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欢喜冤家】【全】作者:西湖渔隐

女子色男人好 2010-9-10 22:28

[font=宋体][size=4][color=Blue] 第十八回王有道疑心弃妻子

  鹤梦易醒鸾胶香,(李嘉佑)

  溪头仙子遇裴航。(李林)

  已成数代异时重,(李项)

  白云一声春思长。(许谈)

  寻春再至阻心鹤,(钱起)

  酒倾玄露醉瑶筋。(木邕)

  等闲花里送归事,(秦滔年)

  牵惹春风断客肠。(韦庄)  昔有一裴航,过蓝桥遇一绝色女子,名唤云
英,欲聘为妻。其母曰:「必得玉杵臼乃许之。」其后,裴航寻得玉杵臼,为捣
玄霜,遂娶云英。又有刘晨、阮肇采药,入天台遇二女子,浣于溪中,遂留伉俪。

  及至归家,已数世矣。二人复往天台,路迷不得复入。彼三人所遇者,皆仙
女也,可见色欲二字,仙人亦所不免,在人之迷与不迷耳。有词一首云:燕尔新
婚,宿世之缘已定。妻子好合,仙凡之偶莫逃。弹破纸窗,不隔双娥之宅;溪流
麻饭,能留二士之踪。既伸缱绻之情,复订流连之约。而彩云易散,紫府难留。

  乍动乡心,正花落乌啼之会;苦无仙分,忽云晴雨霁之时。涧水无心,不阻
来时之路;天台有泪,还留别去之衣。自此之鹤梦己醒,鸾胶难续。亲朋故友,
已无一人。

  城郭丘墟,倏成数代。异时仙子,尚思采药重来;昔日刘郎,安有寻春再至。

  阻心子之焚香,怨风灯之若焰。早知如此,等闲花里送归;悔不当初,祇合
山中偕老。

  又如郭汾阳之红线,董延平之仙姬,织女牛郎,皆是仙姬缘分。如此者书载
极多,俱免不得这点色心。若人世幽期,密约月下灯前、钻穴越墙、私奔暗想,
恨不得一时间吞在肚内,那那有佳人送上门的,反推三阻四,怀着一点阴骘,恐
欺上天?见色不迷,安得不为上天所佑乎?正是:弹破纸窗犹可补,损人阴德最
难修。

  我朝如阳明先生。父亲王华,少年时,在一富家歇宿。其家富有十万,并无
子嗣,姬妾甚多。他见王华青年美貌,将一妾私奔欲他度种。故意留饮留宿,至
夜静,富翁令一美貌爱妾,去陪他歇宿。其妾郝容,恐不好启齿。富翁写几个字
儿,与妾带去,他若问时,将与他看,自然留汝宿也。妾领其命,欣然而直至房
前,灯残未灭,妾将指头弹门,王华问道:「是谁?」妾曰:「主人有事相求,
开门便知。」王华披衣而起,挑亮残灯,开门一看,祇见一个青年妇人,往内而
走。王华抬头一看,好一个国色佳人。那妇人进房坐在床上,那一双小脚,真令
人消魂。怎见得,有诗为证:濯罢兰汤云欲飘,横担膝上束鲛鮹. 起来王笋尖尖
嫩,放下金莲步步娇。

  蹴罢春风飞彩燕,步残明月听琼萧。

  几回宿向鸳衾下,勾到王宫去早朝。就是那点点红鞋,也有诗为证:几日深
闺绣得成,看来便觉可人情。

  一湾暖玉凌波小,两瓣红莲落地轻。

  南陌踏青春有迹,东厢步月夜无声。

  春花又湿苍苔露,晒向西窗趁晚晴。王华见他坐在床沿上,自己便坐在灯前,
问道:「小娘子,主人有何事见教,令娘子夜深到来?」那妾道:「请君猜之。」

  王华想了一会道:「小娘子有话直说,小生实是难猜。」那妾道:「主人着
我求你一件东西。」王华道:「甚么物件?」那妾向袖中取出那几个字儿,走过
来送与王华。

  他向灯下一看,写的五个字是:「欲觅人间种」。王华会意道:「岂有此理。」

  实时取笔,写于未后道:「难欺天上神。」道:「小娘子,已有回字了。请
回罢。」

  那妾起了此心,欲火难禁。况见他青年美质,又是主人着他如此。大了胆,
走到身边搂抱。王华恐乱了主意,往外厢一跑。其妾将灯四照,那里见他,便睡
在他床中。半夜眼也不合,那里等得他来!至五鼓,叹一口气,竟自回了主人。

  王华次早不别而行。后来再不在人家歇宿,一意读书。后来秋闱得意,至成
化十六年,辛丑科,圣上修斋设醮,道:士伏地朝天,许久不起来。至未牌方醒。

  圣上问道:士为何许久方起,道:士奏曰:「臣往天门经过,见迎新状元,
故此迟留。」

  圣上问:「状元姓甚名谁?」

  道:士奏曰:「姓名不知,祇见马前二面红旗,上写一联曰:欲觅人间种,
难欺天上神。圣上置之不问。后殿试传胪,王华第一。圣上试之,写」

  欲觅人间种。「道:」此一对,卿可对之。「状元对曰:」难欺天上神。「
圣上大悦道:」此二句有何缘故?「王华把富翁妾事,一一奏闻。圣上嘉之。后
子王守仁,登二甲进士,为宁王之事,封为新建伯,子孙世袭。其时一点阴骘,
积成万世荣华。

  后来一个吏员,唤作徐希,是直隶江阴人,就参在本县兵房。忽一日,一个
穷人唤名史温,是江阴县廿三都当差的;本都有一个史官童,为二丁抽一的事,
在金山卫充军。在籍已绝,行原籍急补。史温与史官童同姓不亲的。里长要去诈
些银子使用,他是穷人,那里有。里长便卸过来动了呈子,批在兵房。是徐希承
应。那史温急了,来见徐希,要他周全。

  徐希见他相求,道:「既是同姓不亲,与你何干?自当据理动呈,自然帮衬。」

  史温谢了归家,见了妻子道:「好个徐外郎,承他好意,再少也得二两送他,
还须一个东道方好。一时间那里有这主银子。」

  妻子道:「我还有几件冬衣,且将去解当,也有二三钱,祇好整酒。这送他
二两实是没有。」

  史温看了妻子道:「做你不着,除非如此如此,若还把我夫妻二人解到金山
卫中,性命也是难逃。」妻子应承。

  到次早,到县里动了呈子。接徐希到家坐下,妻子整治已完,摆将出来。二
人对饮,徐希已醉辞归。史温道:「徐相公,我有薄意送你,在一朋友处借的,
约我如今去拿,一来一去,有十里路程。你宽心一坐,好歹等我回来。」说罢把
门反叩上,竟自去了。

  不移时,走出一个妇人来,年纪未上三十岁,且自生得标致。上前道个万福,
惊得徐希慌忙答礼。

  那妇人笑吟吟走到身边道:「相公莫怪,我丈夫不是借银子,因无处措办,
着奴家陪宿一宵,尽一个礼。丈夫避去,今晚不回了。」

  徐希听罢,心中不忍闻,立起身道:「岂有此理,没有得与我罢了,怎生干
这样的事。」竟去扯门,见是反扣的,尽力扯脱了扣,开门一竟去了。

  次早,史温归家道:「徐相公去了未曾?」

  妻子道:「昨晚你转身,我随即出来,言语挑他,不肯干着此事。竟自扯脱
了门去了。」

  史温顿足道:「怎好,今番定要起解了。」

  忙赶到兵房,他见徐希道:「兄的文书,今早已签押了,已自绝去了,放心。」

  再不答话,竟往县外去了。祇因他一点念头,后来进京,在工部当差,着实
能干,恰值着九卿举荐人材,大堂上荐了他,就授了兵部武库司主事。

  任部数年,转至郎中,实心任事,暗练边防。宣德十九年朝议会推,推他为
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签都御史,巡抚甘肃等处地方,从来三考出身,那有这般
显耀。

  祇因不犯邪色,直做到二品。有一个对联:徐希登二品,商辂中三元。天下
第一件阴骘,是不奸淫妇女的事大。

  如今且说浙江杭州府钱塘县,本学一个秀才,姓王名有道,年纪二十五岁了。

  十五岁入学,二十岁上帮补,学业充足,人有期望的饱学,娶妻孟月华,小
他两岁,又是才貌全兼的一个妇人。他父亲孟明时,一个大财主,独养女儿,十
分爱惜,如同掌上明珠。夫妻二人,十分相得。此时三月初的清明节近,孟明时
住在湖市新河坝边是日清明,着人进城接了女婿女儿,往玉泉上坟祭扫。

  湖船住

  在昭庆寺前,两边都到齐,下了船,撑至徐大河头。上岸竟至坟上,列下祭
礼,男男女女,拜拜扶扶,忙了一会。祇见那日南来北往,祭扫的人络绎不绝。
有赋一篇,单为清明而作:匆匆时晚,更消风雨几番;寂寂寒食,惟见梨花数树。
醉易忘老,醒难别春。闲愁不为吹除,佳节岂宜抛掷?尔乃单衣初试,新火乍分。

  野老壶觞,逐队也能上冢;农人荷笠,乘时且复烧金。翁仲解言,见兴亡之
有数;铜驼有恨,识岁序之不居。纸灰随蚨蝶而飞,麦菊为乌鸟所啄。长秋广陌,
喧传蹴鞠之郎;绿树红搂,困打秋千之女。村村插柳,在在闻莺。非凭花下之歌,
酬送杯中之物。

  儿童借问,不知几个垆头;糕胜相遗,自是三家村里。宿雨林香难舍,豪气
鸟语犹娇。刺夫荒婿,何曾恸哭能开;拂面红尘,尽是寻芳归去。正是:棠梨花
底哭声闻,纸作钱灰伴蝶群。

  间却蓝溪先垄在,年年看吊过山坟。

  那孟家一班人,吃了午饭,依先往徐大河头下了船,撑到岳坟湖口住了。男
男女女一班儿,走到岳王殿上朝王施礼。前殿穿到后殿,东廊绕过西廊,出了环
洞门,又至坟园里。看了尽忠报国四大字,分尸桧树两边开。又到坟前,看那生
铁铸成的秦桧,长舌妻跪在地。又往饲堂内看鳌山走马灯。出了祠外,徐徐的步
下船来,重新出了跨红桥,傍着苏堤缓缓而行。说不尽游人似蚁,车马如云,穿
红着绿,觅柳寻花,十分有趣。正是:娇红掩映,嫩绿交加。

  如西子之浓妆,似张郎之年少。两边笑脸,总是媚人。数尺柔枝,已堪藏鸟。
步步怜香不去,时时带月来看。院落深沉,闭平阳之舞杖;楼台彩画,宴少室之
仙妹。而净不染尘,恍疑出俗。暖风迟日,若税子之精神;娇鸟游蜂,似留秾之
欢笑。巧思引来吹笛,曼声闻是踏歌。固知白昼易消,惟肯坐闲半日。青春最好,
决胜千金来降。人意忽逢马上,坠钗去恋香魂。更就花间秉烛,若待世吉无事。
难应夏复为春。

  扑蝶多情,绿树更听黄鸟啭;看花不语,白头非是翠娥怜。

  游之不已,难舍难去。那夕阳西下,眉月东生,未免归家,须臾到了昭庆寺
前。这月华母亲张氏,要同女儿回家去住,与女婿说了。王有道说:「去耍了几
日,便回来是了。」王有道进了钱塘门,独自归家。孟家一班,竟由松木场到了
家。

  这孟月华在父母家,生生快活,住了十余日,不觉三月十五了。天气闷热起
来,他便想丈夫在家热闷,单衣在家箱中,钥匙又在我处,恐怕要穿,一时焦燥
起来,未免怨畅着我。忙与母亲言着此事,急欲回家。留他不住,张氏说:「你
既要回,待我着人叫轿子,抬你回去。」

  那里这般样说,心下舍他不得,非他不去唤人,故意把家人小使呼唤出去,
一个也不在家。指望留他再住一日。那月华等得好不烦耐,走进走出,心火不安。
他家门口是个船坞,祇见空船回到北关门去的尽多。

  月华心里想道:「我便船里回去,到得门头,天色已将晚矣。我到家中,进
城不过一箭之路。悄悄走到家里,有何难事?哪里定要轿抬。」

  主意定了,自己走出门首,叫了一只空船,计他五十文船钱,进内与母亲说
了。张氏要留,再三要去,此日父亲又不在家,又无人送,月华祇取钥匙带在身
边,衣箱留在娘处,明日拿来便了。张氏祇得送了女儿出门,祇见船中早有两个
女人坐在里面,他要钱塘门去的,顺路搭船。月华见是女人,祇得容他在内,别
了母亲开船来了。

  那新河塘两岸景致,且是好看,他与那两个女人说些话儿,那船已过了圣堂
隘。祇见天上乌云四起,将有雨意。看看乌将起来,把船急急就撑,那雨已是撮
得着的了。月华见天色沉重得紧,船已将到桥边。月华想道:「船已到了,此时
天色未晚,路上遇着亲戚,体面何存。倘然路上着雨,一发不好意思。算来这雨
已在头上的了,此花园门首,尽好避雨。待他落过一阵,料然晴的。想来天黑些
也无碍于事。」便交了船钱,别了妇女,竟上岸,走至里边花园门首坐下。

  那花园还未造定的,里边都是木值假山,恐被人窃取封锁的。门外有一间亭
子,以便行人居住,也未有门。他走在亭子之下一看,甚是洁净,地下铺的都是
石板。便在阶沿坐着。祇听得一声响,那雨来得好大,扑面吹来。月华把前窗子
闭上,好生害怕。事有凑巧,祇见一个年少的书生,也因雨大,一径跑将进来躲
避。原把袖子遮着头的,一进亭子放下手来。见了,两下各吃一惊。急欲退出,
那雨倾盆一般,进退两难,祇得施了一礼道:「娘子亦是避雨的么?」月华答曰
:「便是。」那人姓柳名生春,乃仁和县学秀才,年已二十四岁了,虽然进学,
然而学业浅薄,自料不能期望,是日因往湖市探亲,见天有雨色急赶来。见雨已
大,不能走得上前。见人家有一亭子,一直跑了进来。见有女人在此,心下不安,
无可奈何,祇得在阶沿上坐下。此时两个人双双坐着,好似土地和夫人,等人祭
祀的一般,也觉好笑。

  孟月华见天色黑下来了,那雨一阵阵越大得紧,至于风雷闪电,霹雳交加,
十分怕人,懊恼之极。早知依了母亲,明日回来也罢。如今家下又没人知,怎生
是好?又恐雨再不住,闭了城门,如之奈何。又想到:「这个避雨的人,倘怀着
不良之心,一下里用起强来,喊叫也没人知道怎脱得身。」又想道:「他是柳下
惠转身,就可保全我了。」心中祇是生疑。又想着拾黄金于道途,逢佳人于幽室,
焉有不起心的道理。此时心里就像是打鼓的一般念念不住。道罢,或者前世与他
有一宿之缘,也索完他罢了。祇是不可与他说出真实姓名便是。等那雨住越发大
了,十二分着急,没奈何稳着心儿坐着。那柳生春把自己道袍脱下,铺在石板上
坐着,便问:「娘子府上住在那里?」月华见他问及,心下道:「此人举意了。」

  故意说:「在城里,远得紧哩。」生春道:「城门再停一会将闭了,怎生是
好?

  月华道:」便是。「那雨渐渐的小了,一时云开见月。生春把窗子开了,雪
亮起来。就听得河口有人走过,口中道:」又是走得快,略迟一步,也被关在城
里了。

  「月华与生春俱听得的,道:」怎么好。「月华道:」再早晴一刻,也好进
城,如今没奈何,祇得捱到开门,方好进去。「柳生春心下怎不起意,他看过《
太上感应篇》的,奸人妻女第一种恶。甚么要紧,为贪一时之乐,坏了平生心术,
便按住了。往亭子外一看,地下虽湿,也好走得。他竟走至河口小解,又想这妇
人必然也要解手,我且走到前边桥上,略坐一坐,待他好着方便。月华见他走了
出去,果然十分要解,东张西望,走出亭子,就到地上,喷将出来。有一首词儿,
单为就地小遗景像曰:缘杨深锁谁家院,佳人急走行方便。揭起绮罗裙,露出花
心现。

  冲破绿苔痕,灌地珍珠溅。管不得墙儿外,马儿上人窥见。解完了,立将起
来,自觉松爽了许多。又进内靠着南窗愁怨,想道:」这人不见到来,想是去了。
见衣服在地,想他必然要来,若得他至诚到底方好。「祇见那人踱将进来道:」
娘子,好了,地下已花干。到开城之时,竟好走了。方纔桥边豆腐店内起来磨豆,
我叩门进去,与他十文钱,浼他家烧了两碗茶,我已偏用了。小娘子可用了这一
杯。「月华谢之不已,生春放在阶沿上。月华取来吃了,把碗仍放在地下。

  生春取了,拿去还他。

  月华自言自语:「好一个至诚人,又这般用情,好生感念。」,去了一会,
叫道:「小娘子,城门开了,陪你进城去罢。」月华应了一声,生春取了衣服,
穿着好了:「请小娘子先行,小生在后奉陪。」竟像《拜月亭。旷野奇逢》光景。

  二人进了城门,月华道:「先生高居何地?」答曰:「登云桥边。娘子尊居
在于何所?」答曰:「一亩田头。」生春道:「既然,待小生奉陪到门首便了。」

  月华道:「恐不是路,不敢劳。」柳生道:「不妨,娘子夜间单身行走,忽
然而去,也不放心。」二人过了仓桥,不觉已到门首。月华道:「这边是也。」

  连忙叩门,似有人答应一般。生春道:「小娘子告别了。」月华道:「先生
且住,待开了门,请到舍下奉茶。」生春道:「不劳了。」一竟走了去。

  祇见里边答应的,是王有道的妹子,年纪一十八岁,唤名淑英,尚未有亲的。

  那时节家人小使俱睡熟的,他自出来,听看是何人叩门。祇见月华又叩两下,
淑英又问:「是谁?」月华说:「姑娘,是我。」淑英问:「是嫂嫂么?」月华
道:「正是。」淑英起拴,开了道:「嫂嫂为何连夜至此?」月华进门,在灯下
与姑娘施礼道:「一言难尽。」又问:「哥哥可在家否?」答曰:「他在馆中。」

  月华拴了门,拿了灯进内坐下,道:「小使们为何不起来,倒劳动姑娘。」

  淑英说:「想都睡熟的,奴听见叩门起来相问,若是别人,自然他要去开。

  见是嫂嫂,故此不叫他们了。嫂嫂果是为何这般时候,独自你回来?必有缘
故。」

  月华说:「有一个人同我来的。我一夜不睡,身子倦极,待我去睡一睡,明
日起来,与你细说。」二人各自回房。

  月华展开床帐,一骨碌扒上床去,放倒就睡去了。他一灵儿,又梦在亭子中。

  见本坊土地与手下从人说:「柳生见色不迷,莫大阴骘,快申文书到城隍司
去。」

  醒来却是一梦。想曰:「分明说是柳生,不知那人姓柳也不姓柳,也不知是
我这一桩事,还是别家的事。」天明走了起来。姑娘进房叫:「嫂嫂起身了,昨
夜回来,毕竟为何?」月华道:「姑娘说来好笑,那日天气热闹,我恐哥哥在家
要换衣服,一时便要回家。小使叫轿许久不来,我心焦不过,随唤船来,满拟到
城门边上岸,走回家罢。船到门头天色尚早,走进城来,恐遇亲邻不像体面,不
如在亭子上少坐,待天色傍晚回家也不打紧。实时上岸,一进亭子,天雨如注。

  恰好一个少年撞将进来,见他欲待出去,雨似倾盆,祇得上前施礼。初然我
还不慌,向后来天黑将起来,十分烦恼。又恐少年轻薄,急也急得死的。向后天
晴时节,城门已闭。这番心里跳将起来十分,又恐那人欲行歹事。谁知一个柳下
惠,一毫不苟轻觑。他倒走了出去,直至四更,往做豆腐的人家,又去将钱买茶
请我。

  他把那茶杯至至诚诚,放在地下。后来开了城门,他又送我到门首方去。」

  淑英道:「这个人那里人氏?」答道:「问他说住居登云桥。」淑英又问:
「姓名可知么?」月华道:「说也可笑,方纔梦睡里,又在亭子上,见一老者,
自称本坊土地,分付手下道:」柳生见色不迷,莫大阴骘,快申文书往城隍司去。

  「「淑英道:」这样姓柳了,莫非是柳下惠的子孙。「二人正在相笑,祇见
孟家一个小使,拿了一只皮箱,一个果品肴馔道:」娘亲昨晚正要赶来,倒是娘
说此时想已到家了,明日早些去罢。故此五鼓就起来,到得亲娘这里。正要进来,
见亲娘和姑娘在此说话,我听见说完了,方敢进来。「月华道:」方纔这些话,
作可听得全么。「小使道:」亲娘上岸,往亭子里坐。遇见姓柳的,都记得的。

