇葩欲喷,不憧憧以朋从,则道也生顺死
安,无复遗恨矣。幽怀万缕,欢愁即至,故不觉其言之已赘。惟心亮照,不宣。
外具潞州绸一匹,乃借桃寄意,伏祈笑留。幸甚。」

  又词曰:「深沉密约,在花下为盟,许诺同心,不想天辜人愿也。便几番虚
设,彩凤分群,文鸾拆侣,此恨何时灭!覆雨翻云,好把相思细说。」

  峤得此书,不觉手舞足蹈,喜不自胜。将所遗潞州绸收入。

  修书一封,并《凤凰台上忆吹箫》词一阕及礼附入回答。书曰:「辱爱弟李
峤顿首拜书覆大国柱苏兄子游台座前:切惟人伦有五,友居其一;人性有五,信
寓其中。是以人而无朋则孤陋寡闻,朋而无信则无益而有损。昔人有闻:一介之
士,必有腹心,非谓是欤?然契兄胸涵万顷,笔扫云烟,诚间气之所钟,为当
时之硕望也。

  峤接之始,遂兴山斗之思,既而不厌瓦砾,切蒙雅爱之厚,扪心有愧,揣分
奚堪!自谓千载奇逢,喜是情坚胶漆,夫何事关意外,遂成形孑影孤。顿使凄楚
情怀,每感于衾枕;企仰忆念,恒不离起居。

  凭栏倚遍,实懊恨乎昼永;仍辗转反侧,则又苦恨乎更长。正把柔肠万转,
忽惊云翰飞来。踊跃承领,细嚼佳音,足知金石之心,而平生之愿遂矣。兹者,
预设陈蕃之榻,早望鹤驾来临,则倚玉有缘,断金不爽,何幸如之!

  书难尽叙,并有鄙词二阕录呈。外具沉香线绢二匹,祈盼物想心,笑留,幸
感!倘暇,乞移玉驾光临,至望!」

  又词曰:「海烟消,江月皎,杨柳头难留归棹。三迭阳关声渐杳,别离知道
何时了?愁处多,欢处少,独倚孤楼,怕雨鸣池沼。窗外深沉人悄悄,落花满地
空啼鸟。」

  又词曰:「雨浦花黄,西厢月暗,檀郎独上轻舟。任翠亭尘满,深院闲幽。
每怕梧桐细雨,碎滴滴,惊起多愁。

  身消瘦,非干酒,不是伤愁。

  恨冲冲何时尽了,方下眉头,又上心头。念云收雾扫,莫倚危楼。长记深盟
厚,何时整百岁绸缪。如鱼水之交欢,金石相投。」

  道得词并绢。次早,禀于父母,仍带仆复往赵州。薄暮,乃至。峤闻道至,
欣然往拜。道邀入书馆中,对坐叙久。道曰:「两情间阔,温故可知。」峤戏答
之曰:「温故可当知新乎?」

  道疑其言,曰:「故虽未温,而子又知新乎?」峤曰:「兄何出此言也?弟
自别兄之后,诸事无心,惟兄是念,井无他故。

  今兄乃有如是之言,使弟失计甚矣。」道曰:「予岂不知贤弟之坚心乎!前
言戏之耳。」峤曰:「幽王相戏,使国有失。岂不知弟患,夫何足戏之?」道遂
挽峤求欢。云合之际,峤乃推避逡巡。道曰:「吾弟已惯,今何若是耶?」峤曰
:「向日见惯,因兄久别,遂复生疏。」道曰:「姑且试之,庶几又美。」

  由是道与峤日则同窗,夜则共枕,或并肩于月下,或合胫于罗帏,曲尽人间
之乐,无以加矣。是夜,言造拜,道遂整馔畅饮。言醉,拥衾就寝。峤见表兄在
彼,即别道回家。

  一日,道有表弟陈子京,亦少俊之士,因往赵州公干,寄宿道馆三日,然后
启行。彼初到之日,峤偶潜入,闻馆中有喧哗之声,偷窥之,见道与少年同坐,
峤疑之而归。是夜,遣价问道借琴,探其动静。

  价返,答曰:「苏相公与一少年正欲就寝矣。」峤曰:「别有人否?」价曰
:「无他。」峤又问曰:「别有言否?」价曰:「无片言。」峤见价言,痛心切
恨。次日,又使人去请道讲书,又不见至。峤愈加怨恨。由是视道如仇人,凡相
会,不与一语。而道问之,亦不答,使价请之,不来。

  道不知其故,乃吟《忆秦娥》词一阕,遣人送去,以察其意若何:「秋寂寞,
梦阑酒后相思着。玉颜花貌,风流闲却。南来北燕沙头落,幽情密意谁传托?愁
肠欲断,饮杯孤酌。」

  峤见词,即扯破而言曰:「何污吾目也?」价归报,道茫然自失,不知何意
为怀。次日,亲往拜探,以问其故。但闻峤在内高声而言曰:「失信无义之人,
复来何故?」道惭愧回馆,闷忆殊深,不知其详。

  一日,偶出,见峤经过,强邀入馆,问曰:「弟何背言也?」峤不答。道又
问曰:「弟何怨我之深耶?」峤忿容曰:「厌常喜新,世之常情,余敢怨兄耶!
惟刺痛愚衷矣!」

  道惊曰:「我无他事,子何诬人?」峤曰:「目击耳闻,非诬也。」道曰:
「为我白之。」峤不答,惟长吁而已。道曰:「弟若不明言,生死在顷刻矣。」
峤曰:「兄无怒。」

  道曰:「死且不避,奚敢怒焉!」峤曰:「弟遇兄后,誓同生死,永结绸缪。
不意交欢未久,而兄又弃旧迎新。」道曰:「何以见之?」峤曰:「前者因表兄
醉卧兄馆,弟暂回宿,事绊未临。昔者,偶来兄馆,窥见兄与一少年同坐,遂潜
而退。至夜,又遣价借琴,实以观兄动静,又见兄与同寝。次早,又使人来请讲
书,又不见至。

  是兄弃我特甚,而弟安敢负盟乎?」道闻言,笑曰:「子误矣。前日所遇年
少者,乃母舅之子,我之表弟也。因来公干,寄宿生馆,并无一毫私意。弟若不
信,予将几上饰玉杯掷地为誓曰「道若有私心,身如物碎」。」

  峤乃笑而挽之曰:「事迹可疑,人心难信,兄有别遇,弟实伤怀。望兄扩天
地之量,勿以前非为恨,幸矣。」道曰:「得我贤弟回心,实为获珍之喜,敢抱
怨乎?」乃调一词以叙情曰:「枕畔才喜相投,如何又别?寸肠欲裂。百计千愁
无处诉,今喜故人重接。

  满酌霞觞,长歌皎月。与你共欢娱,海誓山盟,大地齐休歇。」

  自是,二人信其心而不疑其迹,凡有事必先议而后行。言则同心,事则同志,
平居闲暇,勤习经史。然形骸虽隔,浑乎一气之贯通,而私爱之密,浃于肌肤,
沦于骨髓,信若鸟之鸳鸯,枝之连理也。

  厥后苏易道、李峤、杜审言、崔融四人,结为文学四友,同入乡试。道得占
魁,抵京联捷,授咸阳尉。即差人抵家,及临赵州,来接李峤三友,修书问候。
峤因乡试未就,忧闷殊甚,父母代伊求婚,却之不已。时闻价报:「苏老爷任上
差人来此。」

  峤唤入,接书开读:「辱爱生苏易道顿首再拜大殿元巨山李契弟台左:自别
颜范,夙经载余,朝夕企想,但觉昼长夜永,倦理于正事,惟怀携手并肩。今者,
忝居是任,实出于贤弟之教诲也。但身居彼地,而神驰左右。今者,特差人来接
驾,万祈追念灯前月下、意契心孚,禀达尊翁、尊堂,治装秣马,遥驾光临。生
当悬榻预待。倘或见却,生即洗肘挂印,弃职而归,决不爽朗盼想。临书之际,
已曾泪染云笺,尚检污痕可验也。万惟心照赐临,幸甚!道再顿首。」

  峤见来意段勤,甚喜。即禀父母,便择日同差人赶程。越二日方至。峤嫩质
未经远涉,陡觉体倦,暂停行旆,寓宿于陈乡宦宅傍。闲叙之际,店主道曰:「
此一派第宅,俱是陈茂春老爷转赁者。亦曾居南京户部尚书之职,但无男嗣,懒
于任政,致仕归家。惟有一女,名唤玉英,年登二八,诗词歌赋,无不精通,父
母珍惜,如执玉捧盈也。」

  不期次早茂春送客出门,峤趋视之。春得睹其英容异俗,盼其丰采拔尘,即
遣仆询其居址。仆回答曰:「此大叔乃赵州李岳老爷之子,名峤,因往苏老爷任,
经此暂歇,少舒劳顿。」

  春闻言,即盛设筵,遣仆来请。峤愕然不知其故,又不敢遽却,只得强而赴
之。

  春下阶迎接,礼貌甚恭。峤惊竦不已,不敢居上,惟隅坐东焉。春曰:「令
尊大人与下官仕途相会,甚为知爱,不意今日得会足下,实万幸也。」峤方知来
历,遂放怀款叙。至暮,辞别。春曰:「今日天付奇逢,尚容止数日,方肯与子
行矣。」

  即遣仆搬移行装,收拾池馆一所,玩器兼备,更深延入寝所,命二小童伏侍。

  春入内与夫人言曰:「吾观李子有绝世之姿,夺标之志,异日变化,与吾职
可并也。若得此子为婿,良愿足矣。」夫人亦大悦。

  春遂默修书,遣仆竟投赵州,来见李公,独言亲事。岳接书视之,乃知陈茂
春将女许峤,同夫人赵氏大喜,即备表里二端、金钿一对,权为定仪。嘱仆曰:
「汝大叔往咸阳苏老爷任也,回家即送聘卜娶。」仆回,将书并礼递上,春大悦。

  越日,差人催促起行。峤登堂告别。春曰:「倘容一日,再伸款待,方慰愚
怀。」峤从之。回馆吟一律以怀道曰:「萧条愁两地,独院隔同群。一夜原为家,
多旬不见君。驰心如白日,牵意若归云。更在相思处,规声彻夜闻。」

  峤咏毕,无聊,纵步池畔观莲,见锦鳞逐对,戏濯浮沉。

  转眼间,俄见饮秋亭畔太湖石傍有美女,钮环缓步摘花,有沉鱼落雁之容,
闭月羞花之貌,恍若天姬临世,浑如月姊离宫。

  金莲动处,涌起千娇;宝髻云欹,涵生百媚。峤见之,不觉魂飞魄散,不知
天耶?人耶?趋前恭揖。其女避之不及,遂和颜敛衽答礼,不能一谈,敛迹而去。
峤回馆中,切慕之极,料是无缘再会,聊占一绝书壁以记焉:「玉貌新妆束,云
鬟若点鸦。顾影鸾朝镜,回盼燕蹴花。天姬愁入俗,月姊笑离槎。珍重轻盈态,
黄金不惮夸。」

  玉英自避生归房之后,想:「是何人得至池畔游戏?观其英容,虽潘安不能
逾也。但寸草虽未沾春,而风情世态,必然尽识矣。」自此,针刺之功顿释,而
仰慕之思益增。「若得斯人成匹,虽死亦无遗憾矣。」遂口占一律以自遣焉:「
一会文君想我怀,胸中愁绪向谁开?题桥不亚相如志,作赋应高子建才。罗帏绣
幕重重闭,春色缘何入得来?假饶不遂于飞愿,一点芳心肯作灰!」

  二人俱不知父母之意,摹地相逢,各怀企仰。

  次日,峤登堂拜别。春具白金五十两为赆。仍设大宴,请夫人之弟来陪。峤
不知其意,只得赴席,见其恭敬亲厚,愧赧无地。酒至半,舅乃言曰:「公今日
是吾家甥婿也。令尊已行定彩矣。」峤方知其故,心中稍安。款叙至暮,筵散回
馆,暗自喜曰:「若是前遇之女,诚天赐也。」

  黎明告别,春致饯,乃祝曰:「秋闱逼近,可速回应试。」

  峤致恭领诺,拜别。

  直抵咸阳。把门人报知,道整冠趋出迎接。延入内衙,慰问劳顿,并询家属。
遂设盛筵畅饮。更深就寝,仍效昔日于飞之乐,其情愈加绸密。峤将陈茂春亲事
述知,道称贺至极。

  次日,行一切政务,先请问于峤,然后施行。故一时政教号令,悉合民心,
功绩大着,皆峤之力也。

  时道报升北京凤阙舍人,即欲临任。峤告归赴试。道不敢留,谨具白金百两,
又表里等物,差人护送,致酒饯别,遂作五言绝诗一首,以怀歉云:「君登片航
去,我望青山归。云山从此隔,泪透紫罗衣。」

  峤曰:「不为功名之念,决不敢别于仁兄矣。但期浪暖,必然重整耶。」遂
作五言律一首以慰焉:「相思春树绿,千里各依依。才得月轮满,如何又带亏?
桂花香不落,烟草蝶只飞。一别违消息,桃源浪暖期。」

  峤别道抵家,将陈茂春亲事备述于父母。父曰:「良缘奇遇,门户相当,真
可尚也。你能夺标归娶,方能称志。」

  及时值槐黄桂喷,峤与表兄杜审言、契友崔融三人入试。

  峤得占魁,二人居于榜列。是时同赴京都。道接见,喜极,列筵,畅饮达旦。

  峤荣擢探花,钦赐游街。时乌纱冠顶,金带悬腰,更兼颜华色丽,真飘飘焉
当世之神仙。而同僚见者,无不切慕。除授庐州别驾。言擢进士,授温城尉。融
擢进士,授袁州刺史。道设宴于会馆饯别。缅想当时俱以布衣相契,今者俱受天
恩宠命,诚为文学四友可也。

  厥后苏易道以文翰显时,至正元年,官拜天官,娶夫人韦氏,生三子一女。
李峤以文词名世,官拜尚书,娶夫人陈氏,生二男,娶道之女为妇。杜审言恃才
高傲,贬后仍拜修文馆学士,娶夫人蔡氏,生四子。崔融以诗赋鸣时,官拜崇文
馆学士,为太子侍读,娶夫人高氏,生一子,仍擢及第。此四友俱得荣超,永垂
后世。而心相孚,而德所敬,实为罕见。盖因忠信诚实,而着为后之龟鉴。

  东郭集

  赵简太子猎于山中。虞人导前,嬖奚骖右,捷禽鸷兽应弦倒者,不可胜数。
有狼当道,人立而啼。简子怒,唾手奋髯,援乌号之弓,挟肃氏之矢,一发饮羽,
狼失声而逋。简子怒,驱车逐之。轻尘蔽天,十步之外,不辨人马。

  时墨者东郭先生,将北适中山以干仕,策蹇驴,囊图书,宿行失道,卒然值
之,惶不及避。狼顾而人言曰:「先生岂相厄哉!昔隋侯救蛇礼获珠,蛇固弗灵
于狼也。今日之事,何不使我得早处囊内,以延残喘?异时脱颖而出,先生之恩
大矣,敢不努力以效隋侯之蛇。」

  先生曰:「嘻!私汝狼以犯赵孟,祸且不测,敢望报乎!然墨者之道,兼爱
为本,吾固当有以活汝也。」遂出图书,空囊橐,徐实狼其中;三内之而未克,
徘徊踌躇,追者益近。

  狼请曰:「事急矣,惟先生早图!」乃□□其四足,索绳于先生束缚之;下
首至尾,曲脊□胡,猬缩蠖屈,蛇盘龟息以退。命先生,先生如其指。入狼于囊,
遂括囊己肩,举驭上,引避道左以待赵人之过。

  已而简子至,求狼弗得,不胜其怒,拔剑折辕端示先生,驾曰:「故讳狼方
向者,有如此辕!」先生伏质就地,匍匐以进,跪而言曰:「鄙人不慧,将有志
于世,奔走四方,实迷其途,又安能指迷于夫子也?然闻之大道以多歧亡羊。夫
羊,一童子可制,尚以多歧而亡。今狼非羊比也,况中山之歧,可以亡狼者何限!
乃区区循大道以求之,不几于守株缘木者乎!况田猎,虞人之所有事也。今兹之
失,请君问诸皮冠,行道之人何罪哉!且鄙人虽愚,亦熟知夫狼矣,性贪而狠,
助豹为虐,君能除之,固当窥左足以效微劳也,又安敢讳匿其踪迹哉!」

  简子默然,回车就道。先生亦驱驴兼程而进。

  良久,羽旄之影渐没,车马之音不闻。狼度简子之去已远,乃作声囊中曰:
「先生可以留意矣。愿先生出我囊,解我缚,我气不舒,我将逝矣。」先生举手
出狼。

  狼出,咆哮,望先生曰:「适为赵人逐,其来甚远。虽感先生生我,然饥饿
实甚,使不食,亦终必亡而已矣。与其饿死道路为乌鸢啄食,毋宁死于虞人之手
以俎豆赵孟之堂也。先生既墨者,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又何吝一驱不以啖我而
活此微命乎?」

  遂鼓吻奋爪以向先生。先生仓卒以手搏之,且搏且却,拥蔽驴后。狼逐之,
便旋而走。自朝至于日昃,狼终不能有加于先生、先生亦极力为之拒,遂至俱倦,
隔驴喘息。先生曰:「狼负我!狼负我!」

  狼曰:「吾不得食汝不止!」相持既久,日将尽矣,先生心口私语曰:「天
色已暮,狼若群至,吾必死矣。」乃给狼曰:「民俗:为疑必询三老。且行,以
求三老而执之,苟谓我当食,我死且无憾。」狼大喜,即与偕行。

  此时道无行人,狼馋甚,望见老树僵立路傍,乃谓先生曰:「可问是老。」
先生曰:「草木无知,叩焉何益?」狼曰:「但问之,复当为汝言矣。」先生不
得已,揖老树,且述其始未。

  问曰:「狼当食我耶?」树中忽然有声如人,谓先生曰:「是当食汝!且我,
杏也。昔年老圃种我,不过费一核耳。逾年而华,再逾年而实,三年拱把,十年
合抱,于今三十年矣。老圃,我食之;老圃之妻,我亦食之;外至宾客,下至农
仆,我食之;又时复鬻我实于市以规利,其有德于老圃甚厚矣。

  今老矣,不能敛华就食,老圃怒,伐我枚条,芟我枝叶,且将售我工师而取
值焉。噫!以樗朽之枝,当桑榆之景,求免于主人斧钺之诛而不可得!汝何德于
狼,乃觊幸免乎?」


  言下狼鼓吻奋爪以向先生。先生曰:「狼爽盟矣。矢询三老,今值其一老,
遽见食耶?」复与偕行。狼复馋甚,望见老□曝日败垣中,谓先生曰:「可问是
老。」先生曰:「向者草木无知,谬言害事,今牛,又兽耳,更何问焉?」狼曰
:「第问之,如其不问,将□汝矣。

  」先生不得已,揖老牛孛,仍述其始末。问曰:「狼当食我耶?」

  牛皱眉瞠目,低鼻张口,向先生作人言,曰:「是当食汝!我头角幼时,筋
力颇健,老农钟爱我,使二群牛从事于南亩。既壮,群牛日以老惫,我都其事。
老农出,我驾车先驱;老农耕,我引犁效力。斯时也,老农视我如左右手,一岁
中,衣食仰我而给,婚姻仰我而毕,赋税仰我而输。

  今欺我老弱,逐我于野,酸风射眸,寒阳吊影,瘦骨如山,垂泪如雨,涎流
而不能收,步艰而不能举,皮骨俱亡,疮痍未瘥。迩闻老农将不利于我,其妻复
妒,又朝夕进说其夫,曰:「牛之一身,无弃物也。其肉可脯,及皮与骨角,可
切磋为器。」

  指大儿曰:「汝受业庖丁之门有年矣,何不砺刃于硎以待乎?」迹是观之,
我不知死所矣!然我有功于老农,如是其大且久,尚将嫁祸而不为我德矣。汝有
何德于狼,乃觊幸免乎?」言下狼又鼓吻奋爪以向先生。先生曰:「无欲速。」

  遥望有一老子,杖藜而来,眉发皓然,衣冠闲雅,举步从容。先生自谓曰:
「此必有道之人也。」且喜且愕,忙然舍狼而前,拜跪泣诉,曰:「我有救狼之
德矣,今反欲食我,乞丈人一言而生。」丈人问救狼之故,先生曰:「是狼为赵
人窘,几死,求救于我,我即倾囊而匿之于内,是我生之也。今反不以我为德,
而反欲□我。我力求救,彼必不免,是以誓决三老。

  初逢老树,强我问之。我答曰:「草木无知,问之无益。」强我数四而问焉,
殊料草木亦言食我。次逢老牛孛,强我问之。我亦无奈,遂问,那禽兽无知,又
几杀我。今逢老丈,是天未丧斯文也。愿赐一言而生我。」

  因顿首杖下,俯伏听命。丈人闻言,吁嗟再三,以杖扣狼胫,厉声曰:「汝
误矣。夫人有恩而背之,不祥莫大焉。汝速去,不然,将杖杀汝。」狼艴然不悦,
曰:「丈人知其一,未知其二。初,先生救我,束缚我足,闭我囊中,我□□不
敢息。又蔓词说简子,语刺刺不能休。且诋毁我,其意盖将死我于囊中,独窃其
利也。是安得不□?」


  丈人顾先生而谓曰:「公果如是?是亦有罪焉。」先生不平,尽道其救狼之
意。狼亦巧言不已,而争辩于丈人之前以求胜也。

  丈人曰:「是皆不足信也。」谓狼曰:「汝仍匿于囊中,我试观其状,果若
困苦如前否?」狼欣然从之。先生囊缚如前。

  而狼未之知也。丈人附耳谓先生曰:「有匕首否?」先生曰:「有。」于是
出匕焉。丈人曰:「先生使强匕摘其狼!」先生犹豫未忍。丈人抚掌笑曰:「禽
兽负恩如是,而犹不忍杀之,子则仁矣,其如愚何!」遂举手助先生操刃共殪狼,
弃道而去。

  由是观之,其为人也,而不能以报恩者,是亦狼矣。可以人而不如狼乎?笔
辩论班超归自西域,止于洛阳,闭门养疾,无所逢迎。有一儒生,锐首而长身,
款扉投谒,自称故人。门者辞曰:「君侯久劳于外,精神消亡,不乐于应接,虽
公卿大夫,犹不得望见颜色,安问故人!」

  生闻之,黧然变色,毛发竦竖,排门而入,即谓超曰:「子当壮年,激功速
利,驰志异域,弃我如屣,跨跃风云,一息万里,子固绝我矣,而我与子未尝绝
也。凡子之建功名、享爵位、耀于今而垂于后者,我与有劳焉。子不德我,乃待
我以不见乎?」

  超闻之,瞿然而视,且怒且疑,与之坐而问之:「子欺我哉!逢掖之士,淹
寂穷庐,游咏术艺,呻吟典谟,研朱渍墨,占毕操觚,自厌百家,腕脱大书;若
史迁发愤于纪传,伏生皓首于遗经,董子下帷而讲授,刘向闭门而研精,相如托
讽于词赋,杨雄覃思于《法言》,彼皆收功于既死之际,成名于隔世之间,乐为
迂阔,往而不反,故汝得以扬眉吐颖,含毫锐思,或逞才以效能,或□藻而绮靡,
写幽思于尺素,垂空言于百世,虽圣智之有余,谅非尔而莫济。

  仆诚不与吾子立,故逃尔而远逝。于是要□具之剑,拥丰特之旄,左执鞭弭,
右属□橐,射泓玄之流,招剧季之豪,望蒲类而北向,逾流沙而西涉,鸣铎伊吾
之野,饮马长城之窟,羁名王于辔组,膏犹豪于铁钺,横四校于龙堆,出九死于
虎穴。但见千车云屯,万骑云合,矢如彗流,戈如雷逝,纷纷纭纭,天动地趿,
智者为之愚,勇者为之怯。

  设于是时,固已销锋敛迹,颠倒筐筐,闻钲鼓而迫遁,望羽檄而胆詟,又岂
能出一奇、画一乩,以相及哉?夫名不可以虚得,功不可以幸取,劳之未图,报
于何有?」

  生乃卓然起立,进而言曰:「吾闻大功无形,大利难名,仁人垂德于不报,
志士弛荣而不争。凡我之功,远者、大者,人所共知,不待缅缕,近在子身,何
独未喻?子游京师,困于逆旅,与我佣书,来其官府,握手终日,未尝厌汝。工
汝字书,顺汝指使,成汝文章,通汝志意。仰事俯畜,皆我是赖。及为令使,掌
书兰台。晨入暮出,必与汝偕,言无汝违,行无汝乖。

  夫何一旦绝已固之交,结无信之友,坏可成之功,造难就之计;舍圣贤之业,
操不祥之器,乘机蹈危,以徼一时之富贵?然我犹图封官之勋,忍投地之耻,将
全汝交,未即背弃。若乃戎车竟野,伏钺瞻师,文告之修,我记汝词。

  虎符尺籍,有所征发,我传汝信,应期而合。或移书而安文,或安屯而数实,
或计功于幕府,或通信于邻国,凡此多端,匪我弗克。汝在于墨,上书乞兵,我
写汝心,卒获所请。汝厌西上,情怀百首,泣血腾章,实我所摹。汝姊陈词,悲
叹激切,感动天子,实我所书。

  既而,还旅穷荒,悬车帝里,微我之惠,何以及此?虽然,此特其小小者耳。
若夫铺张鸿休,润色弘烈,书之施常,列之简册,使汝得以流芳声、腾茂实,光
明融显,千载而不灭者,其功岂易易哉?今子徒欲夸浅近之效,忘本原之义,
是何异于始皇之疏杰,而平原之木遂也!」

  超乃盱睚失容,意若有避。生曰:「未也。愿安汝听,少穷我臆。昔汝先君,
间关抵蜀,我在童髦,资其简牍。逮汝兄固,父书自续,念我前功,复见汝录。
我乃竭其管见,投以寸心,道叶胶漆,利同断金。

  相其成书,蔚为词林。向使固不恒其德,背好忘故,改行易业,效尤于汝,
则孰为之缀词,秉翰以成其制作哉?且夫万里封侯,立功异域,荣则荣矣,孰与
夫论道属书,为世儒宗,以间父之绩?薄伐西戎,恢我疆土,忠则忠矣,孰与夫
继代作史,勒成一家,以佐汉之光?

  向使戎敌之人,或神巫之言,悼斩使之耻,兽心坌跃,狙诈焱起,吾将见汝
膏身县度之墟,暴骨弃之于野,生为囚俘,死为夷鬼,又安敢望青紫乎?故子常
鄙我而不用,我亦笑子身勤而事左,劳大而功细也。」

  超闻期言,□首流汗,揖客门外,自愧不学,卒以惭死。

  虬须叟传

  吕用之在维扬日,佐渤海王擅政害人。中和四年秋,有商人刘损,挈家乘巨
船自江夏至扬州。用之凡遇公私来,悉令侦觇行止。刘妻裴氏,有国色。用之以
阴事下刘狱,纳裴氏。刘献金百两免罪,虽脱非横,然亦愤惋,因成诗三首曰:
「宝钗分股合无缘,鱼在深渊日在天。得意紫鸾休舞镜,断踪青鸟罢衔笺。金杯
倒覆难收水,玉轸倾剞懒续弦。从此蘼芜山下过,只应将泪比黄泉。」

  其二「鸾辞旧伴知何止,凤得新梧想称心。红粉尚存香幕幕,白云将散信沉
沉。已休靡琢投泥玉,懒更经营买笑金。愿作山头似人石,丈夫衣上泪痕深。」

  其三旧尝游处偏寻看,睹物伤情死一般。买笑楼前花已谢,画眉窗下月空残。
云归巫峡音容断,路隔星河去住难。莫道诗成无泪下,泪如泉滴亦须干。」

  诗成,吟咏不辍。因一日晚,凭水窗,见河街上一虬须老叟,行步迅速,骨
貌昂藏,眸光射人,彩色晶莹,如曳冰雪,跳上船来,揖损曰:「子衷心有何不
平之事,抱郁塞之气?」

  损具对之。客曰:「只今便为取贤阁及宝货回,即发,不可更停于此也。」
损察其意必侠士也,再拜而启曰:「长者能报人间不平,何不去蔓除根,岂更容
奸党?」叟曰:「吕用之屠割生民,夺民爱室,若令诛殛,固不为难。实愆过已
盈,神人共怒。只候冥灵聚录,方合身百支离,不唯难及一身,须殃连七祖。且
为君取其妻室,未敢遒越神明。」

  乃入吕用之家,化形于斗拱上,叱曰:「吕用之违背君亲,持行妖孽,以苛
虐为志,以淫乱律身。仍于喘息之间,更慕神仙之事。冥官方录其过,上帝即议
行刑。吾今录尔形骸,但先罪以所取刘氏之妻,并其宝货,速还前人。倘更悦色
贪金,必见头随刀落。」言讫,铿然不见所适。

  用之惊惧,遽起焚香再拜。夜遣干事并□金及裴氏还刘损。

  损不待明,促舟子解维。虬须亦无迹矣。

  侠妇人传

  董国度字符卿,饶州人,宣和六年进士第,调莱州胶水簿。

  会北兵动,留家于乡,独处官所。中原陷,不得归,弃官走村落,颇与逆旅
主人相得。念其贫穷,为买一妾,不知何许人也。

  性慧解,有姿色,见董贫,则以治生为己任。罄家所有,买磨驴七八头,麦
数十斛,每得面,自骑入市鬻之。至晚,负钱以归,如是三年,获利益多,有田
宅矣。

  董与母妻隔别滋久,消息皆不通,居常思戚,意绪无聊。

  妾叩其故。董嬖爱已深戚,不复隐,为言:「我故南官也。一家皆在乡里,
身独漂泊,茫无归期。每一想念,心乱欲死。」

  妾曰:「如是,何不早告我?我兄善为人谋事,旦夕且至,请为君筹之。」

  旬日,果有客,长身虬须,骑大马,驱车十余乘过门。妾曰:「吾兄至矣。」
出迎拜,使董相见,叙姻戚之礼。留饮。

  至夜,妾始言前事,以属客。是时虏令:「凡宋官亡命,许自陈,匿不言而
被首者,死。」董业已漏泄,又疑两人欲图己,大悔惧,乃绐曰:「毋之。」客
忿然怒,且笑曰:「以女弟托质数年,相与如骨肉,故冒禁欲致君南归,而见疑
如此,倘中道有变,且累我。当取君告身与我,以为信。不然,天明执告官矣。」
董亦惧,自分必死,探囊中文书,悉与之。终夕涕泣,一听于客。

  客去。明日,控一马来,曰:「行矣。」

  董请妾与俱。妾曰:「适有故,须少留。明年当相寻。吾手制一衲袍赠君,
君谨服之,唯吾兄马首所向。若返国,兄或取数十万钱相赠,当勿取。如不可却,
则举袍示之。彼尝受我恩,今送君归,未足以报德,当复护我去。万一受其献,
则彼责已塞,无复护我矣。善守此袍,毋失也。」董愕然,怪其语不伦,且虑邻
里知觉,辄挥泪上马。疾驰到海上,有大舟临解维,客麾使登。

  遽南行,略无资粮道路之费,茫不知所为。舟中奉侍甚谨,具食,不相问询。

  才达南岸,客已先在水滨,邀请旗亭,相劳苦,出黄金二十两,曰:「以是
为太夫人寿。」董忆妾语,力辞之。客不可,曰:「赤手还国,与欲妻子饿死耶?」
强留金而出。董追挽之,示以袍。客曰:「吾智果出彼下!吾事殊未了,明年挈
君丽人来。」径去,不返顾。

  董至家,母、妻、二子俱无恙。取袍示家人,缝绽处金色隐然。拆视之,满
中皆箔金也。

  逾年,客果以妾至,偕老焉。[/font]

旧爱新欢 2009-5-12 10:20

第二夜·国色天香 作者:处理人

[font=宋体][color=Red]  排版者:此文系文言色文。无法断句排版,只能分段排版。版面不齐,造成
阅读不便之处,请读者见谅。[/color]


                           第十卷  钟情丽集

  时有辜生者,辂其名,本贯广东琼州人氏,丰姿冠玉,标格魁梧,涉猎经史,
吞吐云烟,其士林之翘楚者也。一日,父母呼而命之曰:「尔有祖姑,适临高黎
氏,乃子奉朝廷命而为土官,即尔之表叔也。经今数载,音问杳然,疏间之甚也。
孔子云:「亲者毋失其为亲,故者毋失其为故。」此人道之当然。

  即辰春风和气,景物熙明,聊备微货,代我探访一度,以将意耳。」生唯唯
听命,收拾琴书,命仆僮佑哥从行。

  生既至,入谒表叔,见之尽礼。乃引赴中堂,进拜祖姑暨婶并诸兄弟,皆相
见毕。于是诸亲劳苦,再三询及故旧,生一答之,尽恭且详。乃馆生于西庑清桂
西轩之下。

  明日侵晨,踵春晖堂,揖祖姑,适瑜侍焉,将趋屏后避生,祖姑止之,曰:
「四哥,即兄妹也,何避嫌之有?」瑜得命,即下阶与生叙礼。生窃视之,颜色
绝世,光彩动人,真所谓入眼平生未曾有者也。

  厥后,祖姑甚钟爱生,晨昏命生与瑜侍食左右。一日,谓生曰:「诸生久失
训诲,汝叔屡求西宾无可意者。幸子之来,姑舍此发蒙,一二年间回,不晚矣。」
复顾瑜曰:「四哥寒暑早晚但有所求,汝一切与之,勿以吝啬。」女唯唯听命。
生亦拜谢。然生虽慕瑜娘之容色,及察其动静有常,言词简约,生心知,不敢有
犯,又以亲情之故,不敢少肆也。

  表叔择日设帐,生徒日至。虽注意于书翰之间,而眷恋之心则不能遏也,累
累行诸吟咏,不下二三十首。不克尽述,特揭其尤者,以传诸好事者焉。是夜,
坐舒怀二律,诗曰:「连城韫匮已多时,耻效荆人抱璞悲。白璧几双无地种,灵
台一点有天知。青灯挑尽难成梦,红叶飘来不见诗。寂寂小窗无个事,娟娟斜月
射书帏。」

  又:「多愁多病不胜情,怅味萧然似野僧。绿绮有心知者寡,箜篌无字梦难
凭。带宽顿觉诗腰减,身重应知别恨增。独坐小窗春寂寂,感怀伤遇思匆匆。」

  一日,生命侍僮佑哥问瑜娘取槟榔,遂以蜡纸封蜜酿者十颗馈生,并标书于
其上曰:「进御之余,敬以五双奉兄,伏乞垂纳。」生但谓其有容色,不意其亦
识字也,见之,大悦曰:「西厢之事,可得而谐矣。」

  乃制《西江月》一词,命佑哥持以谢云:「蜡纸重重包裹,彩毫一一题封。
谓言已进大明宫,特取余甜相奉。口嚼槟榔味美,心怀玉女情浓。物虽有尽意无
穷,感德海深山重。」

  生情不能已,复继之以诗曰:「有美兰房秀,嫣然迥不群。清才谢道韫,美
貌卓文君。秋水娟娟月,春空蔼蔼云。何当阶下拜,珍重谢深恩。」

  女见之,微微而哂,就以云笺裁成小简以复云:「感承佳作,负荷良多,第
以白雪阳春,难为和耳。」生得此简,欢喜欲狂,不觉经史之心顿放,花月之思
愈兴,他无所愿也,惟属意瑜娘而已。朝夕求间寻便,欲以感动于瑜。然瑜驯谨
稳实,生挑之,不答;问之,不应,莫得而图之。

  一夕,月初出,叔婶会饮于漱玉亭上,命使女召生。生以手挥之,使先行。
生徐徐后至兰房东轩之隅碧桃树下,遇瑜独归。生曰:「五姐何归之速耶?」瑜
曰:「倦矣,故归。」生曰:「久怀一事,欲以相闻,不识可乎?」女以他辞拒
之,曰:「昨承佳作,健羡,健羡!」生曰:「不为是也。」女不答而去。生大
惭,悒悒而赴宴,半酣而回。自是桃下之遇,不果所怀,遂制平韵《忆秦娥》以
泄悒怏之意云。

  「亿秦娥,忆秦娥,无意奈渠何!一场好事,从此蹉跎。

  茫茫日月如梭,悠悠光景逐流波。花天月地,毕竟闲过。」

  一日,生在外馆,女潜入其所居之轩,发其书笥,见所作之诗词,知生之意
有在也,默记归录,至「白璧」「灵台」之句,感叹移时。及察见生之容色变常,
饮食减少,颇怜之焉。

  一夕,女晚绣绿纱窗下。生行过窗外,偶念周美成词「些小事,恼人肠」之
句,瑜隔窗问曰:「四哥何事恼愁肠也?盍为我言之?」生曰:「子自思之。」
女曰:「兄欲归乎?」生曰:「不然。」女又曰:「兄思兄之情人乎?」生又曰
:「非也。」女又曰:「春寒逼兄耶?」生曰:「非寒也,愁也。」

  女曰:「何不拨之乎?」生曰:「谁肯与我拨之?」女笑而不答。生欲进而
与之语,自度不可,于是退居轩间,思向者窗前之言,乃作《花心动》词以识其
事:「万绪千端,恼人肠肚事,有谁共说?多丽多娇,有意有情,特地为人撩拨。
绿纱窗晚珠帘卷,绣床上描花模月。如簧语,一声才歇,千愁顿雪。

  惟恨衷肠未竭。空惆怅,归来又成间绝。一片乍灭,千种仍生,拥就心头如
结。琴心未必君知否,何日也,山盟同设?休猜讶,不是狂蜂浪蝶。」

  生命侍僮持以示女。女览之,掷地曰:「我本无此意,四哥何诬人也!」僮
归以告。生殆无以为怀,乃于轩之西壁墨一莺,后题一绝于上云:「迁乔公子汇
金衣,独自飞来独自归。可惜上林如许树,何缘借得一枝栖?」

  见者谓其题莺,殊不知其托意于其中也。

  一日,瑜之侍妾碧桃偶过生轩,归谓瑜娘曰:「向来见西边轩里琼州官人画
一鸟于壁上,甚是可爱。」瑜因伺生出,遂抵生轩,玩索良久,知其意也,乃作
一词,书于片纸之上,置于几间而归。诗曰:「金衣今已换人衣,开口如啼却不
啼。自是傍墙飞不起,休悲无树借君栖。」

  生归,见瑜所和之诗,正想象间,忽见绛桃持一简至。生视之,乃《喜迁莺
》之词也。

  「娇痴倦极,御柳困花柔,东风无力。桃锦才舒,杏花又褪,种种恼人春
色。不恨佳期难遇,惟恨芳年易。不堪据处,有东流游水,西沉斜日。

  记得此意,早筑盟坛,共定风流策。也不难,愁更休烦梦,务要身亲经历。
欲使情如胶漆,先使心同金石。相期也,在西厢待月,蓝田种璧。」

  生得此词,大喜过望,愿得之心逾于平昔,每寻间,便思与女一致款曲,终
不可得。

  后二日,表叔赴县,婶又宁归,女乃潜出,直抵生轩。生偶辍讲而归,适瑜
在焉,揖而谢曰:「往日之词诚能践之,虽死无憾。」瑜曰:「前词聊以宽兄
之意耳,岂有他哉?」生曰:「所为「身亲经历」者,果历何事耶?」女不答,
遂欲引去。

  生掩窗扉而阻之,因谓瑜曰:「辂自二月来抵仙乡,今则□荚已三更矣。自
从见卿之后,顿觉魂飞魄散,废寝忘餐,奈何无间可乘。今蒙下顾寒窗,而辂偶
出适归,抑且不先不后,岂非天意乎?而卿又欲见拒,此辂之所深不识也。」瑜
曰:「兄言良是,妾岂不知而为是沽娇哉?抑以人之耳目长也。」生曰:「为之
奈何?」瑜曰:「俗言心坚石也穿,但迟之岁月而已。」

  生曰:「青春易掷,若迟之以岁月,岂不错过了时节哉!」瑜曰:「妾,女
子也,局量偏浅,无有深谋远虑,在兄之图之,则善矣。」言未已,忽闻众
声喧哗,遂遁去,不得再语。

  生乃制《浣溪沙》以记其事云。歌曰:「云淡风轻午漏迟,昼余乘兴乍归时,
忽惊仙子下瑶池。有意鸧窗下语,无端百舌树梢啼,教人如梦又如痴。」

  一日,生陪叔婶宴于漱玉亭中,生辞倦先归。和乐堂侧闻有讽诵声,生趋视
之,见瑜独立蔷薇架下,拂拭落花。生曰:「花已谢落,何故惜之?」女曰「兄
何薄幸之甚那!宁不念其轻香嫩色之时也?」生曰:「轻香嫩色时不能伫赏,及
其已落而后拂之而惜,虽有惜花之心,而无爱花之实,与薄幸何异?」