  「娘道:」出月十五,娘四十岁,亲娘晓得的,要接姑娘同去看看戏文,叫
我与亲娘先说儿声。「淑英道:」原来如此,待我做一双寿鞋送来。「月华道:」

  你往厨下吃了水饭,回去拜上爹娘,不须记挂。「小使应声,厨下去了。

  月华治妆已毕,叫人分付些肴果,送与丈夫书馆中。又作一书云:「母亲寿
日,可先撰了寿文,好去裱褙,恐临期误事。」王有道见书,方纔记得道:「也
是不免之事。」晚间就回来宿歇。并不知避雨之事。过了两日,又到书馆坐下。

  月华一日见天下雨,触目惊心,做诗一首,以记其事:前宵云雨正掀天,拼
赶阳台了宿缘。

  深感重生柳下惠,此身幸比玉贞坚。写罢放在房里,不曾收拾,却被淑英看
见,袖了回房不题。

  不期过了两日,又是四月中旬到来。王有道回家,打点贺寿礼物,料理齐备。

  一到十五,夫妻二人清早起来,着小使先将寿礼送去。轿子到了,二人别了
淑英上轿。淑英笑道:「嫂嫂,这次不可夜里回来,恐再不能撞着柳下惠了。」

  王有道听见,心下生疑。这话头十分古怪,欲待要说明白了起身,又恐路远,
暗想道:「也罢,回来问妹子便了。」一竟抬到孟家。

  一进门,有这许多婆婆妈妈伺候,为他家收礼,写回帖子,上帐,忙到下午,
方纔上席。散祇是半夜,在丈人家歇了,次日清早,祇别了丈人,竟自回了家。

  见了淑英道:「妹子,昨日何说嫂嫂这次不可夜里回来,恐再不能撞着柳下
惠了,这话怎么说起?」淑英说:「原来哥哥还不知道,就是三月十五夜里,避
雨回家这一件事。」有道说:「妹子,嫂嫂不曾与我说来,你可仔细为我言之。」

  淑英道:「那日嫂嫂急欲回来,没有轿子,雇船未的。到了门头,天色尚早,
恐撞见熟人,坏了体面。上岸在花园门外亭子上坐。不期天雨得紧,有一男人也
到亭中避雨。嫂嫂急欲进城,雨又不住,城门又闭。不得已,权在亭中。原来那
人是个好人,须臾天晴,他往别处去了。后来五更嫂嫂回来,上床去睡,又梦见
往亭子上去,见土地说他见色不迷,申文往城隍司去,道他姓柳,住在登云桥。」

  王有道不听这一番话也罢,见说: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骂道:「不贤
淫妇,原来如此无耻,我怎生容得!焉有孤男寡女共于幽室,况黑夜之中,不起
奸淫的道理!」道:「罢了,罢了!除非休了,免他一死。」淑英道:「哥哥,
不要差了主意。嫂嫂实不曾有此事。不信之时,嫂嫂有诗一首,现写着心事。」

  实时往房里取了出来,递与哥哥。有道看罢,道:「他在你面上说出心事,
恐你疑心,故意做这等洗心诗儿。你看看,拼赴阳台了宿缘,还是自己要他如此,
丑露尽矣,不须为他遮盖。我决要休他。」淑英下泪:「哥哥不可造次,你改日
再问嫂嫂,说个明白,便知泾渭。」有道怒冲冲竟到馆中去了。

  到次日,写了一封书,着家人拿了,送与孟老爹亲手开拆。家人一自拿到孟
家,送与孟鸣时亲手拆开,也不说些别话,祇有四句诗,写道:瓜田李下自坐嫌,
拼向邮亭一夜眠。

  七出之条难漏网,另恁改嫁别无言。后写:王有道休妻孟月华。某年四月十
六日离照,又画一个花押。鸣时一看,不知其意,女儿为何有离书。月华流泪不
言。张氏道:「就是三月十五冒雨回去这一节事,不知为何女婿作此薄情之事。」

  孟鸣时道:「原来为此,又无暇玷,何必如此。」道:「儿,你不须愁闷,
想历久事明,再冷落几日,待我与他讲个明白罢了。」正是:夫妻本是同林鸟,
大难来时各自飞。

  且说柳生春自从那日回家,埋头窗下,其年正当大比。宗师发牌科考,县中
取了送在府间,倒也摸了一名。六月间,又得宗师录取一名科举,意出望外。从
此准备进场之事。不移时头场将近,因丧了妻子,无人料理,止得一房家人媳妇,
又不在行,祇得自己备下进场之物。到初八日黄昏,正要进贡院唱名搜简,不想
家人天吉一时沙子发起来,业已死了。生春两难之间道:「且把他权放在床,待
我出场来殡葬他罢。」媳妇祇得从命。

  恰好到得贡院中,先点杭州府。柳生春初进科场,家中死了天吉,心下慌忙
之际,一块墨已失了。心慌撩乱,寻了一回,那里追寻。祇得回到号房坐下,闷
闷不已。忽见前墨已在面前,心下惊异。天明,题目有了,他初然又难下手。须
臾,若有神助,信笔而写,草草完了。到三鼓放出贡院。到家叩门,祇见天吉在
床上一骨碌扒将起来开门,惊得妻子喊叫。

  生春一见天吉,吃了一惊,道:「你活了么?」天吉道:「小人原不曾死,
是在先老相公来唤我进场。说相公今年三月十五夜,不犯女色,土地申文到城隍
司,实时上表于玉帝之前。玉帝即唤杭州夜游神,问道果有其事。现今王有道妻
子孟月华夫妻离异。玉帝闻奏,即查乡榜中有海宁孙秀才,前月奸一寡妇,理当
革削,将相公补中上去,是第七十一名。

  相公的墨失在明远楼下,是小人寻来与相公的。还有许多说话,那今科该中
的,祖宗执红旗进场,上书第几名帖。出场的是黑旗,先插在举子屋上。插白旗
的都是副榜,余者没有旗的。」

  生春听罢,不犯女色,满心欢喜,恐文章不得意,又未知怎的。打发了监军,
次日往一亩田一访,果然叫做王有道妻子名孟月华。嗟叹几声,且再处着走了回
来。

  刚刚三场已毕,那柳生春卷子是张字十一房,落在易一房,是湖广聘来的。

  推官名唤申高,他逐卷细心认取,恐有遗珠。三复看阅,柳生春卷子早落孙
山之外矣。四百名卷子取得三十六卷。将三十六卷,又加意细看。存下二十四卷,
仔细穷研,取定十四卷。正待封送,祇见张字十一号一卷,是不取的,不知怎生
浑在十四卷内。推官看见,吃了一惊道:「自不小心,怎生把落卷都浑在此间。」

  亲手丢在地下道:「再仔细一看,不要还有差错。」一卷一卷重新看过,数
来又是十五卷,这张字十一号又在里边。想道:「我方纔亲丢在地,怎生又在其
间。

  冥冥之中,必有鬼神。展开再看,实是难以圈批。不得已,淡淡加些评语,
送到京考房去。然后二三房未免也要批圈。送去时后发榜,张字十一号竟中了第
七十一名。王有道也是易一房的门生,中第十一名。

  那报子往各家报过,未免搜寻亲戚人家。孟鸣时家里报得好不闹热,不知孟
月华看见,反在房中痛哭。怨怅那日不回家去也罢,着甚来由,一个夫人送与别
人做了。便提毫笔写曰:新红染袖啼痕溜,忆昔年时奉箕帚。

  如茶衣垢同苦卒,富贵贫穷期白首。

  朱颜祇为穷愁枯,破忧作笑为君娱。

  无端忽作莫须有,将我番然暗地休。

  散同覆水那足道:有眉翠结那堪扫。

  自悔当年嫁薄情,今日番成难自保。

  水流落花雨纷纷,不敢怨君还祝君。

  今日洋洋初得意,未知还念旧钗裙。

  又曰;去燕有归期,去妇长别离。

  妾有堂堂夫,夫心竟尔疑。

  撤弃归娘家,在家欲何之。

  有声空呜咽,有泪空涟面:百病皆有药,此病谅难医。

  丈夫心反复,曾不记当时。

  山盟并海誓,瞬息且推移。

  吁嗟一女子,方寸有天知。

  且说那些新中的举人旧规,先要见房师,实时参谒。申推官的门子,写了七
个举人的名姓,在那边寻来寻去,这般问。一时间问着了柳家天吉。那门子领到
三司厅里,同年各各相认,内中杭州两名,嘉兴两名,湖州一名,绍兴一名,金
华一名,齐齐七个举人。门子引进至公堂,再到易一房,一齐进来参拜。

  申嵩留他坐下道:「好七位贤契,俱有抱负,都是皇家柱石。内中那一位是
柳贤契?」柳生春打躬道:「是门生,」申嵩把他仔细一看,道:「贤契,你有
何阴骘之事,可为我言之。」柳生春心下已知王有道中了,要使他夫妻完聚,故
意妆点孟月华许多好处:「念门生德薄才庸,蒙老师山斗之恩提挚孤寒,并没一
点阴骘。」申嵩道:「不瞒贤契说,佳卷已失亲于子矣。不知怎么又在面前,如
此者三次,着无莫大阴骘,焉有鬼神如此郑重乎。」生春道:「门生自小奉尊《
太上感应篇》,内中如淫渔色是第一件罪过。门生凛凛尊从。今春三月十五晚,
避雨于武林门外亭子中间。不期进去,先有一妇在内。彼时门生欲出,则大雨倾
盆,欲进,则妇人悲惋。那雨又大,加以风雷之猛,后来略住而城门已闭。妇人
乘湿欲行,彼时门生想道他是个女流,因门生有碍,故此趁湿而行,心实不安。

  其时门生去了,后不知其妇如何。」王有道忙向柳生春道:「年兄知他姓甚
名谁?」

  柳生道:「男女之间不便启齿,怎好问得。」王有道忙对申嵩道:「老师,
避雨之妇,正是门生之妻。」众人愕然道:「若果有此事,在柳年兄这也难行。」

  王有道说:「后来门生知道疑为莫须有,四月间弃了。」申嵩听见:「贤契
差矣,方纔柳生之言,出于无心,话是实的。何辜屈陷贞姬,令人闻之酸鼻。」

  柳生道:「不知就是年嫂,多有得罪了。在弟原无意欲为之心,莫须有三字
何能服天下。」

  那五位同年道:「年兄快整鸾凤,速速请回。真有负荆之罪了。」柳生道:
「年兄赴过鹿鸣,弟当同往迎取年嫂完聚。」申嵩道:「王生,你得意之时,不
宜休弃贞洁糟糠。速宜请归。」王有道说:「老师与年兄见教,领命是了。」祇
听得按院着承差催请各举子,簪花赴宴。申嵩拱一拱手,各人齐上明伦堂,挂红
吃酒。

  怎见得?有集诗一首为证:天香分下殿西头,(华元旦)

  独许君家孰与俦。(万得躬)

  月里仙姝光皎皎,(李郢)

  人间清影夜悠悠。(刘基)

  九霄香泌金茎露,(于武陵)

  八月凉生玉宇秋。(黄潜)

  约我广寒探兔窟,(汪水云)

  凌云高步上瀛洲。(杜常)

  祇见这九十名新举人,上马拔靴,扬眉吐气,一个个往大街迎到布政司赴鹿
鸣宴。王有道与柳生春二人,敬了两主考并察院房师的酒,竟自先回了。同出武
陵门外,往新河坝。二人并辔而行,竟到孟家。鸣时吃了一惊,见是女婿,道声
:「恭喜了,祇是屈害小女。」柳生春道:「老先生不须说,令爱之事,已与令
婿讲明了。同避雨的,就是学生,今特奉迎令爱。」孟鸣时见说,忙忙进内,与
月华说知。月华见说:「既是那生在此,正好觐面讲明,免玷清白。」竟走出来。

  柳生上前作揖:「年嫂不必提起。」王有道上前施礼道:「我一时狐疑,未
免如此。已见心迹,特尔亲迎。」月华便不开言。张氏劝女儿同去。于是盂鸣时
夫妻两口,并女儿三乘轿子同行。两举人依先迎进城来。

  到了王家,下马进去时,亲友摆下酒筵作贺。柳生告回,有道说:「年兄同
饮三杯。意欲留此尽欢,恐年嫂等久。」柳生道:「小弟寒荆,弃世久矣。」有
道惊问:「几时续弦?」柳生道:「尚无媒妁。」有道说:「小弟有妹淑英,今
年十八。年兄不弃,以奉箕帚如何?」孟鸣时见说道:「好得紧,小弟为媒。」

  月华听见,说:「今日黄道:酒席亲友俱在,待我与姑娘穿戴。」亲友一齐
欢喜。

  柳生春一点阴骘,报他一日双喜。须臾宾相赞礼,夫妻二人真个郎才女貌,
正是:晚上洞房花烛夜,早间金榜挂名时。

  还亏久旱逢甘雨,方得他乡遇故知。

  《太上感应篇》益德盛矣乎!柳生若不信心,则避雨之亭,已作行云之台。

  天使王有道弃不日,无辜柳生春求名,安能有报?破镜重圆,断弦喜续,若
非阴骘,乌能有此大美哉!所谓阴骘关天,事非菲细。若行数善,容颜改变,则
阴骘之纹,现于面也。

  有云:「钱可通神。虽钱可通神,谋事而成事,全在天也。阴骘钱财,相为
表里。有钱财而无阴骘,作事似舟无水,行而不能通达。有阴骘而无钱财,谋为
则若有神助,无往不利。余演二十四传,非导欲宣淫,实引邪归正,普存阴骘,
受福无量。凡人一切事例,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诸恶莫作,众善
奉行,乃天地间宁尊活佛也。其福岂浅鲜哉!

  总评:天下最易动人者莫如色。然败人德行损己福命者,亦莫如色。奈世人
见色迷心,日逐贪淫,而不知省。孰知祸淫福善,天神其鉴。故王华逢娟不惑,
遂登雁塔之首;徐希见色疾避,屡擢乌台之尊;柳生逢娇不乱,卒补科名之录。

  若彼奸淫无状者,其败亡惨毒之祸,又易可胜道哉。古云:诸恶淫为首,百
行孝为先。观者宜自警焉。[/color][/size][/font]

女子色男人好 2010-9-10 22:40

                          [font=宋体][size=4][color=Blue]    第十九回木知日真托妻寄子

  居必择邻交择友,贤圣格言当遵守。

  堪恨世多轻薄儿,容貌堂堂心内丑。

  交财财尽两开交,倚势势无各自走。

  急难之中无一人,酒肉兄弟千个有。

  处友的,如雷陈管鲍,自不必言,这是友中之圣矣。人生五伦中,有君臣、
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如君臣际会,受于君王奉禄,忠事于君,后来封妻荫
子,显祖荣宗,皆是君王赐的厚恩。为臣的时刻怀着,定与王家出力,分所当然
之事也。父子有天性之恩,兄弟有手足之爱,夫妇恩深爱重,俱是自然的亲热。

  至于朋友一节,又非亲支骨肉,缘何就得同心合意?原取得信字。孔圣人道
:「朋友信之。」朋友若不相信,将甚么来亲热!如范张鸡黍也祇为信。后来世
多轻薄,所以刘孝标做下一回《广绝交论》传于后世。

  如今说个托妻寄子朋友,在直隶徽州府休宁县人氏,姓木名知日,他这个姓
千家姓上有的。号曰子白,以贩生药为业。年纪三十岁,取下妻房。丁氏止得二
十一岁,生得一貌如花,温柔窈窕。

  夫妻二人如鱼似水,十分恩爱。生了两个儿子,大的六岁,乳名关孙;次的
三岁,乳名辛郎。父母十分爱惜。木子自为人,骨肉六亲,不与交往,至于嫡亲
侄儿,意待淡然。

  止得一个朋友,姓江名仁,乃同邑人氏,其为人丰襟雅饰,纯谨温柔,与子
白财交,丝毫不苟。子白常以家事暂托,则点点周全,无一不办。稔密数年,愈
胜初交。子白以江仁为天下忠厚人也。正是:人情若彼初相识,到底终无怨恨心。

  子白遂有寄妻托子之心。是于择日置酒相邀。正在初夏暮春之际,把江仁接
到家中,着妻子出来相见。置酒后园,一桌同坐。夫妻朋友,两个娃儿,共是五
个,大家吃酒。举目园中,绿肥红瘦。但是:东园桃李,倏已辞春。北渚楼台,
凄然入夏。麦候青黄未接,梅天冷暖无常。

  阁阁池蛙,一部移来鼓吹。劳劳布谷,数声催动犁锄。窗里人孤,数到黄菊
之雨;樽前病起,吹残花信之风。藕发新荷,纔如钱大;芦抽细笋,未及锥长。
画纸为棋,鹦鹉尚能乱局;敲针作钓,杨柳偏喜垂丝。不杀不斋,也能留客;既
耕既种,还爱吾庐。鹭为窥鱼,拳足眠依河渚;雀缘捕蝶,番身暗动阶尘。葵花
香入笔床,榴火笑凭衣衍。探支未登之谷,厌弃读了之书。旦起修斋,寺里看供
千佛;宵来治具,湖中邀满十人。箭石而数龙孙,拾花以弹燕子。浓阴松下,毋
妨漫叟科头;小雨溪南,报道先生反棹。

  木知日令家中仆从妇女数人,悉至园中,当面言曰:「吾年三十,已挣千金。

  目下再欲往川广收买药材,到各处去卖。家中妻娇子幼,虽手足甥侄,无人
可托。

  今江官人青年老练,忠厚有余,累试不苟。我所钦服。今将千金家事,幼子
娇妻,尽托管理。在妻祇以亲叔待之,尔童仆妇女一听处分。生意交易,每置二
薄,出货入财,亦皆江弟掌管,汝母子勿以异姓有违。」即进酒一杯,再拜道:
「吾弟金石为心,冰霜为节,吾无所言。倘儿幼痴顽,当念吾一面,幸勿含意。」

  江仁推却,再三不肯承领。子白怒曰:「吾弟交情欲于此绝那?」江仁变色,
跽曰:「兄长勿怒,小弟领命便了。」又令丁氏下拜,江仁忙答,痛饮尽欢而罢。

  次日收拾长行,儿女牵衣,祇得洒泪而别。

  江仁就外厢歇宿,足迹不履中庭寸步。应酬往来,交易生意,无不得人之欢
心。童仆大小无人不得施恩惠。其机深谋密,人不能知。岂料入洞放刺。

  一日,假意忙忙,竟入内室。丁氏一见道:「叔叔有何说话,至此?」江仁
笑曰:「我见嫂嫂凄凉,特来奉陪。」「我夫托妻寄子,要叔叔照管,缘何言出
非礼!」江仁笑曰:「嫂嫂,我今照管嫂嫂,故此进来陪你。」丁氏往内房径走,
江仁随后便跟。丁氏回身闭门。江仁一手搂住,丁氏忙呼小使。江仁恐被看破,
飞也似跑出外厢,心下十分懊恼,想道:「此妇止可智取,不可力擒。且再过两
日,一定到我手里。

  正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了氏自此把中庭之门紧闭,小使出入,着令随手关门。丁氏把他日用三餐,
比前竟淡泊了。江仁愈加恼恨,道:「凭你怎生贞洁,少不得落吾彀中。」

  托妻寄子敬如神,一旦番为狼虎心。

  羡杀雷陈和管鲍,如今安得这般人。

  木知日一去三月,到了广东,收买各色药材,将次又往四川去买。他把家中
事务,竟托了江仁信为停妥,竟自放心在意。

  这江仁一日归家,着了几个童仆道:「某日夜间,你可往木知花园,将器撬
入园门。过了轩子,两边厢房内尽有所蓄,尽情取到家里,不可有违。」

  童仆会意,江仁又到木家料理生意。祇见一日报道后边着贼。

  江仁假意道:「好不小心,为何后边失于防守。」

  丁氏气得面如土色,深责童仆。

  江仁道:「嫂嫂,哥哥托付千金,今去十分之三,若再不防,恐又失所。不
如待我每夜坐房在于后面,以杜将来,可使得么?」

  丁氏想道:「此人心怀不良,若移后边,落彼局矣。」道:「叔叔,不须移
动,我自着安童防守。」

  江仁见计不成,想:「这妇人这般做作,且喜三百金资囊已入吾手。」实时
回到家中,童仆一一交明。江仁各赏二钱银子,又往木家而来,早晚伺候下手行
好。

  却好一晚,安童吃了夜饭,竟往后边安歇。江仁正出小解,见安童往内竟走,
悄悄尾后。后边安童推门进去,正是合当有事,门竟忘关,被江仁已入内边,见
丁氏还在内边照看,江仁竟扒于丁氏床下,席地而睡。丁氏到房中,闭上房门,
吹灯脱衣而睡。须臾之间,祇听得丁氏微有酣声。他悄悄的扒将出来,坐在丁氏
床上,彼时正在伏天,暄热之极。

  丁氏赤身,不盖睡的,倒被江仁一毫力气也不消费,早已抽动矣。丁氏朦胧
之中,惊醒道:「不好了,着人手也。」

  欲待要叫,已被他直捣黄龙矣。没奈何祇得顺从侮弄。道:「你怎生进来的?
哥哥万一知道看你怎生见他。」

  江仁道:「嫂嫂放心,决做得干净。断不与哥哥得知。」

  他又想丁氏前番光景,心下原要出气,便放出分外工夫,又把丁氏捧了嘴亲
嘴。丁氏兴发起来,便如柳腰轻摆,凤眼含斜,酥胸紧贴,玉脸斜偎,犹如戏水
鸳鸯,却似穿花峡蝶,彼此多情,不觉漏下三鼓矣。

  丁氏说:「妾本坚贞,被君有瑕,恐后如此,被人知觉。」「又不隔街穿巷,
门内做事,鬼神难知。祇是哥哥回来之时,未免与你抛撒,如之奈何?」

  丁氏道:「你为人真不知足。」

  江仁欲求再会,丁氏曰:「但得情长,不在取色。」

  江仁曰:「因非贪淫,但非此不能尽真爱也。」阳台重赴,倍觉情浓。如此
欢娱,肯嫌更永。丁氏端端正正一个贞节妇人,被这奸棍败了名头。

  托妻妻子已遭奸,浼玷家门暗窃钱。

  如此良朋添一位,木兄性命也难全。

  丁氏自此中门不闭,任从出入家中。童仆俱已阴知。木家甥侄六亲,悉知其
事,所恨木知日一时不到耳。「一日,后园又失于盗。丁氏深责安僮,江仁在傍
不劝。安僮怀恨,私谓仆从辈,」官人去不多时,娘子便与江官人通奸,无日不
为。昨日江官人回家,就失了盗,事有可疑。今娘子痛责于我,江官人任他打我,
口也不开,做我不着,我逃到广东见了官人,说破此事,方消我恨。「众人道:」

  祇怕官人早晚回来,自然晓得,何必奔走。「安僮立定主意,一心要到广东,
便自瞒了众人出门去了。晓行夜住,宿水餐风不止一日到得广东。访了两日,得
到主人家里问信,方知木知日四川去了。从新又走起来,正是:历尽风霜苦,方
知行路难。饥餐渴饮,戴月披星,走了几时,方得到四川。重新访问得见主人,
跪下叩头具言前事,道:」初时江官人倒也还好,后来用计奸了娘子,竟穿房入
户,甚不象样。后园连遭三窃,大分是江官人之所使也。主人速回,若再不返恐
又坠落计中。「木子白听他言语,大喝曰:」大胆狂奴,无故发此狂言,以辱主
母!

  汝失防门户,以致被盗,主母责汝,乃家法也。汝恨其责故生事端,妄言害
主。

  江官人他是仁厚君子,背地谤他,可恨之极。「盛怒而答。安僮力行川广,
辛劳已极,又获重责,痛苦在心。欲待回归,又无盘费,倘是归家必遭逃走之刑。

  情极计生,走到川河口纵身一跃,死于川河。已入水去,一灵不散,游游荡
荡,回复休宁。凡木知日亲友人家,无不托梦,哭诉前事。又道江仁窃取三次,
今某物现在某处,某货卖在某家,其木家甥侄亲友,随往彼处探听,果然不差。

  故此乡邻亲族,悉知江仁兽心人面,祇待木知日归家,方可通知。

  且说木知日货物收齐,收拾打点归家,正是暮秋天气,取路前进。则见暮秋
光景:凄然心动者,惟秋之暮焉。树始叶黄,人将头白。云飞日淡,天高气清。

  蝉千声而一鸣,木万叶而俱下。登山临水,还同宋玉之悲。追昔抚今,不减
杜陵之兴。柏叶村如卖杏,菊花天似熟梅。郭外青霜,已凋蔓草。庭前白露,暗
湿木樨。紫蟹初肥,致自新安贾客;红萸酒熟,买从旧岁人家。

  禾黍油油似戴花,桔袖累累垂实。清砧辰野,预愁边地烟霜;旅雁衔芦,正
苦异乡菰米,酿酒多收晚穄,衰年先授寒衣。络纬善啼,织愁人之鬓发;芙蓉多
恨,写怨士之文章。研水易枯,琴弦转暗。意懒不题玉字,手闲试鼓霜钟。月解
生愁,王夫人一时之秀;花应把瘦,李易安千古之辞。已伤枯树江潭,何况飘蓬
寒士。

  木知日到得家中,已是隆冬之际。到了徽州,药材发在店家。次日归家。

  路次,忽见亲侄木阳和,乃府学秀才,遂挽叔手归家。屏去妻奴,含泪而语
曰:「吾婶本心贞洁,被江仁几次谋奸,丑事彰露已久。何受江奴之欺乎。」知
日怒曰:「我平日不厚宗族,汝故乘机讪谤,欲绝我金兰之友,拆我贤淑之妻。」

  拂衣而出。正欲举步,却被安僮举手一推,跌入门内,僵仆于地。阳和慌忙
扶救,半日方苏,拭泪叹曰:「梦耶,鬼耶。」

  阳和命妻儿进茶,仍屏去妻房,跪而言曰:「老叔若寻常之辈,侄非骨肉,
亦断不敢言;今老叔堂堂丈夫,侄为骨肉,辱门败户之事,安得不言。但婶婶坚
贞不许,闻江仁施谋巧计,坠彼术中,无奈相从。此是小侄至言,惟老叔察之。」

  子白扶起侄儿道:「我知之矣。待我归家,阴觑情宗,察其动静,相机而行
便了。」遂别了阳和,竟回家中。

  江仁一见,吃了一惊,施礼已久,方能开口。亦有负重托,羞见知日,心怯
情虚,故有如此光景。知日进去,丁氏接见,万千欢喜。闻孙学内攻书。辛郎见
了,走到身边,自有依依光景。家中大小男女,未免得依次序相见。丁氏摆下接
风酒,为丈夫洗尘。知日着小使接江官人进内吃酒。小使去了进来道:「江官人
着了邪祟,口中言颠语倒的,管门的扶他回去了。」知日想道:「必是安僮作祟,
我方纔在侄子家,分明见安僮把我一推,故此跌倒。我进门时,见江仁有个呆的
光景了。」

  丁氏请丈夫坐下,吃了三杯,知日便问丁氏:「我一去后,江叔叔待你如何?」

  丁氏见说,流下泪来道:「是你自己不识好歹,把家事一旦托之。从君去后,
未及三月,竟进内室,我即正色而言,他反许多轻薄。彼时欲鸣亲族,逐彼出去,
我又想你托他家中生意,他若一去,无人料理。你归家必要怨我。祇得含忍,叫
起小使,方纔出去。忍着待他改过罢了。祇把中庭之门时时紧闭。他无能而入,
绝他念头。未及几日,后园被盗。彼又生情,说后面不谨慎,乃无人歇宿之故,
又要进来安歇。我坚执不容。我自着安僮照管便了。我心甚恼,供他三餐茶饭,
比前淡薄了许多,便使他无颜然后辞去。

  谁知他计深心阴,六月初九日夜间天热,赤身睡着,房门闭的,他预先伏于
床下,后知我睡熟,被他奸了。彼时要叫起来,此身已被他玷污了。当时就该寻
死方是,我想两个儿子无人管他,一死之后,家资必然偷尽。含羞忍耻等待你归。
今已放心,这一杯是永诀酒了。」

  知日听罢大怒,骂道:「这个狼禽兽,我何等待你,歪行此心。我怎肯干休!

  前八月间,安僮奔到川中,把此事细细说了。我心不信,反痛责一番。他忿
怒不过,投江川河死了。我今日回来,侄儿阳和,扯我到家说及此事,与安僮之
言无二,方知害了安僮。今据汝言,想来也是实的。论理俱该杀死,然这奸情出
彼牢笼,实非你意。你今也不可短见,我自有处。」正说之之间,祇见关孙进来。

  一见父亲,慌忙作揖。知日欢喜道:「儿,你记念我么?」关孙说:「日日
念着记挂你的。」就坐下吃酒。

  至晚,丁氏道:「你辛苦了,进房安歇。我今不得相陪了。」知日道:「为
何?」丁氏道:「有何颜再陪枕席。」知民说:「不妨。就是此事,还要鸣于亲
邻,讼于官府,怎肯干休。比如两人一处行奸,双双杀死,再有何言。如今撤手,
焉有杀的道理。我气不平,毕竟告他,正要你把本心质他,使他无辞,自甘伏罪。

  你若一时寻死,他便死无对证,一毫赖得没有。可不到便宜了他。且待我出
了他的气,然后再处。」丁氏祇得伏侍丈夫睡了。

  且说江仁,一见木知日回来,他于理歉然,辞穷理屈,连口也开不得。又被
安僮灵魂附在他身上作怪,回家见了妻子,便勃然怒道:「今日你与木知日两个
通情,我定要杀你。」

  他妻子方氏,年方十八,标致非常,极其贤慧。一见丈夫说及此话,道:「
你想是心疯了,如何胡言乱语,是何道理。」

  童仆一齐笑将起来。

  江仁大怒:「你笑甚么?连你这些奴才合伙做事,都要杀的。」

  家人们私谓

  方氏曰:「官人真是颠了,倘然真个拿刀弄杖起来,倒也要防他。」

  言之未已,祇见他明晃晃拿一把刀,向内抢来。方氏急了,就往房内一跑,
把门拴上,家人执棍将他手内刀赶丢一下,那刀早已坠地。一个家人上前,抢了
便走,两个人捉他抱住。

  方氏道:「你们如今抱他在后边空房里坐着,把门反锁了再处。」家人把他
抱了进去,依计锁了出来。

  方氏道:「如今怎么处?」一个家人叫名阿顺,日常间有些论头,他道:「
小人们是些粗人,就是官人行凶,还好防避。在娘子怎生惊吓得起。此病身上那
得就好,如今还是避他是个上策。这疯的人那里知道好歹?万一失手,悔之晚矣。」

  方氏道:「我父母亡过,又无手足在,官人面上止得一个伯父,又是孤身,
又无甥侄,何处可避?」

  阿顺道:「如今把家中细软衣服金银首饰,待小人一件件登了账,上起封了
再处。然后把家中动用桌椅床帐,放在三间楼上,登了帐目,封锁好了,缀去楼
梯藏好,免他打坏了。其余铜锡器皿,玩器书画,已登记明白,把箱笼去收拾贮
好了,也再处,然后出空房子,把前后门关锁好了,任凭他在内跳打,直等好了
然后回来,如何?」

  方氏道:「肚饥不饿死了?」

  阿顺道:「晓得肚饥,倒不疯了。」

  方氏道:「万一差池,如何是好?」

  正在那里计议,祇听江仁在隔墙乱骂,把那反锁的门乱推乱扯,又如擂鼓的
一搬,打上几阵。吓得方氏立身不住道:「思量一个安身所在方好。」

  阿顺想了

  一会:「止有木官人,他前起身时将家园妻子托付我家官人,不知官人是何
主意,使我们连偷二次。然木官人尚未归家,况丁氏娘子一人在家也好安身。但
恐衣饰之中,扛去暂寄倘然不密,露出本家一件东西,干系重大,所以不好去得。」

  方氏道:「封锁好的,怎生得知,倒是他家十分有理。」

  计议已定,方氏收拾内房金银细软,阿顺登记。其房头男女人收拾自己东西,
往木家移去。又将木制动用一应家伙封锁楼上,酒米柴房尽行锁好。阿顺着人挑
了两担吃米,随着方氏轿子而去。其余箱笼序次扛去寄囤。

  方氏无奈,祇得抬到木家而来。家人报与丁氏知道。

  丁氏想道:「不知有何缘故。」

  连忙出外迎接。进了中堂,两下施礼坐下,方氏道:「拙夫深蒙大娘看管,
奴家常常感激,不知昨日归家,一时疯颠起来,家下十分怕人。自内胡言乱语,
拿刀杀人,惊吓不已。敢借府上暂住几时,不知见许否?」

  丁氏见说,心下暗惊道:「怎么这般发狂。」道:「娘娘在此,祇是简慢勿
责。」

  祇见外边走进

  一个人来,却是木知日。见了方氏施礼,忙问妻子:「江娘子为何而来?」
丁氏把疯狂之病言之。「娘子害怕,借居我家,」

  知日道:「原来如此。」

  冷笑了一声,道:「外厢他丈夫的卧房,端然可住着。令到彼住下。其余手
下各自有房居住。」丁氏整治酒肴,尽他客礼。一边扯了丈夫道:「他丈夫用计
陷我,他妻子上门来凑,岂不是个报应公案。」

  知日红了脸,说道:「岂有此理!他丈夫行得苟且之事,我乃堂堂正气之人,
怎么去得。」正是:宁使他不仁,莫叫我不义。

  故此丁氏独陪方娘子,知日又往各处拜客不题。

  且说江仁被安僮附体,弄得他家中七零八落,一心要报川河之恨。江仁起初
要杀人放火,赶散了一家之人,心下便想往街坊上来。他左顾右盼,不得出来,
好生作吵。不期到了次日,方氏着人看他怎生动静,四个家人一齐同往,开了前
门,一直进去。走到后房,并不听见一些动静,大家到墙门口往内张看,并无影
响。阿顺取了锁匙,轻轻开门一看,不防开得门,江仁一扑,把四个人吓得都跌
倒在地。江仁往外飞跑去了。

  大家扒得起来,不见了家主,一竟寻出门来,并不见影。

  邻居道:「往那边跑去了。」

  又见那边来的路上行人道:「一个披发的,往南门去了。」阿顺忙锁上大门,
一齐赶到南门。

  又道:「在城外。」四个人出了城门,见主人立在下汶溪桥上,手舞足蹈的,
那里大呼小叫。众人赶上桥来,江仁看见,向溪下一跳。家人慌了,一齐下溪急
救,那里去救!那溪流急得紧,人已不知那里去了。阿顺料难救取,便着两个一
路往下游去看。阿顺回到木家,报与娘子得知,道:「娘子,不好了。」

  方氏惊问:「为何?」

  阿顺说:「官人跳在下汶溪淹死了。」

  方氏哭将起来。木知日见说,同丁氏出来细问。阿顺把从前去开门,他由南
门下汶溪桥上跳下水光景,一一说了。知日与丁氏暗暗叹息,一面劝着方氏不要
啼哭。「是他命该如此,强不得的。」

  一面着阿顺再去探听尸

  首所在,速来回报。

  方氏道:「棺木衣衾之类,还须伯伯料理。」

  知日道:「不必你言,我自周备他便了。」

  直至次日,阿顺来报:「我们不知道祇管把下流之处打捞,谁知端然在下汶
溪桥边。」知日着人抬了棺木衣衾,唤了方氏,轿子抬去,同往桥边入殓。正是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方氏啼啼哭哭,送了入棺。知日唤人抬至
江家祖莹权放。方氏与知日送到坟边,办下祭礼,方氏哭告事毕,一竟回来。方
氏着人在自己家中,设立灵位,次日移回。

  阿顺等四人归家歇宿,睡到半夜,听得神号鬼哭,撒着沙泥,惊得四个人一
齐吶喊,巴不得到天明,一溜风往木家来。四个人一路商量:「夜间如此惊怕,
倘大娘子又要我们来歇,如之奈何?」阿顺说:「再说得厉害些,连他不敢回来
方好。你们倒不要七差八缠,待我一个开口。你们祇要赞助些儿,自然不着我们
来了。」说话之间,不觉已到。

  见了方氏,道:「夜来实是怕死人也。一更无事,二更悄然,一到三更时候,
一把泥沙,那鬼四下里哭哭啼啼,把楼上桌椅打得好响。隐隐之中,有数十个披
头散发的跑来打去,直至鸡鸣,方纔无事。今日死也不回去了。」

  方氏见说,自也害怕,把那回去心肠丢得冰冷。道:「既然如此,不回去又
不好,祇管在此混扰,又没得处设个灵位供他,就要做功果,也没个所在。」阿
顺说:「不难。官人没在下汶溪中,在那桥边人家租他一间房屋,做些功果,把
自家的住宅租与别人,将那边的租钱,还了木官人。把灵位就设在大娘子房中,
岂不是好。」

  方氏说道:「话说得近理,祇不知木官人与娘子心下如何。」

  阿顺道:「我看木大官

  人胸襟洒落,气宇轩昂,必然肯的。」

  方氏走进去正要开口。

  丁氏道:「方纔阿顺之言,我与官人俱听得了。你安心住下,祇是我官人把
你官人照管,你官人薄行得紧,论理起来,不该管这般闲事方好。但此事与你无
干,如今倒是我官人照管你了。」

  方氏称谢不尽,那些追修功果,俱是阿顺料理,把家中什物,都移到木家。
那房子已有人租去了。

  且说木知日过了新年,前账尽情取讫,便自己在家生意,竟不出去了。不期
安童一灵不散,他又去迷着丁氏,一时间见神见鬼,发寒发热起来。医生下药石,
上浇水,求签买卜,都说不妥。祇病得七个日子,鸣呼哀哉。可怜丢下两个小儿
子,一个八岁,小的五岁,哭哭啼啼,好不伤心。木知日因他失节于人,这死还
是便宜。想起结发之情,丢下两个儿子,心下十分苦楚,免不得又是一番未足之
事。这内里之事,倒亏了方氏。又管着两个娃儿与他梳头洗面,冷暖衣裳。木知
日十分感激着他。

  不期又是丁氏周年。一时将到,未免诵经追荐,下帖子,接取本宗,五服之
人,是日都来会聚。木阳和见众亲俱在,他便说出两句话来,道:「今日宗亲俱
在,老叔服已阕了。奈何内室无人年余,全亏了江娘子内外照管。今江娘子又没
了丈夫,不若在下为媒,成了这段姻缘。列位意下如何?」

  众人见说,一齐说道:「好,还是读书见识高妙。如今就两下里说将起来。」

  先与知日说了。起初不肯,见侄儿再三再四,亲友赞助许多,「你再不成全
此事,这番叫江娘子瓜李之嫌,倒不便住在家里了。」木知日已觉心肯。

  木阳和又到里边与方氏说了一番,方氏祇说没福,不能当得。一众诸亲都来
称赞,方氏不做了声,已是肯的。木阳和把通书一看,道:「今日是黄道吉星,
十分上吉。」登时把素斋又换了成亲席面,一边僧人撤座,连江仁牌位同化,两
边准备做亲。

  到晚来拜了和合,见了诸亲各人,就筵欢饮。直吃得东到西歪,祇见木阳和
道:「老叔与诸亲在此,小侄口拈八句,以污高贤之耳。」念道:托妻寄子友之
常,宁料江郎太不良。

  反窃财货图富贵,巧奸妇女乐心肠。

  安僮为尔川河殒,下汶溪中足可偿。

  货殖归原加厚利,山妻从木已亡江。诸亲大笑。「看将起来,分明是一部颠
倒姻缘小说。」又说道:「还像王三巧珍珠衫样子一般。」又说道:「都是我不
淫人妇,人不淫我妻的题目。」木阳和笑道:「你出了这般题目,我便做一篇现
世报应文章。」大家哄然而笑,散讫。后来知日与方氏到老,两小儿读书俱已成
名,各有官家婚配,昌盛累世。皆因木知日不依丁氏行奸,上苍默佑,以享此全
福。

  总评:托妻寄子,信古有之。而木知日以小托而见信,谅大委而不负。岂料
江仁不仁,腹栽荆棘,暗窃其财,巧奸其妇。安僮忿激,命殁川河。不泯一灵,
遂速一溪之报。奸渠妻子,妻子归渠。冥冥之中,报应不爽。[/color][/size][/font]

女子色男人好 2010-9-10 22:44

                 [font=宋体][size=4][color=Blue]      第二十回杨玉京假恤孤怜寡

  《集唐》江上云亭景色鲜,(李郢)

  浣花春水腻鱼钱。(羊王谓)

  旦看欲尽花经眼,(杜甫)

  愁破方知酒有权。(郑谷)

  官满例寻垂钓侣,(李鹏)

  家贫休种汾阳田。(李沧)

  凭君莫问封候事,(曹松)

  安乐窝中兴澹然。(陆景龙)

  万历辛卯科,其年乡试。有金陆王谓,积金巨万。妻房商氏,容貌温柔,生
得一子,还是垂髫。内房止用一个使女,外厢止用一人管家,两个小使而已。一
家儿止得六七个人,恐人多使费太重,粗衣淡饭,俭啬非常。其厅堂高敞,房舍
深广,后有花园极精,书室每科租与乡试举子,常收厚利。但积蓄累世,再不生
放。惟收丝囤米,至于丝价贵高,发出卖了,米价腾涌,卖去又收。

  真是守钱虏耳。不期春初,王谓一病而亡,丢下巨万资财,可惜不曾受享。

  这寡妇止得三十一岁,靠着家货度日。

  其年四月中旬,忽有两个仆从,衣服罗绮,去看住房,候科举的。管家引他
进内,看见书房精洁,便道:「此处中我家公子的意,要多少房金?」管家问:
「尊处要几间?」两人道:「一起通租,我公子读书,免得人搅。房金不妨多些。」