  女不答。生曰:「往日「图之」一言何如?」女曰:「在兄主之,非妾所能
也。」忽觉人声稍近,遂隐去。生作《减字木兰花》以思其实焉。

  「小亭宴罢,偶到蔷薇花架下。忽惊兰香,独立花阴纳晚凉。

  手拈花瓣,轻轻整顿频频看。花落花开,厚薄之情何异哉!」

  又一夕,叔婶俱赴邻家饮宴,生独视轩中,怅怅然若有所失。正忧闷间,忽
见瑜娘掀扉而入,谓生曰:「兄何忧之多耶?」生曰:「愁何足惜,但肠断为可
惜耳。」女曰:「何事肠断?」生曰:「尽在不言中。」女曰:「妾试为兄谋之。」
生曰:「卿言既许矣,不可只作一场话柄,恐断送人性命。惟子图之。」

  女曰:「兄尚不念图,况妾乎?」生曰:「辂图之熟矣。」

  女指墙,谓生曰:「奈此何?」生曰;「事至如此,虽千仞之山,尚不足畏,
数仞之墙,何足道哉!」女曰:「所能图者,其计安出?」生乃以扇指示所达之
路。女曰:「是不言也,妾之一心,惟兄是从而已。事若不遂,当以死相谢。第
恐兄之不能践言耳。」

  生以手抱瑜,欲求合欢,女不从。正反复间,忽闻叔婶回,遂出迎接。次日,
生乃作《凤凰台上忆吹箫》之句以示女云:「水月精神,乾坤清气,天生才貌无
双。算来十洲三岛,无此娇娘。堪笑兰台公子,虚想象,赋咏《高堂》。何如花
解语,玉又生香。茫茫!今宵何夕,亲曾见□娥,降下纱窗。又以将合,风雨来
访。记得何时,约言难践,空愁断肠。肠断处,无可奈何,数仞危墙!」

  生念瑜娘之言,欲实其心,奈何无路可达。因自思之:「惟有得向春晖堂安
寝,则身可通矣。」遂称病不起。表叔省之,生诈之曰:「近来数夜卧此轩间,
才瞑目,便见鬼魅或牛头马面等来相击闹,心甚怖焉。但以精神恍惚所至,不以
为意。昨夜又梦一长牙者,语余曰:「明日大王来请你,你勿复起。」

  不觉今日身体沉重,不能起也。」叔闻此语,大惊,遂移之东轩,命其小子
名铭者伴生寝焉。生思念:「本欲设计寻入中堂,只得移向东轩,无以异于西轩
也。」至夜半,佯狂大叫。举家惊视,生良久始言曰:「向见一人冠黄巾,同昨
所见长牙者坐,骂余曰:「我叫你莫起,你强要起。」

  黄巾者曰:「大王请先生去作平贼露布尔,无他也。」言未已,又见一红发
尖嘴者至,曰:「连忙去,无羁滞。」将促余出,我与□敌良久,喜诸人起来,
散去,不然,被伊捉去矣。」祖姑闻言大惊,令请良巫祈禳。

  生乃厚赂巫者,命伊言曰:「若在此宿卧,恐性命难保。除非移入中堂,则
无事矣。」彼时即移生入中堂。生病渐安,日则肄业于轩间,夜则归宿于堂上。

  一日,夜静,生步入兰房西室之前,正见瑜于月桂丛边焚香拜月,生立墙阴
以听之。吟:「炉烟袅袅夜沉沉,独立花间拜太阴。心事不须重跪诉,□娥委是
我知心。」

  瑜吟讫,突见生至,且惊且喜曰:「闻兄被魅,今安能到此耶?」生曰:「
若非被魅,安能得此会乎?」乃相与携手入室,明灯并坐。生熟视之,容貌愈娇,
肌肤愈莹,情不能忍,乃曰:「我肠断尽矣。」

  欲挽女以就枕。女坚意不从,曰:「妾与兄深盟密约,惟在乎情坚意固而已,
不在乎朝朝暮暮之间也。苟以此为念,则淫荡之女者也。淫荡之女,兄何取焉!」
生曰:「卿虽不从,辂之至此,设使他人知之,宁信无他事也?」女曰:「但秉
吾心而已。」生虽不能自持,然见其议论,生亦喜其秉心坚确,不得已而从,遂
相与坐谈。

  女曰:「妾尝读《莺莺传》、《娇红记》,未尝不掩卷叹息,但自恨无娇、
莺之姿色,又不遇张生之才貌。见兄之后,密察其气概文才,固无减于张生,第
妾鄙陋,无二女之才也。」


  生曰:「卿知其一,未知其二。且当时莺莺有自选佳期之美,娇红有血渍其
衣之验,思惟今日之遇,固不异于当时也。而卿之见拒,何耶?抑亦以愚陋之迹,
不足以当清雅之意耳,将欲深藏固蔽,以待善价之沽焉?」女正色而言曰:「妾
岂不近人情者,但以情欲相期美满于百年也。假使今日苟图片时之乐,玉壶一缺,
不可复补,合卺之际,将何以为质耶?」生曰:「此事辂任之,勿虑也。

  但不如此不足以大情之交孚,卿请勿疑。」女曰:「谚语有云:「但得五湖
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正此之谓也。兄自此勿复举矣。」

  生兴稍阑,乃口念《菩萨蛮》以赠之:「不缘色胆如天大,何缘得入天台界?
辜负阮郎来,桃花不肯开。芳心空一寸,柔肠千万束。从此问花神,何常苦逼人。」

  女亦口念《西江月》以答生云:「借问朝云暮雨,何如地久天长?殷勤致语
示才郎,且把芳心顿放。苦恋片时欢乐,轻飘一点沉香。那时三万六千场,乐汝
无灾无障。」

  生自后每遇瑜娘,委道百端,略不经意。一见生有异志,则正言厉色以拒之。
又作《望江南》词以示生焉。

  「堪叹宝到碧纱厨。一寸柔肠千寸断,十回密约九回孤,夜夜相支吾。

  驹过隙,借问子知乎?弱草轻尘能几许,痴云阁雨待何如,后会恐难图。」

  生情不能已,复继之以诗一绝云:「青鸾无计入红楼,入到红楼休又休。争
似当初不相识,也无欢喜也无愁。」

  女见此诗,笑曰:「兄岂不喻往夜之言乎?」生曰:「余岂不喻?但以兴逸
难当,姑排遣之耳。」暨晚,生归独坐,自思:「费尽心机,得达女室,终不见
从,必无意于己也。」

  至夜,复思:「不如与女作别。」至,则长吁短叹,凭几而卧,终不与女一
言,问之亦不答。百般开喻,逼勒再三,始一启口曰:「我今夜被你断送了也。」
女大悟,谓生曰:「兄果坚心乎?」生曰:「若不坚心,早回去矣。」因呼碧桃
添香,呼生共拜于月下,祝曰:「妾瑜,生居深闺,一十七岁于兹矣。

  今夕以情牵意绊,不得已,以千金之体许之于情人辜辂者,非惟有愧于心,
亦且有愧于月也。敬以月下共设深盟,期以死生不忘,存亡如一,无负斯心,永
远无琋也。苟有违者,天其诛之。」祝罢,挽生就寝,因谓生曰:「妾年殊幼,
枕席之上,漠然无知,正昔人所谓「娇姿未惯风和雨,分付东君好护持」。

  望兄见怜,则大幸矣。」生笑曰:「彼此皆然。」遂相与并枕同衾,贴胸交
股。春风生绣帐,溶溶露滴牡丹开;檀口婐香腮,淡淡云生芳草温。曲尽人间之
乐,不啻若天上之降也。虽鸳鸯之交颈,鸾凤之和鸣,亦不足形容其万一矣。辗
转之际,不觉血渍生裙,乃起而剪之,谓生曰:「留此以为他日之验。」生笑而
从之。女以口念《虞美人》词以赠生云:「平生恩爱知多少,尽在今宵了。此情
之外更无加,顿觉明珠减价玉生瑕。

  霎时丧却千金节,生死从今决。祝君千万莫忘情,坚着一钩新月带三星。」

  生亦口念《菩萨蛮》以赠女云:「春风桃李花开夜,烛烧凤蜡香燃麝。鱼水
喜相逢,犹疑是梦中。

  感情良不少,报德何时了。细君问莺莺,何人解此情?」

  瑜得生词,谢曰:「妾今溺于兄之情爱中,故至丧身失节,殊乖礼法,非缘
兄亦不至此也。幸为后日之图,则妾之所托亦至此矣。」生曰:「五姐千金之身
为我而丧,犹当铭肝镂骨以报子之深恩矣,岂肯负月下之盟耶?」

  自后生夜必至。一夕,谓女曰:「我以亲托于门下,人皆罔知,诚恐他日
此事彰闻,亲庭谴责,何颜重上春晖堂乎?」

  瑜曰:「妾虽女流,亦颇知礼,岂不知韫椟之可嘉,失节之可丑乎!以子之
情牵意绊,以至于斯,倘他日事情彰明,寻奉巾栉于房帏之中。事若不果,当索
我于黄泉之下矣。」

  遂相与泣下数行。又一夕,生复赴约,女目生良久,曰:「观子之容色辞气,
决非常人,他日得侍房帏,则虽不得为命妇,亦不失为士夫之妻耳。苟流落俗子
手中,纵使金玉堆山,田连阡陌,非所愿也,惟兄之是从而已。」


  生感其节义,作诗以赠之:「水月精神冰雪肌,连城美璧夜光珠。玉颜偏是
蟾宫有,国色应言世上无。翡翠衾深春窈窕,芙蓉褥软绣模糊。何当唤起王摩诘,
写出和鸣鸾凤图。」

  女亦吟一律以答生云:「深感阳和一气嘘,吹开玉砌未生枝。合欢幸得逢青
史,快睹曾应失紫芝。碧沼鸳鸯交颈处,妆台鸾凤下来时。此情共誓成终始,莫
把平生雅志亏。」

  初,瑜父选民间女之艳色者以为媵,得八人焉。分四与瑜:曰碧桃,曰绛桃,
曰仙桃,曰小桃;分四与琼:曰腊梅,曰月梅,曰红梅,曰素梅。父命母诲之。
自瑜交通生后,四桃心怀忧惧,惟恐事泄,罪及于已。一日,四桃上书谏曰:「
娘子生长名门,深居幽阃,世荣封袭,家极华腴。

  况兄神态芳菲,懿德清淑,才华充赡,妙手精工,芳名洋溢乎三洲,美誉昭
彰于十邑。尚不保身律己,却乃失节丧身,理义有亏,彝伦败琋. 倘或闺中事露,
门外风闻,非惟有损于己身,抑且玷辱于父母。亲庭谴责,他人笑讥,名节荡然,
性命难保。诚恐楚国亡猿,祸延林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后悔难追,噬脐莫
及。苟能先事改过自新,勿蹈前非,待时而动,则娘子幸甚,妾辈亦幸甚!」

  瑜得书,览毕,喟然叹曰:「尔言良是,但余以死许辜生,背之不祥。今日
之事,其咎在余,谅必不相累也。」碧桃曰:「其然,岂其然乎!娘子若不自新,
我辈终当去矣。」瑜泣而谕之曰:「余与辜生牵情溺已而成痼疾,身可死而情不
可解也。虽苏张更生,不能移吾之初志耳。汝欲去之则去。」

  四桃同泣而应之曰:「妾辈侍奉闺帏,已非一日。娘子开心见诚,推恩均惠,
感戴不已,补报无由。倘若事露,娘子捐身,妾辈安能独存哉?誓必不相负也。」
乃相抱唏嘘而泣。久之,拭泪吟诗一首,以释闷云。至暮,生至,女乃出所吟诗
并四桃所谏书以示。生读之赧然。诗曰:「一轮明月本团圆,才被云遮便觉残。
欲把相思从此绝,别君容易望君难。」

  自后,暮聚晓散九月余,温存缱绻之情,益以加矣。不觉大火西流,金风又
起。父母以生久别,遣仆持书促归甚急。生得书,言之叔婶,治装行为归计。生
至夜复抵女室,告以将别之由。二人不忍相别,悲不能已。女泣久之,拭泪曰:
「第无伤感,且尽绸缪,未知后会何时也。」

  生曰:「我去三两月,必至再来,子毋劳苦构思成疾,此时暂别而已。」女
吟诗二绝以别生云:「乌啼月落满天霜,执手相看泪满眶。明月相如归去也,文
君从此倍凄凉。」

  又诗「秋雨梧桐叶落时,悲秋怀抱正凄凄。多情自古伤离别,莫笑莺莺减玉
肌。」

  生乃以玉耳环馈女,并留题一绝云:「黄雀衔来已数年,别时留取赠婵娟。
莫将闲事劳心曲,常把佳音在耳边。」

  暨晚,生以他事不果行。至夜,女命侍女以白金十锭、青布四端、花巾二十
条、裙带二十双并词一阕以赆生。词名《柳梢青》:「南陌花残,西厢月暗,风
雨凄凄。见说君归,顿松金钏,暗减玉肌。

  吁嗟后会难期,将何物,表人别离。万斛离愁,千行情泪,两地相思。」

  生亦立缀排十韵,以赠女别云:「驱驰来戚里,特地探仙乡。推馆开纱帐,
拦阶随雁行。二天恩不断,一德感难忘。况复蒹葭质,亲陪兰蕙旁。尘埃沾洁节,
襟袖染余香。月下深盟固,花边思语长。绝胜鱼得水,何异凤求凰。只谓欢娱永,
谁知归思忙。百年终有在,一旦不须伤。若问重来日,花黄与菊香。」

  生别,至家后,行止坐卧,无非为女记忆也;经书、家事,略不介意,终日
昏昏而已。先是,城之西北隅有林曰「迈游」,山明水秀,多生佳丽。有名小馥
者,字微香,亦美丽超群。其俗有纺纱场之习,生尝游畋其间,与之亦相好也。
生有诗以赠之曰:「生长茅茨在迈游,微香两字动炎舟。玉般温润千般馥,花样
娇妍柳样柔。巧笑千金苏氏小,清歌一曲杜家秋。也知好事人人爱,不可明知但
暗求。」

  微香缉知生归,意其必访己也,日日候待,杳无消息;疑其必有他遇而忘己
也,仍效温飞卿体作《懊恨曲》以怨之云:「莲藕抽丝哪得长?萤火作灯哪得光?
薄幸相思无实意,可怜蝶粉与蜂黄。君何不学鸳鸯鸟,双去双飞碧纱沼。兰房白
玉尚缥缈,何况风流云雨了。大堤男女抹翠娥,贵财贱德君知么?夭桃浓李虽然
好,何似南山老桂柯。悠悠万事回头别,堪叹人生不如月。

  月轮无古亦无今,至今长照丁香结。」微香亲书于鸾笺之上以寄生。适生之
友王仲显与生检阅诗书,得此曲,问:「谁之笔也?」生以实告。遂与王生共探
之。

  微香以生久别,见生大喜,而生忧闷之心凄然可掬。

  微香以王生在彼,亦不敢诘生。

  至夜,王生倦而寝矣。微香谓生曰:「自从君之别妾也,不觉乌兔沉东西矣,
而妾思君之心不啻若大旱之望云霓也,深藏固蔽以待君久矣。近闻君归,喜动颜
色,思得一见而无由。

  今夜既蒙垂顾,正当缱绻以偿契阔之情,而君之短叹长吁、愁然不乐,何也?
岂非疑妾有外意,抑亦君有外遇乎?」生曰:「感子之情,亦已多矣。奈何以新
变故易,以故变新难。」微香笑曰:「妾之言果不差矣。君盍均而惠乎?」生不
答。微香曰:「君寓临邑,所寓者得非临邑之人乎?」生曰:「然。」

  复问:「女为谁名?何氏之女也?」生不肯言。再三逼勒,良久,始言曰:
「子亦我之情人也,语之何害。子宜秘之,勿言其姓名于人,斯可矣。」微香指
灯而言曰:「我若违子之祝,有如此灯。请言之,勿虑也。」生乃曰:「黎氏,
名瑜娘,字玉真。」

  微香叹息而言曰:「此女无双也。其面圆而光,其质富而温,其目淡而澄,
其声清而婉,果然乎?」生曰:「子之言,若亲见也。何以知之?」微香曰:「
妾之表亲有善穿珠者,前日往临高,知黎土官宅有此人也。且闻其善诗,有作赠
君否?」

  生乃诵其《柳梢青》与微香,微香击节叹曰:「才貌兼全,真天上之人也。
子之视我如土芥,宜乎!」乃缀《满庭芳》一阕以赠生:「月下歌声,风前愈觉,
遥思当日风流。枕边言语,尤记在心头。玉佩玎珰,别后空惆怅,永巷闲幽。

  行云去,才离楚岫,却又入瀛洲。

  仙境里,奇逢姝丽,端好绸缪。羡金桃玉李,凤偶鸾俦。一个文章清雅,一
个体态娇柔。谁念我,雕栏独倚,一日似三秋。」

  生观讫,答谢曰:「余受卿之情不为不多,负卿之罪不为不少。」

  立缀《木兰花》一阕以答之:「念当时行乐,乌乍落,兔乍生。向花下重门,
柳边深巷,弄笛三声。毕声断,柴门启,见花颜玉脸笑相迎。喜气春风习习,歌
喉山溜泠泠。

  自从别后阻归程,非是我无情。奈故思漫漫,新欢款款,誓下深盟。情已固,
心意谁评?从今长揖谢芳卿。肠断纺纱场上,月轮依旧光明。」

  明日,生与王仲显回归。抵家后,因念微香之语,乃赋长歌一篇以贻之云:
「我生幸值升平时,春风和气长熙熙。幸今喜在繁华地,山水清佳人秀丽。此生
此世岂徒然,好展情怀乐所天。不须贪富贵,何必求神仙。万岁虚生耳,纵有千
金亦须死。世间万事非所图,惟慕娇娆而已矣。

  君不见卓文君,至今千载芳名传。古人今人同一致,有能逢之亦如是。人生
年少不再来,人生年少早开怀。

  黄金买笑何足吝,白璧偷期休更猜。我曹不是风流客,懒向金门献长策。脚
跟踏遍海天涯,久慕倾城求未得。

  亲家有貌倾长城,养在闺门十八龄。蕙性芳心真慧默,玉颜花貌最娇婷。春
山远远秋波浅,嫩笋纤纤红玉软。

  暗麝芬芬百合香,绿云绕绕双乌绾。上迫能字卫夫人,下视工诗朱淑真。柳
絮才华应绝世,梅花标格更超群。

  云闺雾阃深深处,罗帏锦帐重重贮。绝似□娥住广寒,世人有恨无由睹。
记得春光三月天,曾寻流水到桃源。

  春晖堂上分明见,晚绣窗前款语言。僮仆往来传意绪,诗词络绎通情素。数
向花前密约时,同于月下深盟处。

  烛摇红影照兰房,香喷清烟袭象床。一线枕痕生玉晕,碧梧枝上凤求凰。芳
情百纽丁香结,真心一点蔷薇血。

  个中顿觉两心知,妙处偏难向人说。朝朝暮暮恋高唐,忘却人间日月忙。回
首白云归思切,金刀寸寸断人肠。

  美满恩情呻吟绝,消魂怕唱阳关迭。依依牛女隔星河,杳杳行云归楚峡。香
罗玉带又何时,惆怅西风泪湿衣。

  旧折牵连推不去,新愁构结有谁知?惟有多情旧知已,每把甘言慰愁耳。素
承佳惠感难忘,自觉违心惭不已。

  徐徐思后更思前,回首西风一怅然。应是前生曾结种,今生偏得美人怜。」

  微香得此歌,以示其同伴,众口称夸,乃作手卷以赠生焉,名《双美》,请
画图于其首。微香又摅妙思,作《并美序》一篇以冠其端,复继之以长歌一篇,
以传好事者:「琼南人物倾天下,才子佳人两无价。吴门越里何足数,蓬岛瑶池
此其亚。画堂重重闭广寒,青牛孛白马跃金鞍。奇才美貌皆潘岳,腻体香肌尽弱
兰。弱兰潘岳今何许,听说琼林鸾凤侣。凤友鸾朋绝世无,一双两好真无比。天
与风流年少郎,声名籍甚动炎荒。

  风流骥子麒麟种,绘句文章锦绣肠。生来洒落起尘俗,绣虎雕龙总入目。万
卷诗书千首词,儒林声价佥推独。」

  「清风明月四清香,胜景名山足遍经。曾向朱崖开绛帐,忽从戚里遇娇婷。
娇婷自是豪家子,长养绮罗丛队里。天上丽质自超群,百媚千娇谁与比。水月精
神冰雪肌,芙蓉如面柳如眉。春山淡淡横蛾黛,戛玉铿金满箱帙。光风溜溜泛崇
兰,碧涧溶溶淄皓月。

  久擅芳名荡海天,风流年少总夸妍。笑他有眼何曾见,羡子相逢岂偶然。偶
然相逢真奇遇,时人哪得知幽趣。

  红叶飘时传丽情,绯花泛水知山路。直入蓬莱第一层,云轩谒拜许飞琼。鲛
绡帕上题佳句,鹊尾炉前结好盟。

  黄莺唤友迁乔木,丹凤求凰栖翠竹。醉风芍药暗生香,着雨夭桃红杏肉。绝
似□娥降月宫,宛如神女下巫峰。

  翻嫌月殿非人世,却笑巫山是梦中。何似相逢明盛世,早能偿此风流债。负
兹通古通今才,遇此倾国倾城态。

  倾国倾城世无多,通古通今谁复过。绝胜兰香伴张硕,宛然萧史共秦娥。秦
娥萧史虽无比,不过如斯而已矣。

  天香国色产南方,不让中州独专美。嗟予与子素相知,记纺纱场夜月时。求
作狂歌赞并美,聊传盛事记佳期。」

  生自别瑜娘之后,倏尔斗柄三移,而相思之心常在目也。

  奈鳞鸿杳绝,后会无期。是月某日,适值祖姑生旦,乃托所亲于父母曰:「
某日祖姑诞辰,理当往贺。何吝四哥一行,而不使之往庆之耶?」父从之。次日,
遂命生起行。

  既至,表叔一家喜生再至,莫不欣然。于是复馆生于清桂西轩之下。生遍窗
口轩如故,诗画若新,惟庭前花木有异耳。

  不胜旧游之感,遂吟近体一律以寓意云。诗曰:「一年两度谒仙门,前值春
风后值冬。草木已非前度色,轩窗还是旧游踪。重临桃柳三三径,专忆高唐六六
峰。知是盟言应不负,虚言万事转头空。」

  生至数日,不能与瑜一语。因设卧中之计,尚未克果,而祖之寿日届矣。乃
制《千秋岁令》一首以庆寿云:「菊迟梅早,报道阳春小。坡老说,斯时好。北
堂萱草茂,南极箕星皎。人尽道,群仙此日离蓬岛。

  宝日红光耀,金兽祥烟袅。丝竹嫩,蟠桃老。永随王母寿,却笑籛浽夭。画
堂年年,膝下斑衣绕。」

  后一日,生侍祖姑于春晖堂上,忽见堂侧新开一池,趋往视之,正见瑜倚墙
而观画焉。生笑而言曰:「不期而遇,天耶?人耶?」瑜娘曰:「天也,岂人之
所能也。不期然而然,非天而何?」遂挽生共坐于石砌之上,且曰:「此地僻陋,
人迹罕到,姑坐此,徐徐而入可也。」遂相与诉其间阔之情、梦想之苦,自未及
酉,双双不离。辄闻婶唤之声,女遂辞去,复顾生云:「自此路可以达妾室,兄
其图之。」生颔而归馆。

  至更深夜静,生遂逾垣而入,直抵女室。时女已睡熟矣。

  生扣窗良久,女始惊觉,欣然启扉相迓,谓生曰:「待兄久不至,聊集古句
一绝,方凭几而卧,不觉酣矣。」生问:「诗安在?」乃出以示生。诗曰:「月
娥霜宿夜漫漫,鬓乱钗横特地寒。有约不来过夜半,月移花影上栏杆。」

  生览毕,亦口点律诗一首云:「再到天台访玉真,入门一笑满门春。罗帏绣
被虽依旧,璧月琼枝又是新。可喜可嘉还可异,相恰相爱更相亲。何当推广今宵
事,永作天长地久人。」

  女亦和云:「洞房今夜降仙真,软玉温香满被春。慢说别离情最苦,且夸欢
会事重新。意中有意无他意,亲上加亲愈见亲,欲得此情常不断,早寻月下检书
人。」

  自是,二人眷恋之情,逾于平昔。一日,生携微香手卷示瑜。看未毕,怒曰
:「祝兄勿多言,却又多言!妾之名节扫地矣!」生解说百端,女终不与一言。
后夜复往,坚闭重门,无复启矣。女方悔己前非,咎生薄幸,终日闭门愁坐,对
镜悲吟,一二日间才与生相见。见之,亦不交半语。凡半月间,生不能申其情,
悒怏满怀,大失所望,乃述近体一律以示之。诗曰:「巧语言成拙语言,好姻缘
作恶姻缘。回头恨□章台柳,赧面惭看大华莲。只谓玉盟轻荡泄,遂教钿誓等闲
迁。谁人为挽天河水,一洗前非共往愆!」

  女玩味良久,始笑曰:「兄寓此久矣,盍归纺场之情人乎?」

  生曰:「卿何为出此言也独不记月下深盟乎?且辂当时不合失于漏泄,罪咎
固无所逃矣。然古人有言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遽忍以往者之小过
而阻来者之大事乎?」瑜拜谢曰:「兄之心金石不渝,妾之怒聊以试兄耳。」亦
续吟一律云:「一洗前非共往愆,从今整顿旧姻缘。声名荡漾虽堪怨,情意殷勤
尚可怜。任是春光先漏泄,忍教月魄不团圆。莫言幽约无人会,已被纱场作话传。」

  自此之后,情好如初。一日,以前卷展开评论,瑜曰:「微之才调何如?」
生曰:「卿乃天上之碧桃,月中之丹桂,彼不过微芳小艳而已,岂敢与卿争妍媸
也?正昔人所谓西施、王嫱争洗脚脸与天下妇人斗美者也。」女感其言,乃吟《
长相思》词一阕以戏生。词曰:「大巫山,小巫山,暮暮朝朝云雨间,谁怜凤偶
闲?歌已阑,乐已阑,才向瑶台觅彩鸾,金波依旧团。」

  一夕,天色阴晦,生与瑜待月久之,乃同归室,席地而坐,尽出其所藏《西
厢》、《娇红》等书,共枕而玩。瑜娘曰:「《西厢》如何?」生曰:「《西厢
记》,不知何人所作也。记始于唐元微之,尝作《莺莺传》并《会仙诗》三十韵,
清新精绝,最为当时文人所称羡。《西厢记》之权舆,其本如此也欤?然莺莺之
所作寄张生:「自从别后减容光,万转千愁懒下床。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
却羞郎。」

  此诗最妙,可以伯仲义山、牧之,而此记不载,又不知其何故也。且句语多
北方之音,南方之人知其意味者罕焉。」又问:「《娇红记》如何?」生曰:「
亦未知其作者何人,但知其间曲新,井井有条而可观,模写言词之可听,苟非有
制作之才,焉能若是哉!然其诸小词可人者,仅一二焉。子观之熟矣,其中有何
词最佳?」

  瑜曰:「《一剪梅》。」生曰:「以余看之,似有病。」女曰:「兄勿言,
待妾思之……」曰:「诚有之。」生曰:「何在?」曰:「离有悲欢、合有悲欢
乎!」

  生笑曰:「夫离别,人情之所不忍者也。大丈夫之仗剑对樽酒,犹不能无动
于心,况子女之交者!其曰离有悲,固然也;离有欢,吾不之信也。至若会合者,
人情之所深欲者也。虽四海五湖之人,一朝同处,而喜气欢声亦有不期然而然者,
况男女交情之深乎?谓之合有欢,不言可知矣;谓之合有悲,吾未之信也。」瑜
曰:「兄以何者为佳?」

  生曰:「「如此钟情古所稀,吁嗟好事到头非;汪汪两眼西风泪,洒向阳台
化作灰」一诗而已。」瑜曰:「与其景慕他人,孰若亲历于己?妾之遇兄,较之
往昔,殆亦彼此之间而已。他日幸得相逢,当集平昔所作之诗词为一集,俾与二
记传之不朽,不亦宜乎?」

  生感其意,乃口占一曲,自歌以写怀云。歌云:「西江月上团团,锦江水上
潺潺,荒坟贵贱总摧残,回首真堪叹。回首真堪叹,可怜骨烂名残。须要留情种
在人间,付与多情看。待月情怀,偷香手段,这般人真好汉。想崔张行踪,忆温
娇气岸,相对着肠频断。此情此意,我尔相逢岂等闲。须教通惯,休教明判,若
还团我们,且作风流传。」

  初交通后,收敛行踪,无罅隙之议,故人无知者。因其再至,情欲所迷,罔
有忌惮,一家婢妾,皆有所觉,所不知者,惟瑜父母而已。瑜亦厚礼诸婢,欲使
缄口,奈何一家婢妾,皆欲白之。自度不可久留,乃设归计,尚未果也。忽一婢
惧事露而罪及己,窃言之祖姑。祖姑以生之驯谨达礼,必无此事,反笞其婢。自
是众口渐息。时又叔婶同寓别馆,祖姑昏耄,不知防备,始大得计,略无畏惧之
心,暮乐朝欢,无所不至。

  一日,生与女同步后园暗雨轩中,徘徊观竹,正谈谑间,而瑜之弟黎铭值而
见之。生大骇,恐言于叔婶,乃厚结铭心。

  初,生有一琴,名曰「碧泉」,平生所嗜好者,铭尝问取,生不之与,至是
而遗焉。虽得铭之欢心,然而诸婢切切含恨,惟待叔婶回而发其事。生自思其形
迹,不宁,「设使叔婶知之,负愧无地矣!」

  托以归省,告于祖姑。祖姑固留之再三,生终不从。瑜夜潜出。与生别曰:
「好事多磨,自古然也。欢会未几,谗言祸起,奈之何哉!兄归,善加保养,方
便再来,毋以间隙,遂成永别,使设盟为虚言也。」因泣下而沾襟。生亦掩泪而
别。女以《一剪梅》词一阕并诗一首授生,曰:「妾之情意,竭于此矣。兄归,
展而歌之,即如妾之在左右也。」

  「红满苔阶绿满枝,杜字声归,杜宇声悲,交欢未久又分离,彩凤孤飞,彩
凤孤栖。

  别后相逢是几时?后会难知,后会难期。此情何以表相思?一首情词,一首
情诗。」

  又诗「万点啼痕纸半张,薄言难尽觉心伤。分明一把离情剑,刺碎心肝割断
肠。」

  生亦缀《法驾引》词一首以别女云:「归去也,归去也,归去几时来?峡口
云行仙梦杳,雨中花谢鸟声哀。落叶满空阶。真个是,真个是恼人肠。沙上鸳鸯
栖未稳,枝头鹦鹉叫何忙。相对泪沾裳。须记得,须记得月前盟。料必两人扶一
木,莫移钩月带三星。了此此生情。」

  女览毕,谓生曰:「往者迈游诸女,所赠之诗,意甚忠厚,今将薄礼寄兄以
馈之,可乎?」生曰:「可。」女乃命侍女取花巾十条、裙带三十三双,与生收
讫。女含泪再拜而别。

  生既归家后,命仆以女所寄之物以遗纺纱微香。微香寄声与仆曰:「寄语辜
郎:彼岂不知赵姬之言乎?」仆归以告。友王仲显在焉,生微笑之。友曰:「何
谓也?」「按《左传》赵姬之事,赵姬曰:「好新慢故易」,微香特讽予也。」
次日,复命仆持书以贻。微香展而视之,乃唐体诗一律:「传与多情旧故人,几
乎为尔丧良姻。空怀杜牧三生梦,难化瞿昙百忆身。雨散云收成远别,花红柳绿
为谁春?不堪回首纱场上,风雨潇潇月一轮。」

  微香静而思之,终疑于「为尔丧良姻」之句,欲生之来以实之,亦次韵一律
以答之。诗曰:「彼情人是我情人,就说无因亦有因。千里相思愁里句,几番欢
会梦中身。天边依旧当时月,洞口时非往日春。若念小楼移手处,重来花下赏冰
轮。」

  生感其意,复以诗一律而绝之焉:「纺纱场下好情缘,回首西风倍惨然。已
按赤绳先系足,免劳青鸟再衔笺。任从柳色随风舞,莫惜韶光彻夜圆。不是怜新
违旧约,由来好事两难全。」

  微香得此诗,知生之绝己也,然而慕生之心,未尝少替,亦和一律以答生云
:「纺纱场下旧情缘,怕说情缘只默然。今日翻成班氏扇,当时休制薛涛笺。玉
箫已负生前约,金镜偏教别处圆。自是人心多变易,休教好事不双全。」

  生时名籍甚,郡邑咸欲举生为庠生。生父爱子,不欲远涉利途,恐致离别之
苦。然而众论纷纷,无时休息。生潜喜,乘间言于父母曰:「除非出外可避。」
父喜曰:「可往祖姑家少避五六个月,众口无不息矣。」生曰:「如或官司逼勒,
如何?」父曰:「只言随伯父之任矣。」生之伯父有为高官者。父即日命促装起
行。

  既至,祖姑一家欣喜,待礼如初。生告所来之由,叔曰:「倘若不厌寒微,
姑寓于此,朝夕与诸少讲明理义,此某之所深幸也。」生拜谢,退居所寓之轩,
偶见绿纱窗上题诗一绝云:「壁上莺还在,梁间燕已分。轩中人不见,无语自消
魂。」

  生知是瑜之笔,亦书一绝于其旁曰:「肠断情难断,春风燕又回。东风和且
暖,雅称结双飞。」

  生思玩间,忽见瑜娘独至,且喜且悲,再拜谓生曰:「兄真信士也。缘自兄
归之后,媒妁克谐,逮无虚日,父母亦有许之者,但未成事矣。妾心想迫于父母
之命,不得已而饮恨于九泉之下,不及与君诀别为怀。今幸不死,尚得相见,殆
天意乎!

  未审计将安出?」生曰:「此辂之所以日夜切思者也。盖尝思之有三:亲戚
不可为婚,一也;父母之命不可违,二也;不敢言于父母,三也。为今之计,惟
在乎卿主之而已。」瑜曰:「凡妾可力为者,敢不自效!望兄指引,则善矣。」
生密约于女耳边之言。女曰:「正合妾意。」言未已,忽听笼中鹦鹉叫:「大
人回!大人回!」女闻之,遂遁去。临行,反顾生曰:「兰房之约,三更后、四
更前,正其时也。」

  是夜,月明如昼,万籁无声,生视诸仆皆睡熟,轻步潜至女室。瑜见上,喜
不自胜,且曰:「丑陋之质,于兄故不敢辞,但以月明花开之景,不可常得,思
与君少同伫赏,以度良宵耳。

  」生然其言,遂并枕于玩月亭右厢阶下。俄而,婢女数辈捧馐肴至,罗列满
前。二人相与劝酬,极尽款曲。女曰:「既逢佳景,可无述作以记之乎?」生曰
:「短章寂寥,片文拘泥,与其合笔而和题,孰若同声相应,亦足以见吾二人之
□敌也。」

  瑜曰:「就以「月夜喜相逢」为题,五十韵为率。」生即为首倡曰:「今夕
是何夕,奇逢不偶然。况当明媚景,正是艳阳天(生)。烂烂星珠灿,圆圆月鉴
圆(女)。风轻万籁寂,露□百花鲜(生)。河影清还浅,奎缠断复连。乾坤
真罔极,光景自无边。大地冰壶隐,长空雪浪翻。连枝横鉴发,素晕隔檐穿。更
漏转三鼓,槐阴过八砖。溶溶春似海,缓缓夜如山。织女偷情看,□娥着意怜。
千年逢一会,二鸟降双仙。谈笑幽亭上,追随小院前。各分双美具,端的四兼全。
旧恨应皆释,新愁觉欲颠。重来谐素约,又共展华筵。何须金石奏,且把海螺传。
美酒倾珠落,香羹和玉涎。脍用金刀切,茶将活火煎。冰壶双髻执,罗扇小鬟掾。
并枕挨肩玉,低鬟动髻蝉。柔肠频眷恋,莲步漫周旋。红袖深藏笋,罗衣懒上船。
献酬多节重,议论每牵缠。不必宣金石,何劳奏管弦。休乱同坐久,且共把诗联。
共吐珠玑唾,同裁月露篇。声声争响亮,字字竞鲜妍。可羡唐商隐,堪夸燕丽鲜。
新清开府句,秀丽薛涛笺。佳兴如流水,神词若涌泉。孟郊应退舍,蔡琰可齐肩。
转战敌逢敌,擒词玄又玄。剡藤烦字扫,香剂倩思研。宴罢情将困,吟成意尚牵。
掀帏香自馥,入室步争先。好事虽多舛,佳期喜独偏。笑携双玉手,共卧五花毡。
莲步移红玉,珊瑚堕翠钿。交加连理树,掩映并头莲。色胆大如斗,丽情深若渊。
耳边言切切,心上意悬悬。凤蜡摇红影,龙涎熏碧烟。情痴疑是梦,骨冷不成眠。
缱绻两情好,绸缪一意专。既如鱼水乐,又似漆胶坚。了毕平生愿,深酬宿世缘。
愈亲须愈敬,相守莫相捐。密约长如此,深盟永不迁。任他沧海竭,此乐尚绵绵。」

  联成,女出云笺。命小桃书毕,已四鼓矣。个复就枕,但立会而已。生口占
一绝云:「名花并立笑春风,谁识常空一窍通。欲验佳期何处见,白罗裆上有残
红。」

  自是之后,幽会佳期,殆无虚日;眷恋之情,来昵之意,有不可得而言语形
容者。所作诗词,不可尽述,姑记含蓄意深者十绝:「昨夜东风透玉壶,零零湛
露滴真珠。寄言未问飞琼道,曾识人间此乐无?」

  「一线春风透海棠,满身香汗湿罗裳。个中好趣惟心觉,体态惺忪意味长。」

  「脸脂腮粉暗交加,浓露于今识翠华。春透锦衾红浪涌,流莺飞上小桃花。」

  「宝鸭香消烛影低,波翻红浪枕边欹。一团春色融怀抱,口不能言心自知。」

  「葡萄软软蛰酥胸,但觉形销骨节熔。此乐不知何处是,起来携手问东风。」

  「淡淡溶溶总是春,不知何物是吾身。自惊天上神仙降,却笑阳台梦不真。」

  「形体虽殊气味通,天然好合自然同。相怜相爱相亲处,尽在津津一点中。」

  「半夜牙床戛玉鸣,小桃枝上宿流莺。露华湿破胭脂体,一段春娇画不成。」

  「烛尽香消夜悄然,洞房别是一般天。若教当日襄王识,肯向阳台梦倒颠?」

  「鱼水相投气味真,不胶不漆自相亲。两身忘却谁为我,恐是天生连理人。」

  一日,祖姑独坐春晖堂上,生侍之,顾生,谓之曰:「昔传姻事为「下玉镜」,
何谓也?」生以温峤事为对。祖姑曰:「汝知发问之意乎?」生曰:「不知。」
祖姑复曰:「汝宜益加进修,吾之女孙,誓不他适,当合事妆,亦使温峤之下玉
镜台也。」生拜谢。至暮,生以此告瑜。瑜喜,笑曰:「古人有言:「人心同欲,
天必从之。」岂虚语乎!」生曰:「明日当辞归,遣媒言议,勿失时也。」

  明日,遂告归。及抵家,以祖姑之语告其父。父欣然从之。

  择日命媒行。既至,以所来之由告叔。叔曰:「四哥才貌,出众超群,可敬
可爱,得婿如此,足慰人心。奈他人讥笑何?」

  媒曰:「何伤乎?温峤之下玉镜台,娶姑之女。」又曰:「老泉女适程氏,
舅之子也,况乃孙乎?自古迄今,但闻传其事以为话,未闻以是病之者,夫何疑
之有?」叔婶允之,遂备黄金二锭、羊一牵为定礼。生婢有名朝华者,从媒同至,
乃出书以示瑜。

  瑜披读曰:「玉真小娘子妆次:辂世忝姻缘之契,缔结丝萝;叨因叔侄之情,
寓居门馆。讵意天缘会合,亲逢旷世之娇娆;人意交孚,果是前生之配偶。荣生
意外,喜溢眉间。缅想淑候,兰蕙其芳,冰霜其洁。秋水为神玉为骨,倾国倾城
;芙蓉如面柳如眉,欺花欺月。

  柳絮因风起,蔼然谢道韫之才;寒藻漾涟漪,粲若朱淑真之文采。诚所谓天
上之神仙,君子之好逑者也。辂一寒如此,百技无能,才匪逮人,貌非出众,忝
得一拜于云阶,幸已足矣。何况侧身于玉树,恩莫大焉。

  粉身不足报深恩,万死亦难酬厚德。扪心有愧,揣己何堪!曩间太夫人因亲
致亲之言,归心如箭;今见椿府君执柯伐柯之举,喜意若川。倘若叔婶再不他辞,
想应汝我心谐所愿。百岁姻缘,在此一举;千金会合,于此片时。专望竭力赞襄,
毋使青蝇谐白玉;同心协力,庶教丹桂近嫦娥。则平生之心愿足矣,月下之深盟
遂矣。兹因媒氏之行,敬缄鸾而申微悃,特诉凤以候佳音。即辰天地皆春,山川
自秀,伏乞保重千金之体,永终百岁之期。不宣。」

  后二日,媒氏告归,瑜乃出笺以寄生。书曰:「伏自一别,倏尔旬余。蝴蝶
之粉未干,麝兰之香犹在。松竹之表,尝彷佛于目睫之间;金石之盟,每念昭于
心胸之内。忽喜冰人之传事,又兼云翰之飞来,千欣!千喜!恭惟文候,学贵天
人,博通古今,风采联贾少年之弱冠,文华负李长吉之奇才,诚所谓文苑中之
英华,士林中之翘楚者也。瑜也,貌微无艳,才非道韫,自谓于世而无取,夫何
在兄而见怜!幽谷发阳春,多感吹嘘之力;葵花倾晓日,幸蒙光照之私。

  托庇二天,已非一日。讵意人心有欲,天意果从。因亲复得致其亲,莫非命
也;发愿竟能谐所愿,不亦宜乎!忽然手舞足蹈个自知者,自此生顺死安而无复
憾。

  事已定矣,言更何云。惟冀尊所闻行所知,益励占鳌之志;宜其家宜其室,
伫看协凤之祥。不须待月于西厢,正好挑灯于北牖,毋使前人独专其美,免思微
弱以丧厥躬。伏乞鼎调,以副时望。不宣。」

  是月也,忽御史按临,遴选其民俊秀者补弟子员。乡老举生为庠生。后数日,
生父□书以告瑜父。生乃吟诗一首,并写花笺以寄瑜云。诗曰:「书寄平生故友
知,白衣今已换蓝衣。微躯从此如鹰系,佳兆何时协凤飞?上苑杏花愁客去,西
厢明月为谁辉!几回暗想兰房事,不觉临风泪雨霏。」

  瑜得生书,亦作一启并歌一篇以复云:「寂寂兰房愁独倚,忽见长须致双鲤。
云是琼林天上郎,如今已入黉宫里。入黉宫里为何如?渐磨仁义乐菁莪。方巾员
领真超卓,黄卷青灯好切磋。君不见买臣衣锦归乡里,至今名姓光青史。又不
见县官负弩迎相如,至今千载扬芳誉。

  男儿得志皆如此,男儿莫厌穷经史。上方治定崇文儒。彬彬济济纡青紫。夫
君子,真英豪,器宇堂堂气象高。心通万卷犹嫌少,日诵千篇不惮劳。此时已入
文章岛,如今遂却平生志。

  鏖战文场应可期,太平治化真堪异。蒲柳应知得所依,凤凰何日又同飞?坐
看花诰班班降,羞杀人间俗子妻。」

  仆归,将诗以示生。生与同学生览毕,无不叹服称美者。

  其启中有儆句云:「但能有理可明,不怕无官可做。」又云:「前日之良心
因妾既丧,今日之放心在君当收。」又云:「莫为蒲柳之姿,堕却云雷之志。」
若此之言,非见理分明者,安能及此耶?但恨不见全篇以书记焉。[/font]

旧爱新欢 2009-5-12 12:53

第二夜·国色天香 作者:处理人

[font=宋体][color=Red]  排版者:此文系文言色文。无法断句排版,只能分段排版。版面不齐,造成
阅读不便之处,请读者见谅。[/color]


                            钟情丽集(下)

  时生入泮宫,不两月间,生父捐馆。生哀毁逾礼,水浆不入口者三日。既葬,
躬自负土,不受人助。事丧之后,终日哭泣而已,不复视事。时有白鹤双竹之祥,
人以为孝感所致。自是家道日益凌替,而瑜娘之父始有悔亲之心,遂不复相往来。

  而生以守制故,不暇理事,不相闻者二载。

  然而,瑜娘慕生之心曷尝少置?风景之接于目,人事之感于心,累累形诸诗
词,多不尽录,姑记一二以语知音者:《鹊桥仙》征鸿无信,游鲤无信,更相望
断春潮无信。玉郎何处不归来,怎禁许多愁闷。

  青山有尽,绿水有尽,惟有相思无尽。眼中珠泪几时干,肠一寸截成千寸。

  《瑞鹧鸪》芭蕉叶上雨难留,松柏梢头风未收。万闷千愁无着处,并归心上
与眉头。

  肠如袜线条条断,泪似源头混混流。倚遍栏杆人不见,满天风雨下西楼。

  《长相思》春望归,秋望归,目断江山几落晖?啼痕点点垂。

  朝相思,暮相思,终日何时是尽期,腹心寄与谁?《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闭
门,辜负青春,虚负青春。伤心乐事共谁论?花下消魂,月下消魂。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
思君。

  《满庭芳》愁锁春山,泪潺秋水,时时独向西楼。望穷千里,山水两悠悠。
惆怅故人独在,离别后,日月难留,肠断处,愁愁闷闷,风雨五更头。

  相思何日了?无肠可断,有泪空流。湘江潮信断,楚峡云收。只恐寻春来晚,
东君去,花谢莺愁。兰房下,何时与你,交颈绸缪。

  时有同郡富室符氏者,素闻瑜娘才色,闻生久不至,遂散财赂,冀必得瑜娘
为婚而后已焉。故有与瑜娘父言者,非誉符家道之华腴,必称符才貌之出众;非
言生家道之萧条,必毁生行止之落魄。瑜父遂欲解盟,然犹虑构成词讼,犹豫未
决。又有为其画策者,曰:「内外兄弟姊妹,不可为婚,法律所禁。

  倘或兴讼,以此推之,何畏之有?」遂决意许符氏,然犹未敢轻动。或劝其
家纳符氏聘礼者,瑜父从之。

  后瑜娘缉知,悲不自胜,以死自誓,终不他适。黎闻之怒。

  瑜乃以白巾自缢,赖众知觉救解,得免。黎方觉悔。

  然瑜之心虽不肯从,而符之盟终不可解。正忧闷间,忽值其姑适王氏者归宅,
黎命之解慰瑜心。乃从容劝瑜百端,瑜应之曰:「结亲即结义,是以寸丝既定,
千金莫移。儿非不爱荣盛而恶贫贱,但以弃旧怜新、厌贫就富,天理有所不容,
人心有所未安。」姑以瑜言告黎。黎曰:「瑜言诚有理,奈彼符氏何!」凡瑜
所亲爱者,皆令劝之。

  一日,碧桃乘间谏瑜曰:「娘子懿德娇颜为诸姊妹中之巨擘,然诸娘子俱适
名门宦族,或田连阡陌,或金玉盈箱,娘子独许寒酸,妾辈甚不惬意。近见大人
别缔良姻,甚喜,甚喜。娘子何故短叹长吁,减却饮食,损坏形容,而为伤感之
甚耶?」

  瑜曰:「汝知其一,不知其二。古人有言:「今日之富贵,安知异日不贫贱
乎?今日之贫贱,安知异日不富贵乎?」彼符氏虽富,而子弟之品不过一庸夫而
已,纵有金玉盈箱,田连阡陌,生为无名人,死亦作无名之鬼,何足道哉!已辜
生虽贫,丰姿冠世,学问优长,他日折丹桂如采薪,取青衿如拾芥,何患不至富
贵乎?未受他人盟约,尚当求择其人,况先受其人之聘而负之,可乎?有死而已,
誓无他志!」

  一日,绛桃复谏曰:「自从定亲于辜生之后,一别三年,谅必他娶矣。娘子
何故劳心苦志以思之?」瑜曰:「汝勿言,吾意已决矣,纵苏张更生,不能摇动。
且辜生久不至者何哉?盖生之为人,孝心纯笃,乃翁捐馆,方泣血而不暇,况有
心相忆乎!」又曰:「夫愿相守而厌相离者,淫妇之道也;托终身而期远大者,
贤女之所虑也。尔何以淫妇期我,而不以贤女期我也?」绛桃拜谢而去。

  未几,生家苍头忽持书至,密以一笺付瑜。瑜泣读之,乃迭韵诗一首。诗曰
:「一自往年边扁便,无奈鳞鸿专转传。劝君莫把海山盟,移向他人擅闪善。」

  自是生即□之后,夜就枕间,忽梦往黎室。至相见,□延至于春晖堂后新创
亭上,坐,顾其额曰「剪灯书窗」。壁间所挂吹弹歌舞四画,上题有诗,附录于
此:谁家有女颜如玉,手持几竿昆仑竹。镂玉编云一片形,含商弄羽千般曲。一
声迟,晓起丹山彩凤啼,一声疾,半夜孤舟嫠妇泣。一声喜,秦楼仙侣同飞起。

  一声悲,异时忠臣乞食归。十分妙趣真无比,良工写入霜缣里。时人莫道是
无声,仙声不入凡人耳。

  右调《佳人吕玉箫》中虚外实木一片,吟向佳人怀里见。玎玎珰珰几点声,
细细粗粗四条线。一声清,半夜天空万籁鸣。

  一声浊,八月秋风群木落。一声苦,昭君马上啼红雨。

  一声欢,妃子宫中洗禄山。风流画史龙眠老,笔端写出心机巧。劝君莫道是
无声,仙声不入凡人耳。

  右调《美人弄琵琶》及生至黎室,正想间,忽见瑜至,相见之际,再拜再悲。
遂相携手入于兰房之内,二人席地而坐,历道其梦想之苦、解盟之由,相对泣下。
已而,瑜收泪言曰:「今日相逢,将以为可喜,则又可悲;将以为可悲,则又可
喜。悲耶?喜耶?吾不得而知之。」生曰:「苦尽甘来,一定之理。前日之别固
为可悲,今日之逢则又可喜。可悲者既已过矣,可喜者当以与卿共之。」

  瑜遂命绛桃取酒,与生共饮;复命仙桃以侑觞。仙桃请歌东坡《水调歌头》。
生曰:「时势不同,情怀各异,彼调虽妙,非吾事也。」乃止。缀《念奴娇》一
曲,命仙桃歌之。绛桃和之。

  「牵情不了,叹人生、无奈别离多少。一自殷勤相送后,天际归舟杳。倩女
魂消,崔微梦断,瘦得肌肤小。寒闺深闭,肠断几番昏晓。

  怅望凤鸟不至,妖禽怪鸟,恣狂呼乱叫。悄悄忧心何处告,且喜故人重到。
满酌流霞,浩歌明月,与尔开怀抱。等闲信笔,写出《念奴娇》调。」

  曲尽,二人相顾,泪洒数行。已而,复相谓曰:「今夜相逢,何啻梦中,可
无述以记之乎?」生请其题。女曰:「以「梦寐」为题,不亦宜乎?」

  生遂援笔书于纸屏之上:「久别喜相会,春从何处来?四眼频相顾,双睛何
快哉!对此一盏灯,如醉又如痴。大旱见云霓,和羹得盐梅。忧心冰似泮,笑脸
天如开。呼童且奉酒,与君开此怀。」

  写毕,忽听角起樵楼,钟鸣梵宇,推枕欠伸,乃是南柯一梦。

  而且忆其诗词,因起而录之。始欲治装竟寻旧约,奈何秋闱在迩,正吾人当
发愤之际也,更兼有司催逼赴试甚急,生无奈何,只得起服回学肄业。故特命苍
头北行,以申前好。岂知瑜父不以生为念,终无一言以及亲事,但厚赂以馈生耳。
苍头临行之际,瑜乃以笺付之,令持以献生。

  一日,苍头抵家复命,具言以结盟符氏,生心大恚。复闻瑜有书奉寄,生大
喜,拆而视之,乃情札一纸,并诗十韵。生读之,叹曰:「清才丽句,虽李易安、
朱淑真不过是也。」书曰:「妾瑜,盖尝因亲致亲,虽有惭于圣训,以爱结爱,
岂有负于初心?敬陈悃□之诚,上达高明之听。

  伏念妾瑜三才末品、一介女流,愧无倾国倾城之姿,且有至愚至陋之累。叨
蒙不弃,肯结契缘;复感纳聘,重申结好。感恩有日,报德无由。岂期凶变于门,
山崩水竭,遂使鱼沉湘水,雁杳衡阳。一别悠然,三年在迩。寸心千里,眼穷云
海之微芒;一日三秋,肠断光阴之转递。前言难践,后会何时?风风雨雨不曾停,
闷闷愁愁何日了!罄南山之竹简,写意无穷;决东海之洪波,流情不已。愁如云
而常聚,泪若水以难干。

  春苑花开,怅满艳阳之景;夏凉燕乳,情嗟长养之天。

  秋观明月倍伤神,冬玩香梅增感慨。警于心,触于目,无非惆怅之时;俯乎
人,仰乎天,尽是相思之处。一心怏怏,两泪汪汪。一日十二时,时时怅望;五
更三四点,点点生愁。坐如尸,立如斋,形同枯木;瞻在前,忽在后,目若紫芝。
簪折瓶沉,月下已辜向日约;香消玉减,镜中无复旧时容。

  密约成虚,怕过旧时游处;欢娱陈迹,难期后会何时。深怀千言万语,与谁
说浼;决尽一心一意,惟子是从。愿若果乖,虽生无益;情如不遂,便死何妨!
岂抛彩凤文鸾,去逐山鸡野鹭?父纵许盟于异姓,妾肯委质于他人?

  誓于此生,靡敢失节,皇天后土,实所鉴临!碧落黄泉,要同一处。天作比
翼鸟,地成连理枝,允副王郎之愿;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鬼,毋为居易之言。
赵璧重完,尚希躬往;乐镜再合,早致良图。姑共挽桓君之车,庶免抱淑真之恨。

  偿足死生之债,莫负锱铢;未终龟鹤之龄,长坚金石。诚能如此,妾虽垂首
九原之下,亦且甘心矣。惟兄是图之,毋使落他人之手也。临书肠断,不知所云。
更有平日所作鄙句,并用奉呈。

  朝朝暮暮忆崔徽,鬓雾蓬松泪两垂。蚕茧丝丝何日了,鹭鸶骨瘦几时肥!西
厢待月人何在?北里锵鸾事已违。肠断画梁双紫燕,飞来飞去又飞归。

  相思相望泪频倾,欲化云娘恨未能。帘外厌闻无喜鹊,窗前愁伴有心灯。千
般娇媚颜何在?一种风流病又增。可惜佳期成阻隔,愁愁闷闷几层层。

  红颜薄命古今同,不怨苍天只怨侬。松柏岁寒终不改,鸳鸯颈白也相从。要
知赵客终完璧,莫学陈王只赋龙。今日西厢门下过,汪汪雨泪洒西风。

  鸾凤分群失一友,朝思暮忆倍凄凉。当时何啻鱼游水,今日方成参与商。流
泪泪流流尽泪,断肠肠断断无肠。风流有债难偿子,独对西风叹几场。

  平生志愿未能酬,百岁姻缘一旦休。两股钗分诚有日,一根簪折整无由。
愁攒眉上铅难尽,泪落床头枕欲浮。倘若情缘中道绝,微躯此外复何求。

  寂寂深闺尽日闲,伤情无语倚栏杆。恨从别后生千种,愁拥心头结一团。藕
断也知丝不断,烛干信是泪难干。他时若落庸夫手,璧碎珠沉也不难。

  雨打梨花倍寂寥,几回肠断泪珠抛。睽违一载更三载,情绪千条有万条。好
句每从愁里得,离魂多自梦中消。香罗重解知何日,辜负巫山几暮朝。

  两地相思各一天,可怜辜负月团圆。每盟金石坚孤节,生怕红尘随俗缘。鸾
鸟柔肠虽断尽,鲛绡鲜血尚依然。花开月白人何处,无奈千愁万恨牵。

  浊纸鲜鲜染泪红,遥传长恨寄匆匆。须知身在情终在,务要生同死亦同。苏
雁影沉传去后,秦箫声断月明中。云收雨散知何处,目断巫山十二峰。

  如此钟情世所稀,这般心事有谁知?丁香到死香犹在,竹节经霜节不移。有
意有心常怅望,无言无语但呆痴。碧梧翠竹无由见,一日思君十二时。」

  生得书后,遂整饬再寻旧约,奈何秋闱在迩,有司催逼赴试急,生不得已,
实时回学温习旧业。与友人数辈,虽朝夕同学共榻,然而思慕瑜娘之心无时不然。
他不暇及,集古人诗句十首,以思瑜焉。

  「岂是丹台归路遥,月魂潜断不胜招。何因得荐阳台梦,几度难寻织女桥。
惨惨凄凄仍滴滴,霏霏沸沸又迢迢。砌成此恨无量处,纵得春风亦不消。

  丈夫身上泪沾襟,书尽谁怜得苦吟。紫府有缘同羽化,瑶台无路可追寻。能
消造化许多力,不受尘埃半点侵。惟有当时端正月,只应常照两人心。

  花有清香月有阴,断肠魂梦两沉沉。才开暖律先偷眼,莫为游蜂便吐心。薄
雾浮云愁永昼,落花流水怨离琴。相思一夜梅花发,夕梦时时到竹林。

  鱼在深渊月在天,魂归冥漠魄归泉。相思相见知何日,多病多愁损少年。独
坐独行还独立,相怜相爱莫相捐。两情宛转如心素,愿作鸳鸯不羡仙。

  擘破云鬟金凤凰,离人别处倍堪伤。双双瓦雀行书案,两两时禽噪夕阳。谁
爱风流高格调,我怜真白重寒芳。而今往事谁重省,说与流莺也断肠。

  路隔星河去往难,罗裳不暖午风寒。朱经玉树三山祷,共待天池一水干。
阆苑有书难附鹤,碧桃何处共骖鸾。山长水阔人还远,春色无由得再看。

  临高万丈日斜西,相望长吟有所思。白雪为肌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鸳
鸯被合抛何处,红叶蛾黄化为迟。独倚栏杆意难写,援毫一咏断肠诗。

  云想衣裳花想容,美人千里思无穷。春从流水三分尽,心有灵犀一点通。长
乐梦回春寂寂,馆娃愁重雨。不堪吟罢重回首,更隔巫山几万重。

  寄语麻姑借大鹏,琼台重密许飞琼。常疑好事皆虚事,谁识鸾声似凤声。雾
鬓云鬟差玉颈,云裾月风想娉婷。此时为汝肠肝断,一片伤心画不成。

  月窟孀娥不惜栽,天花冉冉下瑶台。独教罗邺能吟毕,曾是刘郎再看来。满
眼春愁无处着,半生怀抱向谁开?此时愁望情多少,一寸相思一寸灰。」

  诗既成,乃命仆持书报黎,称「将赴试」,密付前诗,以寄瑜娘。瑜见之,
不觉失声长叹,亦集古诗十首以复生曰:「故园东望路漫漫,泣血悲风翠黛残。
去日渐多来日少,别时容易见时难。春蚕到死丝方尽,沧海扬尘泪始干。无可奈
何花落尽,五更风雨五更寒。

  玉容寂寞倚栏杆,抱得秦筝不忍看。桂树参天烟漠漠,月娥霜宿夜漫漫。春
花秋月何时了,暮雨朝云去不还。正是消魂时候也,金炉香烬漏声残。

  残妆漏眼泪栏杆,睹物伤情死一般。三径冷香迷晓月,十分消瘦怯春寒。黄
花冷落不成艳,青鸟殷勤为探看。天若有情天亦老,可怜辜负月团圆。

  黄菊枝头破晓霜,此花不与俗人看。车轮生角心犹转,蜡炬成灰泪始干。云
鬓懒梳愁折凤,晓妆羞对怕临鸾。故人信断风筝线,相望长吟泪一团。

  暑往寒来春复秋,故人别后阻山舟。世间美事难双得,自古英雄不到头。豆
蔻难消心上恨,丁香空结雨中愁。欲知此后相思处,海色西风十二搂。

  百岁中来不自由,同君身上属谁忧。金丹拟注千年貌,仙鹤空成万古愁。岂
有蛟龙曾失水,敢教鸾凤下妆楼。两身愿托三生梦,几度高吟寄水流。

  枯木寒鸦几夕阳,自从别后减容光。遥看地色连空色,人道无方定有方。披
扇当年叹温峤,此生何处问刘郎。愁来欲唱相思曲,只恐猿闻也断肠。

  天上人间两渺茫,天涯一望断人肠。多情不似无情好,尘梦哪如鹤梦长。沧
海客归珠送泪,坠楼人去骨犹香。人生自古谁无死,烈烈轰轰做一场。

  天涯海角有穷时,此恨绵绵无绝期。明月清风如有待,冷猿秋雁不胜悲。曾
听弄玉人间曲,只许高人个里知。寂寞日长谁问我,每因风景寄君诗。

  真成命薄久寻思,独立沧浪自咏诗。粉面怕遭尘土浼,此心惟有老天知。诗
成夜月人何在,花落深宫雁亦悲。今日春风亭上过,寒猿晴鸟逐时啼。」

  写毕,令仆持报以复。

  生见瑜诗,叹赏不已,思慕倍常,功名之心如雾之散,眷恋之意若川之流。
不觉成疾,勿能言动。旁求良医,拱手默然,莫知所以。有一后至者,叹曰:「
此必害相思之病也,虽卢扁更生,亦莫能施其术。诚能遂其怀,不治而自愈矣。」

  初,生之遇瑜,人莫知之也,至是,闻医者之言,举家失措,莫知其由。乃
询诸仆,咸曰:「不知。」询之哥,始以实告。实时命仆亟至临邑,别以他事诣
瑜父,而密以实告祖姑。祖姑得之,窃以言瑜。瑜即解玉戒指一枚并鱼笺一幅,
以投仆,曰:「饮之即愈。」

  仆回抵家,遂以玉戒指磨水,与生饮之,顿觉轻减,稍稍能言。仆乃以瑜娘
所与之笺呈上。生拆视之,乃诗一首云:「妾即君兮君即妾,君今有恙妾何安。
凤凰倒了连云翼,松柏须宜保岁寒。当日造端良不易,从今燃尾谅犹难。天应怜
悯人辛苦,破月应知自有圆。」

  生览诗数次,忽觉身健,渐渐病愈。时槐黄在迩,生以病故,不克赴试,始
有重访旧游之意。

  又月余,仍催装复抵黎室。既至,表叔以生久别,眷待甚厚,延于宣抚外堂
之西庑。生见颇有外之之意,意甚不快。又以瑜娘平昔敬重于生,疑其必有交通,
每使瑜弟黎铭伴生。生自念负疾远来,思欲与瑜一致款曲,留连半月,竟莫能得,
悒怏殊深。

  忽值瑜母寿旦,夜间设席庆寿,生入伴斋,至三更后,遂轻步入瑜房中。瑜
正忧间,见生前至,相与唏嘘,叹息久之。

  已而,细诉衷肠,论其间阻解盟之事、致病之由,不胜凄惨。

  言犹未尽,忽闻门外呼唤之声,生遂含泪而别。临行之际,瑜谓生曰:「兄
姑留此,不数日父亲将有远行。」生曰:「诺。」

  后数日,黎与子果去。生大喜。即日黄昏,外门未闭,生直至女室,相携玉
手,同至剪烛西窗。生顾窗中诗画,宛如梦中,无有或异。于是始谋私奔之约,
生深然之。既而,参横斗落,遂不复寝,乃相送而出。东方渐白,门犹未启,二
人相返于剪烛轩下。此轩远僻,人迹罕闻,乃制《南宫一枝花》一曲,按琵琶歌
以赠生。夫瑜平昔善歌,恐闻于外,昔时生每强之不得,今请自歌之。生心欣听,
响遏行云,声振林木,骇然惊服。

  词名《一枝花》,带过《小梁州》。

  「春愁艳色中,夏景繁华里,秋悲霜降后,冬恨雪零时。

  触目攒眉,许多情意,心事有谁知?三年里几字不通,一日间百忧并集。」

  《小梁州》望碧天,茫茫不尽;念青鸾,杳杳无期。可怜辜负深盟誓。玉人
何处?招之不至。乐昌镜破,凤钗双离。萧郎箫断,蔡琰笳悲。怪累朝鸟雀频啼,
喜今宵玉手同携。《小梁州》,漫把曲儿歌,大都来细把离情诉,声声短叹长吁。
钟情到此,悲欢离合都经历。

  怅杀我无双翼,安得双双花并蒂、对对凤于飞?古人言:「在天愿作比翼鸟,
入地愿成连理枝。」这言儿也、君须记。死生随你。问我何归,相思而已。」

  歌毕,天明,生乃出。瑜遂书前曲,命婢持示生。

  生制《耍孩儿》一曲,暮春同游,命瑜歌之,生拂弦以和之。并附于此。

  《耍孩儿》老天生我非容易,把俺置入花天月地。欢娱正值少年时,况两人
貌美才奇。我便是琼瑶藏中无双宝,你便是紫阳场中第一枝。往古谁堪比?冠世
才、风流曹子建,倾城色、窈窕太真妃。

  《五煞》虽二人、只一身,十分佳、一样齐,根如连理花同蒂。琪花瑶草相
晖映,玉蕊金英付护持。谁知得、真情意。博山下深深密约,洞房中悄悄幽期。

  《四煞》情乍深渐妮亲,头□交又解携,回头间别三年矣。

  尔思予两行红粉泪,予思尔几句断肠诗。鳞鸿绝、书难寄。百样相思端绪,
万般离况情思。

  《三煞》可胜叹嗟!椿树倒、痛在心,那堪岸泮严束系。

  欲重来,奈多修阻不克谐。我的心情,秋冬春夏四时里,恨怨悲伤四字儿。
此无聊不在心,便在眉。令那割人肠的花开月白,那更苦人心的燕语莺啼。

  《二煞》我只道破镜不圆,谁承望去璧重归。诉艰辛、一一从头起。耳才闻
处肠先断,口未言时泪早垂。相对几声长吁气:哀哀怨怨,噫噫唏唏。

  《煞尾》此意儿重若山,此情儿融似泥。两人莫负平生志。

  情粘骨髓刀难割,病入膏肓药怎医?任生生死死,要一处相依。

  《尾声》如此如此,永由伊。由伊肯嫁情人,殒身做一个风流鬼。休独使崔
张、卓司马专美。

  自是之后,多会于漱玉亭上。

  次夜,生复至,且约以是月中秋,相与践东门之约。瑜允之。

  次日,生将辞归,适黎亦回,乃设席以待生。酒至半酣,黎起,举杯谓生曰
:「往日时误结丝萝,有乖国法,今思改正。

  且瑜娘,老夫所钟爱者,不欲外适,恐致相见之难,将求佳婿以赘之。况且
子既绊于文林,必历乎仕路,但与瑜娘相呼为兄妹,不亦宜乎?」生听其言,唯
唯从命。复以红罗一匹以与生,曰:「劳子远来,无以为馈,聊以表吾违约之过。
子其纳之。」

  生亦受之不辞。宴罢,日暮,生回室,思欲与瑜一会,重申旧约,奈何无间
可乘,转辗反复,莫能成寝。既晓,瑜乃命碧桃以罗鳞趾一片并近体一首以别生
云:「间别三年始得逢,才逢数日却匆匆。一身归去轻如叶,万恨生来重似蓬。
莫把仙桃轻漏泄,好教云翼早相从。向来言约君须记,只在中秋一月中。」

  生归家数日,复往旧约。及至,不复露身,但寓于佃夫之家,阴使老妪为通
情焉。至中秋夜,赏月罢散,俱已醉寝,瑜乃窃开后门走出。时生正伫立俟候,
忽见瑜至,相与同到寓所。

  命佃夫抬轿,至海滨。时舟在岸,生乃抱瑜登舟,渡海而东。

  半月间,始得登岸。其程中所作《八景》,附此:《兰房寂寞》素娥今夜到
蟾宫,鹤怨猿悲惆怅中。香冷博山人不见,秋风秋雨泣寒蛩。

  《花槛萧条》绕栏浓艳四时开,都是区区手自栽。此生莺花谁是主,故园猿
鹤不胜哀。

  《仙门夜月》惨淡中秋半夜天,相期私出小门前。回首见月颜何厚,步未移
时泪已涟。

  《古道秋风》野草寒烟望眼荒,秋风飒飒树苍苍。不知此地是何处,怕听猿
声恐断肠。

  《博浦开船》平生不省出门前,今日飘零到海边。同驾木兰从此去,鹤归华
表是何年?《扁舟驾浪》一叶轻舟鼓浪行,摇摇摆摆几层层。也知平日优游好,
争奈安从险处成。

  《孤棹摇风》苦爱风流不肯休,西风吹起浪波流。人言舟里黄泉近,终日昏
昏怕举头。

  《列楼登岸》沙白茅黄海气腥。人言此地是丰盈。岸头举目非吾土,两泪汪
汪别二亲。

  登岸之际,忽见仆夫在彼俟候,迎瑜归家。

  既至,择日设花烛之会,行合卺之礼。二人交欢之时,不啻若仙降也。乃于
枕上共成一词,以识喜云。词名《一剪梅》:

  「金菊花开玉簟秋,鸾下妆搂,凤下妆楼。新人原是旧交游,鱼水相投,情
意相投。

  举案齐眉到白头,千岁绸缪,百岁绸缪。顶香待月旧风流,从此休休,自此
休休。」

  自是之后,符氏缉知,具状词告于郡。

  时□郡者由进士出身,博学好事,亦重风情案,闻生之才名、瑜之佳誉,勒
生与瑜供状词。辂供曰:「伏以不告而娶、固知获罪于圣门;窃负而逃,未免有
乖于国法。虽然有咎,未必无因。谨具状由,备陈始末。缘念我祖之妹、我父之
姑,早适临高之县,厥姓曰符,厥官曰土,世居临邑之乡。所有孙女,正及可笄
之岁;念予小子,先成结谊之盟。自是冰人亲断千金一诺,复兼月老更交礼于双
璧。玉镜之台,吾已下矣;芙蓉之褥,余得隐焉。

  讵念人心不测,天地无常,俄焉时候,倏尔云亡。彼海翁遽然易虑,慕彼千
金之值,欺予六尺之孤,弃旧好而结新欢,见小利而忘大义。父心母意虽欲更张,
女愿男情粘滞不了,是以犯在色之戒,通和好之私。日盛月新,胶坚漆固,两情
难舍,百计无由。万虑千思,惟恐破乐昌之镜;三更半夜,遂窃效卓氏之逃。

  自博浦而下船,至烈楼而登岸。艰于山,险于水,始克到家;寄诸东,转诸
西,未遑宁处。冤家有头债有主,已被告明;官司无党亦无偏,从公勘审。

  今蒙唤问,所供是实,得罪惟甘。尚冀审缘由,果孰先而孰后;曲成斯美,
俾有始而有终。望大人宽宏法之仁,小子遂宜家之乐。生则仰天而祈祷,死则结
草以报恩。不在多言,伏乞台鉴。」

  瑜娘供状:「妾瑜告则不得娶,所以悖理而私奔;观过斯知仁,尚望容情而
恕罪。荷申悃□,上渎高明。伏念瑜父生母育,忝处中闺,师顺婉闲,谨训内则。
先时结谊,以缔好于辜生;近日解盟,复许亲于符氏。欲从乎先进,则不顺乎亲
;欲适乎后人,则有伤于信。

  是以犹豫而莫决,未知定向以适从,三思于心,两端互执。出乎此则入乎彼,
理势必然;舍乎利而取乎义,心情方慊。况且符氏粗粗鲁鲁,孰若辜子昂昂,泾
渭判然,熏莸别矣;难离难合,不得不然。所以月下花前,预许偷香之约;更阑
人静,竟为怀璧之逃。

  驾一苇之仙舟,凌千层之碧浪;渡蓬莱之仙境,抵琼馆之名区。谁想洞房之
乐方深,而符氏诬词已下;枕席之欢未已,而府中胥吏来拘。自作自欢,事已发
矣;吐情吐实,伏乞鉴焉。尚冀秦台之镜照临,孟母之刀剖析。庶俾一段良缘,
始终美满;免丧三分微命,翕剡云亡。夫如是,则妾再生之辰也。谨具厥由,详
情乎理。」

  郡□览毕,以朱笔判曰:「盖闻《易》备三才,贵阴阳之正义;《诗》称四
始,开男女之及时。《春秋》着谨始之友,经书重大婚之礼。兹乃彝伦之大,实
为风化之原。着于理径昭昭者也;传诸后世,郁郁乎哉!矧今圣化,人物衣冠之
盛,不异中州,尚期媲美于鲁邹,岂意犹存于郑卫。切照书生辜辂,初知文墨,
略涉诗书,况能怀席上之珍,何患无书中之玉?处子瑜娘,生长富华,性质婉娩,
何不韫匮藏之宝,待夫善价之沽?却乃逞己私情,污吾淳俗,非独有违于国法,
抑且有叛于圣经。

  揆诸理而罪固难逃,原其心而情实可恕。再照土官黎稠,蠢小黎蛮,野哉羯
者,不能修理帏幕,安能制服黎民?矧今背约欺孤,损贫就富,事由其始,罪所
当先。原告符氏,猴头曾尾,狼子野心,不能揣己自量,却又夺人匹配。且复捏
虚词诬告,欺诳官司,理既有亏,法当坐罪。牵连之人数,各科断于本条。呜呼!

  一理所存,两端互执。欲断之符氏,恐开争占之方;欲断之辜生,虑起淫奔
之路。是故度以中正之道,宜归父母之家。风流案自此打开,陷人坑从今填满。
旷夫怨女,永无间言;债主冤家,大家解结。一惟圣朝之律,深惩荡俗之非。凡
诸后生,当鉴前辙。判语已毕,合属施行。」

  于是命黎父领之回。

  先是,二人淹滞囹圄,极情凄惨。乃至判断明白,将使瑜父领瑜前回,二人
相语别曰:「妾与君历尽危险,备经辛苦,犹不得遂其美满之情,今日系于囹圄
之门,此人之意恶者也。

  非缘兄,亦不出此。我父又将领妾远回,今夜与君在此,不知明日又在何处
也。死则已矣,倘若不死,庶毋相忘于患难之中。」

  二人抱头大恸,绝而复苏者数次。既而,拭泪立会数次,极其绸缪,不觉樵
阁日上三竿。女遂自摘其发系生之臂,生亦摘发以系瑜臂。已而,仰天叹曰:「
纵今生不得为同室人,亦当死为同穴鬼;纵有死生之殊,永无违背之异。皇天后
土,其证之焉!」

  瑜乃口念《沁园春》一阕,歌以别生。每歌一句,长叹一声。满狱闻之,莫
不掩泣。歌曰:「夫为妻去,妻为夫死,死又何难?念狼虎丛中,曾经险阻,镬
汤狱里,受尽辛酸。有口难言,含冤莫诉,碎了心肠烂了肝,愁杀处,见君尤缧
绁,我独生还。

  恩情万种千般,誓死死生生永不单。这三世冤家无解结,一条性命惜摧残!
生不同衾,死当同穴,付与符氏冷眼看。须记取,绵绵长恨,天上人间。」

  女别时,生之婢女以酒送瑜。瑜出一简以付之,使其与生。乃《醉春风》词
一曲:「玉貌减容色,柳腰无气力。可怜好事到头非。啾啾唧唧,彩凤分飞。宝
瓶坠井,魂招不得。回头长叹息,血点盖胸臆。乾坤有尽意无穷,惜惜愁愁,嗟
嗟叹叹,相思罔极。」

  瑜娘既出,生亦疏放,而溺于所爱,恩愈厚而情愈深,终日不食,终夜不寐,
痴痴呆呆,如醉如梦,动静语默,皆思瑜之心形也。其至精神耗损,容有变色,
所为之事,旋踵而忘,不知其与荀情崔魄,孰果先而孰后也。

  尝作《玉蝴蝶》令一阕云:「憔悴玉人去也,深盟已负,幽怨难招。终日昏
昏,无赖无聊。恨如山,重峰迭嶂;愁若线,万绪千条。想娇娘,眼波波深恨,
旆摇摇难招。游魂飞散,金钗脱股,玉带宽腰。被冷香残,兰房寂寂,长夜迢迢。
僧金迦,倩谁解结?风流案,何日能消?可怜俏玉人何在,风雨潇潇。」

  又诗曰:「临风长叹息,好事到头非。一点心难朽,千年愿已违。离鸾终日
怨,塞雁几时回?寂寂寒窗下,无言但泪垂。谁想凤和凰,翻成参与商。灯残心
尚在,烛冷泪还长。当日同司马,如今似乐昌。相思成痼疾,自觉断中肠。」

  瑜娘自归之后,黎幽之冷室,使之自尽。瑜终日独自悲吟,欲殒命,然以未
得与生诀别,尚不能忍,乃作哀词八首以自吊云:「暗室兮寥寥,长夜兮迢迢。
欣欢兮今何在,天涯兮亦何遥。愁频结兮不能消,魂已飞兮不能招。风流债兮偿
未了,鸳鸯颈兮何时交。

  妾心兮悲又悲,皇天兮知不知?相思兮此际,相见兮何时?雁儿东去,燕儿
西归,镜已分兮钗已离。

  心盟有在兮君应不违,灵神作证兮吾将谁依?在天愿作兮比翼鸟,在地愿为
兮连理枝。天地兮无穷尽,此情兮无绝期。

  日在兮青天,鱼在兮深渊。天与渊兮悬何切,我与君兮合无缘!不怨父兮不
怨母,不怨人兮不怨天。

  但怨红颜多薄命,倚门长叹泪涟涟。

  幽室无人兮与鬼交亲,微喘苟存兮与鬼为邻。愁眉兮终日颦,幽恨兮几时伸。
誓此生兮不惜身,即与子兮合其真。生当为兮同室人,死当为兮同穴尘。

  春风桃李兮今何在,秋雨梧桐兮增感慨。填不平兮美满坑,偿未了兮风流债。
香罗重解兮何时,佳期已失兮难再。

  百年伉俪兮一旦分张,覆水难收兮拳拳盼望。倘若不遂所怀兮死也何妨,正
好烈烈轰轰兮便做一场。

  莫教专美兮待月西厢,何心偃仰兮苦恋时光。

  树欲静兮风不休,梗欲停兮波不流。海纵枯兮心尚在,石虽烂兮情犹存。于
今堪叹亦堪悲,无缘佳期不到头。甘向牡丹花下死,便为情鬼也风流。

  只为君情兮若牵缠,遂使今日兮受斯愆。窃负而逃兮真可谦,缧绁而拘兮犹
可怜。父兮母兮不相见,兄兮弟兮不相捐。与其苟生于人世,孰若饮恨于黄泉!」

  词成,黎以公干之县,祖姑乃窃开纵瑜潜而出。

  时生家仆来探访消息,瑜乃出一简付之,命遗与生。生拆视之,不觉放声大
哭。其书曰:「妾与君自交会以来,殆始四载于斯矣。吾兄使妾眷恋之心始终弗
替,绸缪之意生死弗改。瑜月下之盟,口血犹未干也;灯前之语,德音尚在耳也。
妾拳拳是念,切切惟思,未尝一日而去怀,惟冀与子偕老而已。曩者中秋之行,
始得遂志,自谓可以驯至百年而不负,灯前月下之心遂矣。

  奈何无知恶小切齿,在州构成官讼,遂至钗分镜破,簪折瓶沉。父母恶之,
乡人贱之,臭秽彰闻,闺门骈笑,良可悲夫!妾今幽居别室,风月不通。正欲自
尽也,则恐自经沟渎,人莫知之;正欲苟存也,则将何面目去见父母?

  是以犹豫未决,思欲与子一诀而后捐身也。呜呼!百年伉俪,一旦分张;千
载佳期,时难再得。想迎风待月之时,握雨携云之会,其可得乎?吁!不可得也。
此妾之所以长叹深悲者也,所以饮恨长逝者也。妾所以作哀词录之以奉呈焉,以
表生死不忘之志。瑜泣血谨书。」

  生览毕,忽焉如有所失,乃作《嗟嗟凤侣》六章以自广云:「嗟嗟凤侣,在
天一方。思之不见,我心孔伤。

  嗟嗟凤侣,在天一涯。思之不见,我心孔悲。

  嗟嗟凤侣,非梧不栖。胡为乎哉,一东一西。

  嗟嗟凤侣,非竹不食。胡为乎哉,一南一北。

  嗟嗟凤侣,遭幽囚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嗟嗟凤侣,落樊笼兮。一日不见,如三冬兮,使我心忡忡兮。」

  生即日促装兼道而行,直抵黎之左右潜居焉。使人以密告祖姑,祖姑密以告
瑜。瑜闻生至,思得一见而无由,乃作《首尾吟》二律以馈生云:「生不从兮死
亦从,天长地久恨无穷。玉绳未上瓶先坠,金轸初调曲已终。烈女有心终化石,
鲛人何术更乘风?拳拳致祝无他意,生不相从死亦从。

  生不相从死亦从,吁嗟好事转头空。暌违已似河边柳,偶得全凭塞上翁。幽
香未消幽恨结,此身虽异此心同。拳拳致祝无他意,生不相从死亦从。」

  辜生是日又得此诗,越加忧惨。知瑜以死相许也,乃溺恨燥肠作赋,名曰《
钟情》,密以馈女云:「予自与卿交合之后,悲欢离合,莫不备经。然后知吾二
人钟情之至,亘古至今,天上人间所未有者也。自前寓此,仓卒并日,埋身晦迹,
一月余矣。思与子一会,以叙往昔之好,以成往昔之盟,以谐往日之愿,以践往
日之言,不可复得,可胜叹哉!