  管家说:「每科多几位,各自取租,共有二十余两。今通去也祇要廿金。」

  两人道:「我公子大量人也,就是二十两。闲人一个不许进来。」随即取出
银子,尽行缴付。这两人出门,引了公子进内。衣服十分华丽,又带四仆并一小
使,五六担行李,皆精美物件。一到,即以土仪送之,皆值钱美品,王寡妇十分
欢喜,命仆置酒相待。公子独席,管家二桌。大家吃至二鼓,欢喜而散。

  次早,公子着小使进谢寡妇道:「我公子致意娘子,深谢之极。欲待今日回
答,奈无好酒,容到家下取美酒来,纔请娘子哩。」

  寡妇道:「简慢公子,我这边水酒不中你公子意,多得罪了。」

  那小使道:「我公子怜你孤寡,着实要看取你哩。」

  自此,公子祇是看书,又着令止存一个小使、一个家人在此服待,余者回家
再来。那些家人去的去了,止留得主仆三人在此居住。

  过了二十余日,乃是端阳佳节,王寡妇齐齐整整的摆了一桌酒,送与公子。

  又令管家请他仆从。那公子见了,自己走到外厢。王寡妇看见,忙忙立起。

  公子上前施礼道:「打搅娘子,已自不安,又蒙娘子如此错爱,使小生感激
无地,报情有日。」王寡妇笑吟吟儿答礼道:「家寒不知大家体统,多有得罪处。

  望公子海函。」两下眉眼留情。公子辞了进内,过了午,公子和家人小使三
个儿出来,又与寡妇说:「我们往书铺耍耍回来,园门开的,望娘子着人不住的
看管儿。」

  一竟出门去了。王寡妇见无人在内,他便一步步儿走将进去。见书房内摆得
十分精致,那香炉、花瓶、瑶琴、古剑,无所不有。抬头一看见,四壁都是楷书。

  仔细一看,上写着:书画金汤善趣赏鉴家,精舍净几明窗名僧,风日清美。

  水山间,幽亭名香修竹考证,天下无事。主人不矜庄,睡起与奇石翱相傍。

  病余。

  茶笋桔菊时,瓶花漫展缓收,拂晒。雪。女校书收贮米面果饼,作清供。风
月,韵人在坐。

  恶魔黄梅天,指甲痕,胡乱题。屋漏水,收藏印多油污手。恶装缮,研池污,
市井谈。裁剪折蹙灯下。酒后。鼠啮。临摹污损。市井搅。喷嚏。轻借。夺妻。

  视傍客催逼蠹鱼,硬索巧赚。酒迹。童仆林立。代枕。问价,无拣料拴次。

  落劫入村汉手,水火厄。质钱,资钱献豪门。一剪作练裙袜材。不肖子不读
书,人强题评,殉情。

  宜称十二事净几名香展对,韵士宴会赏鉴。名饮揭置座右,野老晴雨较量。

  同心登眺提携,空谷时当足音。良辰美景称说,可见锦囊怀袖。佳人知趣把
玩,驯仆拂晒收藏。装制妙手整齐,趣人珍获送还。

  屈辱十八事俗子妄肆丹黄,违者一览便掷。俭夫怀为已有,拘儒涂抹更改。

  游闲手卷作筒,学究破句点读。材沙强为敷陈。恶客豪奴强俏。憨人狼藉作
贱。

  市井聚谈扰混。仕途包封书帕。巷内路傍粘帖。窗下障风代枕。酒肆茶坊脍
炙。

  措大裱褙里书。内人挟册裁剪。酒肆书头上账。佣书胡写乱抄。聚画藏书,
良匪易事。善观书者,澄神端虑,净几焚香,勿卷脑,勿折角,勿以瓜侵字,勿
以唾揭幅,勿以作枕,勿以挟刺,随损随修,随开随掩,得吾书者,并奉赠此。

  闲人忙事戒杀放生,临池,看鸟度技,夜春声,軱轳声,焚香煮茗。踞石,
看鱼跃藻,煎茶声,刀尺声,仇方校石。看蚁移穴。展画,效乃声,击盘声,拂
拭几筵。呼鱼,看蝶戏丛,木鱼声,捣练声,浇花种竹。步月,看蛛布网,夜虫
声。采菱剥茨,向火,看鸡引子,黄鹤声,远笛声,抄艺花书。焙茶。看剑引杯,
风吹壁琴声,简书烧烛。偎芋,看日移砖,子规弄晴声。

  爆竹。杖纬孤往。看云归纳。远村鸡大声,击筑长吟。洗竹,看度风帆。

  自摘畦蔬。风送采莲声。洗药。看水下溪。种兰。雨滴空阶声。自收旧书,
看鸟打食。隔水鼓吹声。奇文自赏。锄园,乌声,看乌反哺。月下歌声,圻巾仅
袒,隐几,看鹊争巢,鸽带铃声。鹤声。趿鞋从事,扪虱,看鸟学飞。月下萧声。

  竹声。盛席得辞。澡身。看人割蜜。雪洒窗声。松声。喧浊得免。按摩。看
虫变化。夜读书声,蛇声。参悟因缘。吟成。看妇挑锦。水落涧声,棋声。

  得人惜二十六事谈对明敏,不习贱劣事。佳山佳水能考对。闲事不传。避他
人讳忌。幽花奇石能吟玩。密事机藏。不忘自逞能。弹丝品行。能工解。临事学
悟。初学行孩儿。书画能收藏赏鉴。立性有守。善歌舞小妓。处世能轻语商量。

  知机达变。穷不干外事。驯仆能领略风月。高论快心。不始洁终污。女校书
品题诗卷。孩儿学语。新妇睦妯娌。富贵儿女不骄矜,和而不流,处事有分别,
诙谐中节解人颐。

  败人意九十事大暑赴宴。请贵客不来遇佳味。婢仆不和。树阴遮景。大暑逢
恶客。被醉人缠住不放。游山遇雨。对粗人久坐。把酒犯令不受罚。花时卧病。

  村汉着新衣。恶客不请自来席。花时无酒。明月夜早睡。终夜欢饮酒樽空。

  筑墙遮山。醉后闻醉语。暑月背风排筵席。犯人忌讳。出门逢债主。三头两
面趋奉人。

  钝刀切物。向唱妇吟诗。方谒上官忽背痒。流汗施礼。参官被虱噬。赏花闻
邻家哭声。美妾妒妻。不解饮弟子。观棋被禁不许教。恶俗同僚。酒尽伶人来。

  患腹泄寻厕不着。村汉呼鸡。与村伶合曲。新女婿初来辄病。仇人对坐。病
起人忌口,不饮酒人伴醉汉。舟中雨阻。老翁进妓馆。被忌不来强入门,村伶打
诨。

  冬月饮冷酒。急如厮说葛藤话。大雨送殡。行着穿鞋。吏胥遇廉明官长。夸
妓有情。暑月对生客。强学时样装束。玩月云遮。赴尊官筵席。小儿初入学塾。

  医人有病,村奴长长调。妒妻头白相守。入试酷暑。为妻骂爱宠。酒筵品物
归家登记。

  醉后相骂。暑月赴成服。馈送冲冲往来,中馈不理。屡起身辞酒,筵上醉念
普庵咒。

  酒尊磕破。个男女混席。年少人叹老嗟贫。主客不韵,肴品无次席。筵上学
僧道朝请。狠打喷嚏,秽手拭酒。材汉紫衣华阳中。村婿峨冠,撩羹污客衣。村
汉歌头曲尾同。捉人别字。村庸道字眼。客未散托故先归。妄议建置。市井着红
鞋,仆被人诱去夜宿。奴仆厌主责望。不答席。赴席迟酒器罄。谋陪势要。陪堂
代主。

  稳婆来已生产。

  杀风景四十八事花间喝道。对大僚食咽。妇女出街上骂。斫却垂阳。孝子说
歌曲。有美味中藏臭腐。果园种菜。骂他人奴婢,好妾驱使粗重事。苔上铺席。

  筵上乱叫唤奴家。筵上说俗事。看花下泪。仆妾搀言语。花架下养鸡鸭。背
山起楼。处子犯物议。作客撞番台桌。游春重载。口吃人相骂。新女婿混身新。

  花下晒裤。重镌石铜器。落弟举子骂主师。衣裹坠马。行奸被窘辱。恶扎人
爱使笺纸。

  尼姑怀胎。赏花处赌棋。问人及第何年叨幸。玉器失手。

  盛衣冠人厕。坐上遗大小二便。对客泄气。代势豪饮酒,赏花逢债主索逋。

  驴吃其丹。作清态举止,玩月闭户张灯。鹳吃金鱼,醉吟道学诗。赏花处欢
算货殖。沥酒作咒。醉客坠泥中。居乡摆执事看马。歌妓被决。长官撒酒风。花
棚说俗事强办。这王寡妇看罢道:「这个人粘贴这些韵语清谈,果然是个趣品。」

  又走在他的坐几上一看,见有花笺,上写着《阳日有感》:素质天成分外奇,
临风袅娜影迟迟。

  孤多寂寞情无限,一种幽香付与谁。商氏看罢,吃了一惊,「他写着端阳有
感,是今日之事,诗句分明说我寡居寂寞之意了。原来一见留情,教我怎生发付。」

  正想间,祇那公子飘飘然走进房来,道:「娘于可见我两个小使回了么?」

  商氏道:「不曾见。」公子道:「这般措大。」商氏道:「为何?」公子说
:「我因戏耍人多,捱挤不过,着他各自走罢,我倒回了,不知他两个还在那里
耍了。」

  商氏道:「今日这一日容他们还耍也罢。」公子忙向桌上寻那诗儿,已不见
了。

  便向商氏笑道:「有几个字儿在此,娘子可见么?」商氏道:「这字我已见
了。

  我那在这边思,这样吟咏,该你读书人做的?明日拿往学院出首。」那公子
见他撩拨,想已春心飘荡,故意往袖里搜看。商氏笑将起来。公子乘势一把搂将
过来亲嘴。商氏假意推却,已被他脱下小衣放倒床上,云雨起来。有诗为证:水
月精神冰雪肤,连城美璧夜光珠。

  玉颜俱是书中有,国色应知世上无。

  翡翠衾深春窈窕,芙蓉褥稳椅模糊。

  若能吟起王摩诘,写作和鸣鸾凤图。商氏也因赏节吃了几杯酒,性已乱了。

  又见公子风流,心也有了。又进来见此诗,春心荡了,况是个青年旷,那里
按捺得住,公子略略偎香,商氏洋洋倚玉。容容易易把一个寡妇做了失节妇人。

  这也是美缘偶凑,还恐是欢喜冤家。

  商氏事已做下,也说不得了。忙问公子道:「前时问你管家姓名居址,但是
我们还不知道是个没来由着哩。含糊答应不曾问得真实,今蒙错爱,可说姓名家
乡,后来好寄书信。」公子道:「我姓杨名玉京,父亲杨尚书,母封一品夫人,
扬州人氏。」商氏道:「失敬了,原来尚书之子。念奴野草得伴芝兰,是为侥幸
多矣。」言罢出了园门。

  两个大小管家回了,玉京取了五两银子,着小使送与商氏:「你道公子说,
你寡妇之人,怎生今日要你破费。特送些须薄仪,与娘子小官买果子儿吃。」商
氏一面笑:「怎么好收这厚礼。」

  小使道:「这是公子恤孤怜寡送来的,我公子生性不要拗他,不收倒要怪的。」

  商氏千恩万谢,假托手收了。送了小使二百铜钱,自此商氏见玉京独在书房,
便进去与他如此。

  一日,玉京道:「与你日间做些勾当,恐小使一时撞见,不好意思,今晚到
你房里相陪可好?」

  商氏道:「我房里止得小小孩儿伴睡,又不知甚么事儿。今晚留门等你便了。」

  以后无日不同床而睡,他两个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且是相亲
相爱,眷恋绸缪。

  到了五月尽边,祇见去的四个家人,又添几个。担些酒菜之类,走进门来。

  见了玉京道:「酒到了。」忙叫厨下整四桌酒起来,傍晚整治端正了。公子
摆下一桌在书房内,自陪商氏,余外三桌摆在外厢,着家人等接王管家、两个小
使、一个使女,尽情而吃。玉京陪商氏,傍边坐着小小儿子,把上好露酒,祇顾
自己斟着劝他。吃至四更,外厢王家大小俱被酒醉,困得东倒西歪。

  那些杨家的人,在外厢忙个不住,玉京把商氏灌了两杯,把自己铺陈卷起,
把他睡在床上,将小儿也睡在脚后。自己除下巾儿,脱下丽服,忙将书房玩器收
拾停当。去看外厢内房收得干净,俱扛去了。这些强盗将,所有铺陈玩器,一齐
尽挑了去。又往商氏头上取了金簪玉珥,一件布衣也不留,一竟往水西关去了,
并无人知。

  王家吃了蒙汗药酒,直至次日,未牌方起。管家一看,见门是重重开的,疑
是杨家仆从出入,往里边来一看,内房里箱笼一个也没有了。吃了一惊,口内叫
道:「不好了。」商氏惊将醒来,一直往外竟走,问道:「为何?」管家道:「
你看。」商氏到自己房里一看,惊得目定口呆,还认是外边来的小贼,「不要把
公子物件偷去怎了。」又往书房一看,连人一个也不见了。方知公子明是强盗,
行计善取他的家私。一家大小懊悔之极。商氏头发松了,去摸簪子也不见了,耳
上金环已被除去,骂道:「好狠心强盗。」心下又想:「白白被他弄了几时,心
中好恨。那里去缉得他出。」那些邻舍家背地里笑着:「王谓在生,苦挣苦守,
白白的替强盗看了一世钱财,轻轻的被他做几担挑去了。」后有人笑着他道:读
书为盗未曾经,巧骗孤孀计又精。

  王谓空为守钱虏,陪了夫人又陪兵。

  又曰:斯文强盗好机谋,扮做官家贵客流。

  假意怜孤还恤寡,腰缠十万上扬州。

  又曰:果然奇计十分新,谁道:豪家是绿林。

  贪得一杯蒙汗酒,家私巨万化为尘。向后来那班强盗又在外省行术,被捕人
捉获。有了失子,狠做对头,问成死罪,半毙于狱,半赴极刑。正是:瓦罐不离
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中亡。

  总评:绮罗仆从,锦绣王孙,四壁清供,午时情句,谁不信为风流贵客乎。

  而孤妻稚子,能御防之?好深爱厚,知已倾觞,内外相交,酬劝东西,已入
彀中。

  醒来追悔徒然,暗地凄然,嗟何及乎。[/color][/size][/font]

女子色男人好 2010-9-10 22:48

                     [font=宋体][size=4][color=Blue]    第二十一回朱公子贪淫中毒计

  《满江红》胶扰劳生,待足后何时是足。据见定随家丰俭,便堪龟缩得意浓。

  时休进步,须知世事多翻覆,漫教人白了少年头,徒碌碌。是谁不爱黄金屋,
谁不羡千锺粟,奈五行不是这般题目,枉费心神空计较,儿孙自有儿孙福。又不
须设药访蓬莱,但寡欲。

  这寡欲二字,有许多受用,非但却病延年,且免奸淫之祸,如今且说个好色
伤身的故事。

  这个乃嘉靖三十一年生,此人二十八岁矣,名唤朱道明。父亲乃当朝极品,
母亲一品夫人,生在浙江杭州府永嘉县人氏。娶了兵部王尚书之女,自是金谷娇
姿,兰闺艳质,十分标致的了。

  夫妻二人十分恩爱。祇是这朱公子自小曾读嫖经,那嫖经上说,妻不如妾,
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把这个偷字看得十分有趣。他把家中妾婢,俱
已用过。这妓不必言之,把这偷之一字,便心心念念的做着,也被他偷了许多。

  他是一个贵公子,那偷妇人,自然比别人不同,容易上手。他倚仗容易,把
这桩事看得不打要紧了,到处着脚,都畏他威势,不敢不从。

  各处奸淫无度,庄家村户的妇女,略有几分颜色,无不到手。就是邻近人家
租他家屋住,也定然不肯饶他。有几句公子生性歌曰:翩翩公子游,骏马控高头。

  前呼联后拥,赫赫如王侯。

  骄奢公子性,言出如军令。

  稍稍不遂心,唯唯求饶命。

  欣欣公子心,父母爱如金。

  生长荣华地,安知人世贫。

  公子爱女色,巍巍势相逼。

  强奸烈性人,那管萧何律。按下朱公子。且说永嘉县一个良人家,姓伍名星,
年纪三十岁了。娶了一妻室,年纪二十余岁。其母梦莲而娠,取名莲姑,果然有
羞花闭月之容,落雁沉鱼之貌。夫妻两口做些小生意度日。伍星还有一个同胞兄
弟伍云,已廿五岁了,未有妻室。生得一身气力,胆大心粗,就充在温州为民兵。

  他独自一人在营伍中庄下,常常过一月或两月来见兄嫂一次。

  不期一日,那伍星去营中望伍云,一时未回,日色将午,莲姑在家无水炊饭,
乃自提小桶向井边汲水。那水井离他家门首四五家门面,正汲了提回,劈面撞着
朱公子,莲姑急急提了,往家中闭门进去。公子一见道:「好一个标致妇人,原
来住我家房屋的,怎生一向并不知道。」

  芙蓉娇面翠眉颦,秋水含波低溜人。

  云鬓轻笼时样挽,金莲细映井边痕。

  朱公子急急还家,叫家人来问:「井边过去几间,那房子里住的人家,姓甚
名谁,作何生理?是那一个家人管租?」向来是朱吉管的,忙唤朱吉到来道:「
你管的怎一向有这样一美妇人,为何不通报我?」朱吉道:「这人家姓伍,是上
年移来的。因他兄弟是个粗人,在营中当兵,动不动杀人放火的,恐公子为着此
事招他妻子,所以不敢说知,」朱公子道:「我巍巍势焰,赫赫威名,我不寻他
罢了,他怎敢来寻我。你不知道我有一诗读与你听:幸今喜在繁华地,全出永嘉
人秀丽。

  此生此世岂徒然,好景情怀乐所天。

  金银过北斗,此世不求蛉。

  万岁虚生耳,纵有钱财亦虚死。

  世问万事非所图,惟慕妖娆而已矣。

  君不见古卓文君,芳名至今千载传。

  古人今人同一梦,有能逢之亦如是。

  人生少年不再来,人生少年且开怀。

  黄金买笑何须交,白璧偷期休更猜。

  我身本是风流客,懒向金门献长策。

  脚跟踏遍海天涯,久慕倾城求未得。

  东邻有貌倾长城,实在深闺十八龄。

  蕙性芳心真敏慧,玉颜花貌最娉婷。

  春山远远秋波浅,嫩笋纤纤红玉软。

  上追能字卫夫人,下视工诗朱玉真。

  柳絮才华应绝世,梅花标格更超群。

  云闺雾阃深深处,罗帏锦帐重重时。

  艳似嫦娥住广寒,世人有眼无能顾。

  徐徐思后更思前,回首自觉免迍邅。

  应是前生曾种福,今生富贵是前缘。

  朱吉说:「我想大相公真是前生注定的,若福薄,那里消受得起。」

  公子道

  :「伍家妻子须为我谋之,这样标致妇人,怎肯放下罢了。」

  朱吉道:「伍云虽然粗莽,他的哥哥伍星为人极是本分,想他的些须生意,
夫妻二人那里度得!日来不如先待小人去诱他到衙里来,与他说出情由,如妥当,
大相公借他三五两本钱,饶他房租;若不肯,赶他出屋。再寻他事故,把厉害言
之,他自妥当也。」

  公子说:「银子小事,祇要事成,应承到手,重重赏你。」说了,朱吉欣然
竟往伍家。

  恰好伍星已归,朱吉挽了伍星的手,一头说一头走,看看踏到朱衙门首,竟
到朱吉房里坐下。朱吉方纔说出道:「我家公子为人,极是个风流慷慨的汉子,
祇是忒风流了些。见了人家一个标致妇人,就是苍蝇见血的一般,死也不放,定
要到手纔住。一相好了,十两半斤也肯周济,若还逆了他的意,便弄得那个人家
人亡家破,还不饶他,直待那妇人到手方住。可笑那班妇人,好好的依头顺脑,
趁他些银子不要,定要讨他恶性发。弄得死里逃生,端然定要遂他心事纔饶。」

  伍星道:「也是个财势通天。所以干得这般买卖。若是我们这般人,做梦也
还轮不着哩。」朱吉道:「今日我有一桩事,我有些疑心,我故特来问你。今日
我公子午前在你门外井边,见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妇人汲水,不想被他见了,他又
蚂蝗见血的一般叮注,查访众兄弟们,说是伍家。我想井边祇有你姓伍,你停会
归家问你令正,今日曾出门汲水么?若不是他还好,若是你的时节,又是一桩疑
难事了。」

  伍星呆了一会道:「哥,十分是了。我早晨不曾汲得水,便去望兄弟纔来,
他午上做饭,见没有水,祇得自去汲了。如今怎么求得一个计较,方可免得这事?」

  朱吉道:「若果是怎生免得?」伍星道:「哥,做你不着,我连晚移在兄弟
处罢。」

  朱吉道:「不好,不好,连我也活不成。连你兄弟也吃不成粮了。」伍星说
:「不信怎生厉害。」朱吉道:「我方纔说的,倘若不依从他,便生毒害你。若
要移去与兄弟住了,他便把我一状告在府里,说我与你妻子通奸,将他金银若干
盗在你家藏。恐一时知觉事发,暗地移住兄弟某人家窝囤。那时我被他分付的,
上些小小刑法,自然招去,你却如何?」伍星见说,目定口呆道:「这事怎了?」

  朱吉道:「依了他便公安婆乐,得他些银子做本钱。况妻子还是你的,神不
知鬼不闻,祇我四人知道有何难事。」伍星说:「恐我莲姑心下未肯。」朱吉笑
道:「人家妇女瞒了丈夫,千方百计去偷人,一个丈夫明明要他如此,那里有个
不肯的。他口内装腔不允,心中乐不可言。你今回去,把我这番说话细细与嫂嫂
说知,我黄昏时从你后门来接他。明日早早送他回来,少也有几两银子哩」。

  伍星说:「想来实难,这忘八要被人骂了。」朱吉道:「他人怎生知道难道
我来骂你。这露水夫妻,也是前世种的。自古三世修来同一宿,又曰千里姻缘使
线牵。我和你是强不得的,若是得他喜欢之时,后来享用不尽。」

  伍星起身作别,回到家中。见了妻子问曰:「你今日午上可往井边汲水么?」

  莲姑道:「因做饭汲水,我去汲的。正汲完了提水归家,不想正撞着朱公子。

  他便立定了脚直看我,闭上门方去。有这般样一个书呆,你道真可笑么?」

  伍星叹了一口气,不说。莲姑见丈夫不乐,便问为何着恼。伍星把朱吉厉害
之言,前前后后一一说了。莲姑道:「这般事如何做得。自古道,欲人不知,除
非莫为。

  一被人知,怎样做人?」伍星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此事今晚从他,
性命可保。待我悄悄去到杭州海宁,租下一间住房,家伙什物早先移去,安顿定
妥了,与兄弟说知,一溜风去了,方可免祸。若不如此,恐萧墙祸起矣。」莲姑
道:「羞人答答,怎生干着这般事来。」伍星道:「不然,自己浑家肯送与别人
睡的!