  近得子所作《首尾吟》二律,感伤悲戚,怨恨凄惨,且以见吾子之无二志矣。
读之再三,感之不已。呜呼!不知何时复得相见也。兹不揆愚鲁,强写情怀,作
成鄙赋一篇,名曰《钟情》。

  夫情所钟者,皆吾与子经历之所履也,不待赘言已可知矣,然未有不因言而
见心者也。吁!韩子所谓「物不得其平则鸣」,岂虚语哉!

  今因人便,敬述谬作以寄吾子,希吾子其采之。虽然,文华虽工,无补于事,
要在践言耳。同生死人辜辂拜首献赋曰:心动为情,与生俱生。蕴之而为至中之
德,发之而为至和之声。至微至妙,惟纯惟精。因乎万物之感,故有二者之名。
叹夫人之所禀虽同,我之所钟独异。

  非忧惧之切心,匪爱恶之介意。杳杳焉莫究其由,茫茫焉莫窥其际。但见感
乎物,应乎中,触于目,着于躬。干旋坤转,吾情之无穷也;日往月来,吾情之
交通也;春风和气,吾情之冲融也;骤雨浓去,吾情之朦胧也;泪之洒然,气之
嘘然,吾情之所以如山如峰也。然一身之有限,而万状之无涯。既而乐之,乐忽
变而哀,情之所钟,为何如哉!察其所由,源源而来。

  想其月明风清,寂无人声;兰月荅启矣。情人止矣。尔乃一气潜消,两情不
已;贯两玉而一串,洽两身而一体。翙翙焉焉猗猗焉,不啻乎凤之和鸣、枝之连
理也。

  虽文萧之绊彩鸾、三郎之幸妃子,天下钟情之乐,又岂加于此哉!至若子规
声苦,秋闺夜雨,人既归兮,臂既解兮,尔乃恨结于心,愁塞于眉,嗟赤绳之缘
薄,叹鳞雁之音稀,肃肃焉,切切焉,奚啻乎雁之失群、鸾之分飞也。虽溺爱之
荀情、多情之崔魄,天下钟情之苦,又岂有加于此哉!呜呼!噫嘻!吾之与子,
交情之至,止于此矣!方跨粉墙,游洞房,待月明,窃仙香,赴云雨之幽会,期
天地而久长,此情之钟于乐之一也。及其辞阆苑,归琼馆,赴佳期,望穿眼,念
日月之流迈,伤春景之不返,此情之钟而为苦之一也。

  及至久别而相逢,久窒而复通,携琴以遂相如,举案以待梁鸿,此又情之钟
而为苦之一也。讵意事发入于公门,身居于囹圄,埋龙剑于狱中,分明镜于江浒,
此又情之所钟而为苦之一也。情兮情兮,钟情立此当何如!

  乐极哀生,言既不虚;苦尽甘来,言岂我诬?悼往者之不可救,念来者之犹
可图。望赵卿之返璧,期合浦之珠还。誓此心兮,生死不殊;誓此情兮,生死不
逾。身虽异处,情非二途。卿其我乎?我其卿乎?钟情之赋,止于如斯,复何言
之可言欤!乃从而歌之曰:乾坤易尽兮,情不可极。云雾可消兮,情难释。

  江海可量兮,情难测。情之起,先天地无始。情之穷,后天地无终。微此人
兮,吾谁与同?微此情兮,吾何以终!」

  瑜览赋毕,不觉失声大哭。既而,援笔修书一览以答生云:「同生死人妾瑜
拭泪含涕,谨布心声,特令便人代为申达微意,以渎情人辜兄:妾惟悲欢相继,
虽事势之必然,生死同途,实人情之至愿。皇天后土,鉴一生无二之心;霜竹雪
梅,秉万古不移之节。春情如海,永不枯干;盟誓若山,何由转动?

  但恐情命短短,物在人亡,空垂首于九原,枉分身于两处,为此悲耳,岂不
哀哉!妾今在幽房,何殊地狱。吞声哽咽,绝如泣血之子规;顾影悲吟,恰似失
群之孤雁。欲苟延性命,亲却不从;将殒灭微躯,兄又不至。伤心积恨,岂止一
端;残喘微躯,惟欠一死。感兄不弃,幸轻百里而来询;嗟妾无缘,不得一朝而
相见。

  室迩人遐,空怀恨焉;月缺花残,实可伤也。近得情书飞坠,华翰传来,浏
亮新奇,凄凉惨切,备尽悲欢离合之状,极夫风流慷慨之言。蹙额开缄,含泪披
读,泄胸中之苦趣,开笔下之陈言。奈何纸短情长,未免言穷意并,伏乞采之,
实为幸也。」

  黎归,闻其母纵瑜,大怒,愈加禁锢,节其饮食。生潜住月余,不复通其消
息,愈加忧怏。然赖祖姑时加问,且命生姑留于此,因便窃发。

  又月余,值黎岳父之诞辰,黎偕其妻俱往之外氏。是夜,祖姑乃穴墙纵瑜而
出,命佃人舁之,随生东归。

  数日至家,再设花烛之宴,重誓山海之盟。生乃命婢把酒,与瑜共饮。欢甚,
生口占一绝以侑女云:「经霜松柏愈森森,足见平生铁石心。今夜灯前一杯酒,
故人端为故人斟。」

  瑜接卮,亦吟一绝以答生云:「经霜松柏愈苍苍,足见平生铁石肠。今夜灯
前一杯酒,故人端为故人尝。」

  瑜复酌酒,再酬生云:「经霜松柏愈班班,足见平生铁石肝。今夜灯前一杯
酒,故人端为故人谈。」

  生接卮,亦吟以复云:「经霜松柏愈青青,足见平生铁石盟。今夜灯前一杯
酒,故人端为故人倾。」

  瑜归之后,祖姑乘间劝黎,因许瑜归宁。祖姑密使人报生知,夫妻遂备礼起
行。既至,俯伏请罪。居月余方归。

  瑜娘孝敬其姑,恭顺其夫,待姊妹以和友为先,遇仆婢以恩惠为本。一家内
外,无不敬之。机杼之精,剪制之巧,为一时之冠,时誉翕然称之。暇日,则与
生吟咏。厥后生掇巍科,偕老百年,永终天命。

  玉峰主人与生交契甚笃,一旦以所经事迹、旧作诗词备录付予,令为之作传
焉。既成,乃为之赞曰:「伟哉辜生!卓冠群英,玉质金声。懿哉瑜娘!

  秀出群芳,国色天香。日秀日芳,今古无双。可羡可嘉,千载奇逢。意密情
浓,成始成终。洋洋美誉,流播乡闾,莫不曰善。斯色斯才,生我琼台,猗欤休
哉。

  玉峰主人,笔力通神,相像写真,作此传记,传之无涯。」

  玉峰主人庆生诗:「几回离合几悲欢,如此钟情世所难。雪冻不催松落落,
飞蛾难掩月团团。丰城龙剑分终会,合浦明珠去又还。从此玄霜俱用尽,好将诗
句咏关关。」

  俟轩陈隐公诗:「好将诗句咏关关,青鸟何妨再探看。无可奈何风大急,似
曾相识月团团。画蛇笑彼安蛇足,失马知君得马还。好把风流收拾起,早携书剑
上长安。」

  玉峰主人结:「早携书剑上长安,莫恋人家岁月长。金榜题名千古旧,布衣
换却锦衣还。」

  张于湖传宋朝淮西和州泾阳县,有一秀才,姓张,名孝祥,字安谷,号于湖。
腹中背记五车书,胸内包藏千古史。因恋新婚,不赴科第。其父作诗以诫之,云
:「西风飒飒逼槐黄,文士纷纷赴选场。休恋凤衾鸳被暖,桂花香似麝兰香。」

  于湖见诗,遂上京应举。幸喜高登,除授江西临江县尹。

  在任一清如水,四民咸仰。

  一日余闲,往临江亭观玩。但见山青水秀,景物鲜明。见正面屏风画着潇湘
八景,左壁「范蠡归湖」,右壁「子房归山」。

  攸攸之乐,猛然触心,遂于壁上题诗一首云:「洞庭潮送客,景物晚烟笼。
雨过山岚静,潮回港舣通。北去搜千迭,南来转万蓬。不欲趋朝去,江边学钓翁。」

  题毕,归衙。

  后不觉日月如梭,三年任满,越升州通判。未任一年,改升金陵建康府尹。
带领伴仆王安,雇船前去。

  来到扬子江,过金山寺,见十数人驾快船一只,问云:「来船莫不是建康府
尹张爷爷的么?」于湖叫王安答道:「只说不是。」王安依言回答。那接官公人
去了。王安问曰:「相公因何不要公人跟随入城?」于湖曰:「他们跟着,不得
闲行游玩。且同你入城寻亲访友,茶坊酒肆,勾栏寺观,俱以游玩,方可理任。」

  来到通江桥边,时八月天气,尚且炎热。于湖吩咐王安:「上岸寻个寺观,
烧汤洗浴。」王安行无半里,见一座道观,向前与门公唱喏,曰:「我官人行船
辛苦,欲借浴堂洗澡,未知允否?」门公曰:「待小人与观主说知,然后请进。」
门公告知观主。观主曰:「天气炎热,洗浴何妨。」传语请入。

  王安报知于湖。于湖即入轩前与观主相见。但见观主头戴星冠,身披鹤氅,
人物清标,丰姿怜俐。于湖暗忖曰:「不知来到此间,得遇此观主恁般风韵。」
遂调《西江月》词一阕,单道观主妙处:「半旧鞋儿着稳,重糊纸扇风多。来年
煮酒味偏浓,雨过夭桃色重。

  强距公鸡快斗,尾长山雉枭雄。烧残银烛焰头红,半老佳人可共。」

  吟毕,与观主分宾主而坐,观主问曰:「尊官何处?高姓大名?因什到此?」
于湖曰:「小生洛阳人氏,姓何,名通甫。游玩至此,天气炎热,敬到上宫,借
求一浴。请问观主高姓?贵寿?」

  观主答曰:「贫道在俗姓潘,年四十有八,讳名法成。」正说之间,帘栊响
处,只见一人俄然而入,头戴七星冠,身披紫霞服,皂丝绦,红月荅履,约有二
十余岁,颜色如三十三天天上王女临凡世,精神似八十一洞洞中仙女下瑶池。生
得丰姿伶俐,冠乎天成。于湖一见,荡却三魂,散了七魄。

  观主令她进前,稽首施礼毕,伫立一旁,启唇问曰:「官宰高姓?」于湖曰
:「姓何,名通甫。」那道姑曰:「小道事冗,不及陪奉。」稽首而去。于湖曰
:「好个佳人,可惜做了道姑。」又问观主曰:「适间来者是何院观主?」曰:
「就是敝观知客。」

  正问之间,只见小童请相公沐浴。于湖至浴堂浴罢,到客房梳篦整冠。值门
公在侧,便问:「门公多少年纪?」门公曰:「小人今年六十二岁。」于湖曰:
「你在此几年?」门公曰:「有二十余年。」于湖又问曰:「你身上衣服,谁管
你的?」

  门公曰:「小人但得三餐足矣。衣服有无,随时过日。」于湖谓王安曰:「
你去船中取布一匹,赐与门公做衣服穿。」王安取与门公。门公拜谢。于湖就问
门公曰:「方纔鹤轩相见,姓名什么?哪里人氏?今年几何?」门公曰:「姓陈,
名妙常,今年二十三岁,金陵建康府人氏。」于湖曰:「她的宿房在哪里?」门
公曰:「在东廊第一间便是。」言未已,被女童来请相公晚斋撞散。

  于湖到鹤轩相见,谓观主曰:「蒙容洗浴,又赐晚斋,何以克当?生之舟中
炎热,故假馆借宿一宵,来日便行,自当拜谢。」观主曰:「无伤。如若未行,
宽住几日。」

  当晚斋罢,于湖闲步东廊之下,明月如昼,吟诗一首:「浩荡偏宜八月秋,
蟾光皎洁照诸州。谁家宝镜新磨出,挂在长空忘却收?」

  闲行之间,听得琴声响亮,见座黑门楼半开,挨身而入。见十余个道姑盘环
而坐,知客中坐抚琴。于湖叹曰:「此女正是凤凰入鸡伴,难以模拟。」正看之
际,忽然琴弦已断。知客曰:「莫不是有人盗听吾琴?」于湖慌忙而转身,言曰
;「何年日月,再逢此女,吾愿足知。」遂题诗一首于粉壁,以叹其美:「星斗
当天月正圆,忽闻窗畔理琴弦。瑶池降下真仙子,看罢教为独惨然。」

  尾后书「洛阳才子何通甫题」。题毕,回房歇息。

  次早,门公来请早斋。斋罢,却待收拾起程,只见门公报曰:「知客有请。」
于湖即至知客房中,分宾主而坐。茶罢,知客曰:「夜来轩中有失迎迓。」于湖
曰:「冒渎多端,不罪幸矣。」观见壁上有诗,而读曰:「晓日瑶台夜气清,天
风吹落步云声。尘根未尽俗缘在,千里关山月正明。」

  于湖读罢,问曰:「此诗何人所作?」知客答曰:「昔汉光武游王母宫,见
仙妃在彼,数日抚琴,故作此诗。第一曰,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故作「天风吹
落步云声」。」

  于湖暗忖:「十分人物,写作俱高,有十二分奇妙。」知客曰:「小道今日
上殿回来,见壁间题有佳作,重蒙过奖。」于湖曰:「小生冲撞贵寓,窃听琴音,
回房乱道《临江仙》小词以奉。」

  知客拆开读之曰:「误入蓬莱仙洞里,松阴忽睹数婵娟。众中一个最堪怜。
瑶琴横膝上,共坐饮霞觞。云锁洞房归去晚,月华冷气侵高堂。觉来犹自惜余香。
有心归洛浦,无计到巫山。」

  知客看罢,忖曰:「正是引贼入寨。」于湖曰:「休要见笑。」

  知客曰:「重蒙所赐,又好笑,又好恼,小道意欲答相公,勿罪。」于湖曰
:「小生诚为抛砖引玉耳。乞见教。」

  知客落笔即写《杨柳枝词》一阕云:「襄王魂梦云雨期,两心痴,子今无计
恋琼姬,自着迷。道心坚似絮沾泥,不往飞。任取杨枝作柳枝,强挨尸。」

  写罢,于湖观看,大笑。知客曰:「班门弄斧,幸勿哂焉。」

  于湖曰:「诚所谓人才双全,非世之常出也。」然于湖看毕,亦作《杨柳枝
》词以奉云:「碧玉冠簪金缕衣,雪如肌。从今休去说西施,怎如伊。杏脸桃腮
不傅粉,最偏宜。好对眉儿好眼儿,觑人迟。」

  写毕,知客观见,不语,亦作前词以答:「清净堂前不卷帘,景幽然。闲花
野草漫连天,莫胡言。

  独坐黄昏谁是伴?一炉烟。闲来窗下理琴弦,小神仙。」

  于湖看毕,即忙起身。知客曰:「言词冒犯,宥非为幸。」于湖谢别,到船
中叫王安取绢一匹,送至观中,谢了观主。进城上任理事。

  那陈妙常懊恨不及,从此惹起凡心,常有思念之意。不觉又是十月初一日,
本观设斋,会集众道姑,道姑齐来与观主稽首。正问答间,门公报曰:「外有一
秀才,言称和州泾阳县人,姓潘,要见观主。」观主曰:「请他进来。」门公出
去,引到鹤轩相见。观主问曰:「侄儿几时到此?」那潘必正拜了四拜,退而言
曰:「列位姑姑,就此相见。」众道姑还礼,俱各请坐。

  观主与众道姑曰:「这是我侄儿潘必正也。从家而来,家眷安否?」必正曰
:「俱各平安。有书在此。」观主曰:「几时离家?」必正曰:「旧岁十二月离
家,正月到京应举,二月初九日头场过了,忽然患病,未得终场。待欲回家,奈
有书在此,未及下得,所以特来拜见。」观主曰:「行李在何处?」必正曰:「
在船上。」观主曰:「你与门公去搬上来,住数日,另讨船回去。」必正同门公
将行李搬至观中。观主叫女童洒扫后房,与必正安歇。

  次早,必正到各道姑房里相访讫。闲坐之间,问门公姓名。

  门公曰:「小人姓戚,名中立。」必正又问曰:「东廊尽头那个道姑,姓什
名谁?」门公曰:「姓陈,名妙常。吟诗作赋,抚琴诵经,无有不能。」必正曰
:「曾有秀才过客与她赓和否?」戚公曰:「曾有个客人,姓何名通甫,号为洛
阳才子。是我引他见妙常,将布一匹,送与小人。」必正即将绵紬海青一件与他,
又吩咐曰:「休对人说我将衣服送你。」戚公谢曰:「小人谨领。」必正就调一
个《相见杨柳词》封了,令门公送与知客。

  门公见妙常曰:「潘官人特来相访。」妙常微笑曰:「在哪里?请进。」必
正向前施礼,分宾主而坐。茶罢,必正曰:「适间小生送一柬,奉呈叱览,孔幸。」
妙常读曰:「傍观道观过茅屋,惊人目。星冠珠履逍遥服,能妆束。

  绝世仪容琼姬态,倾城国。淡妆全无半点俗,荆山玉。」

  妙常看毕,惊曰「此人言词典雅,字若龙蛇,况兼人物厚重,比那何家大不
同。」妙常曰:「多承佳句。请问官人青春有几?」必正曰:「二十有五。」又
曰:「哪月寿旦?」必正曰:「八月十三。」妙常曰:「官人是大。」必正曰:
「知客是几时寿旦?」妙常曰:「目下不远。」

  正说之间,小童来请,曰:「观主有请。」必正即回。见了观主,观主问曰
:「你这几日身体如何?」必正曰:「托庇苟安。」观主曰:「小心住一程回去。」
必正曰:「以是搅扰姑娘。」茶罢,相别。

  到房中,自思曰:「回心甚急,奈被此人勾住,又得姑娘相留。」十分喜悦,
就在房中抚琴。陈妙常在花园听,曰:「此曲乃《凤求凰》也。」暗暗喝彩而回。

  次日,妙常使女童来请必正吃茶。必正即到房内,依次而坐。茶罢,妙常将
琴放在几上,烧炷好香,打个稽首,请必正抚琴。必正曰:「不能。」妙常曰:
「何故太谦?」观主曰:「必正先抚一曲,然后知客亦抚。」抚毕,各自散了。

  自此,往来半月。一日,必正走到妙常房中。女童曰:「官人请坐。」必正
曰:「师父何在?」女童曰:「去石城长春院访一观主,未回。」必正见书厨未
锁,开拿一部《通鉴》来看。内有一帖,见了大惊,去了三魂,荡了七魄。

  读曰:「松院青灯闪闪,芸窗钟鼓沉沉。黄昏独自展孤衾,欲睡先愁不稳。

  一念静中思动,遍身欲火难禁。强将津唾咽凡心,争奈凡心转盛。」

  必正曰:「此是凡胎俗骨,何苦出家,有此怨意?不若乘机嘲戏,她若不从,
却有招词在此。」亦写《西江月》一首云:「玉貌何须傅粉,仙花岂类凡花。终
朝只去恋黄芽,不顾星前月下。

  冠上星簪北斗,案头经诵《南华》。未知何日到仙家,曾许彩鸾同跨。」

  写毕,放在砚匣底下,露些纸角出来。把《通鉴》安顿了,却待转身,妙常
回来,与必正相见,叙礼坐定。必正问曰:「何来?」妙常曰:「长春院观主患
病,去访,留吃中饭。有失相迓。敢问潘官人中膳否?」必正曰:「正欲回房吃
饭。」妙常曰:「宽坐,取琴来请教一曲。」取琴安几,见砚匣下一简,拿出观
看。此时柳眉剔起,星眼圆睁,叫道:「好也!好也!

  潘必正,是何道理!此间是清净道场,祝圣之所,写什淫词艳曲,调戏良人!
先到观主处说明,再到官府处定夺!」必正双膝跪下,曰:「望师兄高抬贵手,
一时狂兴,误写此词,伏乞恕罪!」妙常曰:「你是读书之人,此理难容!定要
与观主说知,再不许上我门来!」必正曰:「自古道「有风不可使尽帆。

  」有应即对,有问即答。」妙常曰:「我有什言词许你?」必正曰:「「强
将津唾咽凡心,争奈凡心转盛。」斯言果何谓耶?」妙常回嗔作喜,曰:「从何
而来?」必正曰:「在我袖中。」

  妙常用手来取,却被必正抱住,曰:「同到你观主处说明,却送官司定夺。」
妙常陪笑曰:「罢了,落在你手中。」眉来眼去,情兴如火。必正曰:「且将这
两个女童如何发落?」妙常就叫两个女童送一幅素绢与长春院观主,这两个女童
去了。

  必正妙常乃携手同入兰房。必正曰:「死生不忘卿恩。」

  妙常曰:「你莫比等闲看,我身犹处子,并无点泄。」卸下星冠,脱下衣服,
取一幅白香绫帕,亲手取红。必正见了,心中大喜。妙常曰:「潘郎,这是五百
年前结了这段姻缘,今日交付与君,休使贱妾有白头之叹。」

  交会间,恰似鸳鸯戏水,浑如鸾凤穿花。喜孜孜连理共枝,美甘甘同心结蒂。
恰恰莺声,不离耳畔;喃喃燕语,甜吐舌尖。杨柳腰,点点春浓;樱桃口,微微
气喘。星眼朦胧,细细汗流香玉体;酥胸荡荡,涓涓露滴牡丹心。真合美爱色情
多,怎比偷香滋味别。又有一篇《南乡子》词,单道日间云雨。

  词曰:「情兴两和谐,搂定香肩脸贴腮。手摸酥胸软似绵,美奇哉,褪了裤
儿脱绣鞋。

  玉体着郎怀,舌送丁香口便开。倒凤颠鸾云雨罢,多情今夜千万早些来。」

  云雨罢,起,妙常带了冠子,问曰:「还是带冠子好,不带冠子好?」必正
遂作《鹧鸪天》一阕云:「卸下星冠睹玉容,宛如神女下巫峰。霎时云雨欢娱罢,
无限恩情两意浓。

  轻搂抱,款相从,时间一度一春风。若还得遂平生愿,尽在今宵一梦中。」

  妙常看罢,曰:「今夜不许你再来。我要上殿诵经,不可污了身体。」必正
曰:「总不如锦帐欢娱,便是非常之乐。」妙常曰:「不要闲说。」必正遂出
一联,与妙常对云:「霎时云雨,难同彻夜之欢娱。」

  妙常对云:「半晌恩情,怎比通宵之快乐。」

  必正曰:「承蒙不阻,犬马不能报也。今夜莫上殿罢。」妙常曰:「待我上
殿回来,你房正连着我房,晚间掇梯从墙上过来,使观主不疑。」必正欢喜无限,
吟诗一首云:「一见仙容不下怀,愁眉深锁几曾开?多蒙窈窕殷勤意,暮暮朝朝
暗约来。」

  写毕,妙常看罢,大怒,回诗一首:「君还欲我隔千山,我欲还君弹指间。
今日与君成配偶,莫将容易意阑珊。」

  必正曰:「承蒙师兄佳意,我辈如何发遣?」妙常回嗔作喜,曰:「自今为
始,以夫妇叙礼,不许以师兄称。」正说之间,女童回来,阻生。必正作别回房。

  次早,见姑娘。姑娘曰:「侄儿身体如何?」必正曰:「稍安。」辞别回房,
坐定,自思:「妙常生得十分人物,写作俱高。」正欲掇梯过墙,只见日色未落,
不得到晚,口吟一诗云:「红轮何苦不衔山?仁立阶前几度看。但得疏星三四点,
免教仙子候花间。」

  吟毕,只闻楼头鼓擂,寺内钟鸣,众道姑上殿各散,回房睡了。

  必正关了房门,正欲掇梯过墙之际,只听得隔墙叫一声,「潘必正!」叫者
是何人?花面金刚,玉体魔王。绮罗织就豺狼。法场斗帐,牢狱牙床。柳眉刀,
星眼剑,绛唇枪。口美香舌,蛇蝎心肠。共他者,无不遭殃。纤尘落水,片雪投
汤。

  秦是强,吴越比,也为他亡。早知色是伤人剑,杀尽世人也不妨。

  必正听叫,连忙下来,却是姑娘。姑娘曰:「你哪里去?」必正曰:「登厕。」
姑娘曰:「你弹一曲《凤友鸾交》与我听者。」

  必正即抚。及毕,姑娘去了。

  必正依旧上墙,陈妙常接着下来,两个携手到亭子上,并肩而坐。妙常曰:
「你先上墙来了,如何又下去抚琴?」必正曰:「如此,如此。」妙常曰:「早
是不曾过来,倘若被她看见,如何是好?」必正看看一座好花园,但见:淡烟笼
院宇,薄雾罩池塘。双双粉蝶宿花丛,对对游蜂穿柳砌。湖山隐,依稀见座峰
尖;池沼汀清,彷佛一天星斗。飒飒金风穿绣幕,团团明月透珠帘。

  妙常曰:「等你不来,因见湖山石眼透出月光,遂吟一绝云:蟾蜍一线透湖
山,斜倚栏杆偷眼看。仰观斗柄横三点,心忙移步出花间。」

  必正听得,大笑曰:「我不能得日落,口吟四句,韵脚一般相同。」妙常曰
:「愿闻。」必正吟曰:「红轮何苦不衔山?仁立阶前几度看。但见疏星三四点,
免教仙子候花间。」

  妙常曰:「何期不约而自同如此?」必正曰:「我与你同心同意,前世分定
夫妻。」言罢,二人入房,解衣共寝,覆雨翻云。

  正是:欢娱嫌夜短,颠鸾倒凤,犹如粉蝶探花心。欢戏间,不觉天晓。必正
仍归旧路去了。

  次日,见姑娘。姑娘曰:「吃早饭未?」必正曰:「未曾吃。适来偶见一太
医,看脉,说我身体甚是虚弱,若不用荤腥调理,恐伤性命。」姑娘听罢,吃了
一惊。便叫门公买酒肉果品之类,送在必正房中。必正检入。

  到晚,将酒肴与妙常同饮。正是:竹叶穿心过,桃花上脸来;茶为花博士,
酒是色媒人。灯光之下,看妙常有倾国倾城之色。口占《菩萨蛮》一阕云:「芸
房空锁倾城色,万态千娇谁能及?何幸到鸾帏,春心不自持。

  点染香罗帕,遂我平生愿。此处会云英,何须上玉京?」

  妙常听罢,亦口占《菩萨蛮》云:「香衾初展芭蕉绿,垂杨枝上流莺宿。花
嫩不禁揉,春风卒未休。

  千金身已破,默默愁眉锁。密语嘱檀郎,人前口谨防。」

  必正看罢,情兴越浓,遂解带云雨。及罢,即于枕上说海誓山盟,就中诉深
情密意。忽闻邻鸡三唱,最怪的晓霞穿碧落,偏嫌的红日照纱窗。必正披衣起,
回。

  自是之后,约有半年之期。必正一日与妙常闲坐,只见妙常两眼垂泪,眉头
不展。必正将手帕与妙常拭了眼泪,问曰:「因何这等烦恼?」

  妙常袖里取出一个帖子,递与必正,必正看时,却是《临江仙》词一阕,云
:「眉似云开初月,纤纤一搦腰肢。与君相识未多时,不知因个什,裙带短些儿。
茶饭不餐常似病,终朝如醉如痴。此情尤恐外人知,专将心腹事,报与粉郎知。」

  必正看毕,曰:「既有此事,何不早说?有什难哉!」妙常曰:「我平日在
此欺着手下的人,今日做出这丑事,如何是了?只得寻个死路,免污他人耳目。」
泪下如雨。必正曰:「但放心怀。待我明日入城,赎一帖堕胎药。吃了便好。」
妙常曰:「我晓得你做个脱身之计,去了不回。我命只在今夜。」必正曰:「若
有此心,天地不。」

  辞别妙常,入到城中。正行间,只见喝道前来,必正避不及,街傍伫立。却
是必正的故友张于湖。于湖一见必正,连叫:「住轿!」与必正相见。邀必正同
到府中,分宾主而坐。茶罢,于湖问曰:「行馆何处?」必正曰:「在城外女贞
观姑娘处。」

  于湖曰:「令姑是何人?」必正曰:「是住持潘法成。」于湖曰:「既是此
观,其中有一好物在彼。」必正曰:「兄长何以知之?」于湖曰:「旧岁在彼借
水洗浴,曾作《柳枝词》。」

  必正曰:「莫不是洛阳才子何通甫的作?」于湖细说,二人大笑。必正亦备
言前事。于湖曰:「不难。你捏作指腹为亲,为因兵火离隔,欲求完聚,告一纸
状来,我自有道理。」

  必正别了于湖,回到观中,与妙常具说前事。晚间,到姑娘房中,必正双膝
跪下,将妙常之事,说与姑娘。姑娘曰:「我已知之。但不知你肯娶她么?」必
正曰:「小侄愿娶。」姑娘曰:「叫她来,问她。」必正叫妙常到房里,见了姑
娘。姑娘曰:「你做得好事!」妙常低头不语。姑娘曰:「去写状子来,明日进
城去告。」

  次日,三人同到建康府中下状。当日,三人跪下。太守问曰:「告什么状?」
观主人告:「乞还俗事。」太守曰:「卷帘。抬头。」叫妙常,问曰:「你曾云
「清净堂前不卷帘」?」

  唬得陈妙常魂不附体。太守曰:「潘必正、陈妙常二人既是指腹为亲,各供
本身之事。供得明白,准你还俗。」必正供曰:「乡贯举人潘必正,伏蒙琴堂判
府龙图侍郎台下:告为结亲完娶事。伏闻才愧相如,无挑琴之兴;贤同颜子,有
秉烛之忧。为因兵火流离,情意惧绝;岂期默然之会,所有前因。各有祖留衫襟
之表,幸望仁慈,得配终身,偕老终身。所供是实。」

  女贞观知客陈妙常供曰:「伏闻生居宦族,乃无谢女之才;长在玄门,叨沐
孙姑之德。尘根已尽,绝孟光之慕梁鸿;盗缘以再,断云英之约裴航。闹中取静,
打坐看经;忙里偷闲,寻师讲道。岂期百年冤债来寻,况是严师力□。今有度牒,
系是官文,未敢自专。伏望判府俯察来词,特赐与决。」

  金陵建康府女贞观道姑潘法成状供:「本观女姑陈妙常供,父陈谷英存日,
将女妙常曾指腹与潘必正为妻。见有原割衫襟合同为照。为因兵火离散,各无音
耗。幸蒙天赐,偶然相会,所说旧日根苗,辐辏姻缘。俱在青春之际,如乐昌破
镜重圆,似文君驾车之愿。所有原关度牒在身,未敢自便还俗。恕蒙准告,望乞
台判。」

  太守看毕,援笔判曰:「道可道,名可名。强名曰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清者浊之源,守不住炼药丹炉;动者静之机,熬不过凡情欲火。大都未撞着知音,
多管是前生注定。抛弃了布袍草履,再穿上翠袖罗裳;收拾起纸帐梅花,准备着
罗帏绣幕。无缘处,青浦黄庭消白日;有分时,洞房花烛照乾坤。」

  张于湖判毕,即令还俗。

  潘必正与陈妙常成亲后,于湖举必正贤良方正,除授苏州府吴江县尹。官至
礼部侍郎。妙常生一男一女。夫妻衣锦荣归,尽天年而终。

  续东窗事犯传锦城士人胡生,名迪,性志倜傥,涉猎经史,好善恶恶,出
于天性。一日,自酌小轩之中,饮至半酣,启囊探书而读。

  偶得《秦桧东窗传》,观未毕,不觉赫然大怒,气涌如山,掷书于地,拍案
高吟曰:「长脚邪臣长舌妻,忍将忠孝苦谋夷。天曹默默缘无报,地府冥冥定
有私。黄阁主和千载恨,青衣行酒两君悲。愚生若得阎罗做,剥此奸臣万劫皮!」

  朗吟数次,已而就寝。

  俄见皂衣一人,至前揖曰:「阎君命仆等相招,君宜速往。」

  生醉间,不知阎君为谁,遂问曰:「阎君何人?猥素昧平生,今而见召,何
也?」皂衣人笑曰:「君至则知,不必详问。」

  强挽生行。

  及十余里,乃荒郊之地,烟雨霏微,如深秋时候。前有城郭,而居人亦稠密,
往来贸易者如市廛之状。既而,入城,则有殿宇峥嵘,朱门高敞,题曰「曜灵之
府」,门外守者甚严。

  皂衣者令一人为伴,一人入白之。少焉,出,曰:「阎君召子。」

  生大骇愕,罔知所以,乃移入门。殿上王者衮衣冕旒,类人间祠庙中绘塑神
像。左右列神吏六人,绿袍皂履,高幕广带,各执文簿。阶下侍立五十余众,牛
头马面,有长喙朱发者,卓立可畏。生稽首阶下。王问曰:「子胡迪耶?」生曰
:「然。」

  王怒曰:「子为儒,须读书习礼,何为怨天怒地,谤鬼侮神乎?」生答曰:
「贱子后进之流,早习先圣先贤之道,安贫守分,循理修身,未尝敢怨天尤人,
而矧乃侮神谤鬼乎!」王曰:「然则「天曹默默原无报,地府冥冥定有私」之句
孰为之邪?」

  生方悟为怒秦桧之作,再拜谢曰:「贱子酒酣,罔能持性,偶读奸臣之传,
致吟忿憾之诗,望神君,特垂宽宥。」王命吏以纸笔令生供款,让曰:「尔好掉
笔头议论古今人之臧否,若所供有理,则增寿放回,词意舛讹,则送风刀之狱。」

  生谢过再四,援笔而供曰:「伏以混沌未分,亦无生而无死;阴阳既判,方
有鬼以有神。为桑门传因果之经,知地狱设轮回之报。

  善者福而恶者祸,理所当然;直之升而屈之沉,亦非谬矣。盖贤愚之异类,
若幽显之殊途。是皆不得其平则鸣,匪沽名而钓誉;敢忘非法不道之戒,故惧罪
以招愆。出于自然,本自天性。切念某幼读父书,早有功名之志;长承师训,惭
无经纬之才。非惟弄月管之毫,拟欲插天门之翼。每夙兴而夜寐,常穷理以修身。

  读孔孟之微言,思举直而措枉;观王珪之确论,愁激浊以扬清。立贞忠欲效
松筠,肯衰老甘同蒲柳!天高地厚,深知半世之行藏;日居月诸,洞见一心之妙
用。

  惟尊贤而似宝,第见恶以如仇。视岳飞父子之冤,欲追求而死诤;视秦桧夫
妻之恶,便欲死而生吞。因东窗赞擒虎之言,致北狄知无回銮之望。俱忠臣被屠
戮而残灭,恨贼子受棺椁以全终。天道无知,神明安在?俾奸回生于有幸,令
贤哲死于无辜。谤鬼侮神,岂比滑稽之士;好贤恶佞,实非迂阔之儒。是皆至正
之心,焉有偏私之意?饮三杯之狂药,赋八句之鄙吟,虽冒大耳息,诚为小过。
惟神鉴之。」

  王看毕,笑曰:「腐儒倔强乃此。虽然,好善恶恶,固君子之所尚也。至夫
「若得阎罗做」,其不毁孰甚焉。汝若为阎罗,将吾置于何地?」生曰:「昔者
韩擒虎云:「生为上柱国,死作阎罗王。」

  又寇莱公江丞相,亦尝为是任,明载简册,班班可考。以此征之,冥君皆世
间正人君子之所为也。仆固不敢希韩、寇二公之万一,而公正之心,颇有二公之
毫末耳。」王曰:「若然,冥官有代,而旧者何之?」

  生曰:「新者既临,旧者必生人道而为王公大人矣。」王顾左右曰:「此人
所言,甚有玄理。惟其狂直若此,苟不令见之,恐终不信善恶之报,而视幽冥之
道如风声水月,无所忌惮矣。」即呼绿衣吏,以一白简书云:「右仰普掠狱冥官,
即启狴牢,领此儒生遍视报应,毋得违背。」

  既而,吏引生之西廊,过后殿三里许,有巨垣,高数仞,以生铁为门,题曰
:「普掠冥司狱。」吏扣门呼之。少焉,夜叉数辈突出,如有擒生之状。吏叱曰
:「此儒生也,无罪。阎君令视善恶之状。」

  以白简与之示焉。夜叉谢生曰:「吾辈以为重罪鬼入狱,不知公为书生也。
幸勿见罪。」乃启关揖生而入。其中广五十余里,日光淡淡,冷风萧然。四维门
碑,皆榜名额:东曰「风雷之狱」,南曰「火车之狱」,西曰「金刚之狱」,北
曰「冥冷之狱」。

  男女荷铁枷者千余人。又至一小门,则见男子二十余人,皆被发裸体,以巨
钉钉其手足于铁床之上,项荷铁枷,举身皆刀杖痕,脓血腥秽,不可近傍。一妇
人裳而无衣,罩于铁笼中,一夜叉以沸汤浇之。绿衣吏指下者三人,谓生曰:「
此秦桧父子与万俟婟,此妇人即秦桧之妻王氏也。

  其它数人,乃章敦、蔡京父子、耿南仲、丁大全、贾似道,皆其同奸党恶之
徒。王遣吾施阴刑,令君观之。」即呼鬼卒五十余众,驱桧等至风雷之狱,缚于
铜柱,一卒以鞭扣其环,即有锋刀乱至,绕刺其身。桧等体如筛底。良久,雷震
一声,击其身如齑粉,血流凝地。少焉,恶风盘旋,吹其骨肉,复为人形。

  吏谓生曰:「此震击者阴雷也,吹者业风也。」又呼卒驱至金刚、火车、冥
冷等狱,各狱将桧等受刑尤甚。饥则食以铁丸,渴则饮以铜汁。吏曰:「此曹凡
三日则遍历诸狱受诸苦楚。三年之后变为牛、羊、犬、马,生于凡世,使人烹剥
而食其肉。

  其妻亦为牝豕,与人畜离,食其不洁,亦不免刀烹之苦。今此众以为畜类于
世五十余次矣。」生问曰:「其罪有限乎?」吏曰:「历万劫而无已,岂有限焉!」
复引生至西垣一小门,题曰:「奸回之狱」。荷桎梏者百余人,举身插刀,浑类
猬形。

  生曰:「此曹何人?」吏曰:「皆是历代将相,奸回党恶,欺君罔上,蠹国
害民者。每三日,亦与秦桧等同受其刑。三年后,变为畜类,皆同桧也。」复至
南垣一小门,题曰「不忠内臣之狱」。

  内有牝牛数百,皆以铁索贯鼻,系于铁柱,四周以火炙之。生曰:「牛畜类
也,何罪而致是耶?」吏曰:「君勿言,姑俟观之。」即呼狱卒,以巨扇拂火。
须臾,烈焰冲天,牛皆不胜其苦,哮吼踯躅,皮毛焦烂。不久,大震一声,皮忽
绽裂,突出者皆人。观之,俱无发髯,悉阉人也。吏呼夜叉致于镬汤中烹之。

  已而,皮肉融消,惟存白骨而已。复以冷水沃之,仍复人形。吏谓生曰:「
此皆历代宦官,汉之十常侍,唐之李辅国、仇十良、王守澄、田令孜,宋之阎文
应、童贯之徒。曩者长养禁中,锦衣玉食,欺诳人主,妒害忠良,浊乱海内,令
受此报,历万劫而不原也。」

  复至东垣,其女数千,皆裸身跣足,咸烹肉刳心,或□烧舂磨,哀痛之声,
彻闻数里。吏曰:「此皆在生为官为吏,贪污虐民,不友兄弟,悖负师友,奸淫
背夫,为盗为贼,不仁不义者,皆受此报。」生见之大喜,曰:「自今日始出吾
不平之气也。」吏笑携生之手,偕出。

  仍入曜灵殿,再拜稽首谢曰:「可谓天地无私,鬼神明察,善恶不能逃其责
也。」王曰:「尔既见之,心境坦然矣。烦为吾作一判文,以枭秦桧父子夫妻之
恶。」即命吏以纸笔给之。

  生辞别弗获,为之判曰:「尝闻轩辕得六相而助理万机,则神明应至;虞舜
有五臣以揆待百事,而内外平成。苟非怀经天纬地之才,曷敢受调鼎持衡之任?
今照:奸臣秦桧,斗筲之器,闾阎小人,虽居宰辅之名,实乃匹夫之辈。獐头鼠
目,何至意以逢迎;羊质虎皮,阿邪情而谄谀。

  岂有论道经邦之志,全无扶危拯溺之心!久占都堂,怀奸谋而肆为僭分;
闭塞贤路,固宠渥而妒忌忠良。

  残伤犹剽掠之徒,贪鄙胜穿窬之盗。既忝职居师保,而叨任处公台,惟知黄
阁之荣华,罔竭赤心之左右。

  欺君罔上,擅行予夺之权;嫉贤□能,专起窜诛之典。

  奸究逾其莽、操,凶顽犹胜斯、高。以枭獍为心,蛇蝎成性。忠臣义士,尽
陷于罗网之中;贼子乱臣,咸置于庙廊之上。视本朝如敝甑,通敌国若宗亲。
鸱鹰啄架臂之人,□犬吠豢牢之主。

  奸心迷措,受诡胡兀术之私盟;凶行荒残,害贤将岳飞之正命。悍妻王氏,
不言豹隐而言放虎之难;愚子秦□,只顾狼贪不顾回鸾之幸。一家同性而捻恶,
万民共怒以含冤。虽侥□免乎阳诛,其业报还教阴受。数其罪状,书千张茧纸不
能尽其详;察此愆非历万劫畜生不足偿其债。合行榜示,幽显同知。」

  生呈上,王览之大喜,赞曰:「谠正之士也!」生因告曰:「奸回受报,仆
已目击,信不诬矣。其它忠臣义士,在于何处?愿布一见,以释鄙怀,不胜感幸。」
王□首而思良久,乃曰:「诸公皆生阳世,为王公大人,享受天禄,数万余次矣。
寿满天年,仍回原所。子既求见,吾躬诣导。」

  于是登舆而前,俾从者请生于后。行五里许,但见琼楼玉殿,碧瓦参差,朱
牌金字,题曰:「忠贤天爵之府」。既入,有仙童数百,皆衣紫绡之衣,悬丹霞
玉□,执彩幢绛节,持羽葆花旌,云气缤纷,天花飞舞,龙吟凤唱,仙乐铿锵,
异香馥郁,袭人不散。

  殿中坐者百余人,皆冠通天之冠,衣云锦之裳,蹑珠宝之履,玉珂琼□,光
彩射人。绛绡玉女五百余人,或执五明之扇,或捧八宝之盂,圜侍左右。见王至,
悉降阶迎迓。

  宾主礼毕而坐。彩女数人,执玛瑙之壶,捧玻璃之盏,荐龙睛之果,倾凤宝
之茶,世罕闻见。茶既毕,王乃道生所见之故,乃具席命生坐。生谦逊不敢当宾
礼。王曰:「诸公以子斯文,故待之厚,何用苦辞?」

  生揖谢坐。王谓生曰:「坐上皆忠良之臣、节义之士,在阳则流芳百世,身
逝则阴享天恩。每遇明君治世,则生为王侯将相,辅佐朝廷,功施社稷,以辅雍
熙之治也。」言既,命二吏送生还。谓生曰:「子寿七十有二,今复延一纪。食
肉跃马,五十一年。」生悦,再拜而谢。

  及辞出,行十余里,天色渐明。吏指谓生曰:「日出处,即汝家也。」生挽
二吏衣,延归谢之,不觉失手而释,即展臂而寤,时五鼓矣。

  清虚先生传先生,空谷人也,与丽香公子、飞白散人、玄明高士为友,甚相
得,三人者,每感其吹嘘之力。惟玄明稍以高自据,先生遣弟子山云遮道而进,
将掩其不备以玷之。

  云至,玄明敛容问曰:「子欲昧我邪?」云曰:「非弟子之浮薄敢与先生抗,
实先生使之来耳。先生乐人之从,高士顾精明自励,不从之迷,何相忤邪?」

  玄明曰:「先生固东西南北人也。某循途守从之士,安能顺之?且先生行必
万里,急则怒号,其性恍惚,令人不能捉抟。是以丽香公子触之而脱冠拜谢,飞
白散人遭之而委身如狂。先生且以为鼓舞之术,而不自知其严。子亦知之久矣。
子以轻清之才,必有覆护之德。幸为我解焉。」

  云曰:「高士诚明见万里者。其如前驱,实无定踪。倘解高士之围,必被扫
逐。」

  言未毕而先生至。云乃避之,先生复就焉。云又避之如飞,先生怒而追之,
云乃散去。先生怒益急,山鸣虎啸,石走沙飞,江湖作浪,天地震动。云惧,尽
其族而复请命。

  顷之,飞白散人啸舞而至,与先生相翱翔而问故。先生号呼道之。飞白拍地
而笑曰:「玄明乃公之良夜友也,胡相隔哉!」

  遂挽先生访丽香。

  丽香方苦寒,如沉醉状,颠倒欲眠。先生扶之,而丽香益泄不宁,惟颠首而
已。飞白亦击其额而侵之。丽香力不能胜,乃微告曰:「二公少避,某即醒矣。」


  飞白乃避地,先生亦息焉。丽香遂振衣而起,含笑相揖。既而,知玄明之外
见,乃郝然对曰:「吾四人者,天地之秀也。安能缺一哉?某传世几叶,支衍虽
盛,使无玄明公照顾,则皆影灭矣。况玄明亦与二公有光,何独避之?」飞白亦
笑曰:「玄明虽有缺处,亦颇明白可接。」先生乃和声然之,令云去侧而请焉。

  玄明至,交好如初。情思相合,心胆相照,终夜依依,密不忍舍。自是以为
常。每至晓,玄明扶云西归,惟丽香则与先生倚栏相笑而已。

  先生盛盖天下而不征诸色,泽及万物而不见诸形。然晚年亦性暴好杀,触之
者股栗,犯之者容槁。此其所禀之气然也。

  天下之人,想象其丰彩,而不能物色之,故称之曰「清虚先生」云。

  丽香公子传公子,世传春申君所生,而又曰大树将军之别枝,皆未老,然其
为人,色艳质美,人咸爱之。与清虚先生交,先生每狎之,公子必佯狂而舞。及
飞白散人至,公子必倾心饱其慧而低首不言,若曲腰向谢之意。玄明高士笑而问
曰:「子非贱也?遇清虚而即舞;子非贫也?见飞白而多贪。吾甚昏于是。」

  公子笑而答曰:「以子之明,不能亮察我邪?某奕叶联芳,身荣朱紫,根据
封土,孰能摇兀?但清虚先生善发人,故某一相接,遂胸中道理勃然萌动,是以
不觉其舞蹈耳。至于飞白散人,则轻狂无籍人也,得借一枝,便合缱绻,且欲相
压,令人心腹不能自露。况稍得意,弥漫天地之志,欲使万物皆出其下。某以一
介之资,安能不顺受其泽邪?」

  明日,玄明以告飞白。飞白怒骂曰:「公子出身草莽,令色谀言。某虽轻狂,
力能屈之,使不见天日。」玄明惧,求解于清虚。清虚飘然而来,以和气劝飞白。
飞白意乃释,且谢曰:「得先生之解,不觉点化矣。」公子遂洗容出见,不动颜
色。

  飞白愧,披拂倒地,不敢仰视,且自释曰:「欲使公子流芳耳,敢有泪滴之
累耶?」自是飞白甘为下流,不复与公子比肩矣。

  玄明知之,亦负惭自蔽者数日。后形迹稍露,乃逾垣一窥公子之影。公子挽
清虚,颠首招之。玄明伛偻而来,且掩其半面以谢。公子曰:「某与高士形影相
随,何避嫌之有?」乃席地而坐,终日依依,至晓而散。识者谓公子有容人之度,
良有以也。公子少时为妇人女子所爱,有妆残者,必捐己以亲之。清虚先生每戒
之曰:「子为色所累,必遭夭折。」公子曰:「今已衰老矣。夫大丈夫宁寸斩焚
身,岂死于妇人女子之手耶?」

  遂谢事,甘朽林下,其族亦渐见零落。

  后青帝宰世,公子之子孙渐盛,支宗繁衍,不可胜计。然成之者,清虚与力
焉。而玄明、飞白,特往往来一亲近而已。

  飞白散人传散人乃神仙者流,性喜寒,为人洒落,绝无渣滓。四友中独与清
虚交契,甚不值于丽香,而于玄明,则淡淡相安而已。

  一日,玄明方出游,丽香侯于墙阴,犹未相接,而清虚先生摇丽香之肩而问
曰:「玄明今夕来否?」曰:「未也。」曰:「子惯为玄明影射。」曰:「玄明
家于东海,其来也逾万山,渡长水,所至之地,一草皆辉。某生于斯,长于斯,
进不能前,退不能后,所知者不过撮土之区耳。而玄明之来否,安能逆睹哉?」

  清虚不悦,乃使人捉散人至。散人遣其仆霰子先报曰:「奈将六出矣。」顷
之,前呼后拥,结阵而至。如衔枚疾走,不闻行声。见者皆凛凛伫目而视。玄明
知之,中道而避。清虚以为得计,狂荡不能自禁。

  丽香垂首斜欹,若有怒意,嘘气成雾,直浮青霄。玄明知之,乃乘呼挺身而
出,与飞白相对。飞白亦仰视玄明,辉光相荡,似有争意。玄明让曰:「吾二人
者,不择富贵。而子入长安,贫者蹙额,何不仁也!且自古田土不择高下,虽不
洁地亦委身亲之,何不义也!

  人皆上进,而子独甘下贱,虽公庭之前,万舞自得,何无礼也!辱泥涂,投
井壑,而庭除之前每见侮于童子,何不智也!积厚如山,夸耀于世,方见重于人,
人皆称赏,而略受温存,去不旋踵,何不信也!某之所以避子者,诚不屑见子耳,
岂有所畏哉!」

  飞白乃回首应曰:「子真蟾蜍耳!胡不自鉴,敢与某比?某之术,倏然而灭,
倏然而成,清虚且让吾之神;剪发不足以尽巧,飞絮不足以象容,丽香且让吾之
色。子何人也?昭昭者未几,而昏昏者继至。安能若某之所至,旁烛无疆,孙康
德以夜读,李□得以擒吴,伟烈照辉,举世称瑞,岂不压倒元白邪?」

  清虚因二人凛色交射,各争容彩,乃与丽香从中解纷。散人笑曰:「玄明以
满足自恃耳!」玄明亦笑曰:「飞白艾萨克泼自放乎!」丽香曰:「二公之才,
皆皓皓乎不可尚者,正相映以扬休光可也,而乃争高下间哉?」二人感而谢焉,
遂为莫逆友。自是宇宙重光,皆二人力也。

  后散人遇词客于庭中,客曰:「想公久矣。公能爽吾愤耶?」散人不应。客
怒,令童子扫其党而烹之。散人知不免,乃投于鼎镬,尸解而去。时玄明在上,
丽香在前,而清虚往来于左右,皆不能挽而留也。

  玄明高士传高士生于东海,而其长也,又涉于西海,辙迹遍天下,人皆仰之。
未有一登其门者,惟唐玄宗幸其第,遂有广寒宫之名。

  高士为人丰采无比,圆神不滞,且识盈虚之数,不以显晦介意。清虚、丽香、
飞白三人皆亲炙其辉,而丽香犹一步不忘焉。清虚、飞白忌之,遂加屈辱之苦。
丽香望救于高士,高士自昼至暮,始素服而来。丽香方负罪鞠躬叩首以谢,而高
士惟冷视而已,不能扶之起也。

  丽香怒曰:「高士以经天纬地之才,昭明洞察之德,乃不能驱清虚于空谷,
扫飞白于炎方,使我草莽之士垂首丧气于此耶?」高士曰:「居,吾明与子:子
非岁寒材也,求免于飘零足矣,而欲拔萃以取荣哉?」丽香益怒,复求解于清虚。
清虚不觉大笑,奋然一声,飞白惊倒。丽香遂排脱而起,自是感清虚而疏高士矣。

  高士一夕为阴谋所掩,卒然临之,魂魄俱丧,平生所有,吞并殆尽。九州
岛之人,无贵贱,无大小,皆焚香秉烛以救之。

  而三人者,则如常而已。然清虚犹凄然有惨意;飞白犹暗然有悲色;而丽香
则迎笑而问之,若有幸其磨灭者。既而,高士幸完璧。

  清虚、飞白从而短之,高士曰:「丽香非有他也,限于力也。某与丽香可以
神交,不可以力助;可以形影,不可以形求。何我韬晦之时多,相会能几何哉!」

  丽香闻之,叹曰:「一疵不存、万里明尽者,吾高士也!向压于飞白而不救
者,亦限于力耳!某诚非才,何以知高士之量!」寻续旧交,遨游良夜,或平原
旷野之中,或□岩古壑之岭,或琼楼玉宇之上,或纱窗静槛之下,四友无所不至。
所至之处,清气郁然,非寻常俗比矣。

  然高士少时爱学美人眉。丽香谓曰:「以某之色,得君之眉,媚不可言矣。
至老年,血魂消瘦,每持一钩,钓于江汉间。」

  飞白谓曰:「独钓寒江,宁舍我为伴耶?」清虚乃笑曰:「吾稍奋焉,则公
等或昏昧而逃匿,或弃职而捐躯,尚能相安相得于宇宙间哉?」三人拱而谢曰:
「愿淡洵以交,万年一日。幸毋相慱,以至于是。」

  清虚曰:「戏之耳!」复叮咛以为永友,期与天地相终始。

  风流乐趣风月场中毛女、云雨帐内将军,二人但遇就相争,不顾忘身丧命。
一个喜钻窍寻孔,一个喜啖肉吞□。要知胜败与输赢,且听下回词咏。

  诗曰:散闷无拘不作忙,只凭谈笑度时光。

  聊将大艳风流传,说与知音笑一场。

  话说乌将军与毛洞主的故事。这将军生在脐下,长在腰州,姓乌名龟,表字
骨轮,列号风月散人。其性有刚柔兼济之才,其身有变化多端之术,弄手段能缩
能伸,显威风可小可大。喜时节似铁加钢掘上而掘下,闷来时如绵去种倒东而倒
西。窃玉偷香,不亚于西厢张珙;取勇当先,胜似那江东楚王。莫道不可将凡比
圣,圣凡皆赖此物而生。

  忽一日,奉□太保命令,领兵前往裸人县,剿捕毛洞中女寇走一遭。唱:一
边点动人和马,炮响三声离了老营。抗枪舞棒军呐喊,叉手趋脚将威风。碗子盔
边生紫雾,龟背壳上蚌青□。这一去,高山峻岭堂条路,铁壁铜墙撞透明。

  在路行程多风景,中间少带骨碑名。将军挂印俱人马,正马军随拗马军。兵
似群鸦来噪凤,将如楚汉惯争锋。

  这一去揉碎梅花诚妙手,劈破莲蓬手歪断根。鳅如菱窝钻到底,双龙入海
定成功。短枪刺开格子眼,双弹打破锦屏风。

  只用孤红一拈香肌俏,引得我临老入花丛。过了九溪十八洞,见了些金菊到
芙蓉。剑行十里人马进,不觉春分昼夜停。对对蓝旗报回玉,拍马已到黑松林。

  两乳尖幽屯驷马,杜家在上扎辕营。中间揭起青衿帐,五爪将军两下分。坐
下腰州□太保,捉下能争惯战人。

  话说□太保便问:「是何人出马?」声音未竟,只见黑松林下闪出一将,生
得粗粗大大,又不细细长长。要知此将住何方,腰州府成群结党。道:「末将不
才,出马一遭,不领兵卒,只须二子。」

  一骑马冲出营来,但见洞门外好景:阴崖险峻,玄孔深幽;两行黑松掩映,
一股清水奔流;前尖后长,犹如边城围绕;中间水发,恰似湖海汪洋。观不尽洞
门好景,高叫:「红心小卒,报与你毛洞主得知,叫她强将出马,弱将休来!」

  这小校不听便罢,既然听说,即到里面声言:「祸事!外边有一独目将军,
甚是雄将,声声叫杀,句句不饶。」

  毛洞主听说,带领水手,身出洞来。且看来将如何排兵,怎生打扮:戴一顶
紫巍巍一抹耿不呆的檐盔,披一领细毛织就的乌油龟背铠,使一根光筋缠就□木
炳的点钢枪,骑一匹追风赶日惯战竖头马。

  这将军更看那女怎生模样,如何装束:她生得丹凤眼,悬胆鼻;一张没牙口、
两片粉红唇;戴一顶前尖后长荷包样扁食盔,披一领里红外白、青边黑缝两片顽
皮甲,使一条不伸不缩明伤人、暗埋伏紫金□,骑一匹能颠惯跛赤眼清鼻大口无
头马。

  问知:「来将通名,不消问吾。」

  言:「乃是威镇腰州乌将军是也!今奉腰州□太保命令,领兵讨伐作乱淫寇。
早早下马受降,免遭千戳万岛之苦。若是牙崩半个不字,凭着俺景东人马大披挂
的将军,填凿洞口,杀进子宫,拿住你等,刺血饮马,取髓补精,那时悔之晚矣!」

  这女子微微冷笑,答曰:「但见你人物标致,未知你出马鏖战如何?此时休
要逞啰啰,管叫你一会儿刚强性过,那时节洞门伏首,休教二子来拖。直杀你人
困马乏要求和,那时方才怕我!」

  这将军也不答话,两手拈定光金似铁硬的独龙枪,照着那女子分心就刺。这
女子也不慌,也不忙,凤点头侧身躲过,取出五采盘桓锦皮套数,及驾相还,
两下皮鼓打动,怎见得好杀。

  唱:你与你主争自在,我与我主助风情。你使懒汉推车法,我使驾牯去催更。
倒浇蜡烛身流汗,隔山讨火洞门红。正是两家盘桓处,中间捎带果子名。

  两个栗子答了话,一对枇杷大争锋。只爱平坡员眼口,金桔怀内有风菱。银
杏高时莲子放,胶枣乌梅紧皱纹。小红染污葡萄被,樱桃口内咬橙丁。柿饼脸儿
通红了,榄橄回味各人心。

  只战得月暗秋窗嫌夜短,风吹竹径恨更钟。第一合才用机关无胜负;第二合
再加手段见输赢;第三合打起精神嗷战久;第四合看看筋力不从心。当时恼了毛
洞主,怒发冲冠起歹心:「我今若不显手段,乐得冤家丢精神。」

  口里念动妖邪咒,款款轻轻叫了几声。金莲高峰两腿里,悠悠戏沟洞红心。

  乌将不识轻生计,尽力具兵重扑门。佳人见来心内喜,放出大水要淹人。五
爪将军忙来展,怎当他急浪滔滔里外生。烟漫阴崖傍岸柳,撞塌洞口正当松。

  常言道:势硬难熬软。话不虚传果是真。三略六韬虽是晓,二十四解欠分明。
怎当他手歪上手歪下来得快,左别右扭不饶人。翻身再摆龙翻里,拿住将军胯下
存。

  腰酸腿困难咂争,手软心忙没了神。再着一会儿不丢了跑,定死在佳人手相
中。

  幸亏二子多能干,倒把将军拉出洞门,虚点一枪逃了命,到底难熬久战人。
前走的厌头塌脑腰间将,后赶的跛口张牙再兴兵。一身英雄随流水,五陵豪气逐
东风。好似猛风吹败叶,犹如急雨打残红。雨散云收鸳帐冷,香消风尽绣楼空。
编成毛女乌龟传,说与风流子弟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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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处理人:「第一次参加十日谈,希望大家觉得我的东西还满意,如果大家喜
欢,我会继续努力做的。」

  鹰魔:「多谢好文,让我们欢迎十日谈的第三夜·小楼一夜听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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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爱新欢 2009-5-12 13:06

第三夜·小楼一夜听春雨 作者:天大天才

[font=宋体]                        第三夜·小楼一夜听春雨
 

作者:天大天才

                      小楼一夜听春雨(上) 前世

  江南。

  听雨轩。

  春雨如丝。

  冷华卸去身上的罗裳,站在铜镜前,无情的岁月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乌黑
的长发随意的披散下来,面庞上略带淡淡的哀愁,美目中还蕴藏着一层雾气,使
她笼罩在一种神秘的面纱下面,让人只想揭开她内心的秘密。

  一对柔若无骨的纤手抚上高耸的双峰,鲜红的蓓蕾依旧怒放,平坦的小腹上
没一丝赘肉,两腿间茸茸的芳草随着一阵涟漪轻轻摇摆,似乎在埋怨无人到访。

  冷华叹了口气,跨入飘满鲜花的水池,斜依在池边,那对勾魂夺魄的明眸缓
缓的闭了起来,身子在兰汤中稍稍扭动了一下,吁出一口长气。

  小楼外,细雨连绵,沙沙的声响掩盖了一个男子的喘息。他一直隐在树后,
身为出色的杀手,本不应该发出这种声音,可是,面对如此动人的娇躯,如果没
有点反应,那他男性的功能也就值得怀疑了。

  心终于平静了下来,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如果不是魔教搞什么所谓的
「天下一统」庆功大会,他也没办法接近这小楼,更不会见到如此香艳的场面。

  他握紧手中的长剑,在一声轰隆的春雷声中,在树身上猛的一踹,借着足底
的冲力,人剑合一,向屋中的冷华疾射。

  就在他动手的同时,池水忽然有了变化,一股刺骨的杀气从水中罩向冷华的
小腹,配合的恰到好处。

  冷华原本极其安详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左手一招,十几片花瓣便
射向男子身上的要害,右手则重重的往水面上拍去,顺势从水中跃了出来。

  「万点繁星」!男子手腕急抖,十数道剑光不分先后的将花瓣击落,余势不
歇,仍然刺向赤裸的冷华。

  就在剑光临身瞬间,男子忽然失去所有力道,重重的摔在地上,眼神涣散,
满脸的不信,眉心正中却有一个血洞!正是冷华随手弹出的一颗水珠之功!

  冷华这才转过身来,只见池中浮起一具冰棺材,一个身着黑色水靠的女子被
封在当中,一样是满脸的惊讶。

  「原来是天诛门的『夫妻双杀』,」冷华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既然你老公
已经死了,我就做做好事,让你们早日团聚吧!」

  说完,双手一合,「轰」的一声巨响,冰棺材化为齑粉,将满池的清水染成
一片艳红!

  「看来我的『冰封诀』还未全功,居然只冻住了这么一点点。」冷华喃喃的
低语着,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凝视外面那凄迷的一切。春风卷着细雨打她赤裸
的身躯上,傲人的曲线袒露在外,丝毫不担心旁人的窥视,她知道没有人敢暗中
偷看她,因为那样的结果只有死,除了一个人。

  「啊,又下雨了,天哥!你到底在哪里呀?」

  她在窗前凝立了半晌,终于转身步上二层,从床头的暗格中取出一个朱红色
的匣子,拿出里面的事物细细摩挲起来,脸上竟浮现万种柔情。

  「天哥!你可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啊!」

  而在她手里把玩着的,赫然是一条男子的尘根!

  七年前,一样的春雨如丝。

  冷华开始后悔没听师傅的劝告,在强敌环伺的当口,孤身一人前往武夷山,
寻找传说中的神剑。终于落入敌人的陷阱,虽能杀出重围,可也被少林的老和尚
劈了一掌,最要命的是居然中了「毒宗」的暗器。

  肩头上已经开始麻木,自己的功力只能暂时延缓毒性发作的时间,再不找地
方医治的话,小命可就要送在这里了。可是,身后还有十数名高手紧追不舍,凭
冷华现在所剩的武功,一个江湖上的三流人物也能将她收拾了,更何况后面的那
群人中至少还有两个一流高手。

  忽然间,冷华在林木的缝隙中发现前方不远处露出一间茅草屋,像是有人居
住的样子,她已顾不上思忖这是否又是一个陷阱,总之,如果遇上敌人,大不了
拚死一搏;要是万幸碰到魔门中人,或许可以逃过此劫。她运起残余的力气,向
茅草屋奔去。

  当她距离屋门还有三丈的时候,身上的内伤发作起来,冷华顿觉天旋地转,
跌坐在地,再也无法寸进半步。追踪的敌人也到了,十几个人都是满面诧异,仔
细的打量着这个意外出现的小屋。

  一个面若重枣的中年汉子朗声道:「在下岭南秦仲,和几位朋友围剿魔门妖
女,不知哪位同道在此居住,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其中一个瘦小的男子最是性急,见无人应答,手中的钢刀便削向花容惨淡的
冷华,一边还恶狠狠的叫着:「妖女,今天就让你死在我,『九尾狐』樊龙的手
上!」

  冷华心下一凉,瞑目待死,其余人也略微偏过头去,彷佛不忍心看着这个如
花的少女溅血三尺的惨状。

  「嗖」的一声,一杆长枪划空而出,插在地上枪尾颤动,挡在冷华的面前。

  樊龙唬了一跳,连退数步,凝神观瞧。只见一名眉清目秀的弱冠少年从屋中
掠了出来,抄起长枪,打量众人。

  秦仲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少侠,看你一脸正气,必是我道中人,我们
来此并无恶意,只想为武林除害,还请行个方便。」

  少年道:「大叔不必多礼,只是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弱小的女子,传了出去恐
怕有损正道的名声。」

  「除魔卫道,正是我等的职责。」

  「话虽如此,这女子年纪轻轻,想也无甚恶行,不如给她一个机会好了。」

  「你小子啰嗦什么!老子说杀就得杀!」樊龙先前吃瘪,早已怒气上涌,又
见对方居然是个少年,说话也就没那么客气。

  少年的眼光扫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并不多言。

  「你他妈的什么意思?瞧不起老子是不是?」

  少年有向秦仲说道:「据我所知,「九尾狐」也不算什么正派人士,你们怎
么会走到一起来的?」

  秦仲面露尴尬,道:「魔门作恶多端,武林中人都得而诛之,樊兄已弃暗投
明,现在是我们的同伴。」

  「哦?既然他能改过,为何大叔不能给这名女子一个机会?」

  秦仲一时无言以对,樊龙早按奈不住,上前道:「小子让开,别耽误大伙的
时间,要不然连你也一起宰了!」

  少年见秦仲无意阻拦,双眉一扬,道:「这件事我管定了,各位请回吧!」

  樊龙大怒,钢刀「力劈华山」,砍向少年,少年也不惊慌,单手握枪,迎了
上去,枪尖在空中突地射出一条白芒,正点在刀头上,樊龙只觉得手上一热,一
把单刀已被少年震成十七、八截。

  秦仲距离最近,看的清楚,脱口叫道:「浩然正气!少侠是药王谷的人?」

  少年傲然道:「正是。还请各位给在下一点薄面,放过这女子吧!」

  「药王谷」是武林三大禁地之一,谷主「神医圣手」更是名列天下英雄榜的
第五位,只是大家都只记得他医术高超,很少有人见他施展过武功,可见过的人
都称其「浩然正气」乃武林一绝,江湖上的排名只是因为他不喜与人争斗,所以
才屈居第五。

  秦仲心中思量,看这少年的武功,已有了七重「浩然正气」的功力,在场众
人即便连手,也决讨不了好去,不如先行退去,再做打算,这样还可以和药王谷
攀点交情,以后有什么伤病,也不用发愁了。

  「既然少侠在此,想这妖女也会感激你的救命之恩,就由少侠将她带去,希
望可以化解她的戾气,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小侄杨天谢过大叔。」

  秦仲点点头,带着众人去了。

  冷华一直坐在地上,静静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直到少年微笑着将手伸向
自己,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冷华在昏昏沉沉中,只觉得有人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不停的忙碌着。忽然
肩头一凉,又突的一热,她这才醒了过来。

  等到眼睛能分辨事物的时候,她「呀」的一声叫了出来,顺手一掌掴在少年
的脸上。

  原来她的衣裳已经被撕破,雪白晶莹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那少年正用嘴唇
亲吻着自己的粉肩。

  少年一楞,连忙站起身来,双手齐摇,解释道:「姑娘中的是『毒宗』的暗
器,在下一时情急,只得从权,还请姑娘不要误会。」

  原来是在疗伤!冷华这才发觉肩头的麻木已经变成了疼痛,原先乌黑的伤口
也淌出鲜红的血液,不由得心中大愧,唯唯诺诺的说不出话来。

  少年取出伤药递了过去,要冷华敷在伤处,自己则背过身去,再也没多看冷
华那赤裸的肩头一眼。

  「多谢少侠救命之恩,冷华感激不尽!」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你是叫杨天吧?」

  「正是在下。」

  冷华想着当年的初遇,唇角逸出一抹淡淡的苦笑,本以为是天赐良缘,可没
成想最后却落的如此收场。

  她仔细的端详着手中的阳具,眼中隐约浮现那张俊美的容颜,一时间千种滋
味涌上心头。

  失去你,做了江湖霸主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的独守空闺,寂寞一生。

  冷华把手中的阳具缓缓的移到面前,轻启樱唇,含了进去。玉齿微合,咬住
龟头上的嫩肉,舌尖顶住前端的小孔,上下撩拨。一行清泪却流了下来。

  手腕轻翻,阳具在口中转动着,冲破玉齿的束缚,向更深的地方挺进,齿尖
的突起在茎身上留下几道淡白的划痕,香舌也缩回口腔,包裹着龟头,引导它前
进的方向。

  终于都进来了啊!

  龟头顶着口腔深处的黏膜,一股芳香的气味窜入,那是龙蜒草的气息,也正
是它使得脱离身体的阳具能一直保持坚硬的状态。

  冷华不再用玉齿嵌住茎身,取而代之的是两片柔软的嘴唇,手上更是前后摇
动,让阳具在口中活动起来,一次又一次的撞击深处的软肉,贪婪的吮吸着。清
清的口液沿着嘴角淌下,瑶鼻微微扇动,发出咻咻的呻吟。

  直到唇舌变的麻木,冷华这才吐出阳具,呆呆的望着布满水迹的茎身,再次
陷入沉思。

  「我要归隐山林,从此江湖上的一切与我无关,望师父成全!」冷艳的面庞
透出无比的坚毅,冷华面对养育自己多年的师尊一样是那么无所畏惧。

  「哼!就为了那个少年,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师父吗?」

  「徒儿自知有负师父的恩情,可我这些年也为本教出了不少力,而且我已经
把身子给了他,还请师父放我一马!」

  「好!别说我不给你机会,你只要为我再杀一个人,我就答应你。」

  单纯的冷华根本不知道师父的打算,只要有机会和心上人在一起,就算是天
王老子也照杀不误。可是,当她趁着师父和那人交手的机会,将手中的长剑送进
对方心窝的时候,一场悲剧才刚刚上演。

  等冷华满怀喜悦的找到杨天的时候,见到的却是一张充满阴霾的脸。杨天这
时已经从同门师兄弟那里知道了一切,当然,那些人是被魔教教主故意放走的,
好让杨天知道是谁杀死了自己的师尊。

  「天哥,师父已经答应我了,难道你不高兴吗?」

  「你等我三个月,我还有些事情要做,等办完了,我一定会去找你。」

  冷华当时被兴奋的心情冲昏了头,根本没有听出杨天语气中那刻骨的仇恨,
一个人喜孜孜的回到自己居住的听雨轩,等待着幸福的来临。

  三个月后,杨天果然如期而至,只是脸上的阴霾更加重了。

  冷华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只要心上人在自己身边,一切都不那么重要
了。

  卧房的红烛努力的燃烧,红红的烛泪比以往多了许多,彷佛它早就看到那结
局,正为这无奈的天意而哭泣着。

  杨天英俊的脸上透着一种让人心寒的冷酷,往常那明朗的笑容也换成冰霜。
倒是冷华还是那么热情,一边笑着为杨天斟酒,还不时的说着归隐以后的打算,
一副小女人的模样。

  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的。

  杨天阴沉着脸吃完了饭菜,拉起冷华,来到了床前,近乎粗暴的扯下了她身
上所有的布料,把她推倒在床上。

  眼前的身躯还是那么动人,如花的娇颜上带着一抹惊心动魄的红晕,美目中
饱含着对未来的憧憬和期盼,直欲滴出水来,胸前两团粉肉坟起,在那顶端长着
一对成熟的果实,毫不畏惧的挺立在杨天面前,修长的双腿稍稍打开,根部的小
山丘上,细草丛生,疏落有质,草丛中隐约可见一条裂缝,由于以经过人事,丰
满的蚌片不似先前那般紧闭,而是微微张开,恍惚看去,蚌片一张一合,像是在
娇喘不已。

  冷华双手抚上发烫的面庞,双目含情,看着一言不发的杨天,一副任君采摘
的动人模样。

  杨天望着面前熟悉而又陌生的胴体,长吸了一口气,随着衣裳一件一件的飘
落,健硕的阳刚身躯袒露出来,隆起的肌肉不但没有粗犷之感,反给他稍嫌文弱
的俊俏面庞增添了一股硬朗的男子气概。

  杨天胯下的尘根早已挺起,向着冷华频频点头,似是很满意面前的一切。

  纤手握上茎身,轻轻一拉,杨天再也站立不稳,整个身子覆了上去,顺手抚
摩鲜嫩的鸡头肉,拇指和食指圈住蓓蕾,指间因练功多年形成的老茧立时刺激得
它更加挺起,痒在冷华身上,也爽在两人心里。

  手中的力道逐渐加大,丰满的乳房却在揉压下诚实的响应着,陷下,弹起,
陷下,弹起,一次次的变形虽有些许疼痛,比起不停涌上的畅美感觉来,却也算
不上什么。

  两人的唇舌早已交织在一起,你进我退,像是在激烈的交锋,口液在激战中
飞溅出来,沾在双方的面上,却是谁也顾不上理会。

  大蛇在草丛中寻找那条神秘的裂隙,无数的芳草从蛇首掠过,酥麻的感觉越
来越强烈。终于穿过那片草地,大蛇的顶端达到了洞口,两片蚌肉立刻张开,一
滴蜜汁从洞穴深处渗了出来,马上就被大蛇吸入口中。等到整个蛇头钻入洞中,
蚌肉却突然合上,夹住蛇头后面的凹槽,不让它肆意施为。

  大蛇似乎有些不耐烦,拚命的向里面钻去,无奈蚌片紧合,羊道狭窄,嵌住
的部分正好是蛇的七寸,有力难施,反让大蛇痛了起来。

  大蛇也不是善类,情知不可为,故而向后退却,蚌肉却舍不得它就此离去,
夹合的力量更大,可进入虽难,退出却容易的紧,力道再大,却也阻止不了它的
后撤。到后来,只得力道一松,放它出去。没想到大蛇刚出洞口,立时又窜了进
来,蚌肉又一次紧紧的钳住七寸,只让它稍窥门径。

  大蛇却也不灰心,又退了出去,再以更猛烈的速度钻入,周而复始,锲而不
舍。蚌肉一次又一次的阻止着它,可力道则越来越弱,更要命的是洞中竟流出清
泉,淅淅沥沥的涌向洞口,方便大蛇的前进。

  等到细小的流水变成欢快的溪流,蚌肉再也挡不住大蛇的冲击,「噗」的一
声,整条蛇身挤了进来,只余下两颗肉球在洞口处摇荡。

  「啊……」冷华被突如其来的充实感刺激得呻吟一声,同时又有些奇怪,
「哥,怎么会这样呢?好像比以前又大了许多!」

  杨天面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不自然的道:「没什么,我碰巧得到了一株草
药,能强化男子那里的功能。」

  冷华听了也不多话,一双美腿缠上杨天的腰际,粉臀抬起,将秘处完全暴露
在对方的攻击之下,左摇右晃,使两人的私处紧密的结合在一起,再也没有半点
空隙。

  杨天双手把住冷华的大腿,目光灼灼的盯着两人下体接触部位,开始强有力
的冲刺。只见蛇身抽出,蚌肉外翻,水珠涌现;蛇身挺进,蚌肉随之内陷,旁边
的细草也一起卷入,刚流出洞口的水珠化成点点白沫,形成一层乳色的白圈,把
整个裂缝的轮廓勾勒出来。

  冷华在一次次的冲击下,完全丧失了抵抗的能力,每一次的进入,都带来更
强烈的快美。缠住对方的长腿也无法保持原本的姿态,随着杨天动作上下晃动。
杨天却在此时握住纤细的足踝,搭上自己的肩膀,然后整个身躯下压,直至贴上
冷华的双峰。阳具也变得直上直下的狂捣,似要把身下的美女戳烂一般。

  蛇头在细窄的通道中快速的来回,每突破一层褶皱的限制,都要左舔右咬,
肆意暴虐,最后一口咬住花蕊,让它吐出里面蕴藏的水分。

  冷华牙关紧咬,双目微闭,面上一阵舒畅,一阵痛楚,似哭似笑。玉手抓住
红帛,猛扯急拧,头部不停的晃动,如云的秀发散乱的铺在枕上,呻吟一声大过
一声,直欲冲破屋顶。

  再怎么忍耐,终有爆发的时刻,冷华只觉得自己一直在高高的云层中飘飞,
忽然一阵狂风平地而起,带着她冲破所有的限制,向无尽的顶端狂冲直上,下体
爱液喷涌,肉壁狂压猛挤,脑海中却已经是一片空白,她拚力喊出心底的期望:
「哥啊!快给我吧,我要为你生个儿子!」

  杨天也到了终点,正待做最后的喷发,听得冷华的喊叫,全身猛的一震,两
手一撑,竟然脱了开去。

  离开了肉壁的挤压,蛇身却也突突乱颤,随时可能发出生命的精华。杨天看
着横陈床榻的玉体,一咬牙,转身掣出墙上悬挂的短刃,一刀挥下,鲜血迸现,
跳动的大蛇跌落尘埃,再无适才的雄风。

  「啊!!哥,你做什么?」冷华迷茫的望着情郎,语带惶急。

  「冷华!你……你杀死了我师父,我……我从现在起,和你恩断义绝!」

  杨天说罢,强忍巨痛,胡乱的披上长袍,越窗而去,只留下冷华一个人在那
里发呆。

  冷华的手指已经沾满了爱液,当年的一幕是那么的鲜明,只是这次却没有太
多的快感,只有无尽的空虚笼罩在她的心头。

  杨天的离去,曾使她一度想要寻死,可师父的一句话却打消了她的念头。

  「华儿,为师是对不住你,可为了我教的昌盛,我是不得已而为之。你现在
自杀没有任何的价值,杨天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如今,你不如找到杨天,向他
解释一切的缘由,或许可以从头来过。」

  从头来过?可能吗?

  冷华从没有想过要杨天原谅,可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当面向他说明一切,然
后才能放心的离开这个伤心的世界,在找到他以前,自己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
否则,这辈子是不会瞑目的。

  就凭着这份意念,冷华放弃了自杀的打算,一直追寻杨天的下落。可自打那
天起,江湖上再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彷佛已经蒸发了似的。

  一年后,师父归天,临终前将毕生的功力传给了冷华,并要她统领魔教。冷
华为了利用魔教的势力寻访杨天,也就应承了下来。可穷尽人力,还是无法找到
自己的情郎。这时,教中的逍遥左使又给她出了个主意:

  一统江湖!

  到那时候,只要杨天稍在江湖上走动,就一定能找到他。

  就这样,几年的时间下来,凭着超绝的武功、完美的谋略以及无比的决心,
冷华征服了一个又一个门派,终于在这个春雨连绵的时刻,到达了前人从未企及
的颠峰。

  楼外的雨还在下着,雨水打在屋瓦上,发出滴滴达达的声音,冷华的心里却
充满了阳光,为了这一天,自己这些年来废寝忘食,耗尽心力,终于可以松一口
起了,也许明天就能有情郎的消息传来,这也使她兴奋异常,居然第一次做起了
自慰的举动。

  冷华拨开蚌片,将杨天的尘根送了进去,多年没有做过了,毕竟有些生涩,
可毕竟是爱人之物,心中的渴望早盖过身体的反应,随着爱液的增加,进出的速
度也快了起来,当年的一刻又回来了,一切依然那么的甜美异常。

  「啊……天哥!我好想你啊!」

  高潮的来临,使得肉壁又一次的夹紧尘根,这一回,它再也出不去了。

  「轰」的一声,冷华连带她居住的听雨轩一起,永远的在人世间消失了!

  在不远处庆功的魔教教众听闻异响,纷纷放下手中的酒杯,拔出刀剑,冲了
过来。望着眼前的一切,却都瞪大了眼睛,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逍遥使者立刻招来所有的守卫,询问事情的经过,却无人能答的上来,只说
曾有天诛门的「夫妻双杀」来过,教主曾发出暗号放他们进来,后来又发暗号说
已经解决了那两人,并不许再放进其它人,他们一直在外面尽职尽责,再没有人
能接近听雨轩。

  听完守卫的报告,所有人都皱起眉头,这听雨轩方圆一里以内,满是机关,
就算是以教主天下第一的身手,在不知道内情的状况下,决没有可能不惊动守卫
而潜进听雨轩,那眼前的一切又该如何解释呢?