  祇是保守你我性命之计,祇索从此罢了。」

  夫妻二人正商议间,天色看看晚将下来。祇见朱吉推门进来,笑吟吟道:「
恭喜,公子说道你是忠厚人,着我送十两白银,红绿纱二匹,与嫂做衣服穿。」

  伍星道:「精精晦气,汲出一桶水儿,做出这般大事。」一边说话,把这银
纱收了进去,连忙将钱买些酒肴请朱吉吃着。

  说说道道,不觉黄昏。朱吉催了莲姑,往后门从私路而去。进了朱衙后门,
领他到公子外书房坐下。祇见书房里面,果见朱公子来,笑嘻嘻上前作揖。莲姑
还礼,朱吉棒出酒盒,放在灯前,朱吉出门去了。公子拴上房门,便斟了酒一杯,
送与莲姑。自己吃了一杯坐下,叫伍娘子请,莲姑祇是假意不吃,公子再三劝他,
略哈一口儿放下。公子自吃了几杯,走到身边劝他,祇是不吃。被公子抱至床沿,
扯下小衣,推倒床上,云雨起来。

  洞房幽,平径绝。拂袖出门,踏破花心月。钟鼓楼中声未歇,欢娱佳境,佳
人何曾怯。拥香衾,情两结。握雨携云,暗把春偷设。苦短良宵容易别,试听紫
燕深深说。玉漏声沉人影绝,素手相携,转过花阴月。莲步轻移娇又歇,怕人瞧
见,欲进羞还怯。口脂香,罗带结,誓海盟山,尽向枕边设。可恨鸡声催晓别,
临时犹自低低说。须臾,雨住云停,脱衣就枕。到五更,重整余情。天明起身,
公子自送莲姑归家。自此,或时来接,或时间隔几日。两下做起,算来也有一个
月了。

  莲姑一日与丈夫说:「你如今作速往杭州租下房屋,快快回来,与你商议。」

  伍星取些盘缠银子,往杭州不题。

  且说朱公子一日自来要接莲姑到家,莲姑道:「我那丈夫嗔我与你做了勾常。

  朱吉管家原说公子抬举我们一场富贵,如今弄得衣食反艰难了。我便说公子
是个贵人,他怎生肯食言,祇是我不曾开口,说他忘怀了。如今你打听外边有甚
么好做的生意,我与公子借百十两银子,与你做本钱,趁将出来,祇要准准还他
便了。

  他今日欢欢喜喜,往宁波间做鲞鱼的生意去了。若是回来,要公子扶持他一
番,也是抬举我一场。」公子笑道:「这百把银了,极是小事。今晚你到我家下
去睡。」

  莲姑道:「今晚家下无人,你寻别人去罢。」公子道:「我想着你,要与你
睡哩。」

  莲姑道:「我这边房屋虽小。且是精洁,祇没有好铺陈。你着朱吉另取一副
被褥来到我家睡了罢。」公子进房一看道:「果然精洁。」随到家中,忙着朱吉
取了被褥酒肴,摆在伍家。莲姑故意放出许多妖娆体态,媚语甜言,奉承他这一
百两银子。朱公子十分着迷,莲姑又去取了他头上一枝金挖耳,到晚来,二人做
事比每常大不相同。公子间道:「与你相好月余,并不曾见你如此有趣。缘何今
晚这般有兴?」莲姑道:「在你家书房做事,恐隔墙有耳,故不放胆。今在我家,
两边又无近邻,止得你我两个,还怕谁人拘束怎的!」公子道:「原来为此。」

  从此再不到家中去也。自此,把这朱公子弄得火热,无日不来。

  且说伍星一到杭州,他道此处乃省会之地,若居于此,恐乡试秀才或衙门人
役往来,看见反为不妙。不如往海宁县中住下,那个寻得我着!

  竟搭了船,往海宁县北寺前赁下一问住房,交了房银,遂往温州归来。不祇
一日到家,见了妻子,把海宁租房一事,说与妻子得知。莲姑把借他一百两银子,
并假说宁波做鲞之事一一说了,道:「银子已拿来,我已载在箱中。

  你快去接了二叔,与他一别,我们便可去了。」伍星去营中。寻着兄弟到家,
把朱公子之事,从头至尾说得明明白白。「如今嫂嫂着我来请你回家作别。」说
得话完,早已到了。见了嫂嫂,莲姑预先办下酒肴,摆将出来,三人坐下。

  伍云一边吃了,一边想,怒气冲冲,控不住一腔恶气。他道:「哥嫂在,那
厮势大,当他不起。你今得了一百两银子,竟自逃去。他一时怎肯干休,他必然
要来寻我。那时我必杀他,断然偿命。倘是不致相杀,竟告了我,要我招成哥嫂
那里去了,我怎肯说出,动起刑法来,又要吃苦。我已定下一计在此,但事未成,
不可先说,恐机不密祸先至耳。

  到明日,我先到把总名下告病,退了兵粮。哥哥明日先雇下船,把要紧之物,
俱搬放船中,临期空身下船,竟去便了。」当日酒散。

  伍云竟逃了粮,伍星雇了船只,把动用家伙一应器皿,尽搬在船中,叫兄弟
祇待下船。伍云道:「且慢着,待五鼓出城可矣。嫂嫂可自走去,约了朱道明来
家,祇说哥哥往宁波去了,今夜接他来歇。多备些酒,祇管劝他吃得十分沉醉,
待他不知人事之际,嫂嫂先往船中安歇。我与哥哥归结一件公案,五鼓出城,开
船便了。」就罢,兄弟工人竟往街坊去了。

  莲姑正出后门,见朱公子半醉不醒的,撞将过来。莲姑接着笑道:「我特来
接你,我丈夫拿了银子方纔往宁波去来。」公子堆下笑来道:「姐姐,如今同你
往家去也。」一步步同到伍家,莲姑把酒大碗送去与他吃,一块儿坐下,搂搂亲
亲,两个调得火滚。公子带酒,又行了些房事。莲姑重新又灌他十来碗。酒至黄
昏时候,果然人事也不知了。

  伍云兄弟已进了门,伍星忙送妻子下了船,连忙进城赶到家中。兄弟二人把
朱公子抬在地下,将上下大小衣服脱得精赤,巾结金簪,尽情取了。把铺陈卷起,
衣服之类打做一捆放下。伍云预备下五色笔墨,把公子画上一个天蓝鬼脸,红眼
睛,红嘴唇,浑身五彩,画了一个活鬼,就似那迎神会的千里眼、顺风耳一般模
样。又把沥青火上熬烊,用了木梳把他头发梳通,蘸苏了沥青于木梳之上,又梳
他头发,那发见了沥青,都直矗起来,就是那吕纯阳收的柳树精一般,十分怕人,
装点得完,已是五鼓,城门已是开了。

  这伍星拿了石块,到朱衙大门上擂鼓一般乱打,那门公报入里边。一众管家
想道这门打得古怪,唤起了二十余人,各执枪棍在手,方纔开门。伍星听见开门,
竟上楼上驮了铺盖出城。这伍云手执青柴,一把提起朱公子,直到街上,着实嘴
上打来,朱公子还是半醒的,叫声呵哟,便往家中走来。

  恰撞着朱家正开大门,火光之中见一活鬼往内抢入,众家人都吃一吓,吶一
声喊,乱打乱搠,公子口中叫说:「是我。」人多乱嚷,那里听得出,直赶到公
子书房中。朱道明急了,竟往自己床下扒进去躲。一众家人道:「好了,大家一
齐乱搠。」弄得血腥气臭得甚紧,想到一定死了,天已大明。

  众人把钩镰枪钩将出来,仔细一看,见身上画的一般,把水去泼在身上,一
冲见肉是白的,许多枪孔;又将水把脸上一泼,雪白一副好脸。众人上前仔细一
认,叫声「不好了,不知被何人用此恶计,如何是好?」他父母在朝,妻妾俱在
家的,听见丈夫被人谋害,看了尸首,便插天插地一般哭将起来。家中男妇大小
一齐大哭。止有朱吉说:「昨夜相公在伍家去歇,一定是他家谋害。」一齐去看,
止留得一张桌子,两张竹椅,一张凉床,其余寸草也无。大家齐说是他谋害,不
必言矣。竟往军营来寻伍云。众行伍道:「他告退钱粮,已五日矣。」众人祇得
归家,说伍家逃去,一时那里寻他。须臾,诸亲各眷一齐闻说而来,一面调停入
殓,一面赴府告理。

  那太守见是当朝公子,自然准理,差捕究竟起来。「人是你家家人搠死的,
与他何干,况又无证见,乃捕风捉影之事,那里究得。」祇索慢慢拖缓放了。这
伍家船只,竟往海宁住下。莲姑取出前银,兄弟二人贩些籴祟生意,已发千金。

  不想莲姑向与朱公子爱极之时,身已受孕。后来十月满足,生下一个儿子,
眉清目秀,俨如朱道明一般。伍云道:「哥嫂在上,此子不是亲骨肉,仍是朱家
孽种。我兄弟二人辛勤苦力挣了家私,终不然又还仇人之子。拿来溺死了罢。」

  伍星见说,「贤弟见教极是。」莲姑急止曰:「不可,虽非丈夫所生,实是
妾身所育。怎忍一旦弃之。如今叔叔年已长大,尚无婶婶,妾身年幼,必然还有
生育。

  存下此子,待断哺乳。倘后生了子侄,将此子付还朱家,使他不绝宗嗣,亦
是一点阴骘。朱家虽是谋奸,原系明求,亦非强占。这死亦惨,况得他百有余金,
亦不为薄。理合将此子断乳送还,使朱家不幸中之幸也。」伍氏兄弟连声道好。

  其年,伍云娶下一房妻室,就是海宁东门外人,次年就生一个儿子。莲姑生
的已是三岁,那疮痘已出完了,遂断了乳。莲姑次年又生一子,与伍星道:「如
今子侄都有,可将朱子送还。」

  伍星道:「怎好送去?」

  莲姑道:「谁着你上门送去,但须我写数字,付与朱吉,直道:其事。待至
夜间,把字缚在朱儿身上,天明开门,他家便知分晓了。」

  伍云道:「嫂嫂,你写下书来,待我与你做个卖老,送他去罢。」

  莲姑次日写了一封字儿,又把向时取公子头上的金挖耳,一总封了,缚在朱
儿身上,炒了干粮糕饼之类。伍云取了盘费,别了兄嫂妻子,竟往永嘉而来。

  不祇一日,到了永嘉。进得城来,已是上更时分。投了酒肆,吃了酒饭,睡
到天色微明。抱了小儿竟至朱家门首,轻轻放下,他实时避去。祇见朱家开门,
正是朱吉往街上来,听得小儿哭响,连忙回头,一个三四岁的娃子哭响。朱吉一
见,吃了一惊,往下一看,那娃子面貌,竟与亡过的公子容颜一般。又见胸前衣
带上缚着一封书,上写温州府永嘉县朱府管家开拆。朱吉想道:「不知甚么原故。」

  正在那里思量,不想朱尚书已告致仕,归家半年多了。终日为着无有子孙,
十分烦恼。其夜三更时分,他与夫人皆得一梦,梦见道明儿子说与爹娘:「不须
烦恼,你的孙子今日到了。」醒来,夫妻二人正在说梦,两下一般言语。祇见朱
吉抱了娃儿进内,传与王尚书小姐得知。那公子妻房听见,慌忙传与公婆。老两
口儿都在堂上,先把娃儿一看,两老人家见他面貌,俨如儿子一般,暗暗称奇,
就把字儿拆开。见一枝金挖耳,媳妇上前认道:「此挖耳乃媳妇之物,上面有字,
四年前丈夫取去挖耳,遂戴于髻上,后来媳妇取讨,云已被伍家莲姑要了。缘何
在此,书中必有缘故。快将书看。」上写着:「君家公子逞豪强,奸淫人妻入洞
房。

  幸尔朱门生饿殍,阴功培植可绵长。

  后又写,此子生于嘉靖三十二年,癸丑岁,正月十七日卯时,其间事故,问
朱吉悉知。「朱吉便道:」是了。小公子是伍家妻子所生,实大公子亲骨肉也。

  「众人齐问,把那年汲水情由,后来谋害之事,一一说知。媳妇道:」向来
无处寻获,想他必有人在此,快着人四下跟寻,送官究罪。「朱尚书道:」不可,
当日这事,乃是不肖子自取其祸。况人之生死,亦是未生之前注定,岂能改易。

  如今蒙他送还此子,极大恩德。遇着不明之人,恨已入骨,早早送命死矣。

  况寄来诗上,还劝积阴功培植,岂可恩将仇报乎。今日我们正是不幸中之幸,
无孙竟有孙。「实时分付管家,把娃儿沐浴更衣,接取诸亲,各自齐来吃酒,悉
道其详,就席上取名朱再辉。尚书自此放生戒杀,斋僧布施,修桥砌路,爱老施
贫,装修佛像,贵籴贱祟,饶租免利,持斋念佛,惜字敬书,一应家人,不许生
事害人,足迹不履公门。极恶一个人家,竟变为清凉世界。王小姐一心看管再辉,
直至二十一岁进学,其年万历癸酉,登了乡榜。次年甲戌,中了进士。后来知觉
伍家莲姑是他母亲,差人遍处寻访,竟无踪迹。伍氏兄弟已极富矣。

  子侄进了学,俱昌隆于后。在朱氏日行阴德,再辉贵矣;在莲姑存心还子,
不绝朱氏之后,伍氏富矣。岂非天之不错乎。

  总评:井边乍见村姑,席上便思眠妇。豪奴一说,愚懦便从,喜巧妇谋成百
金,令亲夫远避千里。伍云鬼计,胜比神谋。朱子蒙凶,惨于国法。百金买得千
金子,一世传流万世宗。莲姑一片仁心,天意十分厚报。朱门日行阴德,子孙世
代昌隆。[/color][/size][/font]

女子色男人好 2010-9-10 22:54

                  [font=宋体][size=4][color=Blue]   第二十二回黄焕之慕色受官刑

  《吴歌。咏尼僧》:尼姑生来头皮光,拖了和尚夜夜忙。

  三个光头好似师弟师兄拜师父,祇是铙钹缘何在里床。

  元朝杭州临平镇上,有一尼姑梵林,曰明因寺。层峦耸翠,烟雾横斜,飞阁
流丹,琉璃鳞次,幢幢飘舞,宝盖飞扬。瓶插山花,炉焚降檀,正是:琪树行行
开白社,香云蔼蔼透青香。

  寺中一个老尼,年三十二岁,法名本空。有一少尼,年二十四岁,法名玄空。

  其年万历已丑岁,有一宦家,姓田,住于长安,因事被逮。小姐年方二八,
因而避入明因寺,投师受戒,法名性空。本空见他性格幽闲,态度清雅,况几席
间自多吟咏,丰姿异常,使彼为知客。但是宦家夫人小姐到寺烧香随喜,都是知
客陪伴。此寺向灵,游客光棍因而生事,本空具呈本府,求禁游客。太守将宋朝
仁烈皇后手书三十二字,与尼贴于本寺云:众生自度,佛不能度,欲正其心,先
诚其意。

  无视无听,抱神以静,罪从心生,还从心灭。

  于是门禁甚严,人罕得进。惟每年六月十九日,观音成道良辰。是日,大开
寺门,二三女尼集于殿上诵经,人可直抵寝室。

  次年庚寅六月十九,满镇男女集聚在寺。但见知客颜色殊丽,体态妖烧,见
者无不啧啧垂涎。适值镇上典当铺内,徽州黄廷者,名金色,字焕之,乃当中银
主。美貌少年,俊雅超群,慷慨风流,美哉蕴藉。因慕西湖山水,在临平镇上当
中读书,便往西湖游玩。也不期十九日观音胜会,他闻知即往随喜一番。

  一到殿前,偶见知客,如醉如痴,在殿角头踱来踱去,哪里肯回。

  本空每因

  缺乏,往当典钱,见他常在当中,与徽人谑笑,有些面识,因此拿一杯香茶
叫道:「相公过来请茶。」

  那焕之听见,满心欢喜,过来与本空玄空二尼施礼。见了知客,分外深深作
揖道:「多谢师父美情,小生正渴,如得琼浆,念小生何敢当之。」

  老尼道:「清茶何劳致谢。」那焕之口里喃喃答应,眼睛不住的一眼看了知
客。性空也动心情,见他不经的一眼看着,恐旁人看觉,托事进去。焕之见去,
如失珍宝一般怏怏不乐。不觉天色将晚下来,道场已散,再望不见出来,再住也
不象样,祇得别了本空玄空,取道归去。

  到得当中,一心想念。次日复去,寺门紧闭无人,求开不得复观矣。到了七
月中旬,本空持衣一件,到当中典钱。恰好焕之突出,见了本空,笑容可掬道:
「日前重蒙赐茶,请师父到里边待茶。」

  本空祇得进到书房坐下,命仆烹茶相待道:「师父,你出家人,典钱何用?」

  本空道:「乃知客命来典的。因他父母是显宦,一时被权臣潜害进京,后来
俱故在京师。今乃中元令节,是目莲救母升天之日,各家追荐亡魂,知客思念父
母,无钱使用,故着我来典钱。」焕之笑道:「原来知客这般孝顺,不枉缙绅之
家。我有钱一千,烦送使用,此衣送还。」本空再三恳留,焕之立意送与。归与
知客言及高情,知客已知十九日留茶之人,惟笑而已。未免将钱使用。过得几日,
一官家夫人欲诵《法华经》道场一昼夜,受得衬银二两,知客浼本空加利送还黄
生。本空送去,黄生留坐于房。

  焕之笑曰:

  「师父差矣,我因功名蹭蹬,方将捐资助修殿宇,些须微物要还,前日何不
留衣为质。」留吃了茶,坚辞不收而别。

  本空回,以黄生之言语之。知客曰:「黄郎何如人,乃能喜舍如是耶。」于
时欲标隐情,遂手制点心数百枚,浼本空持去。焕之见说知客手制送他,喜出望
外道:「师父,喜杀小生也。」便留他到后房,着童子炊煮,同与师父享之。于
是二人对坐,各以眉目传情。黄郎想到,若不先制此人,终难做事。其时四顾无
人,上前搂住。本空尚在青年,心火难按,顺从其意。

  须臾事毕。厚赠本空道:「我有金簪一枝,乞转送知客。」本空曰:「郎君
得陇望蜀乎?」

  焕之笑曰:「真我知心人也。」辞去到寺。

  见了知客道:「黄郎着我送你一只金簪。」

  知客曰:「此物奚为至哉。」

  掷于地下。本空讶曰:「彼以喜舍我们,何得怪乎。」

  知客曰:「此非师所知也。」

  本空说:「何所见而知之?」

  知客曰:「黄家当开几年矣?」

  尼曰:「我务小时开的,想有三十余年矣」,知客说:「黄郎几年上来的?」

  尼曰:「我已见他三年矣。」

  知客曰:「三年间曾有喜舍否?」

  尼曰:「嘻舍出一时善心,向来曾未有也。」

  知客曰:「据师之言,黄郎实有他意,非喜舍也。」

  尼曰:「如今此簪何以应之?」

  知客曰:「这事不难,师可即持簪去,说与黄郎檀越,既以善心喜舍,合寺
并皆感德。今擅越且收贮此簪,待鼎新殿字,一时来领白金耳。他若无他言,师
且严之。

  如有他意,必然另有一番说话,师悉记取归来,说与我知。」

  尼祇得又去,焕之笑曰:「师父来何速也。」本空取出金簪送还,又将知客
所言,一一说之。焕之曰:「此语我已知之。有书数行,幸为我致意知客,乞师
万勿见阻。」

  尼曰:「事成之后,何以谢我?」

  焕之曰:「成事之后,当出入空门耳。」

  尼曰:「快写」。

  焕之援笔写曰:自谒仙姿,徒深企想。缘悭分浅,不获再睹丰仪。欲求西域
金身,见怜下士。愧非汉武,莫降仙姬。切切痛肠,摇摇昼夜。聊具金饵,以作
贽仪。

  不过谓裴航之玉杵臼,他日一大奇事耳,奈何不概存也?本空得书持归,送
与知客。性空拆而视之,笑而不言。次日,取纸笔复书云:操凛冰霜,披缁削发。

  空门禅定,倏尔将期。忽承金簪宠颁。如纳清蓝之内。虽深感佩,不敢稽留。

  谨蹈不恭,负荆异日。浼本空送去。焕之一见读之,愈增思慕。于是留尼云
雨,私赠金帛,要图方便。尼许以乘机遘会,通你消息。焕之叮嘱再三。辞归见
知客微露其机,说:「书呆见回书,称赞不已,一心想着天鹅肉吃哩。」知客笑
曰:「年少无知,人人皆如此,不要理他便了。」口内虽与本空如此说着硬语,
心中早已软了。时时在念,每每形于纸笔。有一首诗书完,放于砚匣之下,诗云
:断俗入禅林,身清心不清。

  夜来风雨过,疑是叩门声。

  且说黄焕之自后朝思暮想,废寝忘飨,欲见无能,欲去不舍,一日,踱至前
村云净庵,信步走到庵中。恰好这日老尼姑道:人一个也不在庵,止有小尼姑年
长廿一岁,名唤了凡,生得肌如白雪,脸似夭桃,两眼含秋,双眉敛翠。忽见了
黄焕之道:「相公何来?」

  焕之慌忙答礼道:「特来随喜。」

  仔细把了凡一看,生得不下于知客。道:「贤尼共有几位上人?」

  了凡曰:「止得一个老师,一个烧火老道人,仅三人而已。」

  焕之见说:「请令师相见。」

  曰:「家师去买办果品香烛去了,有失迎候,请相公少坐。待小尼烹茶奉贡」。

  焕之道:「宝庵自有

  道人,何劳亲去煮茶。」

  了凡道:「随家师挑着素品之类,因此不在。」

  焕之听见,止得他独自一个,心下又想起念头道:「明因寺杳无音信往来,
若得他与我如此,做一帮手,必妥当矣」。便笑道:「小师父,明因寺知客师父
曾会过么?」了凡曰:「极相知的。」又曰:「师父可认字否?」曰:「经典上
朝夕诵读,虽不广博,略略晓得几个。」焕之曰:「师父可曾见《玉簪记》么?」

  了凡知他挑他,故意说实不曾见。焕之笑曰:「可晓得潘必正与陈妙常的故
事否?」

  了凡说:「他二人如今在阴司地狱里坐。」

  焕之说:「这不过小小风流,怎生便得下狱。」

  了凡道:「事虽然小,不知怎生得这般重罪。」

  焕之笑曰:「小师父,你可晓得情轻法重么?如今我与师父奈何要知法犯法
了。」

  小尼说:「相公,我是没发的,说也没用。」

  焕之见他甚有情兴,便上前抱住要去亲嘴。

  小尼再三推阻道:「叫将起来,看你怎么。」

  焕之笑道:「你跷将起来,我便直入进去」。

  放出气力,抱至幽室,扯下小衣,直抵其处。原来是半路出家的,且是熟溜
得好。

  小尼道:「可恨你这恶少年,见了妇人便要如此。」焕之曰:「谁叫你生此
好容之态,一时情兴勃然便要如此」。两下津津有味,情不能舍。「约你明日可
来得么」?了凡说:「明日王衙夫人在此诵经,后日初十也不能得,直至中秋二
鼓,我掩上山门,你可悄地进来,我俟你便了。」焕之大喜道:「我如期有事与
你商量,不可失约。」了凡曰:「不劳分付。」两下辞别,焕之洋洋得意而归,
即思面谋知客之计。

  等得到了中秋当中,管理人等请他赏月,但见:关山一点,风月双清,碧海
结其愁容,青天明其心事。华非蜡烛,方正可中庭。朗中明楼,五夜浑同间气。

  春秋异惑,夷夏同看。吃瓜子于桥头,劈莲房于水底。童唱新声之曲,婢传
长恨之歌。俯仰松林,如行水藻。徘徊江槛,似濯冰壶。桂魄长生,梭女应态比
色;巍楼高峙,嫦娥若不胜寒。未识古时,几经兴废。何知此后,照许悲欢。玉
人歌舞,嬉残树稍之光;妾妇嗟夫,漫顾楼西之影。别怜儿女,会忆瑟樽。欲将
丝络挽回,岂许槐阴障隔。自上弦而至生魄,未尝一夕废游。或畅饮而与清谈,
何片时无友,守拙几同待兔,分身愿化为蟾。襟怀寂寞,几忘流连暮旦,酬酌酩
酊,直欲稳睡中宵。焕之其意不在酒,便托辞曰:「前村有约赏月,必不可辞。

  诸兄尽兴待我,领彼盛情便来。」遂出了当中,一步步走到庵中。

  约莫二更时分,四顾无人,把门一推,是挂上的。心下不然。祇听得起拴响,
那门已扯开半扇。焕之捱身进去,随手拴上。见了凡素袂相迎,焕之在月光之下
看他,比前日越加娇媚,做出许多爱慕之情。

  问:「二老人家可安寝了么?」

  了凡说:「他们心无挂念,此时熟睡之矣。看此月色,未忍撇他,与你月下
谈心如何?」

  焕之曰:「最好。」

  了凡曰:「君年几何?那方人氏?姓甚名谁?有无妻室?」

  焕之曰:「我姓黄,名金色,别字焕之,年已二十一岁,徽州休宁人氏。

  聘妻左氏,尚未成婚。先收爱妾林苑花在家。十八岁上到本镇当内攻书。」

  了凡曰:「观君襟怀潇洒,态度风流,我欲从你为第三室,心下如何?」焕
之大喜道:「难得爱卿一点真心,令我何福消受。当此月明之下,交拜立誓,慢
慢蓄发归家,永为夫妇。」正是:乃今已订闺中妇,自后休敲月下门。二人立誓
已毕,了凡曰:「以月为题,聊诗一首,以纪其事。」诗云:碧天云净展琉璃,
三五良宵月色奇。

  轮满已过千世界,明宵尤讶一痕亏。

  向劳玉斧修轮影,愿借金风长桂枝。

  人对嫦娥同设誓,赏心端不负佳期。

  了凡持此诗到知客房以说他,知客起身不语。久之曰:「何偶有私,心原无
染。」了凡曰:「倘有知心客,我愿为君图。」知客起索前诗,了凡据袖不与。

  固问其人,矢瞩客附耳细说其故。了凡曰:「莫非黄郎乎?」知客点首曰:
「然。」

  了凡曰:「黄郎温柔如玉,尔真谓得所配矣。」遂出珍珠同心结二物,诗一
首,奉与知客。诗曰:累累珍珠结,相将到大罗。

  知音频怅望,莫掷谢鲲梭。

  知客曰:「此从何来?」了凡曰:「尔心上人托我致意,向蒙慨允,愿结同
心,得叙佳期,粉身以谢。」知客郝然笑曰:「某落发空门,何能为黄郎作儿女
态那。」了凡曰:「尔未识人道之乐耳。倘饱其味,日拥黄郎不令归矣。」知客
曰:「黄郎何足牵我方寸。」了凡累促回音,知客不肯。又促再三,知客拂笺写
曰:郎情温似玉,妾意坚如金。

  金玉两相契,百年同此心。了凡辞出明因寺,就道往黄家。当中焕之接见,
引入内房,出知客回诗,诵之大喜。拴上房门与之谑浪,良久而别。

  且说黄金色聘妻左氏,年已及笄。见夫家未有迎娶之期,郁郁不乐,久之成
病,名医妙药,石上浇水。父母知其心病,令媒妁往黄家催娶。黄家实时修书,
差人到临平投下。焕之看了进退两难,踟蹰未决。即往云净庵,浼了凡致知客。

  了凡祇得为黄郎投明因寺而来,与知客相见,言黄郎想切,求促会晤。知客
泣下曰:「我非草木,不尽人情。第人遥见阻,黄郎能飞渡乎。」了凡曰:「祇
要你订一佳期,我导引尔室如何?」知客俯首不言。了凡曰:「业已许之,迟疑
何益。」

  促之再四,知客启笥取白绫帕题诗于上,诗曰:妾年方入笄,那知月下期。

  今宵郎共枕,桃瓣点春衣。

  那了凡持去,密地送与焕之。见帕上之诗,十分大喜,不意果然犹处子也。

  喜跃过望,巴不得到天晚,共了凡同去。

  且说临平镇上,有光棍五六人,专在本地闯祸。若寻出事来,内中做歪做好,
假意赞助,诈得银子大家平分。以诈人为业,终日在街坊觉察。人家有事,幸灾
乐祸,一有些须小事,便捕风吹火,弄得老大起来,这是他们的主意上头了。他
这些人,每每见黄焕之在明因寺前,云净庵里走着,心下怀疑。初然见他是个财
主,又是读书之人,不敢惹他。后来见本空了凡绸缪日甚,便是勾尼姑,乃是人
人可捉之事,况是有钱之人。小小雏儿,若不捉他,却不当面错过一桩好买卖也。

  于是暗埋机局,分头缉探。这一番,焕之留了凡吃了夜饭,至黄昏悄悄而来。

  将近明因寺,远远望见有人探望,似有心捉获之状,不敢近前,祇得退回避
去,如是两次。见前面人如把守者,遂归当中,留了凡同寝。但心中大失所望,
夜来知客久俟,直到四更不至,深自悔恨,题诗怨曰:嫩萼未经风雨润,柔条先
被雪霜催。

  从今不学闲花草,总是春来也不回。和衣就寝。

  天明了凡突至,曰:「夜来有五六人同守寺门,不能前进。我同黄郎直至四
鼓方回,特令我早来请罪,并结佳期。」知客忧形于色,以诗赠了凡。了凡曰:
「汝恨黄郎,莫饮冰水。」知客曰:「谁似你登门觅汉,惯品玉萧。」了凡曰:
「汝未见黄郎,便知玉萧好品耶?今晚始尝之如何?」知客曰:「寺外有人,莫
要如此,再待后看。必须无觉察者,方可再图。」了凡曰:「若是有人伺候,必
不进来。毋劳嘱我。」别去。

  且说这班光棍聚语曰:「昨晚分明见有二人,隐隐约约投寺而来,后来徘徊
遁去,如之奈何?」内一人唤名王七,原是田副使家中走狗的人,他明知寺内知
客是仕人小姐,不好在众人面前说得原故,道:「你们做事真真莽撞,比如捉贼
见贼,捉奸见双,奸夫不曾进内,反把守了寺门,何由而入?必须放他进内,从
从容容,慢慢为之方可。」众人一齐笑道:「王七哥之言极是。」遂皆散去。

  至晚,了凡约了焕之,慢慢走至明因寺。见四顾无人,把门轻轻叩了几下,
祇见本空出来开门。放了二人进内,引至知客内房相见,欢喜至极。玄空摆出酒
肴,五人坐在一桌,姿情畅饮。了凡斟酒一杯,奉黄郎曰:「郎饮合欢杯,娇花
醉后开。」复斟酒一杯,奉知客曰:「相逢成夜宿,檀越雨云来。」五人大笑。

  焕之曰:「日前家父有书来云,聘妻左氏病势危迫,促我归娶。我内恋爱芳
卿,不忍归家。不期今早讣音已至,鸣咽不已。今芳卿宦室娇姿,向云门权避。

  今蒙不弃,以结三生。借了凡为媒,本空主婚,对天盟誓,以图偕老。」大
家一齐道好,玄空列香烛于佛前,促二人对天交拜,各执一卮称庆,知客吟曰:
旋蓄香云学戴花,从今不着旧袈裟。

  宁操井臼供甘旨,分理连枝弃法华。

  越宿顿知鸳被暖,乍妆殊谓凤钗奢。

  禅心匪为春心腻,女子生而愿有家。欢至三鼓,各皆就寝,焕之抱知客而睡。

  知客谓黄曰:「平生未识灯花开,倏到花开骨尽寒。愿郎爱护,勿恁颠狂」。

  黄以白绫帕取红,知客娇啼不胜。黄取灯下一看,曰:「桃瓣验矣。」知客
留注黄郎在寺读书,勿许出来,恐被人捉获着。往来取办,俱是了凡,自到待发
长后,同到黄门。这班光棍久察不见,祇疑外未及内,不知在内而不出外也。在
已年余,知客发已成妆矣,黄郎回当中,理治备于归,竟日放心出入。早已有人
算计。

  一夕,黄有急事要到当中,方启寺门,一个光棍把焕之缚注,连了凡扯了道
:「好个修行清净法门,敢为着这般污事。我们如今捉他。二人到官,凭官正法。」

  焕之讨饶,情愿出银求免。

  在于光棍本欲诈钱到手,便假意要放了。谁知哄动了里甲,便要执定送官。

  将二人竟自捉了下船,直至杭州。次早,送府投首。大守见众口一词,况黄
尼二人皆无言辩,竟每人责了廿板,枷号于府门之外,看者排山塞海而来。内有
好事者,作诗八句,以嘲了凡,诗曰:五更三点寺门开,多少豪华俊秀来。

  佛殿化为延婿馆,钟楼竟似望夫台。

  去年弟子曾怀孕,今岁阇黎又带胎。

  可惜后园三宝地,一年埋了许多孩。竟书成大字,贴于府壁。见者无不相笑。

  且说明因寺里因出门捉去之时,里边并不知道。在黄家当里,祇说黄焕之在
寺中,并不来寻;云净庵祇疑了凡在明因寺里,又不在意;知客日夜盼望,黄郎
不见到来,祇说当中料理,竟不知枷于杭州府前也。

  一日,知客正痴想间,忽闻叩门甚急,疑为黄郎至矣。玄空启门,见一少年
云:「求见知客」。玄空祇得报将进去。知客因为蓄发,不便见人,又着玄空间
道:「姓甚名谁,有何事故到来?」那少年答道:「我乃知客兄弟,田元便是。」

  知客早已听见,忙出相见,悲喜两生。便问:「兄弟,闻你在徽州躲避,一
向可好么?」田元道:「蒙姐姐垂念,小弟一到徽州,恰好遇王家兄弟为媒,把
小弟赘在黄家为婿,故此身安。今权奸已被直臣苦谏,冰山一解,势皆倒矣。圣
上把从前避害之家,有无罪罚一应赦免,今我家亦赦回籍,田产依先给还。小弟
先来报姐姐,即往府衙,一面具呈领给去也。」知客见说,满面欢喜道:「谢天
谢地,不期也有今日。」说:「弟妇几时得会么?」田元道:「他父亲随后同他
来,今即去,待弟一回同姐姐一齐往家中去住,重整家园。」说了出门。

  次早,已到杭州。一到府前,祇见许多人拥着看那尼姑。少年田元上前一看,
见枷条上写着枷号,「好骗尼僧犯人一名黄金色」,祇听见一人说道:「这个后
生快快活活一个人,恰在这里吃这般样苦。」田元问道:「兄知他是甚么样人?」

  那人说道:「他是徽州府人,家中开一当铺,在于临平镇上,因结识了尼姑,
家中妻子死了,也不回去。他在家中十分快活,今日反受这般苦楚。」

  田元待要再问,恰好响了三梆,实时换了衣中,进了衙门,上堂行礼。太守
看见手本,方知乃同年田副使之子,留至后堂吃茶。田元禀称:「小侄蒙老伯覆
庇,蒙圣上给还田产等物,求老伯推爱先人,求示给领。」大守道:「领教。」

  又说:「贤侄还有别事见教么?」

  田元禀道:「适见府门外枷号好骗僧尼黄

  金色,小侄实见不平。向因在临平当内攻书,偶尔闲步往尼庵经过,恰遇尼
姑出门别干,凑着一班光棍,一时起意活捉前来。止望将钱解赎,谁知当内尚未
知之,那有银子,祇得送府。今黄生又无人寄信,连这三餐不给,死在旦夕,可
恨这班光棍,老伯还该细审重处纔是。」

  太守道:「领教。」遂至堂上,一面取犯人开枷,一面差人拿临平镇上光棍
重责。

  须臾,二犯开枷释放,道:「黄金色回家,尼姑了凡还俗听嫁。」不题。

  且说田元归来,见了姐姐。向时逃散家人,听见物归原主,一齐都走拢来,
到庵相见,叩头求收。田元回道:「你各人且回,待我调停端正,你须再来。于
是遂同向日管帐之人清还产业,及原先一应所失物件,有无之间,依先成一宦门
规矩。即请了田小姐,到长安归家居住。本空、玄空二尼随侍,把明因寺暂时封
锁。恰好徽州黄家,送着女儿到田衙完聚。田元接进丈人住下,整酒以待。即日
着人往临平镇上寻儿子黄金色到来相会。入到当中寻取,当中诸人曰:」一向在
明因寺读书,久不来了。「着人陪往明因寺,祇见封锁好了,竟无下落,正在疑
想之间,祇见焕之同着了凡投寺而来。

  两边见之,各吃一惊,焕之见寺门封锁,好生惊恐。及问两边的人,皆不知
细的,祇得同了来人忙到长安来见父亲。一见田元出接,并不知来意,延进内厅,
见了父亲。拜见岳父,妹子同了知客出来,心下惊喜不定。知客细说始未,方知
妹夫即妻子之弟田元也。焕之禀过父亲:「妹夫之姐,即媳妇也。」于是开闻喜
筵,团圆欢庆。焕之密令了凡蓄发,以报同他受罪之情。又过年余,一妻一妾随
到徽州,拜见父母。那林苑花多年不见丈夫,如得珍宝一般。后奋志攻书,进了
徽州府学。后复往杭州,厚赠明因寺本空、玄空,并云净庵老尼。好事者作《金
簪传奇》行于世,予今录之,与《玉簪记》并传,可为双美乎。[/color][/size][/font]

女子色男人好 2010-9-10 22:58

                  [font=宋体][size=4][color=Blue]  第二十三回梦花生媚引凤鸾交

  《百字箴》欲寡精神爽,思多血气衰。

  少杯不乱性,忍气免伤财。

  贵自勤中得,富从俭里来。

  温柔终有益,强暴必招灾。

  善处真君子,教唆是祸胎。

  称德须修省,欺心枉吃斋。

  暗中休使箭,乖里放些呆。

  官司休出入,乡党要和谐。

  守分心常乐,闲非口莫开。

  世人知此理,灾退富星来。

  话说正德年间,浙江绍兴府山阴县,有一个世家,姓王,乃是有名盛族。有
一枝生在城西,名唤王国卿。娶妻邢氏,后因生产而亡,尚未续弦。其父王尚礼,
见儿子虽然进了泮宫,未能秋风得意,道:「我儿,你趁无媳妇,正好用工,以
遂平生之志。」遂移于南庄书院。果是清幽,正好读书。偶集唐句四季读书之乐
:春日读书乐春风动帘春草芳,(渴沫)

  柳花缀雪沾琴床。(鲍防)

  山屏泼翠晴亦雨,(刘文良) 燕泥落纸风还香。(苏廷)

  沉酣六籍心千古,(达兼善) 要使文风变齐鲁。(李子慎)

  读书之乐乐趣生,(吴漳)

  枝上流莺三四声。(扬诚斋)

  夏日读书乐莲池遇雨熏风香,(施均)

  闲时我爱夏日长。(江子宾)

  推琴枕石玩羲画,(钱起)

  凉生玉辇凝寒霜。(练高)

  自去自来梁上燕,(杜甫)

  点点飞花落砚台。(成沼竹)

  读书之乐乐趣长,(吴漳)

  梦回春莫五池塘。(徐逸)