  众人都在瞑思苦想,场面静的怕人,只有春雨还在「唰唰」的下着。忽然,
一个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我知道,我知道的。」那声音颇带凄苦,众人向他望去,赫然发现居然是
一个模样丑陋的男子,看他身上的服饰,只是个低级教众。

  逍遥右使不敢怠慢,穿众而过,趁那人恍惚之间,已牢牢的扣住他的左边的
肩井穴,这才厉声喝问:「你是谁?到底是谁杀了教主!」

  那人望着已经化为尘土的听雨轩,一言不发,怔怔的呆在那里,眼中却淌下
泪来。

  逍遥左使也跃了过来,搭上他另一边的大穴,柔声问道:「刚才有人和我说
了,当时你也和我们在一起喝酒,你怎么会知道的?」

  蓦的一声长啸裂空,那人手不台,身不摇,就将逍遥使者震飞了开去,转身
腾空而起,化做一道白影掠去,长啸轰轰隆隆,不绝于耳,听到后来,竟似哭泣
之声。

  众人一片哗然,正要追去,却听得逍遥左者的声音传来:「不要追了,是浩
然正气,他就是杨天。」

  杨天站在高高的山峰上,狂风吹拂,衣带飘扬,脸上一片潮湿,不知是无情
的雨水还是他悔恨的泪水。

  当年他得知师尊死于冷华的手上,一心只想报仇。可是他忌惮冷华武功,只
得从左道旁门入手,结合「霹雳堂」的火药、蜀中唐门的暗器,再加上自己师门
医术,终将尘根制成杀人的利器,只要受到连续的挤压,就会喷射一颗致人于死
地的「雷弹子」。可在最后关头,冷华一句发自肺腑的话语却打消了他的念头,
眼看「雷弹子」发射在即,只得斩断尘根,没成想,到头来居然还是自己害死了
冷华。

  「华妹,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乔装改扮混入魔教,就是为了能远远看着你,
看着你幸福的生活下去。时间过得久了,我也明白了当年的一切,在我心里,早
就已经原谅你了啊!可是我已经弄成这副模样,又怎么能再回去找你呢?我只要
能远远的望你一眼,就心满意足了啊!都是我害了你啊……」

  杨天喃喃不休的说着,蓦的纵身一跃,跳下了万丈深渊!

  天地间回荡着他悲苦的长鸣:

  「我……好……恨……啊……」


           小楼一夜听春雨(下) 今生

  这里是公园的一角,有花有草,有小亭小树,还有几条专门修出来的弯弯曲
曲的小道,就像藤上结瓜一样,小道上还一处一处摆放着一些石几和石凳,确实
有一点风景这边独好的意味。婚姻介绍所能够找到这里,把这里单独辟出来做恋
爱角,实在是一个巧妙的构思。

  杨天抽着烟,看着前边不远处站着的一对男女,那男的显胖,远远看去人倒
也高高大大的,这女的长得细长,轮廓不俗。那男的拉着女人的手,慢慢向着门
外走去。借着远处飘过来的灯光,男人那张英俊的脸引起了杨天的注意,再认真
看看,果然是他,没错,就是他。虽然杨天还叫不上他的名字,这个人他是非常
熟悉的。迟疑了一下,杨天也起了身,远远的眼吊着那一对男女跟出了恋爱角。

  走出恋爱角,杨天看到那一对男女走向公园的门口,没有推车,就想到那男
的是要乘出租车带女的走。三两步追过去,拦住了他们,开口就说:「对不起,
等一下好吗?」

  这一对男女只好停下来,杨天先对女的说:「对不起,请留步,我想单独和
这位先生说句话。」

  女的笑笑,点点头,退后两步。

  男的冷冷的对杨天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杨天小声也是恶狠狠的说:「你不认识我,我可是认识你。这是你带走的第
几个姑娘?」

  男的忽然提高声音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天也冷冷的说:「什么意思?你心里明白。我警告你,别让我再看到你,
这里是文明场所,不允许你到这里胡来,你明白吗?」

  男的也不示弱:「怎么?你算哪棵葱呀?」

  杨天说:「我不是哪棵葱,怎么,你还认不出我来吗?只要你敢胡来,我就
把你抓进去。」

  男的一楞,忽然间认出来了。连忙软下,连连说:「杨哥,好好,我走,我
走还不行吗?」

  杨天也不说话,目送着他溜出门去。

  女的看明白了,走过来对杨天说:「谢谢你,你是警察吧?」

  杨天点点头,认真的说:「这人是个流氓,我扣过他,我看你是个好姑娘,
怕你上当,也许我太莽撞了,对不起,请原谅我多管闲事。」

  女的连忙说:「不,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杨天说:「请进吧,现在时间还早哩。」

  「那好,里边还有伴儿在等我哩。」

  那姑娘慢慢地走回恋爱角,杨天跟在后边,和她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快到门
口的时候,他停下来,心想我还有必要进去吗?虽然这样闪了一下,他还是走进
去了。

  无论大事小事,人要想时时处处把握自己,其实也是很难的。

  这时候已经是满天星斗了,里边的「恋爱」已经达到了高潮,到处都流动着
低低的话语声,使人想到这里飞满了蜜蜂。杨天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时候一个姑
娘走到了他面前。

  「怎么么坐在这儿?」

  杨天转过身,发现面前已经站着一个姑娘。看上去年纪不大,人不仅长的漂
亮,还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他随口说道:「我一直坐在这儿。」

  「你不是来找女朋友的吧?」

  杨天笑了,反正也没事,就想逗逗她:「怎么不是?我就是来谈恋爱的。」

  「那你怎么不去找呀,我看人家都是男的主动的嘛。」

  「时代不同了,不是说男女都一样吗?」

  「那你是坐在这里守株待兔呀。」

  一句调皮话,把两个人都说笑了,杨天说:「你是第一次来吗?」

  姑娘点点头说:「你真是好眼力,你是警察?」

  杨天说:「是的,你猜对了。」

  「你在这儿值班吧?防止坏人来捣乱,保护大家的安全是吧?值一个夜班给
你多少钱?」

  杨天摇头说:「值班?值什么班?我不值班,我早就下班了。」

  「那你是来找女朋友的嘛。不主动出击,老在这儿抽烟,这太消极了。」

  「不用出击,我不找女朋友。」

  「那你来干什么呀?专门来这里抽烟?」

  「对呀,我就是来抽烟的,还真让你说着了,」杨天觉得这女孩挺有意思,
就又说:「这么说吧,我是来看别人谈恋爱的,你不觉得看到别人快乐自己也就
很快乐吗?」

  姑娘想了一下,忽然说:「是这样呀,我明白了,你很孤独,也很忧郁,是
吗?」

  杨天笑了:「好像是这样。」

  姑娘马上说:「我也很孤独,也很忧郁,我也不是来这儿谈朋友的,来这儿
找什么朋友?追我的男孩子多了,我一个也看不上,我是来陪朋友的,我的姐们
特别胆小,想来又不敢来,就来我陪他,所以我就来了。」

  杨天一下就想到了,就说:「就是刚才那一个?」

  「对,就是你刚刚救下来的那一个。」

  杨天说:「没那么严重,那男的是流氓,我也是怕那个姑娘上当,万一出什
么意外,才多管闲事的。」

  「警察就是管闲事吧,是吗?」

  「也许是吧。」

  「对不起,我以前不在意你们,现在才发现,你们是好人。」

  姑娘虽然说的很真诚,但是杨天特别讨厌别人说他是好人,就觉得没意思起
来。这年头,「好人」早就被人用做特没用的人的代名词了。看看天色不早了,
就说:「谢谢了,我要走了,你们也早点回家吧,来这里找朋友,不要着急,祝
你们好运吧。」

  姑娘急了,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走就走?」

  杨天回头说:「怎么?还有事儿吗?」

  姑娘怯怯的说:「你,你能送我们回去吗?」

  杨天说:「那好吧,送别人回家,也是我们警察的义务。」

  这个姑娘就是冷华,他们两个就是这么认识的。后来她忽然找到杨天的单位
来,他们就慢慢相处起来,交起了朋友。

  那是个星期天。冷华约了他一块儿逛街,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杨天原来
想着她一定是约他逛商场哩,于是牵着他的手向不远处的华联商厦走去。

  「你往哪儿走呢?」

  「你不是要逛街吗?你说往哪儿走?」

  冷华笑了,做了个鬼脸儿说:「今天不逛商场,而是逛菜市场。」

  杨天也笑了:「怎么是逛菜市场?」

  冷华不看他:「你不是说爱吃饺子吗?咱们去买点菜,我今天给你做饺子,
你也尝尝我的手艺,你看好吗?」

  杨天心里忽然一热,就涌上来一份感动,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就随她走
向了菜市场。

  市场里人挺多,冷华先买了半斤羊肉,就在人家的水池上洗干净,再让人家
绞成了肉馅。然后才小声对杨天说现在要多吃羊肉,少吃猪肉,喂猪的老喂「长
的快」,那其实是激素,人吃多了不好。杨天只是点头,跟着走,不说话。

  然后他们走向蔬菜摊儿,冷华又买了八两茴香,人家本来给她称了一斤,但
是她坚持只要八两。然后又买了两毛钱的香菜,一毛钱的花椒,两根葱,最后又
买了一瓶普通的啤酒……杨天心里默默算着账,这些东西总共算下来也不到十元
钱。杨天服了,他感到这是一个很会过日子的姑娘。

  走出了菜市场,杨天笑着明知故问:「现在去哪儿?」

  冷华说:「当然是上我家呀。」

  「看起来你父母不在本市呀?」

  冷华白了他一眼说:「傻瓜。」

  杨天不再说话,他明白一个姑娘主动请小伙子到她的家里去,而且又做饺子
给他吃,这意味着什么。

  冷华的家在六楼,是那种老式的楼房,房子结构也很陈旧,说是两房一厅,
其实只是一间半住房和一个过道,窄窄的过道里只能够放下一张小小的饭桌。白
墙,水泥地,没有装修过,但是一切都收拾得很干净,让人走进来感到非常的舒
适。坐下来喝水的时候,他闻到了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化妆品的香味。但是,
没有彩电,没有冰箱,没有电话。一下就让人想到,这是一个虽然贫穷却很会生
活的女孩子。

  「没有想到吧?」冷华坦然的笑着说,「我父母是退休工人,还不在本市。
我原来有工作,这是单位分给我的住房,后来辞职给别人做公司,公司一破产,
我也成无业游民了。」

  「还没有找到新的工作?」

  「没有嘛。现在的工作好找吗?正经工作找不着,又不想去卖笑。」

  冷华嘴上说着,开始拌馅。杨天点燃一支烟,看着她干活。她先把那一毛钱
的花椒用开水闷上,接下来就洗菜,等菜洗好了晾那儿控水,这才回头用花椒水
打肉。她一边打一边说羊肉一定要用花椒水打开,不然羊肉吃起来就发木发涩。
打肉的时候她说要放上料酒和味精,还要少放一点酱油,但是切记不要放盐。并
且要顺着一个方向打,不要来回乱打。然后她开始和面,还告诉杨天面要和得稍
硬一点儿,放那儿醒醒就软下来了。她再回头切菜,把茴香切碎,加上葱丝,又
加上姜末蒜末,再加上五香粉,她边做边说千万不敢放盐,要先放香油,搅开把
油润进菜里边去,最后放上盐,再把菜和肉搅在一起,这样拌的馅包起来就不会
出汤了。

  饺子煮好时,冷华把切碎的香菜末放在小碗里,加上醋和少量的辣椒油,让
他蘸着吃,再一边喝着啤酒。感觉特别好,可以说杨天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吃过
这么好吃的饺子。

  冷华收拾好餐具洗刷完了,这才坐下来,给杨天点了一根烟,两只手托着下
巴看着他抽。

  「看什么?」

  「看你抽烟呀。」

  「抽烟有什么好看的?」

  「我爱看。」

  是沉默……

  青年男女在一块儿,就害怕没话说。两个人静静的相互望着,就不断有激情
的火花从眼神里一串串溅出来,僻僻叭叭的燃烧着对方的情感,再加上啤酒的冲
动,杨天放下烟,两个人就拥抱起来。

  接着是热吻,像长城那样长的起起伏伏的湿热的吻。

  接着是抚摸,手象鱼儿一样在肉体上游走,又像兔子一样在身上跳来跳去,
情感的兴奋点在相互的抚摸里春潮澎湃般的拍打粉碎和淹没着理智的堤岸。

  女人的呻吟终于拉响了性生活的琴弦。

  「好哥哥!」冷华咬着杨天的耳朵喃喃的说,「我受不了啦,抱我上床,废
了我……」

  杨天轻轻的抱起冷华走向卧室,把她放在床上,双目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冷
华解开他衬衫上的纽扣,露出宽广的胸膛,玉手在他的乳头上捏了几下,杨天再
也忍不住了,扑了上去,两个人一起动手,阻隔双方亲密接触的衣裳一件件飘落
床下,直到完全赤裸。

  杨天一边亲吻鲜红的嘴唇,大手则握住她胸前的软肉,拇指按在逐渐涨大的
蓓蕾上,不停的摩挲着,冷华完全放开了自己的身心,香舌微吐,时而扫过他口
腔的壁肉,时而压迫他舌底的泉眼,等口液充足,则和他的舌头交缠在一起,像
是两条小蛇在水中嬉戏。杨天口中浓重的香烟气味,熏得她如醉如痴下体扭动,
彷佛要磨出火花来。

  杨天在红唇上亲了个够,大嘴又攻向她的额头、耳垂、下巴,一路下探,叼
住了那怒张的樱桃,用力的吮吸,右手被嘴唇抢走了地盘,当然不肯就此罢休,
不知不觉间,已扣住了那饱满的肉馒头,微细的毛发撩拨着手心,一直痒到杨天
的心里。他灵活的手指拨开处女的阴唇,小拇指则钻进少许,左右寻找那颗传说
中的宝石。

  冷华全身猛的一颤,曼长的轻哼传入杨天的耳鼓,指尖接触到的细小的突起
几乎无法察觉,倒是那呻吟暴露了宝石的所在,指肚立刻压了上去,上下摩擦,
左右旋转,宝石也变的越发大了起来,隐约感到阴道深处有流水的迹象。

  「哥,别逗我了,快来吧!」

  受到如此鼓励,杨天胯下的阴茎猛的一跳,正抵住阴道的入口。小指恋恋不
舍的退了出来,硕大的龟头沿着肉缝滑动,顶端不时扫中宝石,强烈的快感使阴
道中的爱液终告流出,洒在龟头上,杨天低头看去,龟头已是一片润泽。

  杨天腰部用力,冷华肉臀上抬,「噗嗤」一声,龟头窜进阴道,两人同时发
出一声舒畅的呻吟。

  冷华双手抱住杨天的雄腰,用力一拉,阴茎随之探进二指,在一层阻隔下停
了下来,杨天明白到了紧要关头,又吻上冷华的红唇,少停片刻后,咬着她的耳
朵,轻声道:「会有些疼,你忍住了。」

  冷华双目闭上,满面通红,微微点了点头。

  阴茎后退,全身力气运足,猛的撞向那层薄膜。

  「啊……」冷华大叫一声,美目猛张,手上重重的拧着杨天的肌肉,似是痛
苦异常。

  杨天温柔的吻掉她眼角逸出的泪水,下身按兵不动,大手则在坚挺的乳房上
揉搓起来。

  破瓜的痛苦抵不住心头的渴望,不多时,冷华觉得疼痛稍轻,有些不好意思
的说:「哥,行了,都进来吧。」

  杨天却不敢放肆,只是轻微的抽动阴茎,渐渐的,阴道在血液和淫水的滋润
下通畅起来,阴茎活动的范围也宽广了许多,终于在无数次的开凿中,全数插了
进去。

  既然已经顺利完工,杨天不再顾忌什么,开足马力,一下又一下的撞击阴道
尽头的嫩肉,龟头在阴道中来回冲击,不时刮上旁边的褶皱,冷华觉得疼痛完全
消失了,只余下一片甜美的感觉从下体不停的传遍周身,紧咬的牙关松了开来,
一声声荡人心魄的呻吟回荡在房中,一声高过一声,由低微的哼吟瞬间变成清晰
的叫喊。

  几百下的抽插终于有了成果,龟头破开那层肉壁,闯进全新的天地,冷华快
乐的叫了一声,一阵涟漪从阴道开始,迅速泛遍全身,双手用力的抱住身上的男
子,阴唇、阴道、子宫口强有力的收缩挤压,将杨天同时带上颠峰。

  生命的精华在子宫中喷发,阴精、阳精同时大泻,合并成一条奔腾的河流,
在阴茎退出之后,狂涌而出,洒在床上。

  等两人从高潮中清醒过来,看着床上的落红片片,心底同时荡漾着深切的感
动,又热烈的拥吻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杨天要上班走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来四百元钱放在了桌子上。

  冷华一楞:「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天笑笑说:「啥也别说了,我明白你,别硬撑着了。」

  冷华恼了:「杨天你把话说清楚,你把我冷华当成啥了?」

  杨天伸手摸摸冷华的下巴,这才笑着说:「看你想到哪儿去了?你现在没工
作,手紧,我虽然工资不高,一个月也就700多块钱,但是足够我们两个吃喝
了。从这个月开始,我每月给你400元钱,你先用着好不好?」

  冷华默默的看着杨天。

  杨天说:「这样吧,你如果感觉这样不好,等你有了工作,挣了钱再还我行
不行?」

  冷华这才笑了:「那好,咱们可是一言为定,你现在每月给我工资的一半,
将来我挣了钱,不论多少,我每月也给你一半,你给我几个月,我还你几个月。
你要答应我。」

  杨天点点头说:「我答应。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说你将来每月挣300,
还我150,每月挣1000,还我500。」

  冷华调皮的说:「如果每月挣十万呢?」

  杨天说:「那就还我五万嘛,这个数我还能算不清楚?」

  冷华这才吻别杨天,放他上班去了。

  也就是从那个月开始,杨天每月给冷华400元钱,也不断到她那儿吃饭,
过起了婚前同居的生活。杨天心里明白,这些钱大都又花在了他身上。四个多月
过去了,杨天也没见她找到新的工作,好像她也不着急。杨天倒是急了,要出面
帮她找,她却说这是她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解决,绝不要杨天帮忙。杨天深知她
的个性,自尊心很强,就没有多事。

  有一天,冷华忽然脸红红的说:「你想娶我吗?也就是说想结婚吗?」

  杨天说:「现在就想办事。」

  但是,他接着说:「不过要等你找到工作以后。」

  冷华笑了:「这有什么关系?如果我找不到工作,你就不要我了?」

  「不是这个意思,女人如果没有工作,婚后老呆在家里,我又是个警察,东
跑西窜的不着家,时间一长你还不就烦了?有了工作,白天你可以去上班,就有
了一个透气的地方,你说是不是?这样,回到家里不就新鲜了?」

  冷华默默的点点头,没有接话。

  第二天,原本晴朗的天空居然飘起了雨丝,到了下午,冷华忽然给他打电话
说找到工作了,让他赶到休闲山庄,她在那儿等他,两个人好好庆贺一下。

  杨天好高兴,休闲山庄名字很文雅,其实是一个集吃喝玩乐为一体的高档消
费场所,杨天为了办案,市里曲曲弯弯的地方都跑遍了,因为没有业务关系,这
休闲山庄他还真没有进去过。他觉得上那种地方太过分了,但是考虑到只要冷华
喜欢,也就没再多想。

  休闲山庄坐落在一个小山上,一道高大的围墙把山庄与外面的喧闹隔绝了起
来,远远看去,倒像是古代的一个大户人家的庄院。穿过暗红色的大门,一股清
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得神清气爽。

  杨天刚进去,迎面走来一位漂亮小姐,礼貌的问道:「您是杨天先生吗?」

  杨天点点头,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小姐脸上绽放出迷人的微笑:「冷华小姐吩咐过了,要我专程在这里守着,
她现在正在「听雨轩」等您呢?」说完,她为杨天指明了「听雨轩」的方位,就
走开了。

  杨天转过一道回廊,一座古色古香的二层小楼出现在眼前,小楼虽然不是很
大,但雕梁画栋,青砖绿瓦,一派惟美的景象,一个身着宫装的少女手持红伞,
站在楼前,眉眼含春,正是冷华。

  杨天蓦的一震,心神恍惚起来,眼前的一切彷佛那么熟悉,自己好像曾经见
过似的,一时之间,他呆立原地,再也迈不出一步去了。

  冷华轻轻的走到他面前,摇了摇他的身子,关心的问:「哥,你怎么了?」

  杨天像是从梦境中醒来,甩了甩头,说道:「好奇怪的感觉,我彷佛到过这
里,可我记得从来没来过休闲山庄呀!」

  冷华听了,抿嘴笑了起来:「那你喜欢这里吗?」

  「不是喜欢那么简单,这里的一切似乎都透着无比的亲切,这里……就像是
我的归属一样。」

  冷华接口说:「那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吧!」

  杨天叹了口气说:「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梦想,我一个月的工资大概可以在这
里消费一晚,唉,想想倒是可以,可毕竟现实还是现实呀!」

  冷华望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忙道:「别说那么多了,先进去暖和暖和吧!
你也真是,下雨也不带把伞出来。」

  「我习惯了,没关系的。」

  冷华伸手挽着他,上了二楼,帮他脱下警服,换上一套宽大的长袍,两人在
窗前的茶几边做了下来。

  杨天奇怪的问:「怎么只我们两个呢?」

  冷华说:「今天这里不对外营业,就我们两个,也不要小姐服侍。」

  「那要花很多钱呀,我先去取点钱吧。」说完,便要站起身来。

  冷华一把将他拉住,说:「你放心,我这里有朋友,说好了全免费。」

  杨天放下心来,可面对茶几上一大堆各式各样的紫砂茶具眉头却皱了起来。

  冷华笑笑说:「你放心,我会这个。」

  杨天说:「就我们两个,摆这么多家伙做什么?」

  「老土了吧?这是茶艺,本身带有许多表演的味道。主要是通过小姐的服侍
和表演,使茶客进入一种感觉,感觉自己清雅起来了。」

  「说白了,也就是换一种形式赚钱。」

  「不错。」冷华说,「有钱人只吃酒肉,也觉得自己太俗。你给他换一种形
式,让他坐下来清清雅雅高高贵贵的谈生意,虽还是谈钱,感觉却不一样了。」

  「这种骗人的办法不错。」

  冷华笑着说:「也不能够说完全是骗人的,喝茶确实是一种享受。来,我给
你沏茶,你慢慢喝,保证你不虚此行。」

  冷华先用开水烫烫茶碗,又往茶船里倒掉头一道茶,这才递给杨天。

  杨天听从她的教导,先闻了闻,然后喝了浅浅的一口,忽然想到什么一样:
「这个我喝过,闻着一股豆花香,是龙井。」

  冷华喜出望外:「太好了,你的感觉真好。」

  杨天一边和冷华一块儿喝茶,一边看着冷华忙来忙去的沏茶,自己也笑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个警察还能够过过这种老细老细的生活。

  「你再尝尝这个,看看能不能品出别的味道来?」

  杨天闻闻喝喝,又想想说:「人家都说龙井是最好的茶了,怎么这个茶比龙
井喝着还嫩呢?」

  「你感觉不错,这是碧螺春,在茶里是最嫩的了,还有人叫她少女茶哩。」

  冷华又给他沏了两道茶,一是珠茶,一是苦茶,最后端起一盏茶,说:「你
喝喝这个怎么样?」

  杨天品了品,觉得说香不香,说苦不苦,直觉得清气入心,非常的舒服。

  「我喝了这么多,数这个茶我喝着最对味。」

  冷华说:「我想着就是这样的,看来我估计得不错。实对你说吧,这就是河
南信阳产的毛尖,也是名茶之一呢。」

  「好,比来比去,还是这茶最好。」

  「名茶没有什么好坏高低之分,只是喝茶人对它们的感觉不同罢了。」

  「信阳毛尖对我的味道。」

  冷华悄悄瞄他一眼说:「因为它清苦。」

  「清苦?对,清苦,回味无穷,这两个字太妙了。呵呵,茶也喝完了,咱们
走吧。」

  「走?你今天干什么来了?」

  「干什么来了?」

  「我问你呢。怎么?不问问你老婆的工作了?」

  杨天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对不起,喝茶喝得我什么都忘了。」

  「让我告诉你吧。」冷华调皮的看着杨天说:「我的工作就在这里。」

  杨天开始觉得有什么异样了,默默的看着冷华。

  冷华平静的说:「听雨轩只是茶座,整个休闲山庄就是我开的,我就是这里
的老板。」

  杨天傻那儿了……

  「天哥,请原谅,」冷华忽然认真的说,「咱们吃饭的哪个家是假的,那时
我借别人的,我说我家不在本市是假的,我自己没有工作也是假的,虽然这一切
全是假的,但是,我对你的感情一点不假,全是真的。」

  杨天点点头:「我知道。」想了想又说,「你这么做,也可能有苦衷……只
是现在回想起来,你那么认真的为我做饭,真是难为你了。」

  「你错了,那是我愿意。」冷华神情的看着他说,「那是一个女人必备的生
活能力,我为什么不能做?只要是我爱的男人,我什么都会为他做的,我以前怎
么做,以后仍然会怎么做,你要相信我。」

  她顿了顿,又说:「我家里很有钱,但是爸爸开始只肯借给我五万元,还要
打借条,就再也不多给了,我把钱全都买了股票,开始赔了,可我不服气,又借
了十万,重新杀回股市,后来形势变了,新买的股票飞涨,套住的股票解套了。
我算算账,还了爸爸的债务,我还赚了近一百万的利润。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迷
上了品茶,又回来开始做茶艺的生意,先租房搞茶座海赚,接着加上了酒菜,又
加上了桑那、健身、保龄球……你都看到了,我把整个山庄全盘下来了,做起了
一整套休闲的生意。」

  「找你的男孩子应该不会少吧,你怎么会看上我呢?」杨天的语气有点酸酸
的。

  「没错。但他们都是为了我的钱,个个都迁就我,他们希望通过我而占有我
的钱财。但是,他们错了,我不是那种喜欢男人迁就的女孩子,正好相反,如果
找到了意中人,我倒是喜欢迁就他。我假装成一个穷姑娘,在社会底层寻找自己
的爱情,自己走进生活。一个一个,后来就碰上了你。你说茫茫人海,咱们两个
能够相遇,也算是缘分吧,其实,这座『听雨轩』也是后来建的,是我在一个离
奇的梦里见到的,后来依照梦中的样子请人盖的,刚才看你这么喜欢,我可高兴
哩,也许我们前世就是一对恋人吧。我说完了,你相信吗?」

  杨天点点头:「我相信,只是,我毕竟是一个警察,并不很适合你。」

  「你别吓我,没有打退堂鼓的念头吧?我把自己推销出去可是不容易呀,你
可别想着退伙啊。」

  杨天摇摇手也开玩笑说:「你认为我们警察,要钱没钱,又整天不着家,找
到个女朋友就容易呀?这年头只有两种女人会嫁给我们警察,一种是没头脑的,
一种是一时头脑发昏的。」

  「那好,我可是把你当做说话算数的男人。」冷华终于笑了,她取出一张票
据,递个杨天,「先把这个还给你。」

  杨天拿在手里认真的看看,竟然是一张五十万的现金支票,心里吓了一跳,
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钱,他收下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左右为难。

  冷华说:「这可是咱事先说好的,其实这五十万还没有你的1600多呢,
你那是工资,我这是利润,哪个份量轻重我还知道。你要是觉得不能接受,就当
是我的陪嫁好了,你拿这些钱去办婚事,我可不想结婚的时候叫人看不起。」

  杨天明知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却也不好再拒绝,就把支票收了起来,「我就
先用着,用不完再还给你好了。」

  冷华轻轻走到杨天身边,依偎在他怀里,媚眼如丝:「哥,我要你疼我。」

  在这春雨缠绵的夜里,小楼里传出最动人的呻吟……

                              【全文完】

***********************************
  天大天才:「一直以来,我认为色情文学的昌盛是因为它可以迸发人潜在的
欲望,因此广受恶魔们的欢迎。色情小说要写的好,就不能只是同一套的动作和
模式,文章看的多了,就有一种雷同的感觉,但一样是男女交合,怎么才搞的有
新意呢?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苍天不负有心人,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终
于被我想到了。」

  弄玉:「是什么主意呢?」

  天大天才:「既然可以射出液体,那么,可不可以射出其它的东西呢?可以
的,传统文学做不了的东西,色情文学一定能出色的完成它,不为别的,只因为
色情文学是充分发挥人想象力的产物。一股莫名的冲动使我摸上了键盘,写下了
这个近乎荒诞的《前世篇》。」

  半之青蛙:「原来是这样子啊……」

  天大天才:「期间,我也曾想过要描写全部的细节,包括两个人情爱恩仇的
所有转变过程,可写着写着,原本的写作思维又一次的左右了我,与其我写得详
细,还不如给读者宽阔的想象空间,让读者能以自己的方式体会文中没有叙述的
片段。」

  忘怀:「那有什么心得呢?」

  天大天才:「写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居然在描述一个悲剧,新年来临,怎么
好意思带给大家悲伤呢?于是又赶工完成了《今世篇》,给了主角一个美满的结
局,也还大家一份愉快的心情。」

  K:「还好是这样,我不喜欢悲剧结尾啊!」

  天大天才:「最后,蛇年过去,马年将至,小弟在这里祝愿各位和我一起金
蛇狂舞,万马奔腾(嘿嘿,都是同道中人,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呦!),为伟大
的色情文学事业而奋斗吧!」
***********************************[/font]

旧爱新欢 2009-5-12 13:11

第四夜·蝙蝠女:蝙蝠,猫,与许瑞克 作者:CSH

[font=宋体]                  第四夜·蝙蝠女:蝙蝠,猫,与许瑞克


作者:CSH
            第一部份——蝙蝠与猫

  从许瑞克大楼顶楼办公室的一个阴暗角落里,蝙蝠女看着她的老对手鬼鬼祟
祟的身形。陷阱已经布置好,而且马上就会生效了。

  科瑞。许瑞克,马克斯。许瑞克的侄子和继承人,已经和蝙蝠女约好来测试
这栋大楼安装的高科技安全系统。他对新闻界宣称他买下了一颗稀有的钻石,收
藏在许瑞克大楼的保险箱里,准备把它当成诱饵,想要引诱猫女郎来偷它。

  他们知道猫女郎不可能抗拒像这样的诱惑,尤其是它关系到马克斯。许瑞克
(那个在某方面来说「谋杀」了瑟琳娜。凯尔的人)的最后一个亲戚。

  在蝙蝠女的注视之下,穿着黑色紧身装束和性感的长统靴的猫女郎,一路闪
躲着雷射光,行动和声音感应系统。在猫女郎用雷射钻孔机在保险箱的金属门上
烧出一个小孔,伸入光纤照相机,然后旋转着号码锁找出开门的密码时,她仍然
耐心地等候着。

  猫女郎没有丝毫的怀疑,她根本没有想过:一个拥有如此巨大财团的人,为
什么还会使用一个这种老旧号码锁的保险箱。

  猫女郎转到最后一个正确的号码,保险箱打开了。她知道在音响感应系统关
闭以后,只有几秒钟的时间来取得钻石然后安全逃走。拉开保险箱的金属门后,
她惊讶地发现到里面居然是空的。她马上了解自己被设计了,从她背后所传来的
声音更证实了这个猜测。

  「猫女郎,你果然来了,我就知道你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诱惑。」蝙蝠女说
道,办公室里的灯光同时缓缓亮起。她环抱着双臂现身出来,长长的皮披风在背
后飞舞着。从后方照来的柔和光线,照亮了她那套合身的蝙蝠装上橡胶和皮革的
曲线,强调出芭芭拉?威尔森的好身材,从尖头的长靴,闪烁的臀部,一直到达
她的胸部。

  猫女郎转过身来,发出了愤怒的嘶嘶声:「蝙蝠女!这是你设的圈套!为什
么?」

  「因为你是一名罪犯。」蝙蝠女说道。

  「而且因为科瑞。许瑞克要求我的协助。他很感激你能协助他找出在这套安
全系统的弱点,而我则可以帮艾克罕收容所增加一名囚犯。我想这是一举数得,
你可以这么说。」

  「你居然会帮助一个在血统里包括了谋杀的人?」

  「科瑞一点也不像他的叔叔。」蝙蝠女辩护着说道。

  「听起来你似乎对他有点好感。」猫女郎嘲弄地说道:「真可爱!我必须说
你们两个人会成为一对很相配的情人——一只蝙蝠和一只老鼠。」

  「好吧,我想你可以选择比较轻松的方法……」在她用防御的姿势接近猫女
郎时,蝙蝠女说道:「或着我们可以让这困难点。」

  「我一向就喜欢挑战。」猫女郎说完,马上冲向蝙蝠女。

  她的攻击速度使蝙蝠女感到惊讶,她略为向后倒下,减轻了一部份猫女郎的
攻击力量,然后抬起修长的双腿踢向猫女郎,使她倒在自己身上。当猫女郎翻过
身来,准备用她带有尖刺的鞋跟攻击她的头部时,蝙蝠女很快地翻滚开去,站起
身来,猫女郎也立刻跳了起来。

  就和她的名字一样,猫女郎试图用剃刀般锐利的爪子挥向蝙蝠女的脸颊,蝙
蝠女用个假动作闪过了她的攻击。她们两个人不停地环绕着大办公室用手脚攻击
对方,完全没有注意到在隐藏在角落里的监视器。科瑞正在大楼的另一个房间里
观赏着这场娱乐表演。

  这的确是他所见过的最精彩的打斗。她们两个人几乎拥有相同的格斗技巧和
敏捷度。当其中一个人占上风的时候,另一个人就会猛烈反击,直到情况改变。
来来回回地,蝙蝠女和猫女郎无情地用拳头攻击彼此。

  蝙蝠女的腹部挨了一记侧踢,让她吐了一大口气,然后她报复地用反手挥打
到猫女郎脸上。当彼此的精力都开始减弱的时候,她们两个人跌在毛绒绒的皮沙
发上,手脚互相纠缠着,发出了塑料和橡皮摩擦的声音。那两个凶猛的搏斗者不
停地喘着气,脸和脸的距离不到一吋。

  她们两个人都极力想抢到上面的位置,猫女郎用力向后拉扯着蝙蝠女长长的
金发,而蝙蝠女则用一只手臂紧紧压着对手的喉咙,想让她因缺少空气而窒息。

  从他的办公室里,科瑞着迷地注视着这场意志力的较量。他等不及想看到最
后的结局了。到底谁会获得胜利呢?当然,在最后结束的时候这一点并不重要。

  突然间,猫女郎把头靠近对手,用舌头舔了蝙蝠女的脸颊一下,女英雄恶心
地皱起眉头。这一瞬间的分心,让猫女郎刚好找到足够的时间脱离了蝙蝠女的掌
握,并拔出她的皮鞭。

  猫女郎觉得她已经受够了。她要用皮鞭鞭打这个女英雄到她投降为止,并制
造出让自己逃走的机会。

  蝙蝠女很惊险地举起手臂挡住猫女郎的第一下鞭打。再迟个一秒钟,鞭子就
会在她光滑的脸颊上割出一道很深的伤口。这使得蝙蝠女有点后悔她用小形的面
具取代了蝙蝠面罩。

  在猫女郎继续她那凶猛无情地攻击时,蝙蝠女用她的披风抵挡了大部份的鞭
打。即使橡胶制的服装吸收了大部的冲击,当她修长的大腿被鞭子扫到时,蝙蝠
女仍然感受到剧烈的刺痛。

  猫女郎知道她的鞭打并没有太大的效果,但是她还是继续挥舞着长鞭,她试
图移动着越来越靠近到墙边,准备从窗口逃走。蝙蝠女却已经发现了她的企图,
当猫女郎挥动鞭子最后一次攻击然后转身逃跑时,在她跳离窗户之前,蝙蝠女及
时地举起手臂发射了一个小型的蝙蝠爪。

  猫女郎离开原地还不到一秒钟,就感到有什么东西紧紧咬住她的右脚踝。

  当她被向后拉回到办公室里的时候,猫女郎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接着在被重
重地摔到办公室的地毯上时,几乎把她体内的空气完全挤了出来。

  她倒在地上,一时还没有办法从晕眩和喘气中恢复过来,蝙蝠女立刻跳到她
的后方,跨坐在她身上,然后抓住猫女郎的双手,用力把它们拉到她的背后。她
很快地取出一付不锈钢制的蝙蝠手铐,紧紧地锁在猫女郎的手腕上。

  猫女郎发出愤怒的嘘气声,在她的捕捉者身体下方猛烈地扭动着,蝙蝠女接
着取出一条细绳索捆在她的脚踝上,另一端则向上穿过固定在天花板上的一座金
属灯架。她马上被单脚朝上地倒吊了起来,在她扭动着背后双手想脱出手铐时,
另一只脚则是狂乱地踢动着。那个邪恶的女人边挣扎边诅咒,让蝙蝠女想起一只
刚从丛林里捕获的野猫。

  「把我放开,母狗!」猫女郎发出嘘声:「你会为这件事付出代价的!」

  「当你待在监狱里的时候,可以把它写到你的日记本里。」蝙蝠女对着底下
的猫女郎露出微笑,挑衅地嘲弄道。

  「你做的很好!」突然从身后传来赞赏的话声。办公室的门打开了,科瑞。
许瑞克带着两个蝙蝠女从来没有见过的同伴走了进来。

  其中一位是穿着黑色皮制野战外套和发亮的黑色伞兵靴的高大男人。他黑玉
色的头发又长又直,披散到他的胸部和肩膀周围,还戴着一副黑色的太阳眼镜。
蝙蝠女觉得他就像是一个中世纪的野蛮人,纳粹,重金属杂志的里吸血鬼等的诡
异组合。

  另一位是一个东方人,而她的服装也是同样的怪异。她穿着皮制的紧身衣,
性感的高跟长统靴,以及长到手肘小羊皮手套。丝绸般细致的头发梳着时髦的发
型,有着毫无瑕疵,就像精美磁器一般的肤色。还有美丽的脸颊以及深紫罗兰色
的嘴唇。当被紧紧绑住的俘虏尖叫着努力想释放她自己的时候,那个东方女人露
出淫荡的眼神注视着猫女郎。

  突然间,蝙蝠女觉得房间里好像有一股不寻常的电流通过她的身体。即使戴
着一副暗黑色的墨镜,蝙蝠女仍然感到另一个男人正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她。

  当他露出牙齿微笑的时候,她感到很不自在。

  「嗯,我想这里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蝙蝠女说道。「我现在要把猫女郎
带走了」。

  「恐怕我们的计划有一点小小的改变,蝙蝠女。」科瑞这么告诉她。

  「你是什么意思?」蝙蝠女问道。她不喜欢他那种说话的方式。

  「很抱歉,我还没有介绍我的朋友。」科瑞对他的同伴的方向作了个手势,
说道:「这是傀儡。」

  傀儡点了点头,双手背在身后,半弯腰地向蝙蝠女行了个礼,脸上却带着一
股诡异的笑容。他的声音低沉而且带有喉音:「这是我的荣幸。」

  「而这一位则是林。」科瑞介绍那位美丽的女人。

  林只是直直看着面具后面蝙蝠女的眼睛,浅浅地微笑着,感觉起来就跟毒蛇
望着受伤小鸟的眼神一模一样。

  这两个人带给蝙蝠女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她很怀疑他们和许瑞克在一起做
什么?他们看起来并不像那种会坐在会议室里的类型。

  「好罢,许瑞克,计划有什么改变?」蝙蝠女在一段尴尬的停顿之后问道。

  「猫女郎现在是我的财产了。」科瑞平静地说道。「而你马上也就会是了。
傀儡和林要在这里协助我对你们的训练。」

  「训练?」蝙蝠女困惑地回应着,目瞪口呆。

  他有什么目的?蝙蝠女怀疑着。

  「是的。」科瑞继续说道:「猫女郎要对我叔叔和侄子们的死亡负起全部责
任,你或许知道吧。我要教导她一些课程,让她明白冒犯了许瑞克家族的后果。
至于你,蝙蝠女,由于你和蝙蝠侠的关系,你也在我报复的范围之内。」

  「科瑞……」蝙蝠女想说些什么。

  「我知道这很难让你立刻就接受,蝙蝠女。」科瑞说道。「但是一段时间后
你就会明白。我很抱歉误导了你,让你和其它人都把我看成一个无害的,善良的
慈善家,想要更正我叔叔所有的犯罪行为。但是……落到地上的苹果还是不会远
离树根的……脱离了旧的环境……所有的一切……无论如何……你知道我要说什
么。」

  许瑞克,傀儡和林三个人都拿出了一套鼻塞,连接到一条细塑料管上,然后
把它插到鼻孔里,蝙蝠女困惑地看着他们的举动。在她还没有弄清楚发生的事情
以前,她发现许瑞克按下手里的遥控器上的一个按钮,他们背后所有的门都关闭
了起来。然后她听到一种柔和的嘶嘶声。

  「你大概在怀疑我们想做什么?」在科瑞说话的同时,傀儡和林开始缓缓地
绕着蝙蝠女的身体移动着,试图从不同的方向接近蝙蝠女的背面。

  「这个办公室是密闭的,而我现在正在把室内的空气抽出去,就像在飞机上
的驾驶员座舱一样。当氧气快速地消失的时候,你马上就会感到失去方向感……
头晕眼花……开始看见幻像了。」

  蝙蝠女已经开始感受到缺氧的症状了,她喘息着想要吸进更多宝贵的空气,
但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她试着转身面对傀儡和林,他们脸上的呼吸管连接到衣服
里面的小型氧气筒,所以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林捡起了猫女郎的皮鞭,像个虐待狂般用它小心地缠绕在蝙蝠女那修长的脖
子上,在晕眩的蝙蝠女紧紧抓住鞭子的时候,把她拉向身前。然后,傀儡走到她
的背后,用一只手抓住已经感到虚弱的蝙蝠女的头部向后扳,另一只手则把一块
浸满麻醉药的厚布盖到她的嘴上。

  「噢……」蝙蝠女努力挣扎着,却只能在厚布下发出一阵低沉的呜咽声,没
有产生任何效果。

  「你要知道,我们不想冒任何危险。」科瑞说道,看着傀儡和林慢慢地强迫
蝙蝠女跪倒下来,然后让她毫无意识地平躺在地毯上面。

  林弯下腰,把蝙蝠女的头发拨离昏睡中的脸庞,小心地检视着她那柔软的躯
体;傀儡则靠近猫女郎,弯下身体在近距离仔细地观察她。他很明显地对那个妖
艳的女人产生了兴趣,而她正在尽力抗拒着不要昏迷过去。

  「睡吧,我的小宠物。」傀儡平静地说道,把另一块浸了麻醉剂的厚布放到
她喘着气的小嘴边,猫女郎左右转动着头部勉强抗拒着。

  科瑞注视着傀儡和林处理着他们的猎物,先用特制的金属手铐分别紧紧束缚
在蝙蝠女的手脚上,在手铐的两个金属环间,连接着一根短短的金属棒,然后使
用两根呈十字形的金属棍,在她的背后连接上两根横棒,把蝙蝠女的手脚绑在一
起。接着又用另外一个金属铐子铐在她的腰部,另一端则连接到那十字形交叉的
正中间。最后,一个金属制的把手准确地连接到金属架上,使重量能平均地分散
开来,好让傀儡能轻易地抬起他的俘虏。

  等到他们对猫女郎做了相同的处置以后,科瑞才让房间里的空气恢复正常。

  「好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把她们带到地下工作室去。」科瑞对
着部下们说道。他们很明显地对能够有「训练」这两个新猎物的机会感到非常兴
奋。

  「我希望她们能在二十四个小时之内回到这里。变成温顺地……驯服的……
同时还热情地想取悦我。」

  傀儡和林看着彼此,邪恶地微笑着。在他们抱着猎物走向隐藏的电梯时,两
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到兴奋了起来。

  在他们走进通往许瑞克大楼里地下秘密巢穴的电梯之后,林就迫不及待地转
身看向她的同伴,询问道:「你想要哪一个?」

  「我小的时候,妈妈从来不肯答应让我养只小猫。」傀儡微笑着说道:「她
说它们是邪恶的动物,但是我总是想要跟小猫一起玩耍。它们是那么地柔软……
那么地温驯。」

  「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我常常把它们扔到水里淹死。」林像一个小学生般
吃吃地笑了出来。

  「你还真是残酷啊。」傀儡笑道。

  「你难道不能让这个电梯走得更快一点吗?」林抱怨着说道。伸出一只戴着
手套的手指,缓缓划过蝙蝠女微启的双唇,而傀儡则宠爱地轻轻抚摸着猫女郎的
头罩,那两个仍然沉睡在麻醉药的效力中的俘虏,浅浅地呼吸着,断断续续地发
出了相应的呻吟声。


            第二部份——林的世界

  那些梦里的内容总是类似的。

  芭芭拉·威尔森,再度回到了奥克斯桥学院,仍然穿着她的学校制服——绉
褶的裙子,宽松的上衣,有斑纹的领带,毛衣,长到膝盖的袜子,以及低跟的鞋
子。

  仍然是上课的时候,她在走廊上向着大厅尽头的那扇门走过去。当她走到门
前,打开门,一位职员带领她走进校长的办公室。

  芭芭拉非常地紧张。她知道自己被叫到办公室来的原因:她有大麻烦了。

  校长正坐在书桌后面看着一份档案,他让芭芭拉站在橡木书桌前面等待着,
没有让她坐下,像是没有注意到她。

  在芭芭拉想要开口的时候,校长抬起头来看着她。

  「我必须说我对你非常地失望,威尔森小姐。」他拿下眼镜,向后靠在椅子
上说道:「你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吗?」

  芭芭拉完全不知所措。不但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甚至没有勇气对着
校长严厉的面孔讲话,就好像她已经被他催眠了一样。最后,她只能结结巴巴地
回应道:「没有……先生。」

  「很好。」他站起来说道:「你一直是个好学生。虽然我很不想这么做,但
是我现在还是得处罚你。」

  芭芭拉看着校长走到房间的一个角落,拿起一根平常在讲课的时候用来指向
黑板的长棍子。当她发现校长所说的处罚会是什么的时候,她的肾上腺素开始急
速地分泌起来,她几乎无法相信。这里是一所高级中学,他们怎么会仍然使用这
种训练儿童的处罚方法?

  「请你弯下腰并且把双手放到书桌上。」校长命令芭芭拉道。

  在芭芭拉能够开始回应或抗议之前,她感到校长紧紧抓住她的手臂用力把她
的上身往前推,直到她不得不按着书桌勉强支撑自己。

  他用坚决的声音命令她道:「不准动,威尔森小姐。」使得她非常惊讶。

  「我……等等……」芭芭拉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在感觉校长用手指把她的短
裙子撩到腰部上方的时候,她惊慌地喘不过气来。芭芭拉因为恐惧而僵住了,她
努力想要找些话说。但是就像在以前的许多次梦里,没有办法让身体移动或做出
任何反应。

  「比起起对我的伤害,这会伤害你更多些。」校长说道,芭芭拉几乎能够在
他的声音发现嘲弄的音调。难道他不应该意谓着相反的说法吗?

  啪!在芭芭拉惊讶的喘气声中,毫无预警地挨了第一下重击!就直接重重地
打在在她坚挺的小屁股上。对她来说,光是裙子被向上撩起露出了棉质的内裤就
已经够让她感到丢脸了,但是现在他还用一根木棍打她的屁股。当校长抓住她的
肩膀紧紧按着,再一次打在她下身时,她正想要转身表示抗议。

  「噢!」芭芭拉痛苦地大叫出来。她不能相信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我警告过你不要乱动。」校长严厉地说道。「现在你要额外多打一下。」

  「啪……啪……」一下接着一下的拍打,使得芭芭拉羞愧地红了脸。

  她紧紧地咬住嘴唇,忍不住呻吟出来,校长继续那烧灼般的鞭打,一共是十
一下。整个鞭打的过程花了不短的时间,而在结束的时候,芭芭拉的眼睛已经充
满了刺痛的泪水。

  但她发觉校长还是没有放开她,一只手仍然在她的脖子背面抓住她的头发。
当她试着想从他粗暴的掌握里挣脱的时候,校长对她说道:「威尔森小姐,我们
还没有结束呢。」

  校长突然把她向前推倒,向下压在书桌上方,她鼓胀的胸部紧紧挤压在坚硬
的桌面上,芭芭拉惊慌地喘着气。她试着把手伸到背后,让他的双手放松,想要
蠕动着脱离他的控制。他只是再次紧紧地抓住她,把棍子放在书桌上她的身体旁
边。

  「请你……让我起来……」被这整个可怕的情况吓坏了的芭芭拉哀求着。

  「威尔森小姐,你不会想让这件事更难受的。」在他用一只手按着她,并且
开始用另一只手拉开长裤上的拉炼时,校长对她说道。

  当芭芭拉听到他解开拉炼的声音时,她哭叫道:「你想……要做什么?」

  「威尔森小姐,这是要让你学到,当你违反校规的时候,就必须想到会遭受
的结果。」

  「求求你……我很抱歉!」在她感觉到内裤从背后被向下拉的时候,芭芭拉
恳求着。

  「在我们学校里,道歉并不能让你减轻处罚,威尔森小姐。你们所有学生应
该都知道的。」

  「噢……」突然间,校长的肉棒猛烈的贯穿她,就像是一把火烫的利刃毫不
留情的刺入了她的密径里,芭芭拉尖叫了出来。她紧紧握住书桌的边缘,校长开
始在她的体内抽动着,抓住她两片柔嫩的臀部粗暴地紧压在书桌上,让芭芭拉在
桌面上不住地扭动着。

  当校长开始在她的体深入浅出的戳弄下,芭芭拉也逐渐有了兴奋的感觉。她
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在这种处罚的情况下,产生激动的情欲。

  「啊……啊……」芭芭拉在想象的狂喜中,开始轻柔地呻吟了出来。

  坚挺的插入渐渐让她产生了强烈而鲜明的感觉,在她的体内流窜着一阵阵激
烈的兴奋波涛。在和年轻的学生性交了长长的几分钟之后,校长突然完全地退出
了她的体内,一股产生的失望感让芭芭拉觉得十分困窘。难道她实际上是想要他
再继续下去?

  她惊讶地等待着他的下一个动作,在他拉起她的身体转成向上躺着时,喘着
气面对着他。更让她感到意外的是,那个校长已不再是校长,而是变成布鲁斯。
韦恩了。

  她惊慌地张大了嘴巴,还没有办法说出任何一个字以前,布鲁斯对她说道:
「蝙蝠女,我还没有结束对你的处罚呢。」

  布鲁斯。韦恩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强迫她弯曲双腿,在芭芭拉被强迫跪到地
上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正穿着蝙蝠女的装束,披风在肩膀周围飘动着。

  「你太粗心了,蝙蝠女。」布鲁斯。韦恩警告着她,用那种和校长相同的严
厉音调继续说道:「你需要学习该如何遵守我所定下的规则。」

  芭芭拉抬头看着布鲁斯。韦恩充满谴责的眼睛,没有发现布鲁斯正在解开裤
子的拉炼,露出他的肉棒来,直到它强迫地通过了她微微张开的双唇,深深刺入
她的嘴巴里。

  「噢!」在布鲁斯。韦恩坚挺的肉棒几乎要塞满到她的咽喉时,芭芭拉低哼
了一声。

  她试着把头略向后移,但布鲁斯紧紧捉住她金色的头发,强迫她低下头去,
直到她几乎要被他巨大的肉棒窒息了。

  「嗯……嗯……」当布鲁斯开始在她的嘴里抽插的时候,芭芭拉试着反对。
但是她完全没有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让他抽动着并努力地吸吮着。

  她的唾液使得肉棒稍微润滑了一些,现在它可以比较轻松地抽动及插入喉咙
了。在布鲁斯。韦恩的掌握之下,她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虚弱地抓着他的
大腿,闭着眼睛接受他的处罚。

  「你必须学会用我的方式来做事,不然的话……」他说道。

  他现在听起和平常完全不一样,更严厉一些,当芭芭拉再一次睁开眼睛温顺
地向上看的时候,她发现口交的对象已经变成了穿着全套装束的蝙蝠侠。那双隐
藏在厚厚的橡胶头罩里的暗黑色眼睛,邪恶地注视着她。

  芭芭拉的情欲突然被眼前的身形唤醒了,面对蝙蝠侠所产生的责任感,和有
可能有让他失望的罪恶感,让她想要尽可能地取悦他。她用一种逐渐加快的节奏
前后摆动着头部,直到感觉他激动了起来。在这同时,她感觉到好像有一股电流
通过了自己的身体,也更加地紧张起来。

  两只戴者皮手套的手掌固定住她的头向前支撑着,火热的精液喷洒入芭芭拉
温暖的双唇中。她饥渴地吞咽着,突然间,一只戴者手套的手掌插入她的双腿之
间,狂热地挑逗着她的分叉蜜处,试着把她带上强烈的高潮。

  那几乎是足够的了。

  她紧紧抓住自己的身体,臀部颤抖着,蝙蝠侠高声地呻吟着,继续固定着她
的后脑,直到把最后一滴精液喷射入芭芭拉小嘴里,流入她的咽喉中。

  芭芭拉知道这只是一场梦,而且她很快就会清醒过来,发现蝙蝠侠不再压在
她的身上。恐惧地了解到就像以前的每一个梦一样,她再一次没办法达到高潮。
这使得她几乎要呜咽出来。

  但是这一次却不同了。蝙蝠女是被身体里面那股逐渐增长的快感所唤醒。她
知道自己正从一个熟悉的春梦里清醒过来,但是那种到达高潮前的兴奋感觉的确
正在她的体内增强着。这次或许会是不一样的。她一定可以达到高潮!

  「啊……啊……啊……」紧紧地闭着眼睛,蝙蝠女娇媚地呻吟着,努力地对
抗着即将清醒的感觉,想要满足自己体内最深处的欲望。

  狂野的快感逐渐地在她的全身堆积了起来,蝙蝠女的身体反应着渐渐增加的
兴奋程度,紧张地颤栗着,终于产生了爆炸般的激烈高潮。

  突然间,她感到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很快就完全清醒过来:她的手并不是
像梦里一样地摆在双腿中间。事实上她的两只手都举在头顶上方,紧紧地被铐在
金属制的床架上。

  她马上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到那个许瑞克在办公室里介绍给她,被称为的
林的东方女人,美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阴险的微笑,正从上往下地注视着她。不
仅紧如此,透过她的橡胶服装,正在她腿间抚摸着的是她的手。

  「嗯!噢……滚……开……」蝙蝠女忿怒地吼叫着。当她发觉到在她沉浸在
美梦里,失去意识无法抗拒的时候,林对她做了些什么,全身的血液就像是在逆
流着,整个人羞怒地变成粉红色。

  「喜欢我这样抚摸你吗?」林满意地微笑着问道。「如果你喜欢的话,我还
可以更进一步。」

  「别……碰我……」被林取笑的蝙蝠女激烈地回应道。发现自己的双脚也被
紧紧地铐在床架上,蝙蝠女对林大声咆哮着。

  蝙蝠女愤怒地咕哝着,扭动着挣扎了几分钟,仅仅让整张床在地板上移动了
几吋远,林兴高采烈地欣赏着她毫无用处地努力反抗着身上的束缚。

  发现林正从她绝望的挣扎里产生了更强烈的欲望,蝙蝠女突然地停了下来,
胸部上下起伏着,鼻尖闪烁着汗水,深深地呼吸着。现在,蝙蝠女唯一能做的就
是给林一个冰冷忿怒的瞪视。

  「你生气时的表情真是令我心动!」

  林弯下腰面对面地接近蝙蝠女,用手指轻轻拂过发红的脸颊,把盖住脸孔的
头发挪回脑后。然后她斜靠到蝙蝠女的身上,在她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一只手
紧贴在女英雄的双腿间,不断地挑逗着。

  「嗯!」蝙蝠女轻哼了一声,在林试着把舌头伸进她的嘴里时把头转开。

  林毫不在乎地用她的舌头轻轻舔着蝙蝠女的脸颊和脖子,女英雄试着想要躲
开林的舌头,但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个邪恶的女人能够随心所欲地处置蝙蝠女,
想对她的身体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她现在只能紧紧闭上眼睛,无助地拉扯着手脚
上的束缚,紧张地把自己的身体弯曲到最大的限度。

  林结束舔舐蝙蝠女的脖子和耳朵,向上斜靠着床架检视着她的俘虏,很明显
地享受着女英雄轻蔑的蹬视,她决定现在是开始真正地和这个不断蠕动挣扎的俘
虏享乐的时候。

  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一直幻想着如果有一天能捉到一个女英雄,将要对她
做些什么。这是林第一次有机会能虏获一个真正的女英雄,她有那么多想做的事
情,以致于她没有办法决定该先做什么。终于,她灵机一动,杏仁状的眼睛兴奋
得闪闪发亮。

  林用她戴着天鹅绒手套的手指,在蝙蝠女面具的边缘环绕着,蝙蝠女紧张地
看着她的动作,希望她的捕捉者并不是真的像自己想的那么深思熟虑。

  但她的希望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响应,蝙蝠女从林的眼睛里发觉了一闪而逝的
亮光,就好像林可以读出她的想法一样。当林突然抓住面具的边缘,想要把它剥
离她的眼睛的时候,蝙蝠女立刻开始猛烈地转动和摇晃着头部。

  「不要!噢……你不……可以……住手!」在林解下她的面具,并刻意地挥
动着的时候,蝙蝠女尖叫道。

  蝙蝠女突然间弓起身体,猛力拉扯着那些手铐。在她狂怒地强拉着手铐的时
候,连床架都摇动了起来。

  当她在努力挣扎的时候,林拿起一块湿布,用力擦拭着涂抹在蝙蝠女眼睛周
围的黑色油漆。一会儿的功夫,她又回复成芭芭拉。威尔森了,林赞赏地注视着
显露出来的那张柔软美丽的年轻面孔。

  「对着镜头说声哈啰。」林指着在房间角落的天花板上的一台录像机,高兴
地说道。

  芭芭拉完全没有注意到,科瑞。许瑞克现在正待在他的办公室里,用一个遥
控器控制着那台录像机突然拉近了镜头,整个画面中的正是芭芭拉惊讶的面孔,
把她的全部特征收录到他所收藏的影像记录里。他现在拥有了一张可以在任何需
要的时候发挥作用的王牌了。

  在林开始准备的时候,芭芭拉只能够无助地注视着录像机的镜头等待着,不
知道她还有些什么邪恶的计划。


            第三部份——傀儡的折磨

  傀儡正在调教猫女郎。

  他用皮带把她严密地铐在一个束缚装制里,一个像盒子一样的金属架子上,
双手捆绑在背后,包裹在一个单手手套里。修长的双腿松弛地垂放在架子边缘,
离地板大约还有一吋远,两个足踝上被一条细链子锁在一起。

  当傀儡在她的身上把最后一件小首饰装置到她全新的外貌上时,她狂暴地向
上胡乱踢着双脚,性感的长马靴上下抖动着。看着傀儡从旁边一个装着各种不同
的工具,可以旋转的黑色盒子里拿出一把钳子,猫女郎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声扭
动着身体。

  他用那个钳子夹起一个金属圆环,装到她刚刚穿孔的肚脐上。在这之前,傀
儡已经把她双乳和下体周围的橡胶服割破了,在她的阴唇和两个乳头上穿了孔。
他还在她的舌头上也打了一个小洞,装上一个不锈钢制的小圆球。

  猫女郎十分愤怒,傀儡不但违反她的意愿穿刺了她最敏感的区域,而且他还
等待着直到她从麻醉剂的影响里苏醒过来了才动手。

  「嗯……喔……喔……」猫女郎尖叫着。她想要命令傀儡立刻停下来,但是
被塞在她牙齿间的箝口球,让她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诅咒声。

  「真像是一只凶恶的小母狗。」傀儡低声地说道:「但是我就喜欢你这种猎
物。」

  猫女郎闪烁的双眼发出炽烈的目光,带着恶意愤怒地瞪着他,渴望着能挣脱
束缚,把眼前这个可恶的浑蛋撕成碎片。但是即使她能够脱困,那也是不可能做
到的。因为傀儡已经用那些特殊工具里的某一样,把她手套上那些像剃刀一样锐
利的爪子摘除了。

  很明显地,他在这些工作过程里得到很大的乐趣,不断地玩弄着她的身体,
享受她的束缚和充满怒意的挣扎。

  猫女郎向来不是会置身于被折磨的这一方的人,仅仅靠着她努力想获得自由
的欲望,才让她不至于发疯。当他开始脱掉她的面具和头罩,录下她所有的反应
的时候,她的忿怒到达几乎爆发的程度。

  在他暂时拿开她的箝口球的时候,她只能够像一只野猫般吼叫着,发出愤怒
的嘶嘶声,充满恶意地诅咒着:「当我摆脱这些束缚的时候,我会很高兴把你撕
成一片一片的。」猫女郎用刺耳的声音警告他,因为在傀儡稍早刺穿她的身体时
的尖叫,使她的声音沙哑。

  「你的声音让我感到欲火焚身。」傀儡微笑着放下录像机说道,再把她的头
罩戴上。然后他把箝口球塞回她的嘴巴里,在猫女郎猛烈晃动头部反抗的时候,
用皮绳紧紧捆在她的头部后方。

  傀儡再从他的工具盒子里摆满一束束链子的拖盘上拿起一条细长的金属链。

  他用一个小小的工具,把链子的一端连接在单手手套顶端的圆环上,把另一
端拉到她的双腿中间,固定在穿过阴唇的小环上。这样在她想要挣扎着解放自己
的时候,会产生难以忍受的痛苦。然后他拿起第二条链子,一端固定在她的肚脐
环上,另一端钩在绑住她足踝的练子上。第三条链子则是附着在她的乳环上,在
她尖挺的双峰间晃动着,没有止境地激怒着猫女郎。

  傀儡把所有的链子固定到猫女郎新穿刺的小环上后,他残忍地嘲弄她说道:
「你舌头上的那个不锈钢球,是为了当你替许瑞克口交的时候,能够使他享受到
最大的快乐。」

  猫女郎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憎恨地瞪着她的折磨者,尽可能平静地保持着一
动也不动,以免拉动了最近刚装到身上的那些金属环,让已经疼痛不止的敏感部
位更加痛苦。

  她无助地看着傀儡绑上最后一件羞辱的装饰物;一个镶满钻石的猫项圈扣紧

  在她的脖子上,然后把一条皮带系在项圈前面。这让猫女郎几乎无法忍受,
她对自己发誓,在一切结束之后,她一定要杀死眼前的这只禽兽。

  「准备好了,我的小宠物。」傀儡说道,一只手拿出一个装着一些东西,看
起来有点奇怪的广口瓶,举到她的眼前。另一只手则从他的工具盒中,摆了四五
个装满液体的小玻璃瓶的抽屉里,拿出了其中的一个瓶子。

  「现在要开始下一阶段的调教了,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在猫女郎专心地注视下,傀儡把广口瓶放在他的工具箱顶上,手指伸进瓶子
内,浸入一种像果冻般的胶质里,然后走到她的面前。

  在他的手指伸向她的下体,想要潜入柔嫩的秘密入口的时候,她最坏的恐惧
成为了事实,她试着夹紧双腿抵抗,但是滑润的蜜汁让他的手指毫无困难地进入
了花径,在他的手指强迫地越来越深入时,猫女郎忍不住喘起气来。

  她突然张大眼睛,身体紧绷起来,阴道里产生一种强烈的欲望,一种高度刺
激的兴奋感觉。傀儡努力地让他的手指填满每一个裂缝,猫女郎用力咬住嘴巴里
的塞口球,不情愿地发出快乐的呻吟声。无论那是什么东西,它使得她陷入极度
的情欲里,大量温热的蜜汁狂涌而出。

  「嗯……喔……」傀儡微笑地看着猫女郎闭上眼睛,不停呻吟着。

  现在正是时候了。他拿起其中一个小瓶子,用拇指打开瓶盖,放到她的鼻子
下面。一股刺激的气味冲进猫女郎的鼻孔,令人惊讶的激烈兴奋感突然粉碎了她
的所有感觉,让她全身紧张起来。

  她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但是涂抹在她身上的物质,配合从那个瓶子里闻
到的气味,在她体内创造出无法抵抗的强烈兴奋。傀儡兴致勃勃地注视着猫女郎
脸上充满欲望的反应。他已经准备好要开始对她的最后一项训练。

  「你或许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的名字叫做傀儡。」

  猫女郎几乎听不清楚她那残酷的调教者所说的话。她的身体像是充满了各种
狂乱的能量,根本无法了解在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她勉强张开眼睛,刚好看
到傀儡解开他皮裤上的皮带扣从裤子里掏出粗大的肉棒。当她看见它的大小时,
她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她的思想在抵抗他的侵犯和向他屈服间摇摆不定。就好像陷身于火热的烈焰
之中,迫切地需要某样东西来熄灭它。虽然她心里痛恨着眼前的这个人,但是她
的身体却对他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她只能够感受到欲火在全身燃烧着。

  「我刚刚特地为你做了这份特殊配方,猫女郎。」傀儡解释着,知道猫女郎
一定对她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事觉得很奇怪。

  「这种擦在你的乳头和阴唇上的软膏,是用许瑞克所常用的古龙水和一种春
药混合调制成的。它是我特别用来增加你神经系统所有反应的特制混合物。从现
在开始,你会产生一种想持续不断,持续不断要让主人抓挠的搔痒感。」

  傀儡突然地把粗大的肉棒插入猫女郎毫无抵抗能力的开口中,通过拉紧的链
子和穿过阴唇的金属环深深刺入她的阴道里,让她发出了尖锐的叫喊声。

  「噢……啊……啊……」

  他握住她那丰满的双股,很快地大力刺入紧紧夹着的蜜穴之中,同时说道:
「在我的调教结束之后,你心里想做的只有一件事情。」

  「每当你接近许瑞克先生,闻到他的气味的时候,你就会像是变成了一只正
在发情中的小母猫,而他则会成为唯一能满足你的主人。」然后,傀儡开始缓缓
地和猫女郎性交着,不断地戳刺到她体内的最深处。

  这个邪恶的女人现在已经慢慢变成了一个呜咽着不停的性玩偶,一个只为了
许瑞克的娱乐而存在的收藏品。[/font]

旧爱新欢 2009-5-12 13:12

第四夜·蝙蝠女:蝙蝠,猫,与许瑞克 作者:CSH

[font=宋体]           第四部份——林的古代中国秘方

  芭芭拉·威尔森的身上插满了尖锐的细针。

  从胸部到脚底,她的身体上插满了数百根金针,就像是一种中国古代的医疗
技术一般,但是却是经过了一些特殊的变化。林的祖先已经更进一步地发展了那
种古代医疗技术,发现到如果在身体的某些区域插入一些特殊设计的金针之后,
可以很容易地操纵对方的思想。

  在过去几个小时里,一根接着一根金针被小心翼翼地刺入她的身体的一个个
部位,芭芭拉发现她坚强的意志力随着越来越多的细针渐渐地被削弱了。

  当林把最后一根细针插入她的「针垫」上之后,她知道芭芭拉现在已经是处
于一种极度热情的状态,可以很轻易地开始调教课程了。

  她的俘虏确实是「如坐针毡」了。芭芭拉现在就像一条被通上电流的电线,
当那些细针产生一股催情的能量通过她的神经系统的时候,她肌肤上的感觉和欲
望被增强了十几倍,激起了忍受不住的情欲。

  林想要再做些小小的测验。她弯下身接近蝙蝠女的下体,大腿根部那里的衣
服已经被割开一个圆圆的缺口,暴露出蝙蝠女布满柔软金黄色森林的小丘。

  林轻轻地在她的下体呼出一口温暖的气息,甚至只是稍微的接触到她敏感的
区域的周围,就几乎让蝙蝠女达到了极限。她全身的反应就像是突然地活跃起来
一样,纤细的腰部渴望地向上仰起,紧绷成弓形,缓缓流出的蜜液,在她湿润的
下体分叉处闪烁着。

  「嗯……」蝙蝠女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发出了一个轻柔的呜咽声。在她的双
腿之间有一股不可思议的美妙感觉。在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让人感觉如此美好的
事情?她勉强地想着。而林甚至还没有开始碰触到她呢。

  一边感受着她身体上产生的强烈情欲,她的内心仍然努力地挣扎着,想起自
己正在被另外一个女人触摸着。当林把指尖轻轻接触到她隆起的小丘上时,蝙蝠
女几乎要把她的嘴唇咬破了。

  「噢……噢……」林开始戳刺着玩弄她的小阴核的时候,蝙蝠女忍不住发出
了尖锐的叫喊声。

  当她把紧张地弓着身体的蝙蝠女带到崩溃的边缘上之后,林把头低下,狠狠
地吻在她颤抖的下体上,利用她灵活的舌头,和充满技巧的手指,残酷地玩弄着
她。

  蝙蝠女的身体开始在床上猛烈地扭动起来,不停地左右转动着头部,柔软的
腰部向上弯成弓形,仍然穿着的高跟长靴深深地刺进床垫之中。从灵魂最深处,
蝙蝠女突然产生了她从来没有感觉过的激烈高潮。蜜汁般的淫水不断从她的小穴
流了出来,内部的肉壁紧紧地夹住林的手指。

  过了好几分钟,蝙蝠女还没有办法从那阵让她头脑麻痹的高潮里恢复过来。
当林心满意足地舔舐着手指,为自己的的成果得意微笑的同时,蝙蝠女逐渐从她
苦闷的强烈高潮中缓和下来,呼吸沉重,不停地喘着气,一吋一吋地让挺高的臀
部落回到床垫上。

  林现在开始小心地一根一根把针拔出来。在她结束之后,蝙蝠女才从高潮的
强烈兴奋状态中恢复过来,她再一次张开眼睛愤怒地瞪视着林。

  等到她再度获得蝙蝠女的注意之后,林告诉不断喘着气的女英雄:「我们的
课程还没有结束呢。现在,我要教你怎样去当一个许瑞克先生的性玩偶。」

  当她看见林在腰部绑上连着一根粗大的假阳具的长带子的时候,蝙蝠女惊讶
得几乎要昏过去了。林趴到她张大的双腿之间,让假阳具的顶端接触到湿润的蜜
穴,立刻使惊慌但仍在情欲的激动下的女英雄紧张了起来。

  「把双脚张大!」林用性感的声音命令着。她向前推进,把假阳具顶端直插
入蝙蝠女的子宫口。

  「啊……啊……」当林深深地插入她体内的时候,蝙蝠女忍不住大叫出来。
林的假阳具不停地抽插着,使得她的背部向上弯曲,把紧紧铐在脚踝上的链子拉
紧到最大的限度。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林不停地用一种缓慢而猛烈的节奏对她做着爱,有时
候她会弯下身亲吻挑逗着不断呻吟的蝙蝠女,偶尔还抬起头对着天花板上的录像
机露出邪恶的微笑。在这段时间里,毫无反抗能力的蝙蝠女只能紧紧闭上眼睛忍
受着。

  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蝙蝠女已经是浑身大汗,气喘嘘嘘地瘫软在床上,她
的身体因为一次比一次更强烈的高潮而不停地颤抖着。

  蝙蝠女现在已经被规划成为一件事物:她的新角色就是成为科瑞。许瑞克的
性玩具;一个活生生的真人玩偶。


          第五部份——许瑞克,甜蜜的复仇

  傀儡领着猫女郎到了许瑞克的办公室,科瑞看着他拉着栓在猫女郎项圈上的
皮带,四肢着地向前爬过地板,在他们走出电梯的时候微笑了起来。

  在她接近到可以闻到许瑞克的气味的时候,她立刻就变成了一只驯服的小猫
咪,自动地靠近他的大腿,上下摩擦着她的身体,并且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很好,真是一个完美的成果。」许瑞克赞赏地对傀儡说道。在傀儡得意地
将栓在猫女郎脖子上的皮带移交给许瑞克的时候,她不断地用脸庞摩擦着科瑞羊
毛长裤里隆起的地方。

  「当我在和我的新宠物玩耍的时候,你可以在今天剩下的时间里休个假。」

  「是的,许瑞克先生。」傀儡鞠了个躬,露出了个会意的微笑,缓缓离开办
公室。

  电梯的门关上后,许瑞克马上用力拉了皮带一下,并且命令猫女郎道:「好
吧,现在就让我看看你所学到的东西吧。趴下来把我的鞋子舔干净!」

  猫女郎用忿怒的眼光向上瞪视着许瑞克,但是在她的意识里完全没有办法产
生想要抗拒他的要求的意志力。傀儡对她心理和生理上的操控,加上那些针对许
瑞克的气味增强的反应,已经使她从本能上产生了变化。她只知道自己的身体上
产生了无法压抑的情欲烈火,愿意做任何事情来取悦眼前这个男人,只要他可以
满足体内猛烈的欲望。

  当她弯下身体开始舔舐许瑞克皮靴尖端的时候,猫女郎试着尽可能性感地做
着,希望能让他满意。

  「是的,你做得很好。」过了几分钟之后,许瑞克赞赏地说道。

  他看着那个穿着猫女郎装束的邪恶女人弯下身来,膝盖和双手着地,在他的
鞋子上方晃动着头部,裤子里面的肉棒逐渐开始坚硬了起来。

  他再一次用力拉扯了一下皮带,然后命令道:「爬起来跪着。」

  猫女郎马上服从了他的命令,既是因为他严厉的声音,也因为他在皮带上用
力拉了一下。在他拉扯的时候,传到她脖子上的压力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突然间,她已经是直接面对着他的腰部,在他开始解开腰间的皮带,并把拉
练打开的时候,她向上注视着他的眼睛。他掏出那根坚挺的阳具,慢慢接近到她
的小嘴前面,她感激地看着他。猫女郎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了起来,汗珠在她的
鼻尖上闪烁发光,她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激动。

  「把你的嘴巴张开!」握住肉棒拍击她的脸颊的同时,科瑞命令道。让猫女
郎喘着气张大嘴巴。许瑞克抓住她的头罩的后方向前拉,肉棒穿过潮湿的双唇,
几乎要刺入她的咽喉,使得惊讶的猫女郎感到强烈的刺激。

  「嗯……嗯……」

  猫女郎甜美的双唇紧紧地包裹住他的肉棒,小嘴里那种温暖而湿润的感觉,
以及穿过她舌头上的小金属球产生的刺激,让科瑞忍不住呻吟出来。

  他用双手紧紧抓她的头部,开始在饥渴的嘴巴里前后抽动了起来,很顺利地
插入了最深处,猫女郎热切地舔舐着,几乎塞满了的小嘴开始吸吮起来。她的双
手热情地紧紧抓着他的大腿。

  科瑞强迫她口交了一个多小时,等到他快要忍耐不住的时候,就用力把她扯
了起来,拉着栓在项圈上面的皮带,带到一张长椅旁边,让她弯着腰趴在长椅上
面,丰满的臀部高高向上挺起。

  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字,许瑞克手指挑逗地身抚摩着滑腻潮湿的开口,然后把
手指深深埋入颤抖个不停的花径中。接着他把火热的前端接触到窄小的穴口,滑
腻的蜜液立刻湿润了他坚挺的肉棒,然后他咬紧牙齿猛然用力一挺。

  当科瑞的肉棒充满甬道深处,接触到最敏感的阴核时,猫女郎尖叫了出来。
许瑞克开始狂猛地冲刺,下体撞击着她浑圆的臀部,在他用力拉扯着栓在脖子上
的皮带时,她现在所能做的就只有本能地抬起下身配合着,才不会被勒得喘不过
气来。

  猫女郎是现在完全陷入了性交的兴奋里了,当缓缓凝聚的高潮开始集中在身
体里面产生时,她的「搔痒感」终于被彻底地满足了。

  「你会是一个完美的性奴隶,猫女郎。」当科瑞继续着抽插的动作的时候,
他嘲弄地咕哝着说道。

  「你的身体还是那么地紧窄,可以满足我的每一个小欲望和幻想。你也很喜
欢我这么对待你,不是吗?瑟琳娜。」

  在听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猫女郎的耳朵不由得竖立了起来。她发现他已经
知道自己的原本身份了。在她还不能够集中注意力在这个想法上几秒钟前,科瑞
加快速度狂猛地冲刺进入甜蜜的小穴里,一股狂喜的潮流在她的深处爆发出来,
让她的身体痉挛着收缩了起来。

  她发出一声又一声低长的呻吟,整个身体向给那股狂野的感觉投降了。当她
感觉到许瑞克在身体深处喷射出来的时候,猫女郎的欲望变得越来越强烈了,臀
部配合着他的戳刺更加狂猛地用力向上挺动着。

  许瑞克享受地看着猫女郎到达高潮,再次重重地深深抽插了好几下,直到他
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就和他突然地插入她体内一样,科瑞毫无预警地从蜜穴中完
全把肉棒抽了出来,让惊讶的猫女郎失望地喘着气。然后她感觉到自己被拉扯着
强迫站了起来,面对面地看着许瑞克。

  「你喜欢我对你所做的一切吗,猫女郎?」科瑞微笑着询问道。

  猫女郎仍然在不停地喘着气:「噢……是……是的……噢!」

  在没有任何警告之下,科瑞用力一挥,他的手背狠狠地打在猫女郎脸颊上,
让她向后摔了出去,高跟靴子在地板上踉跄地退了几步,重重地撞到对面的墙壁
上。

  在猫女郎能够从猛烈的打击里恢复神智之前,科瑞走到她的身前,握住拳头
狠狠地打在她的小腹上,几乎把让她把肺里的所有空气都挤了出来。

  在她痛苦地弯下腰来,喘个不停吸取着宝贵的空气的时候。许瑞克抓住她的
脖子后方,把她四肢大张地摔倒在地板上。

  在许瑞克走到她的身边,残忍地重重踩在她的足踝上,防止她爬着逃离开的
时候,猫女郎痛苦地呻吟着,缩紧自己的身体想减少所受到的伤害。然后他把鞋
尖伸到她的小腹下方用力一踢,让她转了个身,脸朝上,动弹不得地躺着。

  猫女郎恐惧地向上望着,许瑞克把一只穿着厚底皮鞋的脚掌踩到她喉咙上,
右手拉住栓在脖子上的皮带猛力向上扯。他紧紧地掌握着这个邪恶的女人,无情
地看着她扭曲着身体挣扎着,抓住他的足踝试图减轻让脖子上让她窒息的压力。

  「这一下算是为我的叔父──马克斯──报仇。」科瑞怒吼着说道,又狠狠
地踩了一下。猫女郎的脸因为缺乏氧气而变得通红起来。

  他残酷地注视着她的眼睛缓缓失去焦点,几乎要昏了过去,然后才把脚稍微
向上抬了起来。猫女郎发出几声深深的叹息,缓缓开始呼吸。许瑞克粗暴地拉扯
着束缚猫女郎的皮带,直到她再次和他面对面才停止。

  「我还不想杀死你……至少不是现在。在那之前,我还有很多有趣的计划来
享用你……瑟琳娜,跟我过来这边,我要让你看看在你的下半辈子里所要住的新
家。」

  猫女郎被带到一个装置了拷刑架和各种拷问装置的私人卧室。在阴暗房间的
正中央,是一个在四周的床架装着手铐的大圆床。四面墙壁的每一寸地方都镶满
了镜子,录像机以各种不同的角度装置在周围。

  这里就像是一个虐待狂/奴隶主人梦想的天堂,在装饰着春宫图的橱柜里,
分门别类地摆满了一排一排的皮鞭,手铐,各种不同形状的箝口物,以及其它各
式各样的凌虐装置。

  当她注视着周围的新环境的时候,猫女郎感到完全被击败了,一种被完全利
用后的沮丧感困惑地充满了她的心中。她没有办法好好考虑要怎样应付这种新的
处境。唯一能想到的是,她的生命已经变成了一条充满苦难的长路。


           第六部份——蝙蝠女的新角色

  在许瑞克把他的新奖品锁在房间里面,回到办公室之后,电梯门叮的一声打
开了,里面是另一个诱人的景像。林带着她最新的猎物——蝙蝠女,也就是芭芭
拉。威尔森走了出来。

  科瑞从来不会忘记任何一张面孔,而且他的确在高谭早报网站的档案里见过

  她的照片。她陪着迪克。格雷森出席了一项高谭市慈善募款餐会;报导上提
到她曾经就读于国外的学校,现在住在布鲁斯。韦恩的庄园里,以及她是仆役长
艾佛烈。潘尼沃斯的一个远房亲戚。除此之外,有关她的消息并不多。

  他决定要在今天晚上获得更多有关她的资料。

  当林带着经过调教后的女英雄回到他的书桌旁边时,科瑞正靠在皮沙发上抽
着高级古巴雪茄。

  「哈啰,蝙蝠女。」许瑞克对她打了个招呼。

  她仍然穿着整套的蝙蝠女装束,戴着的面具也回复到原本的状况。

  在蝙蝠女走进许瑞克的视线,并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时,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
的反应。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患了相思病的小女生,正紧张地站在暗恋的对象
面前。她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呼吸急促,觉得手足无措。

  科瑞微笑地放下嘴里叼着的雪茄,喷了一个烟圈,十分满意她像十七八岁少
女般的举动,以及那种不自在的身体语言。

  「林,你可以离开了。」科瑞微笑着对他的手下说道:「我想傀儡正在楼下
等着你。今天晚上让你们休假。」

  林像个日本艺妓般地鞠了个躬,在她缓缓地走电梯的同时眼睛闪闪发亮着。

  在电梯门关上之后,科瑞回过身来,从头到脚仔细地检视着蝙蝠女。

  穿着那身镶着银边的黑色橡胶装束,紧紧包裹住身体,完全表现出她玲珑的
曲线,的确是一个美丽的倩景。他很喜欢她所穿的高跟长靴和披风,以及那套服
装让她的胸部高高耸立,并强调出包裹着她的臀部和大腿曲线的方式。

  他迫不及待地想和她做爱,而且他知道他所需要的只是开口要求就可以了。
但是他决定要先和她玩些小游戏,测试一下她的意志力。

  「蝙蝠女,你的身材真好。」

  他的称赞让蝙蝠女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科瑞能注意到她的身材,使她觉得
非常的女性化。如果那就是他所想要的,她忍不住想要表现更多一些。

  「表演一个后翻给我看看吧。」

  对于他的请求,蝙蝠女一开始是稍微地有点惊讶,但是她立刻就对他讨好地
微笑着。

  好吧,如果这就是他所想要的。

  她稍微地蹲了下来,然后像个被解开的线圈一样把身体向后旋转伸出双手,
用手掌支撑在地板上,灵巧的身体快速地翻转了一圈,穿着高跟长统靴的双脚啪
的一声稳稳地落到地上,身上的披风就像是在周围流动着一样。

  「是的。你做得很好。」科瑞用赞许地说道,一阵兴奋的感觉充满了蝙蝠女
整个身体。

  「你真的感到满意吗?」蝙蝠女问道,准备好在他要求的时候马上再表演一
次。

  「当然。非常满意。」许瑞克对她保证道,向那个正骄傲地为他摆着姿势的
女英雄走过去。

  「现在我希望你能为我做一点别的事情。」

  「任何事情都可以!」当许瑞克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腰部,把她缓缓地拉近自
己的时候,蝙蝠女因为逐渐增加的刺激而叫了出来。

  他的另一只手则伸到她的身后,握住蝙蝠女坚挺的屁股,轻柔地透过胶皮服
装抚摸着。

  「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在他把腰部向上抬起来,让自己的下体缓缓地接
触到她的双腿分叉处时,科瑞在蝙蝠女的头发边对她耳语道。

  在听清楚了他的要求后,一时之间,蝙蝠女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地
注视着许瑞克,她的双唇微微分开,试着想出那些话里的意义。

  他真的想要知道她的秘密身份吗?