  秋日读书乐新凉飒飒生郊墟,(凌敬存) 涧边正好读我书。(度云汉)

  眼明俱下五行字,(刘子房) 年少今开万卷余。(杜甫)

  萧萧林籁生阴壑,(宋好问) 风月双清动廖廓。(孟益)

  读书之乐乐趣清,(吴漳)

  树间渐沥来秋声。(达兼善)

  冬日读书乐古人文史足三冬,(张暇)

  此时下帷好用工。(李子扬)

  小窗映雪拥虚白,(姚揆)

  圣贤心事吾从容。(车端)

  青毡坐逼霜风冷,(秦天花) 弱弱初添檐日影。(武元衡)

  读书之乐乐趣浓,(吴漳)

  咿唔声送梅花风。(邵业)

  王国卿埋头苦读,自知学富三冬;笃志文章,果是胸藏二酉。其年又是乡试,
天下开科取士,国卿未免往杭州科中,因此归家与父母说知其事,王尚礼道:「
我儿,我正有事与汝商量。昨夜三更时分,梦一天神道:」汝子今当在草上「,
遂付宜男草一枝与我,倏而惊醒。我想也不知是功名疑难,也不知今科是汝得意
之秋,故赐宜男之梦「。国卿曰:」父亲之言固是,又恐说孩儿浙场不利,或论
移南就监也未可知。「尚礼曰:」将此情祷之关帝,自有辨矣。「父子实时沐浴
更衣,诣庙焚香暗记,求得第六十三签,诗曰:囊时贬北且图南,筋力虽衰尚一
般。

  欲识生前君大数,前三三与后三三。

  父子认定要往南京纳监,二人拜辞出朝,打点南行。就往学中动了文书,学
道出了批回,因诗中有三三之句,择了三月初三日起行,唤下一只小船,带六百
两银子,缎匹衣服,打点得端端正正。带一老仆王年,又与他使费银二十两,又
带小使阿定,一路向南方而来。次早,正渡钱塘江。

  万里西兴浦口潮,浪花真似海门高。

  谁将一夜山中雨,换作三江八月潮。

  须臾,过了钱塘江,上岸雇人挑着行李,直至长桥下船。正在西湖之中,国
卿四望,应接不暇。有诗纪之:澄湖湛湛浸长空,淑气熏人尽物同。

  一镜湖光十余里,两山倒影百千重。

  清虚底晰深和浅,荡漾沙分淡与浓。

  此景谁云都寂寞,滨涯几处庄芙蓉。

  到了昭广寺前上岸。过了圣堂桥,下了城河,船到了新河坝。王年去雇了一
只大浪船,撑到新河坝北岸,把行李搬过了塘,一齐下船,往北新关进发。一路
上,南来北往,咿咿哑哑,俱是船只。说不尽途中新景,道不尽满路花香。那船
慢慢的行到百家滨,将次晚了,傍着邻船而住。王年置酒船头,请国卿夜饮。国
卿举酒向天一看,祇见一湾新月斜挂柳梢,遂将初月一词,朗吟于口曰:举头正
看行云,斜眼突然见月。光回破镜,影上疲弦。

  淡淡池边,未能照字;依依水际,尚浅明楼。鱼骇网而深藏,雁畏弓而高逝。

  几人相忆,万里同看。旋窥窗纸,弄梅影之横斜;纔顾屋棱,挂客愁而掩映。
高楼笛已频吹,曲槛砧无暗捣。女儿学拜,解惜清光;少妇穿针,独嫌斜照。

  河汉骤能改色,关山不觉增寒。而试比蛾眉,淡扫芙蓉之面,若令依帐,始
孕珊瑚之钩。旋看桂复生根,不虑花落满面。

  天朦胧而若晓,夜迢迢而始长。毋俟三五全明,已喜一痕浸白。是使闲人荡
子,能关千里相思;舞榭歌台,准拟二旬游戏。当一帘之际,照高枕之人。吟侧
华阳角巾,徒遍湘文竹簟。天无风雨,长开北海之樽;人有精拎,渐秉西窗之烛。

  国卿自吟自酌。须臾,痕月沉西,明星拱北,觉已半熏,下舱而寝。

  次早,船已齐开,直至塘栖住船。王年上岸买办肴品,国卿独坐舱中。祇听
得耳边厢叫一声:「相公,带我前进去也」。

  国卿抬头一看,见一个十六七岁标致小官,生得一貌如花,十分堪爱,便问
:「小友,你要我带你哪一边去。」

  那

  小官便一脚走上船来答道:「相公,小可乃吴县人,因初一日与同伙伴在天
竺进香,人多捱挤脱了,直走到松木场,船多认不出,过了,并不见影。大分等
不见我,先自回了。盘缠衣被俱在船中,如今身无钱钞,恳求相公附携到舍,船
钱饭钱加厚奉还。」

  国卿道:「原来如此。到苏州正是便路,送你回去不妨。小友姓甚名谁,青
春几多了?」

  小官答道:「梦花生,长十七岁,因幼年多病,不曾读得几年书,便抛弃了。

  还未有终身艺业。」

  国卿道:「小友青春年少,还该读书纔是。」

  花生道:「不幸父母双亡,止得一个家姐,今年他二十二岁,姐夫又没了。

  家下无人,姐妹胡乱度日,读书一事,说不起了。」

  祇见王年买办已完,下船看见,心下想道:「那里来这一个标致小官?」

  问:「阿定,他来做甚么的?」

  阿定说:「烧香失了伴,要搭我们的船到苏州去的。相公已许他带去,要请
他吃着酒饭哩。」稍公已解缆开船,看看离堂博,一路上说说笑笑。国卿正是寂
寞难过,有了这个小官,就有许多兴趣起来。

  到得崇德,天又晚了。王年分付住船,把夜酒摆在船头上。二人对坐而饮。

  初四的月,比初三的又满亮些,二人正说笑高兴,祇听得前边高楼上吹起笛
来,自觉有趣。生花听了一回道:「是的,还未纯熟。」便往里边衣带解下一管
笛来,拿在手中吹响。国卿一见,道:「妙人,这人果是趣品。」称赞不已。花
生吹得响亮,邻船上俱立出来静听,无不称好。国卿大喜,把酒自斟两瓯,与花
生同吃。

  此时国卿,恨不得一口水把花生吞下肚里去。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
投机半句多。二人猜拳划指,吃得十分沉醉。将至月色沉西,下舱脱衣而睡。在
梦花生,酒虽醉矣,尤恐国卿要摸手摸脚,留心而待。

  国卿果然有酒,便有心于此也不便。因听见船中寂静,起身小解,上床时,
便往花生身边捱下。花生祇做睡的,国卿渴凤鳏鱼,幸逢得意,恰如渴龙遇水,
便轻轻凑着,润些津唾,一步步直入佳境,不住的动将起来。梦花假意惊醒,待
回身,已被国卿搂紧的,祇得恁他像意。有一只曲子名为《江儿水》,单指后庭
情趣:玉貌雪为肤,且休夸冯子都。

  前开后耸强如妇。情投意孚。交神体酥,六龙飞辔何原尔,耳边呼:这般滋
味,胜却似醍醐。须臾事毕,各自拭净,搂抱而睡。直至五鼓,重到阳台,两意
相投。

  国卿此时便有心要花生同到南京去,与花生说知。花生说:「蒙你好意,你
不要我去,我也要陪你同行,怎生舍得,好好的便忽撇开了。」自此,二人行则
并坐,坐则交膝,胜似夫妇一般。

  直至初八日,到了苏州。梦花生道:「舍下离此不远,把船摇到河口上岸。

  到舍下盘桓几日,等到十五月色明,好上虎邱山上一耍,再去未迟。」说话
之间,已到梦家坼边。花生携了国卿之手,至坼叩门,祇听得里边娇滴滴声音问
:「是谁?」

  花生道:「兄弟回了。」

  巫娘一面开门,一面说:「他们初六已自归家,把些衣被送将来了,你在哪
里耽搁,此时纔来?」

  开门一看,与国卿打个照面,连忙作揖。巫姑回礼,避了进去。国卿一见,
魂不在身。想到兄弟标致十分了,怎生姐姐又高几分,真是天姿国色。我是孤男,
他是寡妇,这个姻缘,岂肯轻轻放过。举目一看,他房屋虽然极是低小,自是收
拾得十分精细。苏州人极会装点的,两边壁子上边,斗方贴满,上边挂一幅姜大
公钓鱼的图画,花瓶内插的桃李、木笔、粉团、海棠几种名花,十分精雅。细看
姜公图画。写着周诗集句一首:渭水西来日夜流,子牙曾此独垂钩。(胡曾)

  钓头应兆先书日,(潘纯)受命于姬晚遇周。(罗隐)

  同载后车尊尚父,(薛逢)封齐列土定诸侯。(王经学)

  人生济遇何迟速,(朱庠)八十年来已白头。(郎宗)

  正在称赞,花生送出一杯松萝茶来,奉上国卿道:「今晚舍下小的就在后房
安歇,把行李拿了上来,好放心吃酒。」国卿见说道:「怎好相搅,还在船里罢。」

  花生道:「苏州小菜酒,莫要相诮。」国卿忙叫王年与阿定:「把皮箱铺盖
取了上来,先与船家酒吃,由他自睡,你且上来。」王年把箱子等物都拿到卧房
去了。

  花生着阿定捧出许多精品,摆在桌上请国卿。王年斟起三杯酒来,二人对酌。

  此番吃酒,不比船上,便觉放心快乐。酒已半醉,国卿取笑道:「贤弟美矣,
令姐更美,贤弟就矣,令姐肯就否?」花生笑曰:「说这般话该打。」国卿道:
「果然该打,我说几种该打的替我罢。」

  白日过街老鼠,顽童懒读诗书。狸猫厨下盗鲜鱼,丫鬟堂前对舞。

  猛虎来伤存孝,耕牛懒拽耙犁。前厅拷问杀人囚,春日土牛粉碎。花生道:
「真都该打的,说得好,要吃一杯。」国卿道:「我如今说几种不该打的,你也
吃一杯如何?」花生道:「你说得好,我也吃一杯。」国卿道:日出楼头更鼓,
渔翁卷网归家。铁铺改艺作生涯,弹弩无弦高挂。

  皂隶修行办道油坊改卖芝麻。囚人遇赦放还家,夜静秋千空架。花生大笑道
:「果然都不打的,我吃一杯。」国卿道:「我醉了要睡矣,可安置我。」花生
又灌他两杯,扶他进到后房上床,脱衣而睡。花生着阿定收了,与巫娘料理,二
人吃酒完时,着他二人下船去了。

  国卿夜间,仍与花生干着风流事儿。花生低语道:「轻些,我姐姐卧房贴着
此壁,恐他听见不像。」

  国卿道:「他听见高兴起来,无人搭救么,怎好?」

  花生道:「却不道心痒难挠。」

  国卿道:「你姐姐寡居,我亦无妇,你与我做媒如何?」

  花生道:「你自己与他说。」

  国卿笑曰:「叫我怎样启齿?」

  花生说:「教我亦难开口。」

  国卿道:「实是你姐姐标致,怎生娶得填房方好,你须为我商量。」

  花生道:「也罢。我教你一个法儿,你明日祇做要买些物件,着我同了王年、
阿定摇船到阊门,待我故意担搁些时辰,你在家用些功夫,看是如何?」

  国卿道:「事虽如此,倘然变起脸来,怎么是好?」花生道:「他为人柔顺
温雅,不是那撒泼妇人。就是不谐,必不致于高叫,放心去了。」两人计议已定。

  不觉天明起来,梳洗吃完早饭,国卿道:「王年,你们同梦大舍往阊门买些
物件回来,我在此静坐,看一日书,可雇了船去。」应一声同去了。

  国卿拴上了门,仍在后房坐下把书本来揭。巫娘亲送一杯香茶,放在桌上。

  国卿一见,连忙起身作揖道:「大娘子,在此厚扰,何以克当。」

  巫娘道:「舍弟多亏携带,谢之不尽。」

  国卿说:「前闻令弟说大娘子青年守寡,甚是难得,祇是那冷雨凄风之际,
花前月下之时,安得不动情乎。」

  巫娘笑道:「奴身是个俗品,并无此意。」

  国卿道:「昨夜令弟言,有一敝友丧偶,尚未续弦,在下为媒,大娘子可肯
否?」

  巫娘道:「何等样人家?」国卿道:「与在下差不多儿。」

  巫娘说:「恐无福承当。」国卿道:「好说。若是在下,得大娘子这般国色
入金屋之中,朝夕礼拜。」巫娘笑道:「折杀奴家。」遂自回身进房去了。

  国卿心火按纳不住,道:「看他意思像个肯的,不免放大了胆,进房里去,
看他怎么。」巫娘正走出门,国卿捱身进去,两下被撞了一个满怀。国卿随势搂
住,巫娘道:「不宜如此,快放了。」国卿便抱放床上,用起强来,巫娘祇得半
推半就,成了凤友鸾交,十分恩爱。巫娘说:「我定要嫁你。」国卿说:「一定
要娶你。」足足将午,二人方罢。

  巫娘下厨炊煮,花生恰好又回叩门。国卿忙问,道:「买了几柄时扇,两件
玉器,余真虎口细席,一把时壶。」摆上许多于桌上。王年说:「大相公,午后
好去了。」国卿说:「我今日身子倦了,过日且看。」两人坐下,又吃酒作乐。

  花生笑曰:「可曾妥当了么?」国卿摇头。花生道:「要立誓了。」国卿道
:「神那管这般小事。」花生笑曰:「你实对我说,我今晚让你二人快活一夜。

  你若哄我,我祇不睡着,看你怎过去。」国卿戏骂道:「小刮毒,望你周全。」

  两人传杯弄盏,花生假意装醉先去床上睡了。王年、阿定下了船,国卿一留
风,竟到巫娘床上睡着。巫娘道:「你且在那边睡去,我掩门等你,恐兄弟知道
不像意思。」国卿不听他说,竟脱衣睡了。巫娘无奈,祇得上床就寝。一时间云
雨起来,津津声响,花生听见,那物直矗起来,不免五姑娘一齐动手。这一番,
国卿无限欢娱,想着老父做得好梦,被我得了双美,中与不中,回来一定娶他为
妻。

  到次早抽身,船催逼起身。国卿再三不许,又与他伍钱船银,要过了十五,
到虎邱耍子,次日方行。船上人没奈何,等到十五巳牌时分,一时大雨倾盆,至
晚越大得紧了。正是:万事不如杯在手,人生几见月当头。

  将游虎邱的酒肴摆在家中吃了。王年见雨大,同阿定先到船中安歇。花生闭
上大门,接了姐姐三人共席。巫娘也就出来同坐。三人欢乐无穷,欣然有趣,就
与席上调情。花生谑笑说:「止今晚与令姐姐欢娱,明朝止好我与你在船里盘桓。」

  到夜尽力欢娱,尽情舞弄了。

  大清晨早,雨大晴了。王年起船,发了行李,国卿与巫娘轻轻话别。祇见巫
娘叫肚痛得紧,双手按住肚腹,簇着眉尖,哼的叫个不住。大家别了巫娘,下船
去了。花生又拿了笛儿吹吹唱唱,喜喜欢欢一路去了。

  这日,行了三十余里路,祇见后边岸上有个汉子赶来,口中叫道:「梦二舍
慢慢的去。」梦花生听见,倚着舱门看道:「呀,许老伯赶来何事?」那许老道
:「不好了,你那姐姐肚痛得紧,要死着,我特来赶你,快转到家里。」花生听
说道:「家姐临危,不得不去,我回家一看。不妨,我即赶来陪你。如有长短,
过了首七,出殡安葬后,竟到承恩寺相会便了。」国卿道:「一同转去如何?」

  花生道:「功名大事,那有回头之理?你放心前去,决来便了。」梢公摆了
船,花生跳上岸与国卿别,兀自眼睁睁的不忍相别。国卿站在船头上反顾,梦花
生十步九回,两下直待不见踪影,方纔下船。

  国卿呆呆而想,又喜又苦,喜的是突然得了双艳,苦的是巫娘不知生死,花
生又不在面前。把花生笛儿在口边吹了又吹,那里吹得响,去上床睡了。又梦见
与巫娘嬉笑,醒来又是一梦。至二十,方到南京,在承恩寺里租了一间僧房住下。

  山门首贴一张红纸,上写着:「浙江王寓本寺西房,知梦花生来竟进。」

  次日,国卿到国子监打听旧例,又请了承差,到户部查照旧规,一应端正。

  次早上纳,把皮箱抬到主人家,将钥匙开了箱子,把天平摆在面前。国卿取
出一封五十两的银子,拆开一看,竟是一对鹅卵石。一齐大惊道:「奇了。」连
忙又拆了封,也是鹅卵石。国卿惊得脸上铁青,拆到底是石头。主人家收了天平。

  王年道:「我莫非起身匆忙,差拿来了?」国卿道:「岂有此理。」阿定说
:「莫非是梦家暗地里换了?」国卿道:「想他是一个好好人家,怎生会干这般
的事。」

  祇得别了回寓。

  王年又说:「梦家事可疑,那日他姐姐明明好的,一时间便肚痛起来,又着
人赶了梦小官回去。大分他弄手脚了。」国卿想了一会道:「这也有因,他故意
设的圈套,如今趁早赶回未迟。」王年说:「若果是他,此时不知在那里去躲了。

  他等你来拿他不成。」国卿道:「如今怎么好回去,见父母不得,不如死休。」

  王年道:「相公差矣,你是个好秀才,有期望的。况撞着强盗的也有千千万
万。」

  国卿道:「如今他们又不是强盗。」王年大笑起来。「相公,你又差了。定
要持刀弄斧,放火杀人的,纔是强盗?他比恶的略略善些儿,要银子心肠与强盗
一般儿的。这是美人之计,被他作弄,还算是个欢喜破财。

  如今纳不成监,文书还在,祇要到杭州见提学,动一张被盗失银呈子,备准
附学,连忙赶回补考。若得遗才,录得一名科举。中了,回家见老主人直言其事,
不中,祇应在南京应试,下第回的。有何大事,便叫轻生。」国卿深感其言,遂
送了些房金,到水西门下了船只,一竟回来。

  到了苏州,先着王年访问梦家消息。王年问了真信,下船复回主人,他道:
「日前间房子,是一个姓巫的私窝子。正月间租了移来,住的他兄弟叫巫二官,
原在南京做吹唱的。十六晚间搬移别处去了。」王国卿叹道。正是:画虎画皮难
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阿定说:」假意叫做梦花生,我家老相公倒前日梦草
生哩。「国卿道:」是也,想是六百两银子该是他的。父亲见宜男草,谁知倒被
梦花生骗了去,祇是关圣帝君也这般帮衬着他。

  「王年说:」不要说六百两银子,便是六个铜钱,也是定数。「行又数日,
又到了北新关上。王年还了船钱,叫上一乘轿子,把铺盖搁在轿子上,空皮箱阿
定拿了,王年挑了些须行李,一直抬到道前。租了一间楼房寓下。绍兴府考遗才,
又考过了,好生烦闷。幸喜王年身边,盘费尚自充裕。捱到八月初头,宗师下了
演武场,大收十一府生员。

  至期,面禀其事,方得收考。初七日黄昏,方纔出案。不意录得一名,连晚
买了卷子,往布政司前纳下了。一直寻往贡院东桥河下小寓安歇。忙忙打迭进场,
三场文字,颇皆称意。至八月廿九日方纔开榜,一连跑过了许多报人。国卿不见
响动,十分烦恼,祇见一声报响道:」绍兴王国卿相公中了举人。榜上中在八十
一名。「王年看了榜文,欢欢喜喜来说道:」中了,中了,八十一名。「主人家
各皆欢喜。国卿往贡院防问房师姓名,披红簪花,游街迎宴,忙忙不题。

  且说报子飞马跑到绍兴,投王家开锣放炮。王尚礼祇说是南京报子,满心欢
喜。不期挂出红纸上写着:贡生相公王高中浙江第八十一名。王尚礼不信,道:
「胡说,我小儿是监生,在南京应试。这班走空的光棍敢是赚我么。」那些报子
一齐说将起来,祇见取出刊的《题名录》来,上边写得明明白白:「第八十一名
王国卿绍兴府山阴县,附学习易经」。

  还在在半疑半信之间,祇得安排酒饭,请着报人。一面着人到杭州打听去了。

  国卿恐父母怀疑,着王年急回报知,再来伏侍。王年到了家中,见了老主人
备言其事。王尚礼一闻,忧中变喜,实时又打发两个家人拿了几十两银子,同王
年到杭州去了。国卿在省城忙了一个月,方得回家。拜了父母诸亲百眷,上坟祭
社,择日斋沐,诣关帝庙焚香拜谢。那日签诗:「欲识生前君大数,前三三与后
三三。」

  方信三三见九,九九八十一,果然中了诗数,其神灵应如此。

  有一豪门送年庚,情愿续弦。王尚礼聘而未娶,待春试之后再娶未迟。一到
仲冬,国卿上京春试,尚礼交付千金曰:「我儿,这次船中再不可搭人了。」父
子大笑。春闱高捷,每于小唱中寻觅梦花生,竟无迹踪。王国卿常常静夜思之,
不觉呵呵大笑,随笔而书曰:雪白花银足六百,前后算来十二日。