  她应不应该告诉他,她可以说吗?

  如果被蝙蝠侠知道了的话,他会怎么做?

  噢!他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她苦恼地皱起眉毛,小嘴微微下垂。

  「怎么样?」科瑞刺探着问道,双手同时从衣服外面爱抚着蝙蝠女的胸部。

  「我……不……能……」在他的触摸之下,蝙蝠女忍不住叹息出声,她断断
续续地响应着。

  「为什么不能呢?」

  「求求你……不要要求我这么做。」蝙蝠女紧紧地咬着嘴唇说道。

  「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告诉我。」

  「不……」蝙蝠女呻吟着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他能够让她产生这样的感觉?蝙蝠女想着。他到底对我做了些什么,
控制住我所有的感觉?

  「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会告诉我。」科瑞说道,戏弄着她正在努力挣扎的感
情。

  蝙蝠女轻声地呜咽着,她的身体不断地颤动着。她用着所有的意志反抗着,
不想答应他的要求,但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最后,她终止分开柔软,颤动的双唇,喃喃地说出:「芭芭拉……」

  「芭芭拉。还有呢?」科瑞追问道,同时把手伸到她的双腿中间,用手掌抚
摸着那块隆起的小丘。

  「噢!」蝙蝠女紧紧地闭上眼睛呻吟着,试着想抵抗那些即将从她的嘴里溢
出来的名字。

  「芭芭拉……威尔森。」

  「你现在住在哪里?」

  「求求你……许瑞克先生……」芭芭拉呜咽着。

  「继续说下去,请你告诉我。」

  蝙蝠女就像一个正在坦白做了错事的孩子般低下了头,接受自己的挫败。

  「韦恩庄园。」

  「什么?韦恩庄园!」科瑞惊讶地大叫。

  「和我的老朋友,布鲁斯。韦恩住在一起?」

  「是……是的。」蝙蝠女响应着,试着想缓和自己的啜泣。

  「不用担心,蝙蝠女,布鲁斯不会找你的麻烦。我们是好朋友,而且我一个
字也不会泄露出去。」

  「真的吗?」蝙蝠女怀疑地询问道,感觉精神振奋了一些。

  「百分之百。」许瑞克一面宠爱地抚摸着每一吋她那穿着蝙蝠女装的胴体,
一面对女英雄保证道:「你的秘密……以及蝙蝠侠和罗宾的秘密,我是绝对不会
透露的,但是……」

  蝙蝠女突然警觉起来。他已经发现了所有的秘密!那么,他所说的「但是」
是想要取得怎么样的代价呢?

  「在我这么做之前,你必须答应一个小小的条件。」

  「什么样的条件?」蝙蝠女询问道。她不知道他还想从自己这得到些什么。

  「你要留在这里当我的新娘……」科瑞开始说明。「并帮我生下孩子。」

  蝙蝠女惊讶极了,完全说不出话来。他怎么可能要求她,一个专门对付罪犯
的女英雄,成为他的妻子,更不要说让她生育他的孩子?

  「我想,你可能很怀疑为什么选上你。」科瑞说道。

  「我会详细解释一下这么做的原因。我非常地富有,而且我同样地希望能继
续保留这些财富。你应该已知道猫女郎对我的叔父和堂兄奇普做了什么。好吧,
简单来说,现在我是许瑞克家族里唯一的一个幸存者,而我当然不可能永远活下
去,所以……我想要某个人可以延续许瑞克家族的财富……并生下几个继承人,
如果你愿意的话。」

  蝙蝠女带着些许的惊讶感,好奇地听着许瑞克的说明。她完全没想到他要说
的会是这种事情,而在他不停地抚弄之下,她的心里所想的只有身体上逐渐增加
的兴奋感觉。如果他不马上停下来,她就快要在他的怀里达到高潮了。

  许瑞克继续解释道:「所以,在你和我的老朋友布鲁斯住在一起时应该有注
意到,太有钱了有时候也会成为一种缺点。特别是在男女关系的方面。你很难知
道谁是值得信认的……她到底是为了财富而接近你……或者是因为无论如何,你
晓得我要说什么……」

  「我还是不……喔……明白。」蝙蝠女呻吟着勉强回答道。

  「既然你这么坦白的回答了所有的问题,我也会告诉你所有的事实。」科瑞
答复道。

  「我有过不少女人,但我已经对和那些高谭市所提供的年轻美丽的女明星,
以及初入社交界的少女约会感到厌倦了。不久前我才和一个布鲁斯·韦恩也相当
熟悉的女人——茱莉·麦迪逊分手了。一个脑袋空空想要找个金饭碗的贱女人,
总是纠缠在一个又一个富有的白痴的身边,妄想用她所有的诡计套住一个百万富
翁……例如试图让她自己怀孕。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她的床上功夫是很棒的……
而且她口交的技术更是令人难以置信,但是我不想在我的下半辈子老是担心着婚
前协议书或是离婚律师。」

  「我还是不能……这么做。」蝙蝠女痛苦地答复道,她仍然努力挣扎着想要
恢复理智,但是她的身体却为许瑞克带领着她所快要达到的极乐边缘感到疼痛。

  「你当然可以……而且你也会答应的。」在他带着蝙蝠女离开办公室,从隐
藏的走廊走到一间私人房间时,科瑞微笑地说道。

  「到这边来,我有一间专门为你设计的套房。」

  许瑞克带着越来越虚弱和顺从的蝙蝠女,进入了一间有着豪华装饰,可以一
览整个高谭市风景的高级公寓里面。

  「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在他带着她参观那些房间的时候,科
瑞这样告诉她。

  当他们到达卧室的时候,科瑞对她说道:「放轻松一些,让你自己觉得舒服
一点。」

  蝙蝠女再一次惊讶地沉默着,完全不知道该对这整个情况做些什么或说些什
么。

  许瑞克很高兴地注意到她迟疑的态度,终于开口说道:「在我试着赶上一些
工作进度的时候,你何不脱下那套蝙蝠女的装束,并好好泡个热水澡呢?在那边
有一个可以走进去的衣橱,里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浴巾以及内衣裤。好好挑选一
套性感美丽的服饰,把你自己妆扮得更漂亮一点,然后回到这张大床上来,这样
我们两个人就能够好好地开始我们的蜜月。我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所以我不想浪
费任何制造那些小许瑞克们的时间,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在他走出房间,留下蝙蝠女一个人的时候,她照着科瑞所说的去做。她脱下
了蝙蝠女的装束,赤裸裸地走到浴室里,坐入一个巨大的,充满了热腾腾泡沫的
按摩浴池中。

  待在浴池里越久,她的身心也越感到松弛,芭芭拉开始对许瑞克的所有要求
和欲望感到投入。她想到他愈多,帮他生下子女的景象愈使她感到刺激。

  等到离开浴池,用大毛巾擦干身体的时候,她的双腿之间已经开始兴奋地湿
润了起来。她匆匆忙忙地为科瑞化好妆,并固定住头发,然后走向壁橱。在试穿
了一些衣物之后,终于找到了最完美的装扮——包含了袜带,蕾丝的丝袜,皮制
的高跟鞋,马甲以及丝绸的领巾。

  她走向房间中央的那张大床,把柔软的丝绸床单拉开来,然后爬上床去,用
一种她所能想象的最性感视的姿势躺下来,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她苦脑地
等待着,希望科瑞能快一点回来,他们可以马上就开始作爱。

  芭芭拉。威尔森一面对着天花板上闪烁着的大镜子微笑着;一面想着待会儿
她在床上对科瑞所要做的事。只要能使他快乐,无论什么事情她都愿意去做。

  当他走进房间的时候,她就像一个陷入了热恋的少女一样感到晕炫。她用渴
望的眼神看着他一件一件地脱去衣服,直到他最后走了过来,爬上那张大床。

  看着芭芭拉已经被蜜液湿润的下体,科瑞微笑着张开她的双腿,平稳地进入
她的紧湿之中。

  从傍晚到第二天的早晨,他连续和她热烈地做了许多次爱,在每个他们能够
想到的地方,使用各种能想到的姿势。在每次高潮过后,芭芭拉就会抚弄并吸吮
着他的肉棒,再一次努力地使他坚挺起来。一次又一次地,科瑞把精液喷射入她
的体内,直到他感到心满意足了才停止。

  稍后,在他们一起沉入梦乡之前,科瑞对着自己微笑着,很高兴他的计划能
成功地实现。他现在拥有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士来为他生儿育女,以及一个性感
尤物当做性玩偶,满足他最黑暗的欲望。

  无论是情与欲,他都得到了一个最完美的结局。

                              【全文完】

***********************************
  召集人:「交稿太迟,作者又不主动留言,所以,下一部。」

  鹰魔:「多谢CSH的好文,让我们欢迎十日谈的第五夜——你想知道而不
敢问的性知识——数据类。」
***********************************[/font]

旧爱新欢 2009-5-12 13:15

第五夜·你想知道而不敢问的性知识 扫校:林彤

[font=宋体]                   第五夜·你想知道而不敢问的性知识


扫校:林彤
              第一章  前言

  身为一个精神病医生,我经常遇到一个异常矛盾的问题,每一次我都感触良
深。在我所看的病人中,几乎每一个都是生活在太空时代而把他(她)们的性器
官遗留在石器时代里,几千年来文明教化累积的结果并没有改进我们对于性器官
的认识。目前街上满是黄色书刊,戏院也经常放映成人电影,互联网上色情网站
多不胜数,大多数人的性知识可以说仍是差得很。

  一个喷射机驾驶员以一小时六百哩的速度开着他的飞机在空中冲刺,他却不
知道如何把他的阴茎往阴道推进七吋;一个女物理学家在白天探究着核基子的奥
秘,她到了晚上只得孤独一人默想着同性恋的究竟。我们中间大多数人都处于一
种令人不安的处境:我们对于二十三万八千哩远的月球表面的了解,比对于我们
自己脐下六吋的了解要来得多。

  同时,莫名其妙地,我们社会中的那些情感上或学理上最愚昧的人却掌握着
「性」的生杀大权。安东尼·科姆斯多克(AnthonyComstock)
是神经病的立法者,曾草拟了许多目前仍印在书上的奇怪的性的法律。包德勒神
父(TheReverendBowdler)是一个有病态的人,曾有系统地
阅览了古典文学名着,删除了书中任何稍微提及性的文字。甚至到今天,我们还
把文学上无理的篡改称之为「使包德勒化」(Bowlerized)。

  性行为的准则往往是由教士决定。这些教士所以能成为教士的原因之一,便
是他们一本正经地放弃了性交的乐趣。不幸的是,那些操纵别人的性的命运的人
往往是自己在性方面不健全的人。那些致力于削灭性行为,或要求我们按照他们
所订的方式来性交的正人君子们,不过是要剥夺他人合理使用性器官的权利。

  我们每一个人都曾经历过从阴茎到阴道的七吋旅程来播种我们的后代,我们
也都曾在子宫里待了二百八十天。现在我们没有理由因为那是我们曾经旅行的方
式或那是我们成长的地方而感到羞愧——我们找不到另一个更适当的地方。

  这就是我写这本书的原因。我要把我们对自己性行为知识的水平提高到和对
猪的性行为的知识一样,我们第一步要做的便是公开讨论这一切的事实。我们至
少可以找到十几本关于养猪的好书——它们把整个养猪的过程直截了当地、科学
地,甚至趣味横溢地描述出来。我们至少应该有一本以相同的方式来叙述人类性
行为的好书。

  从前所出版该类性行为的书大约可分为下述几类。一种相当通行的是技术性
的手册,我们大可把它们冠上「如何有效率地性交」的标题,或美其名为「婚姻
中性的乐趣」、「没有犯罪感的性行为」等等。那些书告诉我们如何以一种优雅
而被社会所接受的方式来行房事,它们忽略了人类性行为的几乎无可限制的领域
——从日出到日落,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发生。我们的知识至少应该包括妓女、
性变态者的性行为以及婚姻宝鉴里没记载而高尚的女子们照做不误的事。

  另一类是广泛流行的「滋味如何」的书。例如「同性恋者的滋味」、「做妓
女的滋味」、「做男妓的滋味」等等。它们的范围和组合要看作者的花样和读者
的天真程度而定。一般说来,这些书的基本主题是:「我做了,觉得其味无穷,
但又感到几分厌恶……不过我还是继续做下去……而我写这本书的原因就是要劝
别人不要重蹈覆辙。」即使是一个天真的读者也看得出这类书是根本虚伪的,这
类书也很少说清楚作者所耽溺的性变态行为。

  还有一类书是那些性鼓吹家们所写的。这类书的内容可以用下面的标题一语
概之:「为什么我们不能做我们想做的事?」它们在出版的那天就有了过时的味
道。因为它们忽略了这个事实:至少在性方面,我们是做着我们想做的事。我们
也许有相当的犯罪感而往往不知所为,但我们照做不误。

  大多数人的性自由大得使他们不知如何处理。在我们这个复杂的社会里,找
一个心甘情愿的伴侣和一个安静的地点来行事通常是轻而易举的,性行为的知识
却是另外一回事。

  我们的问题之一就是要让每个人知道他的性器官的机能,让他能够充份地利
用它,一般人甚至还没有开始经验到他们所能感到的性满足的范围。有一次,有
个病人开玩笑地说道:「说到性么,我连外皮都还没有搔到。」

  这本书的目的就是要让读者知道他所想要知道及他所需要知道的事,使他能
得到最高度的性满足。这本书计划回答一些在措词晦涩的医学书里找不到答案的
问题。

  我们所称的现代性教育简直是可笑。经过一重重的阻碍,我们总算进步到告
诉学童说:阴茎和阴道接合,我们人类才能够传宗接代。可是,我们仍是从没有
把话说清楚。越来越明显地可以看出来,那些生理卫生课上的学生(尤其是高中
生)很能体谅他们的教师,他们听讲后没有放声大笑,他们在一个周末所经历的
性生活的范围要比他们的停经期中的教师在一生中所经历的来得广阔,更不用说
他们知道自己所做的是什么了。

  虽说教学生的人大声疾呼地否认,很明显,上帝赋予人类以性器官是要他性
交的。一个成年人如果想充份发挥他作为人类中一员的潜能,他必须有一个活跃
而美满的性生活。如果某人是一个对性生活无知而又怀恐惧的人,他在短短浮生
中的乐趣就有限了。这本书的目的是要灌输知识与信心,扫除无知与恐惧。这本
书是直截了当、毫不掩饰地告诉你一切你一直想知道而又不敢问的「性」问题。


            第二章  男子的性器官

  ●正常的阴茎有多大?●

  这是个由来已久的问题。每个男人几乎从他自觉到有这么一个奇妙的性器官
时起,就被这个问题困扰着。我们很少见到一个对自己的阴茎的尺寸感到满意的
男子,即使是有了特大号阴茎的人也不满足:「能再长点就好了……」他们总是
这么希望。

  这种对于阴茎大小的成见引起了一些奇怪的举动,无论在公共浴室里,在俱
乐部的更衣间,或在青年会的游泳池里,两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赤身相遇时,他们
的视线一定先朝向对方的阴茎。很快,有时几乎不露声色地,他们就彼此比较起
性器官的尺寸来,然后才各办各的事去。站在公共厕所里的小便台上时,每个人
的视线也会迅速地描向左右边人的性器官,脑子里的测微器马上就量了别人的尺
寸,做了比较的估计。在不少私家俱乐部里,经理部门设想周到地在小便台前安
置了放大镜,让方便的男子们欣赏自己镜中的堪与雄象比拟的阴茎。

  可惜在这些阴茎大小的竞赛里,冠军保持不久。看到了别人的阴茎比自己的
大的人固然是闷闷不乐——他们的恐惧得到了确切的证明;但就是那天在更衣室
里阴茎最长的人也得不到多少安慰,他在下一次,可能就给比下去了。

  做这种无望的追寻的原因之一,也许是来自父子之间阴茎大小的绝大区别。
小孩子在三、四岁时,觉得父亲的阴茎显得庞大无比,要过了好几年到了青春期
时,儿子的阴茎才算是发育完成,到那时,这个青年的心理成见已经深植了,大
多数的人都怀疑他们的性器官是否已长得和爹爹的一般大。

  ●到底阴茎应该多长?●

  有些研究这问题的学生甚至说:男性谦卑的真正原因只是每人想隐藏住自认
为太小的阴茎。

  有这么一个故事:有一次有人问美国总统林肯:一个人的腿应有多长?林肯
想了一下后回答道:「我想,从身体长起,大约应长到足够踩到地面。」从现实
的观点看来,正常的阴茎长得足够进入阴道,只要精子射入阴道不溢出来,后代
就可延续了。因为阴茎的大小是代代遗传的特征,短得伸不进阴道的阴茎,播种
下一代便有困难。事实上,阴茎短小的种族根本在五十万年前都会灭种了。

  阴茎的大小(不管是长度、直径或其它的度量标准)和造成女子性高潮的能
力并无关系。女子性高潮时的性刺激都集中在容易接触到的性器官,如阴蒂、阴
唇和周围的性感带,这包括阴道靠外面三分之一的部份,任何成年人的阴茎都可
以轻易达到。性交和艺术创作一般是重质而不重量的。

  虽然如此,曾有人刻意地、有系统地研究过阴茎的长度。一般勃起的阴茎平
均大约是六吋长,从四吋半起到八吋,因人而异、长短不一。非正式的世界纪录
是长十四吋、直径三吋,那场比赛是在何处举行的?尚无法得知。

  ●阴茎勃起时成什么角度?●

  正常的角度是从二十度至四十度不等,它像许多我们视为当然的大自然奇迹
一般,正是阴道的角度。当然也有特殊的例子,很幸运地,那只是一种罕有的现
象,我们一般称它为皮隆尼斯病(PeyroniesDisease),医学
上给它取了个怪名叫弯钉并发症(Bent-nailSyndrome)。害
了这种病的人的阴茎在勃起时弯得变了形。目前还有某些我们尚末查出的原因,
我们还不知道疤痢组织为什么逐渐地渗入了阳具的茎部。当它勃起时,茎部的方
向比如是朝南北,龟头却朝东南。如是这种样子,交媾如非完全不可能,也是令
人不知如何做起。

  治疗的方法很复杂,而且不见得有效。我们讲过,这种现象幸好很罕见。

  ●射精是怎么一回事?●

  射精的过程包括了几个复杂但间不容发的阶段,我们大约可把它和发射飞弹
入外层空间相比。事实上,那是把飞弹射入「内太空」。相形之下,最复杂的人
造机械看来像一场弹子游戏。

  当阴茎勃起(这本身就是一个小奇迹),在阴道就位时,一股电流就开始运
行,阴茎周围皮肤的感受体就纳入了整个电流系统内。这些感受体量着阴道里的
热度、阴茎所接受的摩擦、阴道壁对阴茎的压力、阴道内润滑液的分泌量等等。
这些「情况」不断地转播到脊髓神经和大脑的性中枢,性中枢起了反应就把更多
的血液输往阴茎,增进感受体的敏感性,加强了脊椎下部份的神经力量。

  当性行为在继续进行时,性器官和中枢神经系统间就起了一股往返流动、愈
来愈强的神经刺激。视觉上的刺激和彼此身体的接触也帮助紧张迅速地加强。就
某种意义上说,这好比吹汽球,压力愈来愈大,直到最后爆炸而紧张解除。

  最后,是达到了高潮。在性交中,射精就如汽球爆炸,那是一个强烈的神经
的爆炸而引发一串连锁反应。接着,事情的进行就快了起来。

  尿道封闭起来了,使得尿不会不慎地溢出来。前列腺、精囊腺和睾丸的分泌
物混在一处。男人骨盘的肌肉在收缩,使得阴茎能更深入阴道,同时背部不觉地
仰起,把整个身体推向前。这时,意识完全失去,与外界的接触完全隔离了,唯
一的接触是包围着阴茎的几立方吋的阴道。

  一个有力的体内唧筒在瞬间发生作用,大约连续六次地把四分之一盎斯的精
液射入了阴道。十秒钟过后,全部的过程就结束了,等待下一次重新开始。

  ●每一次射出的精液有多少精虫?●

  平均每四分之一盎斯的精液中有五亿个精子,数量相当于美国人口的两倍。
平均一个男人一生可射出十八夸特的精液,也就是一点五兆的精子。就理论言,
他有能力生育的子女,约为目前地球总人口的四百倍。幸好,在二百八十八次性
交中只有一次受精的机会。受精通常是一个精子和一个卵子结合起来。

  ●勃起又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把射精比作发射飞弹,勃起便是制造飞弹,每次性交都要从头做起。

  在阴茎皮肤下面有一连串像汽球的小贮囊,每个小贮囊赖一束血管来充血;
贮囊有两个瓣膜,一个让血液进来,一个放血液出去。血管和瓣膜作用是由一个
直接通往脊髓神经和大脑的神经组织控制着,这个性连络中心把性刺激从阴茎传
到大脑和脊髓,同时也将中枢神经的命令传到阴茎。

  ●它的重要性何在?●

  它的重要性在决定阴茎能否勃起。

  直接对阴茎的皮肤做轻柔的刺激,阴茎几乎总会勃起。这是一种反射作用,
即使在睡眠时、麻醉时,甚至瘫痪时也能发生。那种刺激从阴茎传到脊髓,脊髓
直接发出命令,不必与大脑作神经上的连系。

  勃起也不一定要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黄色书刊的发行人对这点就最清楚不
过了,眼睛看到了画刊上的裸体女人,刺激传到了大脑,大脑就经由脊髓传出命
令,于是就勃起了。

  ●勃起是如何而起的?●

  假设其它的组织都没有问题,神经系统的信号便命令阴茎贮囊的每个瓣膜张
开,血液就会涌入这些具有膨胀性的分室。这些分室是由相连的组织固定着,它
们膨胀时,阴茎就因充血而坚硬起来。一个微妙的压力侦测系统使压力始终保持
平衡,勃起的阴茎便不至于太软或太硬——恰到好处。

  ●性交后有何变化?●

  性交后,勃起通常很快地消失,有时会持续大约五、六分钟,我们还不太清
楚原因。其它的我们都可以用地心引力的道理来解释:「任何上升的东西都要下
降。」放血出去的瓣膜张开,血液又回到血管,阴茎就会垂了下来,等待下一次
的命命。

  这消退的阶段看来是自动化的,毫不复杂;有时候也会发生不对劲的事,另
一个性的梦魇会跟着而起,那就是普莱叶帕斯症(Priapism注?)。

  ●什么叫普莱叶帕斯症?●

  简而言之,普莱叶帕斯症是勃起过度了。它是指一种强烈的、持续不懈的勃
起。更奇怪的是,这种症状通常发生在以前完全无法勃起的人。

  在开始的几分钟内,这个可怜虫的感觉就如同麦达斯国王(KingMid
as)刚懂得点金术时一般,他可似毫无困难地连续行房达二、三甚至四次,愈
是冲刺,勃起就愈强(这是受了摩擦的刺激,是很正常的现象)。在第三、四回
合时这个男人就会起了疑心,于是射精成了问题,根本没有东西可射出来,高潮
时的销魂之乐转为痛苦与压迫。他后来甚至想到交媾就要胆寒,紧张、坚硬和发
痛的阴茎成了他的感觉中心,他会但愿回复阳萎。

  ●这种症状因何而起?●

  这是自己的身体同自己所开的一个残忍的玩笑。通常,这是影响到整个身体
的一种严重病症的征象,它会不断刺激控制勃起的脊髓和其它神经,有时阴茎附
近血管的不正常状态也会引起此症。我们目前能肯定的是:任何人有了一次经验
后,都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有没有医治的方法?●

  近常这种病人会靠连续地性交或手淫来使阴茎恢复原态,行不通之后,他只
好向医生求救。这种不正常的勃起用休息和镇静等方法来解除,一般的治疗是沿
茎部作切割的手术,贮囊内的血液流光后,病人和他的阴茎才能得到休息。

  ●什么叫阳萎?●

  「阳萎」这个字眼泛指男子性无能的各种状态。事实上,我们可把它分为三
大类:

  第一类是完全的阳萎。这是最糟糕的一种,幸好也是最不常见的一类。这类
病人是没有勃起的能力,戏还没开场就下幕了。或者说精确点,根本无戏可唱,
交了白卷。另一种更折磨人的阳萎是:他能够勃起,问题在勃起的时机和地点都
不对。举个例子说,他也许会在教堂的聚会里或下班回家途中的公共汽车里起了
一个强大、明显而使他颇为难堪的勃起;但一接近阴道,他又不行了。

  第二类阳萎是让这种男人往前多走了一步,阴茎勃起而且坚挺地插入了阴道
内,但是一下子就崩溃下来了。不用说,他是沮丧到极点了。

  第三类阳萎,至少照一些「专家」们的看法,不应视为性无能。但对那些可
怜虫说来,这是所能想象得到的最令人恼火的境遇。情形差不多是像这样:一切
进行得都很顺利:坚硬的勃起,毫无困难地进入了阴道,美妙地开始了冲刺。问
题是一开始,马上就射精。这种一触即发的男人当然会受到妓女们一致的欢迎,
但任何别的女人都不会喜欢。

  这对正常的女人说来,这种情形最令她气馁不过。当她的性欲开始增强时,
就一下子什么都完了。「真是鸟蛋!」就像饿得遇到什么都可拿来狼吞虎咽一番
时,坐下来想饱食一餐可口的大菜,但吃了一口后,所有的东西都给扔掉了。

  这对男人来讲,真是奇耻大辱。这不但使他享受不了性乐趣中的重要部份,
而且使他成了一个不受女人欢迎的性伴侣。他不但得不到性交的乐趣,还把他未
来性交的机会给限住了。没有一个正常的女人愿意等着和他再来一场。

  ●有人说这种情形并不存在,到底事实如何呢?●

  有些心理着述家坚持认为这种「早泄」的现象是正常的情况,甚至有人认为
那是很好的一件事,他们说越早射精的人越正常。我倒愿意听听那些人的妻子是
作何感想?

  ●还有别种阳萎吗?●

  还有第四类,不过非常罕见。早泄的人有时会想那(指第四类的阳萎)倒不
错,不过如果真碰上了,他又马上会不作此想。

  这是说有人在长时间性交后仍完全无法射精。有时可持续一、二小时而无高
潮的征象。最后是痛楚、厌烦、绝望,双方都只好放弃再进一步的尝试。顺带可
以提一下,没有人认为这是正常的现象。

  ●性无能的人所占的百分比有多少?●

  这要看我们下的定义精确到什么地步,我们甚至可以说比例是百分之百。每
个人在一生中总有时会有性器官功能上的问题,当我们考虑到生殖系统的复杂性
和牵涉到的感情上的压力时,偶尔的无能是难免的。

  大约有百分之三十至四十的男人是长期或重复的性无能。很明显的,这些男
子是人类中最可怜的人。

  ●睾丸和性能力有无关系?●

  关系是有的,不过是间接的。睾丸有两个主要的功能。睾丸靠一种复杂的过
程制造精子,由性推进系统送入阴道。睾丸的另一个同样重要的功能是产生睾丸
激素,即男性荷尔蒙。有了这种荷尔蒙,男人的性功能才能发挥。有了睾丸,青
春期时的阴茎才会长大,阴毛才会长出来,所有与性成熟有关的变化才会产生。
没有睾丸和它产生的荷尔蒙,就不会有性行为了。

  ●如果一个人失去了睾丸会怎么样?●

  那要看他在什么时候失去的。如果是在青春期前,睾丸在男性荷尔蒙的效果
出现之前就给阉割掉了,他就会停留在那个阶段,那个不幸的孩子在没有开始前
就完蛋了。他变成了一个阉人,性发育停止下来、阴茎萎缩、体毛稀少,声调尖
昂。他的身体的外表还会畸形地变化,因为睾丸激素同时也影响着整个身体的发
育。他长大成人时会又高又瘦、脸色苍白、性格卑劣。卑劣这点是可想而知的,
在中东,国王的后宫都由阉人看守(中国宫廷里也是如此),那就使他们更卑劣
了。

  有些男孩子在青春期前阉割是为了把声音保持在女高音的音域内。这在中世
纪是很常见的事,一直到十九世纪末叶还是有人这么做。没有人问过男子女高音
这样做是否值得。

  ●如果在性发育完成后才失去睾丸又会怎样?●

  调查的结果相当有趣,而且各人情况并不太一致。这个问题在第二次世界大
战时曾经彻底研究过,这要感谢一个不知名的工程师的怪主意。

  在大战的末期,德军发明了一种被称为「阉割地雷」的武器。那是一种有双
重火药的地雷,当一个不幸的步兵踩到它时,第一重火药发生作用,把地雷弹到
近腰底的高度,然后第二重火药爆开来,睾丸也跟着去了。这种武器在战术上得
到相当的成功,可想而知,军士们都不情愿踏过布有这种地雷的地区。

  有些士兵的睾丸整个失去了,阴茎可说是完整无伤,他们居然可以照样行房
事。有大约半数的人一失去睾丸后就很快地表现出阉割的后果:阴茎缩小、体毛
掉落,而且性能力也跟着失去,当然也毫无生殖能力。性交根本不可能:没有勃
起、没有精子、没有高潮、没有射精,什么都没有。

  心理的转变也会跟着发生。不过,我们很难确定那种意志消沉和感觉迟钝是
由于荷尔蒙缺少或是完全失去性能力后的一种结果。

  ●另一半仍保有性能力的人的情形如何呢?●

  起初很难了解其中内情。对有些人来讲,勃起不如以往坚硬,性交的次数也
不如以往频繁了,不过他们的性能力还是有的,虽然生育能力是已失去了。他们
照样勃起、达到性高潮、射精,一切按部就班,跟以往并无两样。

  医生们不知如何解释其间的差别,那就像一辆没有汽油还在继续跑的车子。
进一步研究后,似乎得了这么一个结果:那些有体贴的妻子和情人的人的情况最
令人满意。鼓励与保证也许使得他们完成了别人未能完成的事,毫无疑问地,这
是使他们复原的因素之一。不过还有其它原因,显然地,他们是从别处取得了睾
丸激素。

  ●它们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那当然就是问题的所在。专家们不久就发现肾上腺(附在肾顶上的两小块组
织)是男子性荷尔蒙的另一来源。在大约一半的病例里,肾上腺产生的荷尔蒙足
够使性生活持续下去。其它的这种病人就没有这么幸?都得到了好处。

  由于它及其它有关的发现,所有的人都服用或注射睾丸激素,这产生了起死
回生的效果。

  从前不行的人很惊奇地看到了他们的阴茎慢慢地恢复了原状,他们的声音又
转低沉,他们的肌肉变得结实,几乎已经忘掉的欲念又开始骚动。他们既惊且喜
地发现了勃起、高潮和射精都一如当初,有时还更精彩。即使那些从自己的肾上
腺得到少许帮助的人,注射了额外的睾丸激素后也是获益匪浅,德军地雷所炸掉
的东西,现在靠每星期一次的注射又取回了。

  ●如果注射睾丸激素能医治这些性无能的人,为什么不让所有阳萎的人都接
受这种治疗?●

  起先,医生们彼此也这么讲过,无论如何,这看起来是很明显的事。如果荷
尔蒙能产生正常的性功能,性功能的缺陷便可以靠荷尔蒙来弥补了。可惜这却行
不通,很多病人注射了大量的药剂后,没有一个能得到任何效果。科学家们于是
对这整个问题做了一个更仔细的探讨,他们发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在人体内有第三种腺体影响着男子荷尔蒙的制造。大多数的睾
丸激素是由睾丸,少部份是肾上腺产生出来的,不过分配的任务都由位于大脑底
部的粘液腺来执行。如果睾丸和肾上腺分泌了过多的荷尔蒙,粘液腺就会停止或
延迟产生荷尔蒙,如果分泌过少,粘液腺就设法增加产量。实际上,要粘液腺停
止制造荷尔蒙比要它加速生产容易得多。

  这就是问题的第一步。如果病人缺少荷尔蒙是因为他的腺体产生了少量而不
足的荷尔蒙,把睾丸激素注射入血液,将促使粘液腺「阻止」睾丸和肾上腺制造
荷尔蒙。身体的需要完全依赖外来的注射,腺体便会萎缩。可想而知,当病人发
觉到他的睾丸日益缩小时,他一定会心慌意乱。更糟糕的是,人造荷尔蒙并不能
真正代替人体自然的产品,其它的问题随之而起。

  反对用注射荷尔蒙来医疗性无能的基本原因是:它根本无效。男子性无能的
主要原因是心理上引起的,只要睾丸还能分泌出极少量的荷尔蒙,那么问题的症
结是在于大脑。

  ●难道睾丸和性无能毫无关系吗?●

  没有关系。睾丸只是制造原料,让生殖系统的其它部份做进一步的加工。它
每天产生定量的荷尔蒙和精液后,它的责任便完毕了。

  造物主好像故意为难睾丸,这两颗负责人类传宗接代的主要组织是孤零零地
垂在人体的外面,当我们的祖先还用四脚爬行时,睾丸的位置是紧靠着身体的,
在危险的情况下,它们还可缩进体内,避免碰撞到树木或穴壁等而受到损伤。今
天,它们却很容易遭受到各种危险的伤害,包括原子蝠射线。

  几千年前,阴囊的外皮布满了强而有力的肌肉,当情势紧急时,能在瞬刻之
间把睾丸缩进腹腔。今天,所留下来的只是往日雄风的微弱遗迹,只够在一个泠
天的早晨缩起几条皱纹。

  ●睾丸是否一直在阴囊内?●

  不。婴儿还在母体中时,睾丸是像女子的卵巢一样留在腹腔内的,婴儿在将
要诞生时,睾丸才掉入阴囊,通常就永久居留在那儿了。有时它们会移动,可以
在阴囊和睾丸间溜上溜下,就像小孩子玩的「摇摇」(Yo-Yo)一般。

  睾丸如留在腹腔不降下来,会使人有一种空虚的感觉。有时候我们可以注射
荷尔蒙使它们垂下来(这次用的不是睾丸激素,而是由前粘液腺提炼出来的分泌
物)。不然,就要动外科手术把它们拉下来安置在阴囊内。

  ●为什么一定要把睾丸拉下来放在阴囊内?让它们留在腹腔内不是比较安全
吗?●

  这好像是个好主意。但把睾丸放在阴囊内让它们受到凉风的吹拂,自然有道
理的。我们的九十八点六度的体温对制造精子说来是高了一点,当温度升高时,
精子的密度就减低,生殖力就跟着急降。有些原始民族利用这个道理(不晓得他
们如何知道的)要他们的族人在性交前把睾丸在热水中浸上几天,来达到用温度
控制避孕的效果。这种方法虽不如服用避孕药丸来得雅观,却较经济、安全,而
且相当有效。

  阴囊的温度比人体正常体温约低三、四度,睾丸在阴囊里面可以好好地制造
精子。另一个因素是睾丸如在腹腔内,得癌症的可能性比较大。

  ●如果其它的器官都相等,睾丸大的人是否比睾丸小的人更有性活力?●

  不是。大小并无关系,重要的是性能。非洲有很多人感染了寄生虫,得了象
皮病。这种可怕的病症使睾丸膨胀到和我们在海滩上玩的球一样大,有时更大,
要用手推车载他们的性器官,他们才能行动,他们之中没有一人曾创下什么性活
力的纪录。

  ●有没有治疗性无能的方法?●

  治疗的方法有几十种,但大都根本无效。其中有些比较巧妙的手法仍值得一
提,至少我们可以藉此看一下死马如何当作活马医。

  几千年来,男人(以及一些女人)一直都渴求着可找到一种能使阳萎的阴茎
复生的灵药,几乎人类所知的食物和药品都被尝遍了,其中只有极少数能发生作
用(详阅本书第五章:春药)。工业革命后,注意力便转移到器械方面。当初所
设计的一件器具目前仍有人使用,它原来的名字叫做「真空回阳器」(Vacu
umMasculinizer)。

  它是一个钟形的玻璃制品,用来套在竖不起的阴茎上,靠一个用手操作的真
空唧筒的作用(豪华型的一种是有电力唧筒),玻璃罩内的气压就会低下来,当
压力降到一定的程度,血液就冲往阴茎而造成勃起。可惜这解决不了进一步的问
题,就像有人买了一架华丽的钢琴,放在大门口看起来是好得不得了,问题是你
如何把它搬进屋里去?

  ●有没有东西可使阴茎在整个性交过程中保持坚挺?●

  有的。它也显示出了设计回阳器时所遇到的一些困难。每一种新的发明只解
决了问题的一部份,而且往往很令人遗憾地把其它的部份置之不理。

  真空回阳器的缺点是当阴茎从玻璃槽中抽出来后,它就又萎顿不起。除非性
行为能在一个大玻璃容器内进行,否则这种办法将无补于事。

  接着发明的是一种中空的塑料管,形状和大小相当于勃起的阴茎,用的方法
是把软绵绵的阴茎塞入其中,就好像做香肠一样。这样的阴茎塞在阴道里面,就
像一条香肠一般,女人会什么也感觉不到。

  另外一种花样是个像以折起的样式,大约是让男人在旅行时可以随身携带。
显然这种器具只是供把阴茎送入阴道之用,进入后又怎么办,却是另外一回事。

  ●有没有东西能使阳萎的人有真正的性行为?●

  奇怪的是确有这种东西存在。这种奇迹要归功于日本电子技术师,它能够使
任何人从事性行为,不管他阳萎与否。它虽然效用卓着,却因某种原因并不受欢
迎。这种器具的构造简单,人人可用,它是一个像晶体管收音机大小的黑色小盒
子,附了两根电线,各连到一个电极上,一个电极系在阴茎的根部,另一个特制
的电极插入肛门。当通上电流后,高频率的刺激冲击着控制性反应的神经,立即
产生了一个强大的勃起。性能力就依靠电力来维持,当性行为继续进行时,只要
加强电波的频率,即可加速射精。

  缺点么?就如同一个使用后感到不满的男人所说的:「我甚至不用等到我的
妻子回家来!」

  即使是这种超级的电子性交也比不上那种老式的优美的感受,我们可以很清
楚地看出来,机械操纵解决不了性的问题。

  ●阳萎是否可以医治?●

  惟一能真正有效果的治疗是针对最重要的性器官——大脑下手。根本控制骨
盘的是我们的心意,你只要问曾在性交高潮时被刺耳的电话铃声所打扰的人就知
道这些。有时候,当婴孩醒来时,性器官就睡着了。

  关于这点,弗罗伊德(SigmundFreud)有句简单扼要的名言。
那是当心理学专家们都迷着「阴茎自卑感」观念的时期。有一天晚上,在一个宴
会上,弗罗伊德碰上了一个来势汹汹的学生,那学生问道:「弗罗伊德博士,一
个人的自尊心是否系于他的阴茎的大小?」弗罗伊德想了一下,喷了一口他那从
不离嘴的雪茄烟,然后回答道:「我宁愿认为一个人的阴茎的大小是系于他的自
尊心。」

  ●那么精神病医生是否能医疗性无能?●

  那要看他们是否医治得了那根本的病症。性无能只是一种病征,惟有病人才
有病态的阴茎;医治好了人,阴茎便不药而愈。换句话说,如果大脑能适当的指
挥,阴茎便能适当地接受命令,执行任务。

  ※注:Prapus是希腊神话里的生殖之神。[/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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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十日谈系列之第三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