  一夜用银五十金,幸尔饶得一管笛。

  总评:一笛横吹,王子寂然思凤;数声嘹亮,平生岂是无心,媚人花开,故
放娇花勾引蝶。顿开金锁,偷移白镪。石名鹅卵。一时腹痛,效西子之捧心;百
里追回,转嗣宗之快步。移宫换羽,俏丽冤家,懊恨南宫想罢。王尚父梦兆无灵,
还归浙榜登科。关帝君签诗有准,偶录此回为客途训。

  下一回本书完[/color][/size][/font]

女子色男人好 2010-9-10 23:02

                   [font=宋体][size=4][color=Blue]  第二十四回一枝梅空设鸳鸯计

  《卖花声》今日北池游,荡漾轻舟。波光潋滟柳条柔。如此春来春又去,白
了人头。

  好妓好歌喉,不醉无休。劝君满满罄金瓯。纵使花前常病酒,也是风流。

  一枝梅,乃梁上君子的绰号。大凡到人家偷了物件,就于失主壁上画一枝梅
花而去。其失主晓得盗者是一枝梅,总呈告捕,皆无能捉获。以此偷儿俱敬服他
一点直气,再不累及诸人。就是应捕,也皆赞叹的。

  一日,又去盗了现任副使衙中金银首饰、细软珠宝,约值千金,竟于卧房上
画了一枝梅花去了。副使衙中次日起来,失了千金对象,见画一枝梅于房内,着
令手下忙请府县,都到私衙议事。说起一枝梅偷盗,罪不容诛,乞贵府贵县严比
捕人,限三日内解到府。

  县官闻知失盗,俱各不安,回到衙门,把一班应捕概责廿板,限三日之内捉
获一枝梅,如怠缓,重责五十,决不姑宽。

  众应捕一齐慌了道:「怕没别处搜寻,怎倒在老虎口里夺食。如今大家分头
寻觅。」

  却寻到第三日,那里有!祇见一枝梅立在府前道:「小弟恐累哥们今日受责,
我今出头,等你们请功。我若坐在牢里之时,说过夜间要救我出来。此道如若不
依我说,后边不来搭救你们。」

  大家一齐说:「依你,依你。」

  一枝梅把捕人先见知县,知县转送于府,府主实时解道副使一见贼人解到,
咬牙恨道:「大胆奴才,快快还我赃来。」

  他说:「老爷在上,物件都在。小人是一枝梅徒弟,那日老爷衙中失的,果
是师父偷去。他道为官的贪赃坏法,凌虐小民,剥民脂膏,充为己用。故此偷去,
仍散于贫穷之辈。若论一枝梅手段,神仙也捉他不住。他能剑术伤人,取人首级
如探囊取物。如今老爷再试他,少不得几日之间,还到老爷衙中来也,」

  副使见说,倒吃一惊:「世间有这般狠贼,把他且监在牢里,待捉了一技梅,
一总处死」。

  应捕带了出来,一齐怨怅道:「承你好情,出来自认。怎生到官,又说这般
大话。」

  一枝梅道:「我今日出来,是救你们的打。我说谎是救我身的打。」

  应捕道:「他如今又去寻一技梅,那里还有!」贼曰:「不妨,我今日进监
去坐。

  三日后,晚间放我出来,我自出脱你们也。」应捕一齐买酒请他吃了。一到
监中,牢头俱各请他道:「好汉,好汉!」

  到三日后,牢头悄悄放他出来。他走出县前,一竟去了。一虎跳进副使衙中,
带一胡须,头带九华巾,腰间插一把利剑,把副使卧房内残灯挑起,将壁上画了
一枝梅花,又往县里牢中去了。副使亲眼看见听见,前日说一枝梅能取人首级,
故个敢声张,反惊得魂不附体。

  次日出堂,即差人往县监里取出小贼道:「你果然不说谎,咋夜亲见一枝梅
是一胡子,一物不取,仍画一枝梅花去了。据你说,他本事高强,你的手段如何?」

  那贼道:「老爷在上,强将手里没弱兵。今老爷试取便了。」副使吩咐取一
把酒壶来,祇见一个门子,取了一把无盖一技枝瓶的酒壶,副使就于上面画了几
个花押道:「今晚将此壶放在我卧房幕子上,你盗得到手,明日放你。」贼曰:
「乞老爷令人押起,方可为之。」就着四个应捕押起他带了出衙。

  又去吃酒,应捕笑曰:「你真真会弄手脚,今晚之事,怎生为之?」一枝梅
道:「你管我做甚!」吃酒散了,应捕放他自己行为。

  到了三更时分,预先办下猪尿泡一个,空节竹竿一枝,带在身边,悄悄上屋,
揭起天窗一看,见那把酒壶摆在桌上。他把尿泡缚于竹竿头上,搠在壶瓶肚里,
将口布往竹竿吹下气去,那尿泡涨得漫大,将壶轻轻提起,取了上屋。副使一看,
壶已不见,四壁端然不动,心下称奇道:「此贼祇宜善识,若是加刑,一时怀恨,
性命难保。」

  坐下早堂,祇见应捕带了偷壶之贼,当堂送上壶瓶,花押一些不动。道:「
好手段,好手段,放你前去。以后不许在我地方扰乱。如下次拿住,决不宽恕。」

  一枝梅磕了一头,竟出来了。一班应捕大笑,竟扯下他往酒肆中吃酒去了。

  酒席中间,应捕道:「我的贼爷爷,以后依老爷吩咐,别处寻些生意罢。」

  一枝梅道:「我今往别处寻些勾当,再不来累你们了。」正是:海阔从鱼跃,
天空任鸟飞。

  且说浙江湖州府长兴县,有一宦家张朝相。他父亲在日,因他是独养儿子,
不忍以严法加他,读书长成十六岁,文理略略粗通。料难取进,欲要与他纳监,
有志未行。其年,娶妻陆氏,夫妻二人正好快活。不期父母双亡,丢了巨万家财
与他夫妻享用。该下田地产业,交与管家张才掌管,其内助全亏陆氏一力承当。

  张朝相其年已廿五岁了,尚无子嗣,每欲置妾生子,况陆氏青年多病,有心
非一日矣。

  其年夏初之际,有一汉子,领了十五六岁一个女子,到在门首道:「有一急
用,将此女来卖,或当亦可。」门上报其原故,朝相与陆氏走出厅前道:「领进
来看。」那汉子领了女子进来,朝相夫妻抬头一看,见那女子:云一緺,玉一梭,
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螺,挑四颗腰娜。小小金莲步洛波,教人奈尔何。

  朝相夫妻看罢道:「好一个女子,你要多少银子?」那汉道:「此女就是两
个银子也还增得些。祇因在下一朝急用原故,又没个中人,祇要银十两也罢。」

  朝相道:「也使得。你姓名家乡说与我听。」那汉子道:「在下姓梅,行一,
去住无定踪,终日间吴头楚尾,也是个四海为家的人。这女子名号端英,今年十
六岁了,他祖籍松江华亭人氏,是我养妹,余者不必问了。快取银子与我去罢。」

  陆氏向内取了一封银子,交付丈夫。朝相道:「梅君,银子在此,你可收下。

  几时来看你妹子?」梅一道:「这也难期,看便道:就来。」叫声请了,往
外就走。

  陆氏领了端英到房中,着他坐下道:「你姓甚么,父亲作何生理?」

  端英道

  :「父亲路布,中成化十六年庚子科举人。曾在贵府归安作教,因亲母早故,
娶了后母,连生两个兄弟,父亲得病故了。后母日逐凌辱奴身,梅一兄目击其毒,
一时侠肠,欲带奴到家。闻他家又有几个恶少年,恐有不便。故此着奴奉侍郎君
娘子度日而已。」

  陆氏道:「原来是好人家女儿,我当另眼相看,放心便了。」

  朝相道:「你女工针黹可晓得么?」端英道:「奴身自幼习学女工,至于翰
墨书史也会看来。」陆氏道:「既会针黹,在我房中做些女工便了。」就有心要
与丈夫为妾,遂于房中后轩安床坐起。正是:奇鸟遥传喜信来,郁葱佳气满蓬莱。

  谁知萧史知音客,悄得秦姬到凤台。

  陆氏每每劝丈夫道:「端英十分才貌,你何拘腐过甚,早生得一男,早一年
欢喜。」

  朝相道:「我的心里说,你正在青年,自然有孕,何消忙心。」

  陆氏道:「你还在睡里梦里,每夜不见我身子是火炭热的,况且月经前后无
准,焉有孕来。遇这般病症,多因是误了你,还自做些主意方是。」

  朝相见妻子说的都是真

  语,便觉心中酸楚起来,也每每向后轩把端英挑逗,端英亦知其意,遂取花
笺拂了写道:失翅青鸾似困鸡,遇随孤鹤过湖西。

  春风桃李空嗟怨,秋月芙蓉强护持。

  仙子自居蓬岛境,渔郎漫想武陵溪。

  金铃挂在花枝上,未许流莺声乱啼。写罢粘于壁上。陆氏进轩闲语,偶抬头
见了此诗,已知丈夫挑逗,未曾着手。出来见了朝相道:「你几时曾与端英取笑
来?」

  朝相曰:「何曾。」

  陆氏笑曰:「他题诗先招成,你还要胡赖。」

  朝相曰:「诗意怎么说?」

  陆氏念了一遍道:「已是肯的。祇要你再迟迟。」

  朝相曰:「何以见之?」

  陆氏说:「渔郎漫想武陵溪,漫字明说了;未许流莺声乱啼,未字已明说了。」

  朝相曰:「他若不肯,诗句怎样回?」

  陆氏说:「滞货,他若不肯,题个渔郎休想,不许流莺了,看你这般夯滞,
祇欠读书。」

  朝相道:「我书虽未博,学已成章,奈何我命中无金紫之荣,读他怎么,岂不
闻:布衣空惹洛阳尘,头白金章未在身。

  命运不该朱紫贵,终归林下作闲人。「陆氏道:」你既不为文,还须习武,
岂可虚此一生。「朝相笑道:」这阵上杀伐之事,一发不愿为之。在家丰衣足食,
肥马轻裘,紫蟹黄鸡,山肴海味,称不得是个山中宰相!怎教我担惊受怕,草宿
露眠,白白送颗头与人讨赏,岂不闻:频年烽火八边愁,裘马平生非贵游。

  莫笑谈兵向樽俎,书生端不为封侯。「陆氏笑道:」岂不闻男儿立大节,不
武便为文。

  「朝相曰:」岂不闻无官一身轻,有子万事足。

  「陆氏大笑道:」我身子懒得,不与你对了。偕你做些甚么?「恰好季秋天
气,天香飘过,黄菊舒金。

  那后园里万树芙蓉,有一种一日白,次日浅红,三日黄,四日深红,此乃印
州木芙蓉也。又有种早间白色,晚作淡红,名曰醉芙蓉。种种各异,不可胜数,
即令置酒于后园亭上,请了妻房陆氏并端英,一齐往园中玩赏。

  九月江南,触处金风散锦,一时木落,满林玉树淡妆。牡丹未许称王,蜀葵
纔堪作使。朱唇得酒,薄晕生颜。翠袖卷纱,新红衬肉。千堆锦绣,剪绒绿地春
光,万斜胭脂,泻出银河秋色。窥墙映沼,类桃李之无言;鉴月拒霜,化雁鸿之
有信。上苑睡醒金埒,西湖香载兰舫。薛媛井边,渍堪作纸;楚臣江上,制不成
衣。二八倾城,下蔡女郎之笑;三千望幸,阿房宫女之心。

  但于秋水澄波,不向春田怨晚。绮罗队里,追虢国之宵游;丝管风情,宴吴
王之春殿。折枝并蒂,插向净瓶。探得孤芳,将游远道。闭户人怜卧病,涉江客
费相思。若使出有壶觞,每置一秋醉赏。更得居无风雨,尚贪半夜同眠。陆氏叫
:「端英,对此名花,正宜欢赏。你何郁郁不乐,莫非怀想云间之意么?」端英
道:「妾闻花间坠泪,非韵人所为。念想高情,实怀酸楚。」朝相问曰:「为何
一时这般苦楚,却为何来?」

  端英道:「妾有一事,藏之久矣,欲言不言,实难启齿。但人多耳目,又恐
泄漏真情,等静夜相商,方无别虑。」朝相见天已晚,吩咐收拾,大家齐出园门。

  到了卧房,秉起红烛,遂摒去男女。自己拴了外门,夫妻二人着端英坐下,
问他因着何事至于泪流,幸勿隐讳。端英曰:「妾实松江路布之女,原为继女,
日夜凌辱。一夜,有贼入房,隐藏已久。初来本心,实欲偷窃。因母亲是夜把妾
十分毒打,此贼一时顿起不平,大喝一声,把母亲踢倒,飞挽贱妾而出,直至嘉
兴饭店安歇,妾间其因,他说「我本是一名窃盗,一枝梅便是。昨晚实欲窃盗尔
室,祇因尔母将尔毒打,即起一时不平之心,带汝前来。」妾恐遭他淫污,跽泣
求归,一枝梅笑曰:」汝误矣,我虽然为盗,所得之物,实不自留。而有所得,
随济贫苦人也。实有锄强扶弱之心。今救你出来,不过一片热肠,焉有他意哉。

  如怀此心,碎尸报汝。「妾遂放心随他。又到湖州,妾又言曰:「承侠士救
奴,终日朝燕暮楚,并无了期,怎得一安身之所方可。」他道:」为尔思之久矣。

  我有同伙十二人,皆江湖好汉,俱在太湖。我若送你至彼,反又落在火坑中
了。

  我一路上访得长兴张家,极其富丽,将你先卖他数两银子,你在他家,视其
动用黄白之物藏于何所,待初冬我来,先通你消息,约在某日要妾为内应,如期
开门,直入取物而归,为妾作妆资,再配人家。「妾自来,见郎君、主母等待妾
如亲生,妾之后母待妾如奴婢,今蒙侍赏名花,当此隆思,一时想着初来之意,
怎忍为之。

  泪出痛肠,不能自止耳。「朝相夫妻见说,二人慌了道:」贤妹如此,怎生
是好?

  「端英曰:」郎君、主母勿忧,奴宁拼死以谢主人,决不忍为妾而害主人矣。

  一枝梅虽系绿林,实存赤胆,是日如来,郎君当盛开一席于后园,相敬如宾,
待妾道及高情,郎君再奉白金三百与彼,决不相受。可保永无虞矣。「陆氏道:」

  贤妹之言是也,自古凶拳不打笑面,老虎何尝吃好人,祇须以礼待之,料然
亦无事矣。「朝相见妻子分剖,心下豁然。仍着端英床头取酒,三人酌至鸡鸣,
各皆熟寝。

  不觉光阴捻指,又是初冬。门上传说,端英姐家内有人来了。朝相见说,忙
至后轩,遂道:「贤妹,梅君到了。」端英连忙出来道:「郎君先出去,迎他到
此相见。」张朝相整衣相见,分宾主坐下,待茶已毕,延入后房。端英相见,一
枝梅举眼一观,见端英依然处子,反生得白胖了许多。端英开口便道:「张郎君
早知梅伯是一江湖侠士,别后思慕,想至如今。闻初冬到来,终日两夫妻藏酒盼
望,酒肴已列后园矣。」

  一枝梅听闻,心下生疑:「为何他倒晓得我?就知我的本来面目,也不该如
此恭敬,且看他怎生样光景。」祇见朝相恭恭敬敬,请到后园,端英随后一同坐
下,开口说:「蒙君救拔,此恩粉骨难报。不期张家郎君,曾与先君在归安学中
交厚的契友,一闻奴身是路布之女,便如亲生一般看待。此二人恩,犬马不忘也,
故说起救拔高情,如救己女一般,故此恭候非一日矣。此一杯酒,待妾为寿。」

  竟自拿酒杯满满斟奉,双膝跪下。一枝梅连忙亦跪道:「妹妹缘何行此礼。

  快快请起。」端英跪着道:「还求恩赦前情,全奴犬马之心。」一枝梅道:
「是了是了,再举初心,天地不容。」端英再拜而起,朝相便敬大杯,端英也频
频而劝道:「梅恩人,若醉了,在此园亭上安歇。」一枝梅道:「再领三杯吾当
别也。」

  张朝相苦苦相留,端英十分强屈。一枝梅道:「我业已许你保全了,今有一
班弟兄,在于东门外等我回音,若再等待,彼必走来,反觉不便矣。」朝相进内,
忙取出白银三百两,一盘掇了,送与梅君,一枝梅道:「是你的一团好意,我已
尽知,不然一分也不受。但有伙计在彼,一时没了盘缠。」他便向盘中取了两绽,
放在袖中,又连吃了三杯,叫声:「请了。」竟往外走,二人忙忙随送至大门外,
一溜风去了。

  陆氏初闻一枝梅报说来了,便抖倒在床,起来不得。端英与朝相走到床边道
:「去了,可起来。」陆氏道:「起来不得了。」便从这一日病重起来。医人无
效,卜问无灵,端英衣不解带,日夜搀扶,犹如至亲骨肉一般,难得好意。不期
这病一日重加一日,初然发嗽,嗽久成哑,渐渐如灯尽油干一般,寂然隐了。张
朝相大哭起来,一门大小男女,无不痛哭。端英如丧考妣一般,累死累活的大哭。

  自古死者不可复生,哭之无益。张朝相未免治丧料理,出殡安葬。方纔完事,
此时亲友就来说合亲事。张朝相一力固辞回道:「尚无百日之期,安有重婚之理。」

  一面着人打听华亭路家,还有何人宗族,并端英曾有许亲事否。

  张才一竟往松江进发,到了华亭进城,访问指引,在登科牌扁门楼内便是。

  张才遂问,贴邻道:「路举人一个女儿,后妻生两个儿子,后妻将女儿打骂
不止,七月中夜里走出一个好汉,把女儿抢去了,未知下落。如今二子长成了。」

  张才听了实信,竟自回家,复了主人。张朝相道:「我恐端英非是路布之女,
或已受某家聘定过的。今根脚已清,便浼本宗长兄为媒。」竟选十二月廿七日黄
道良辰,娶为填房,完成大事。端英已觉欢喜,至期双双燕尔,合卺于飞。有诗
赞曰:秦女新添五夜香,宫花光映领巾长。

  胸前带得宜男草,莫误卿卿学太常。

  又曰:夙缘有喜晤今期,鸾凤喈喈戏采帏。

  惟愿绸缪山海固,双飞双宿共还啼。

  至次年十月,端英分娩,生下一个儿子。朝相十分大喜。弥月之时,诸亲欢
庆,置酒相待。又过二年,又生一子,夫妻好生快活。

  后来端英到了三十岁,同了丈夫带二个儿子,往松江娘家而来。晚母还未晓
得,二个兄弟竟不认得。及至说起前因,方知是女儿女婿。端英下拜后,甚是惭
愧。又着二个外甥拜了外婆娘舅,一时间骨肉团圆。大排筵宴,一家亲邻庆贺,
席上说出一枝梅之事,俱道:此人乃昆仑手段。一人说:「还可比着许虞侯的伎
俩。」又说:「就是《紫钗记》黄衫豪这般爽快。」又说:「还像古押衙死里求
生的计较。」有人说:「他的女儿又不是死的。」内中口快的说:「若那夜不挟
得去,少不得要打杀了。」大家欢笑而散。张家夫妻住了十日,辞别归家,二边
往来不绝。

  这回小说,特意翻案做的。一部全无,正有二十四家。前边二十二回,俱是
欢喜冤家。独此一回乃圆满这事,罢了冤家欢喜。比如一枝梅盗了冤枉官的金银,
府县官把捕人打了二十,限三日内定要,如没有还重责。这些应捕为他打了又寻
不着,恨他家七世冤家。他三日复立在府前等着。捕人解官,众人一见如得珍宝,
好生欢喜。后来解到道衙。

  副使失了千金,心中恨他如醋,恨不得食肉寝皮,岂不是个恶冤家。反被一
枝梅把厉害一言,道着害怕,反不追究赃物,把贼放了,岂不欢喜?比如继母,
前边凌辱,岂非冤家。今日重逢,好生欢喜。比如一枝梅带端英一节,原为蓄意
劫掠,岂非冤家,至未后竟致冰释,反为退盗,好生欢喜。

  如有世人两相仇恨,做了一世冤家,到后来或因小事解冤释结,亦是欢喜。

  今特借此一回小说,如幽谷生春之意,看传者当作如是观,处世者亦当作如
是观。

  总评:一枝梅巧计穿窬,八路垂涎金帛。继母鞭笞,雄心奋激,效虞侯之窃
章台,寄西氏而吞吴室。端英花间泪零,心中恻隐,巧释绿林,金汤彖室,是一
奇子耶,完成笔段巧矣!

                     【全书完】[/color][/size][/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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